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湄瞧見莊姬時,莊姬離暈倒不遠了,齊湄當沒看見,準備徑自而過。
自嫡長子被齊王所殺後,王后便對什麼都是一副焉焉的樣子,後宮爭寵什麼的。呵呵,這些年王后的眼睛裡從來都沒見着過那些女人,也包括齊王,在她眼裡都是空氣。如今莊姬跪在這,雖不知是何原因,但肯定是她自找的。
齊湄走過時忽的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不由低頭一瞧,莊姬的裙子上顏色有些不對。
一個女子下.體出血通常是什麼原因?雖是未出閣的女子,但這些年王后不理事,後宮一團亂,鬥得極厲害,齊湄對此不陌生,哪怕沒聽說莊姬有孕,她也可以篤定的說,莊姬這是小產了。
碰上這種事,正常情況下當如何?自然是召見醫者,看能不能救回來。不過齊湄想了想以前看到的那些戲的最後一段,果斷拔劍刺穿了莊姬的胸口。
莊姬難以置信的瞪着齊湄。
齊湄淺笑道:“我不知你是成心的還是真的意外,不過亂潑髒水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莊姬吐着血道:“大王不會放過你的。”
“是嗎?”齊湄笑拔出了劍。
齊湄動手太快,周圍人來不及阻攔,但稟報一下還是能的,在宮室裡就差出世遠離紅塵的王后一聽女兒捅了大簍子,也不顧上繼續苦修了,趕緊出來看是怎麼回事。
“阿湄你在做什麼?”王后頭疼萬分,莊姬可是齊王最寵愛的女人。
齊湄道:“她有孕了,在這跪久了,小產了。”
王后微怔。“她一直在這跪着?”
齊湄聞言無語:“阿母你......”知道您老哀莫大於心死,不在乎兒子,也不在乎齊王,更不在乎後位,什麼都不在乎了,但也不至於連宮室最基本的掌控力都沒了吧?
王后終究是打理後宮多年的人精子,雖然有七年萬事不管,但腦子還在,想到昨日莊姬故意在花園裡與自己起衝突,然後今日來道歉,而她素來懶得見這齊王宮中除女兒之外的任何人,連齊王來了都不想見。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可這莊姬卻一定要當面求得原諒,見不到便一跪不起,對此王后也沒當回事,愛跪就跪,跪不動了,自然就該走了,可若莊姬已有孕的話......就算有孕也沒道理小半個時辰就受不了了,除非這胎本身就有問題。
反應過來莊姬給自己下了個什麼套,再看看女兒手中染血的劍,王后一時默然,心中五味交雜,辨不清。然心情再複雜,也得先保住女兒,莊姬是齊王最寵愛的美姬,在齊王氣消之前,齊湄還是不要出現在齊王面前比較好,免得正在氣頭上的齊王一個衝動把女兒給殺了。
王后令心腹將齊湄送出了宮,至於宮裡的事,就算多年不管事,這點事她還是能鎮住的,最多就是讓齊王早點氣消。至於齊王給莊姬報仇,要殺了齊湄,王后壓根不會去想,因爲那不可能。一來齊湄是中年得女,齊王素來寵愛,不論這寵愛有幾分真,但寵了這麼多年,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養出來;二來,寵妾滅子並非好名聲,尤其是,齊王已經殺過一個嫡子了。因此,只要齊王冷靜下來,女兒就不會有事。
萬里雲水浩蕩,經過雲夢大澤後便涌入條原,再東流入海。條邑便坐落於雲水之畔,出了城便能瞧見波瀾浩蕩的雲水。
一葉扁舟浮於百里寬的江面上,晃晃悠悠的,齊湄握着釣竿也昏昏欲睡,坐在這樣的小船上,着實容易犯困。
上下眼皮正打的厲害,魚線陡然繃緊,一股大力傳來,猝不及防之下,齊湄被拖進了水裡。
被河水一泡,齊湄的瞌睡蟲立時跑光了,也看清了將自己拖下水的是什麼的東西,一條三尺長的雲鯉。
雲水魚類豐富,體型大的魚類在中游與下游更是常見,乘船溜達一圈,準能碰上大魚,自然,碰上和能否抓到是兩回事。三尺長的雲鯉在雲水算不得大魚,一丈長的大魚在雲水裡到處是,數丈長的少了點,可也不少,只是抓不着而已。當然,這三尺雲鯉也是難抓的類型,不過抓的人也不少,齊湄以前就吃過一條三尺的雲鯉做的魚膾,非常美味。也因此,齊湄當時順口問了幾句關於雲鯉的事情。
雲鯉是生長於雲水流域的一種魚,在雲水的主河道里極常見,也極難捕捉,原因?這種魚的氣力是雲水所有魚類裡的佼佼者,哪怕是一條一尺的魚,也得一條壯漢竭力才能拉上來,三尺雲鯉,更需數人合力。也因此,體型大的雲鯉雖常見,可真咬鉤了的話,漁夫若尋不到人幫忙,都會果斷鬆手免得被魚拖水裡去。
齊湄沒漁夫那般敏銳,之前都差點睡着了,哪還想得起要撒手?終於想起來時,魚線卻已纏上她的手臂,死活拽不掉,而云鯉正下潛,也拖着她一起下潛。
只是,雲鯉能在幾十丈深的水裡生活,人卻不可能,身體裡的空氣越來越少,齊湄臉色漸漸青紫。
天要亡我!
意識模糊時,齊湄似見到了一抹寒光,手臂一陣輕鬆,想仔細看一下,奈何身體不受意識的控制,暈厥了過去。
再醒來時人已在岸邊,旁邊燃着一堆篝火,烤着衣服,齊湄瞧了一眼,衣服挺眼熟,不就是自己的衣服嗎?驚得齊湄趕緊看了下自己,還剩一層單衣,已經被篝火烤得只剩下一點潤了,不由鬆了口氣。這才仔細去看篝火對面坐着烤魚的少年郎,眼熟,赫然是三年前見過的辰國使臣。
齊湄道:“你這回又是救哪一國?”
齊湄還記得這位使臣三年前的風采。
別看齊王在後宮渣得不行,但國政之上卻一直很英明,這些年,爲了增強國力,列國的戰事愈發頻繁,大國如鯨吞般滅掉了一個個小國。中州分裂得最厲害時,國族近十萬。而如今,只剩下幾千個了。
齊國這些年也滅國無數,並且北逐胡羯二族,更開拓北荒,國力蒸蒸日上,僅次於南方的青國。
捭闔1315年,中州第一大國青國伐堯陽國,堯陽國與辰國挨的近,向辰求援,辰國接受,但青國來勢洶洶,只自己一國的話,代價太大,便想着拉上齊國一同出兵救堯陽國。
齊王更傾向於青國與堯陽打得差不多時再出兵,即可敗青國,又可吞併堯陽,但這位辰國使臣卻用一番脣亡齒寒的言論說服了齊王與辰國各自出兵十萬救堯陽。
堯陽之戰,聯軍挫敗青國,齊國得了不少好處。
使臣道:“這回可不是救,是伐別的國家。”
齊湄沒追問伐哪國,這樣的大事,使臣不可能同她個不相干的人提起。“看你的模樣,不順利?”
使臣微嘆:“見不到齊王。”
見不到很正常,宮裡出了那麼大的事,齊王哪還有心見使臣,齊湄腹誹。
使臣換了個話題。“你不是樾水王姬的侍女嗎?怎跑到宮外來了,還險些......”餵了魚。
“我出來幫王姬辦點事,在此歇息,誰知......”
都倒黴。
使臣將烤好的魚肉用匕首割下了一片用洗淨的樹葉盛着遞給齊湄。“之前那條雲鯉的肉,嚐嚐。”
齊湄聞言不由刮目相看,三年前這使臣還名不見經傳,但三年前出使之後,天下人都記住他了。辰國雲氏嫡長子,驍勇善戰的將軍雲湛,三年前堯陽之戰辰國的主將便是他,一戰成名。
可知道是使臣是將軍,卻沒想到使臣還這麼厲害,從水裡撈人的同時還把雲鯉也給撈了上來。
想到自己之前差點被溺死的遭遇,齊湄不客氣的接過魚肉狠狠嚼了一口。
使臣瞧着齊湄的表現,脣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使臣來齊的目的是說服齊王伐青,加上離、唐、堯陽等國,共九國一同伐青。
雖然齊王失了寵姬心情不太好,但寵姬死了不可能讓他忘了正事,一時半會找不到齊湄後便先處理使臣的事了。
使臣圓滿完成了出使任務,臨走前尋到了仍舊在雲水上垂釣的齊湄。“我要歸國了。”
齊湄有點捨不得,這個年輕的使臣是個挺有意思的男子,她有點喜歡他了,她覺得,嫁給他,一定會很好。可惜他是辰人,而她是嫡王姬,列國的嫡王姬都是要與別國的公子聯姻的,她是齊國嫡王姬,日後不是嫁給哪個大國的君王做妻,就是給大國的儲君做妻。雲湛出身雖高,卻非王族,她不可能嫁給他。“你日後再來條邑,我還做東道款待你。”
雲湛道。“我以後應不會再來條邑了。”
齊湄:“......真遺憾。”
雲湛抿了抿脣,猶豫了須臾,終是問:“你同我去辰國吧,雲氏還缺一位族長夫人。”
齊湄:“......”
見齊湄沒反應,雲湛的臉色有點白。“若你不願......”
齊湄鬼使神差的脫口:“不,我願意。”
“......我不會勉強......你說什麼?”
“我說我願意,你這般優秀的男子,我可是尋常女子。”怎可能不動心?只是清楚彼此之間的懸殊一直壓抑着,可瞧着敢向自己一個“侍女”許以族長正妻之位的雲湛,齊湄發現,自己原來是那麼的軟弱,雲湛尚如此勇敢,爲何自己也不能?
雲湛蒼白的臉色頓時鮮活了起來,一把將齊湄抱了起來。“謝謝,謝謝你。”
雲府的人口及簡單,齊湄從未見過人口如此簡單的宗族。
有多簡單?
就兩口人。
一口:雲湛。
二口:雲洛。
然後就沒了。
齊湄捏着小云洛的臉蛋。“你弟與你長得真像。”一大一小,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她險些以爲這兩位是父子,不過雲湛一介紹就知道不是了。雲氏前族長膝下兩子一女,嫡女早逝,兩子,一子爲雲湛,另一子是老來子云洛。
雲湛瞧了眼陰着臉蛋的雲洛,輕咳了下。“你就別欺負他了。”
雲府人口簡單也有簡單的好處,婚後日子過得輕鬆,雖然雲氏背後還有個連山氏,她要主持中饋的內容增加了,可問題也不嚴重。便是有個病怏怏的小叔子,也無妨,看小叔子長得那麼可愛的份上,她把他當兒子就是了,反正小叔子的年紀,當她兒子確實綽綽有餘。這些怎麼都比看一羣鶯鶯燕燕鬧心得好,齊王宮的那亂七八糟的情況,她是受夠了。這婚姻,頂好,她很滿意,非常滿意。
伐青之戰後,雲湛每日賦閒在家陪妻子與年紀小的可以當兒子的兄弟。
這一賦閒便是兩年多。
捭闔1321年,齊國三十萬大軍伐辰,大軍都打到了君水,雲湛奉命領兵出征,齊湄糾結異常。齊國領兵出征的可是齊王,她親爹,這種親爹與夫君沙場相見的事她也是夠倒黴的。要不要同雲湛說,又要如何說?說她並非齊國樾水王姬的侍女,就是齊國樾水王姬本尊?呵呵,雲湛八成得氣死。
雲洛終於忍不住問:“長嫂你有心事?”
“有點。”齊湄沒撒謊,倒不是不想,而是小叔子年紀雖小,卻是人精子,猴精猴精的,跟他說謊是沒事找虐。
“說說。”
“我還沒想好。”
雲洛聞言便不再追問,這又不是他老婆,有心事也該是雲湛發愁,待雲湛凱旋歸來,讓他自己頭疼去。
捭闔1322年,雲湛奪回失地,且於九陵原大敗齊軍,得九陵原一地,斬首齊國八萬,誅殺齊王。
雲湛凱旋歸來時,齊湄已留書離開。
再回到條邑,齊王已換了人,王后因着嫡子升爲齊王,也跟着成了太后,但齊王前腳登基她便後腳搬去了別宮,省得母子兩看兩相厭。錯了,不是兩看兩相厭,但也差不多,反正王后看自己的嫡次子是一百個一千個不痛快,恨不得沒生過這個兒子。
齊湄略加思索便去尋王后了。
看到女兒歸來,王后愣了許久。“你怎麼回來了?雲湛待你不好?”
齊湄搖頭。
王后見了齊湄黯淡糾結的模樣,略加思索便明白了怎麼回事。“因爲先君?”提起自己已逝的先君,王后沒有半點敬意與在意,活似在提一個不相干之人而非自己三個孩子的父親。
齊湄無言。
王后氣得不輕。“你這蠢丫頭。”
齊湄苦澀道:“阿母,我知你不喜父王,可他終究是我父啊。”
王后很想擼袖子揍齊湄一頓,看齊湄的模樣便知道她這些年被養的不錯。一個女子,嫁到異國他鄉還能養得好,只能說明一件事,她的夫君待她很好,不曾令她受半點委屈。這麼好的日子這丫頭竟然就這麼不要了,跑了回來,你是覺得日子過得太好還是怎麼了?爲了個死人,至於嗎?
儘管氣得幾欲吐血,但王后終是明白,她恨齊武王不假,但她的女兒不恨,不論齊武王曾經傷害過多少人,所有人裡,他唯一不曾對不起的便是這個嫡女。“罷了,隨你,你日後有何打算?”
齊湄眼帶茫然的道:“女兒還沒想好,但不會再回辰國了。”
雲湛很好,但她沒法放下齊武王的死,與殺死齊武王的人做恩愛夫妻,與其日後因爲無法解開的心結而相互折磨,倒不如就此分開。她唯一慶幸與遺憾的是,她與雲湛沒有孩子,慶幸可以走得輕鬆,遺憾雲湛日後會更加寂寞。
王后只得由着齊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