阿珩的調料存滿了一隻二十斤的陶罐時,廟見禮沒幾日便被獨守空房的雲洛終於尋來。
阿珩頗爲訝異,辰國的事情不忙了?沒記錯的話,張不易的身體大不如前,這位宰輔大人已經不可能再似過去那般不負責任的到處跑,不然張不易真累死了,他就該哭了,怎還有空跑離國來?
“齊國伐離,我來湊湊熱鬧。”雲洛接過阿珩遞來的陶杯滿飲裡頭的飲料,飲料一入口便想吐出來。“這什麼玩意?”
“涼茶。”
雲洛無語:“你當我沒喝過茶湯?”
“這是我新研製的消暑藥茶,味道如何?”
“難喝,你下回研製新的藥,能不能將味道改得好喝一點?”
“良藥苦口。”
“你明明能將藥煎得很好喝。”
“藥若是很好喝,病人會不長記性,覺得生病的代價很低,因而不會再格外注意自己的身體康健狀態。”
“病人多,你做爲醫者纔有錢賺。”雲洛道。
“病人於我,是實驗我研製的各種藥物的工具,不是賺錢的工具。”
雲洛無語,夫人你可真是夠清新脫俗的。“幾時回家?”
“等離王立儲君。”
“現如今,他就剩公孫係一個選擇了,公孫係一定會成爲儲君。”雲洛篤定的道,頓了頓,又道:“我記得你似乎希望公孫係殺了離王,若離王立他爲儲君,他又怎還會殺了離王?”
“沒事,公孫係不殺,也還有別的人。”阿珩很是淡定。
雲洛大抵能猜到阿珩打算看什麼好戲了。“需要我幫你殺人嗎?我記得你自己是不能動手殺人的,若想要誰死,會很麻煩。”
“不麻煩,只是丟幾條毒蛇,別人驚了毒蛇,被毒蛇給咬死了,不能算我殺人。”阿珩悠哉的道。
雲洛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想,若沒有清逼着夫人立的誓言,夫人究竟會長成什麼模樣?
將藥茶飲盡,雲洛指着院子裡劈柴的男子,他一來就看到那傢伙了,保養得非常好,明明骨齡已經八十多歲了,看上去卻只有三四十歲,一看就不是一般人。這般變態的養生之法,尋常人根本做不到。“那個男人是?”
阿珩敲了敲雲洛的腦袋:“別一副頭頂綠油油的口吻,那是我一個長輩。對了,你來得正好,巫盼年紀一大把了,讓他砍柴未免有些殘忍,你來了,便替他把柴砍了吧。”
雲洛一怔,瞅了瞅阿珩,又瞅了瞅巫盼,不可置信:“巫盼?”
阿珩點頭。
雲洛默然須臾。“他也不怕離王派千軍萬馬滅了他?”
論起仇深似海,絕沒人比得上巫盼,巫盼殺了離王多少子孫?戰場上本就刀劍無眼,被殺只能說子孫不爭氣,本來也不是大事,問題是,這位主不僅把人給殺了,還把人給切碎了喂狗。整個華族都給驚呆了,這是多大仇多大恨才能下手這麼毒?
若是離王知道巫盼在鄴城,只怕將鄴城掀個底朝天,也要把巫盼剁了喂狗。
“他是跟着我來的。”阿珩微嘆。
雲洛挑眉:“你還不是巫彭呢。”十巫是可以託付生死的同路人,但阿珩還不是巫彭,便沒資格與巫盼並列。
阿珩將巫盼與自己曾外祖母的事簡略的說了說。
雲洛無語,巫盼也夠倒黴的,這種心上人結婚了,新郎卻不是我的即視感,幸好倒黴的不是他,否則他還不得吐血。“由此可見,守時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美德。”
瞧瞧巫盼,不守時,媳婦飛了。
阿珩:“......”重點是這個嗎?
雖然對巫盼腹誹不已,但喝完了茶湯,雲洛還是去幫忙劈柴了。
巫盼沒跟雲洛客氣,將斧子給了雲洛,看着雲洛劈柴,雲洛劈柴非常的有特色。確切說,這倆人劈柴都很有特色,都是沿着木質紋理去劈的,繞開了樹瘤,一斧下去,最是省力不過。而這樣的本事,若是在戰場上,更是有天大的好處,用最小的力氣殺死一名敵人,那麼能夠殺的敵人就會更多,而能夠殺的敵人越多,活下去的機率就越高。
這是隻有在戰場千軍萬馬的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人才能練就出來的本事。
“你很可憐我。”巫盼看着看着,忽的開口了。
雲洛想也不想矢口否認。“沒有,只是您比較倒黴而已。”
巫盼沒跟雲洛探討覺得別人倒黴與可憐別人有多大區別,而是道:“希望你過些日子不會哭。”
雲洛笑道:“我爲何要哭?”
“你爲何要來?”
“我夫人在這,我自然要來。”
“她若一直都不走,你也不走?”
“這裡不是家,她辦完事自會與我回家。”
“若是她永遠都不走呢?”
“這裡不是我們的家。”雲洛道。
巫盼盯着雲洛的眸子,輕笑。“看來你已經猜到了一些東西。”
他又不瞎,這世上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是很正常的事,但兩個長得有三分相似,其中一個又對另一個有着特殊謀算,說兩人沒關係,鬼都不信,至少雲洛無法說服自己阿珩與公孫係沒關係。“她是我的妻,一定會跟我走。”
“權勢最是腐蝕人心。”
“她是阿珩。”
“她也流着那個人的血。”
“血並不能代表什麼。”
巫盼不置可否,有些東西,是一些人生下來就浸在骨髓裡的。
雲洛很是疑惑。“你若是如此認知,又爲何隨她來鄴城?”
“她就這麼一個後人了,若是死了,那麼她在這世上存在過最後一絲證明與延續也就不復存在了。”巫盼嘆道。
雲洛無語,這老頭也夠癡情的,六十多年了還沒放下。
柴劈好後阿珩問雲洛:“你想去下館子吃大餐還是我下廚?”
“你的那一種烹飪法?”雲洛覺得這一點必須問清楚,若是胡來的那種,還是下館子比較好。
“認真烹飪。”
“在家吃。”
“行,那去買菜吧。”
雲洛沒反對,卻將阿珩給拉上了。
鄴城最多的食材自然是魚,而來了鄴城不吃魚絕對會是一大遺憾,雲洛在魚市裡挑了半日也沒決定好挑什麼魚,阿珩看到魚市旁邊有賣牛肉的地方,想了想,讓雲洛慢慢挑,她去買些牛肉。
東夷以牛羊鮮魚爲主食,尤其是牛肉,牛肉肉質有嚼勁,且富含脂肪,是很不錯的食材。只是大部分華族都不準宰牛吃,鄴城稍微好一些,農業雖發展了起來,但還沒別的華族國家那般將耕牛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不少離人以放牧牛羊爲生,在離國,牛羊很多,因此可以吃。
阿珩買了一頭牛身上最好的二十斤牛肉,又買了二十斤羊肉,這纔去找雲洛,找到雲洛時雲洛正在同一人搶一條藍鰭金槍魚。藍鰭金槍魚是一種洄游性魚類,分佈極廣泛,也是海中的一種常見魚類,大海里到處都可以看到藍鰭金槍魚的魚羣。不過在沿海地區已經不多見了,這種魚的肉太好吃,不論是做魚膾還是做醬都是很好的食材,被捕撈得多了,這些海魚都跑到有鮫人的遠海區域了,那裡是人族不敢去的地方。
這些年,能吃到的藍鰭金槍魚都是不超過兩尺的,然而現如今魚市上這條卻有十五六尺長,加起來比兩個成年人還要長。
不管是小的還是大的藍鰭金槍魚雲洛都沒吃過,辰國是內陸國家,雖然因爲雲水和國內各種蓄養魚鱉的水渠的關係,打小吃的魚也不少,卻從未吃過海魚。如此大的海魚,加上在書上看到過關於這種魚的味美記載,雲洛便決定了今兒的晚餐,就它了。
雲洛有錢,比起倉促出門的阿珩,他帶足了盤纏,因此不論藍鰭金槍魚多貴他都買得起,然而......想買這條魚當晚餐的不止他一個。
阿珩回來時這條魚的叫價已經到了六千刀幣。
離國的銅製錢幣與齊國一樣是刀幣,但齊國的刀幣是雁翎刀,刀背略彎,分量也很沉,離國的刀幣是平直刀,一枚刀幣的分量只有齊國刀幣的三分之一,但六千刀幣也不是小數目,抵得上一戶普通人家三四年的花銷了。
阿珩木然的看着雲洛在那叫價,擊敗了一個個競爭對手,最終只剩下一個錦衣華服的白髮老者。
“一萬刀幣。”雲洛道。
“兩萬刀幣。”老人財大氣粗道。
雲洛繼續加價:“四萬,我說老爺爺,你都耄耋之年了,還有幾顆牙?還是回家喝粥吧,養生,延年益壽。”
老人也死不撒手。“十萬,老夫牙口好得很,不需要你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指手畫腳。”
眼見鬥氣越來越嚴重,叫價完全夠買幾十條藍鰭金槍魚了,阿珩趕緊打住:“這麼大一條魚反正一個人也吃不完,你們不如一起買,各付一半,然後一起吃?”
雲洛與老人猶豫了下,同意了,再這麼叫價下去,太得不償失。
雲洛發揮與列國談判的本事跟魚販將魚錢給砍回了正常的市價,然後與老人各付了一半魚錢。
藍鰭金槍魚做成魚膾吃最好,但做成魚膾前,這魚不能死,不然就新鮮了,因此雲洛問白髮老者這魚去誰家烹飪,拒絕在魚市上拿刀將魚給砍成兩半,否則半截死魚帶回家的時間不夠影響魚的新鮮度了。
白髮老者考慮了下,說去雲洛家裡,他家最近死了不少人,不合適整治這樣的大餐。
雲洛不解,死了不少人?“是你不在乎的親戚吧。”
“死的是我兒子。”
雲洛刮目相看,死了好幾個兒子你居然還有心思尋訪美味,爲了條魚在這跟他叫價叫得快成笑話了?
“你也說了,老夫已是耄耋之年,老夫已經習慣了身邊的人離我而去。”老者很是落寞的道。
雲洛沒安慰老者,而是感慨道:“如此看來,太長壽也不是好事啊,都快活成非人了。”見鬼,他還要爭取活得比阿珩活得更久呢,還好,阿珩也不會太短命,自己不至於落得跟這老傢伙一般。
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