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了未來五年的目標,阿珩開始在辰國王都走動,原本全都用在擴大成藥作坊擴大的金錢抽出了一半上下打點,別說金銀,便是一枚銅錙都沒送出去。
雲洛悠哉的道:“辰律,官吏貪污受賄當劓刑、刖刑、大辟、宮刑、黔刑五選一,並根據情節嚴重與否株連滿門到三族。阿珩你難道從未注意到,那些官吏來藥廬拜訪做客時都是自備酒肉的嗎?真以爲他們是錢多了沒處花,跑別人家做客還專門帶上酒肉?就算辰國官吏錢多了也不至如此揮霍。”
官與吏是不同的職,前者是真正的官,後者只能說是最接近官這個層次的階層。一般來說,胥吏都是由黔首擔任,有貴族血統者都不屑任這種職位,在辰國卻不然,在辰國,胥吏只要幹得好是可以轉正成正式官員的。辰國的胥吏階層有七成是由身有爵位者擔任的,一句話描述便是:上過戰場,立過軍功,有爵位,是貴族,敢貪污,雖不至於株連,但五選一跑不掉。
官這個階層比胥吏更嚴苛,無爵位者不能擔任,因此都是貴族,貪污受賄,不僅有五選一,還有株連大餐奉上,阿珩花錢打點,雲洛都不知道說她天真好還是世故。辰國的貴族不缺錢,俸祿豐厚,立功封爵時的賞賜更是豐厚得能砸死人,也不缺那幾個錢,犯不着爲了幾個不缺的錢把命給丟了。
阿珩仍不死心。“送錢不行,我送丹藥如何?”
“不論送了什麼,只要是值錢的東西,收下了就都是貪污。”頓了頓,雲洛補上一句:“我勸你也別琢磨別的了,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公子治不是吃素的,御史大夫掌控着辰國國內三分之一的情報網,百官皆在他督察視線裡,被逮着了,死都是輕的。”
辰國御史大夫之職一直以來都是由王族中的佼佼者擔任,掌控着辰國三分之一的情報網,也是辰國王族始終沒換人的因素之一。儘管烈王時爲了保護張不易曾讓張不易兼任御史大夫與外相之職,但張不易還朝後就把這位置還給了辰王族,他也怕三足一個不爽將王族給換了。
出了廢王的破事,接任御史大夫之職的公子治將鐵面無情的精神給發揮到了極致,兢兢業業,生怕有什麼錯處被人逮了,然後辰王族失去這一份力量,那彼時就不是君王是傀儡的問題,而是改朝換代的問題了。
公子治的發瘋也導致了辰國官吏迄今爲止一個比一個遵紀守法,哪怕別人送個雞蛋都沒人敢收,何況金與丹藥。
阿珩頓覺無語,曾經,她很高興辰律的變態,因爲就算她逼死了上百人,別人只要沒證據都不能將她怎麼着,至少在辰國境內沒膽子將她如何,可如今......想找塊豆腐撞死了事。
雲洛道:“你到底要做什麼?不妨與我說說,我或許能幫你。”
阿珩道:“我想讓公孫係回離國。”
雲洛微怔,隨即皺眉。“你怎麼就跟他較上勁了?”雖然清楚阿珩與公孫係沒可能,但云洛還是不高興,公孫係可是男人,阿珩對他也太好了,要錢給錢,要什麼給什麼,公孫係近幾年的日子雖不是王子般的優渥,卻也稱得上舒適,阿珩對他都沒對公孫係大方。
“他回離國,我纔好進行下一步啊。”
“說清楚。”
“我要離王的頭顱。”
“所以?”
“我自己沒這個能力,但公孫係是離王嫡子也是太子留下的唯一嫡子,他是最有能力做到這一點的人。”
“可他身有殘疾。”雲洛道,公孫係的手指被剁了一根,對於一個王侯子弟而言,這等於判死刑,這輩子都不要指望繼承家業了。
阿珩狐疑:“你們當年是故意的?”
雲洛道:“我們什麼都沒做,是他自己作死去觸犯辰律,只是剁一根手指而非剁雙手已是大兄努力斡旋的結果。”辰律連王子公孫都能梟首,何況區區一個別國質子。
“身有殘疾也未必不能繼承王位,我聽無憂說,她父親生而目盲,卻成了少昊氏族的大族長以及沃州侯,統治半個沃州大地。”
雲洛嗤笑:“你覺得公孫係能跟少昊君離相提並論,他連給少昊君離提鞋都是對少昊君離的羞辱,你這話若是讓老妖婆聽到,有你受的。”
“我當然知道他不如少昊君離,所以我這只是比喻,少昊君離生而目盲,卻能夠成爲一個尚武好戰之風不比辰國差的氏族的君侯,這是否可以說明,殘疾人也是可以繼承爵位的。”
雲洛無語:“少昊君離那是他全家都戰死,只剩下幾個小毛孩,別的都是話都還不會的豆丁,就他一個成年人,根本沒得選,否則你以爲他能成爲沃州侯?且少昊君離能夠成爲沃州侯是意外,但他能夠坐穩沃州侯之位,打得羽民王朝後裔聞風喪膽,數百年不敢進犯也說明了他的能力,可公孫係,那麼個傢伙就算扶上王位,也絕對是傀儡。”
“公孫係會不會成爲傀儡我不在意,我要的是他坐上王位。”
“除非離王腦子有坑,否則公孫係沒機會。”公孫係根本沒有爲王的心性與能力。
阿珩反問:“若是離王死了呢?”
雲洛微怔,挑眉。“逼宮?”
阿珩頜首。
雲洛笑了。“這個事,辰國不會答應的。”
“我知,所以我沒想過求你。”阿珩道,離國與辰國不接壤,損害離國的利益對辰國沒好處卻可能有壞處,離國是東方大國,若是被辰國周圍的大國吞併,那辰國就麻煩大了。疆土與人口意味着國力,疆土越遼闊,人口越稠密,國家也越強大。因此,在辰國與離國產生巨大的利益衝突之前,辰國不會做任何侵害離國利益的事。
雲洛笑道:“我說的是辰國不會答應,沒說我不會答應。”
阿珩驚訝回眸。“何意?”
雲洛笑容耀眼如陽光般。“我說我幫你。”
“公孫係成爲離王對辰國沒好處。”
雲洛踅摸道:“無妨,等他坐上了王位我再殺了他換個有能力的離王便是,爭取一下看能否換到利益。”
阿珩:“......本來還想謝謝你,突然就不想了。”
雲洛好奇的問:“你原本打算如何感謝我?”
阿珩直白的道:“上牀。”
雲洛很想犯心疾,吃素二十五年,開了葷不免索求無度,然後......過程如何外人無從得知,但最終的結果是倆人達成一致,逢一逢五的日子開葷,除此之外雲洛都不能打擾阿珩。可,曾經有一個吃肉的機會擺在他面前,他卻沒抓住,如今,他只想說,機會你別跑啊。“不論我是否打算利用此事獲取利益,我都在幫你,你可不能這麼忘恩負義。”
阿珩笑問:“我就是忘恩負義你又如何?”
瞧着阿珩臉上的笑,雲洛琥珀色的眸裡露出了一抹驚豔,已非第一次看到阿珩笑,但阿珩笑起來真的很美,彷彿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人,蒼白陰鬱都不翼而飛。“不如何,你高興便好。”
阿珩回以白眼。
雖然雲洛說要幫忙,但阿珩還是想盡量自己解決,不想給雲洛惹什麼麻煩。
是人都會生病,就算身體好,沒生病,但家裡總有老人吧?老人身上就不可能沒有毛病,生老病死的人之常理。蒼凜例外,除了早年掉下懸崖落入冰池的後遺症,阿珩就沒在他身上看到過符合老人這個定義的疾病。
阿珩秉着有病治病,沒病看老人給老人開藥膳食譜調理的精神拜訪了王都每一座貴族府邸,很輕鬆,直到跑到白川君府。
白川君年紀不小了,已有五十一歲,戎馬三十餘年,歷經大小戰事五百多場......看到這,應該不難猜白川君如今是怎麼個情況。年輕時,恢復力強,所以沒出什麼問題,但暗傷沉痾並不是不存在,而是攢了起來,等待一個爆發的機會,白川君身上積攢的沉痾已然等到了機會,堯陽之戰結束後身體就撐不住了。
在檢查了白川君身體,發現這位老將身上大疤蓋小疤,小疤串大疤,且傷口因爲傷口縫合技術近些年纔出現的關係而未縫合以至於傷口翻開硬化後,阿珩震驚了,這是她第一次直面一個百戰老將傷疤。誠然,別的百戰老將她也見過,如華陽,但華陽征戰的年歲還不如白川君,且她從戰場上回來,孟覽都會爲她準備最好的祛疤藥,因此身上沒白川君這般觸目驚心。
將軍百戰死,五個字,分量卻是沉甸甸的。
白川君你現在還沒死真是個奇蹟。
阿珩道:“白川君這身體,若是好好調理,十年八年定能養好,只是以後卻是不能再上戰場了。”
白川君的問題太嚴重,神仙來了也不可能讓他恢復如初,延續他的生命是阿珩唯一能做到的。
白川君皺眉。“將軍的天地是戰場,讓將軍離開戰場如同讓魚離開水。”
你就是戰爭狂,阿珩無言腹誹。“那將軍不如提前安排好後事。”就白川君,再去戰場上折騰個一兩回,妥妥的下黃泉。
雖然病人不聽話,但阿珩也沒真的丟下病人跑了,儘管她很想這麼做,但這不是有求於人嘛,因此還是老老實實給白川君開了藥膳食譜。至於藥,不需要,凡藥三分毒,就這白川君這身體,除非下猛藥否則都是白搭,可真用猛藥,他也吃不消,只能用最溫和的藥膳來進行調理。
白川君也沒氣阿珩的態度,而是給阿珩找了另一位病人,白川君的嫡長孫白卬。
白川君養孩子絕對夠狠夠絕,連阿珩都要自嘆弗如,嫡長孫才十一歲就被他拉上了戰場。儘管在辰國,貴族子弟都要上戰場,但除了少數特例,都是十三四歲才上戰場。白川君這麼對孫子也是因爲兒子都不爭氣,因此想培養孫子,但忽略了戰場的兇險,或者說,沒有忽略,卻想一搏。白卬沒死在戰場上,也立了功,斬敵兩人,但......他的眼睛也被敵人的武器劃傷,瞎了。
“傷口還挺嚴重的,運氣夠背的。”阿珩對着白卬的傷口感慨,她看得出這傢伙的眼睛是被箭矢所傷,戰場上那情況,若沒猜錯,應是流矢。雖然在戰場被流矢所傷所殺是很正常的事,但如白卬這般傷了眼睛的,沒有一定的運氣着實做不到。
白卬沒反應,儘管難聽,但阿珩說的是實話。
白川君更關心重點:“蘇神醫能否治好?”
阿珩笑吟吟道:“能啊。”若是別的問題還真不能保證,但眼睛,她恰好能做到。
不就眼睛壞了嗎?好辦,換雙新的眼睛就是。前兩日藥廬得了一具新鮮的屍體,還能用的器官都被她摘了下來等着日後給需要的人用,都保存得很好,還能用,其中就有一雙眼睛。至於那屍體的性別是女性,這種小問題就別深究了。器官能用就行,管它是從什麼性別的屍體上摘下來的。
白川君激動道:“當真,若蘇神醫能治好本君的孫子,本君願奉上半數家資。”
阿珩微微扯了扯嘴角,好狡猾的老鬼,反應還挺快,拿了半數家資她還怎麼要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