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無邊東溟中有一座山,山上有樹名曰甘木,三千年開花,三千年結果,三千年成熟。其實食之,得長生。
長生藥不能亂吃,副作用能坑死十八代祖宗啊。
不過華歆的心性夠頑強,就算有副作用,可至少她一時半會死不了不是嗎?儘管,同樣的長生藥,別人吃了能活個千兒八百年,到她這卻最多長命百歲,但能夠長命百歲也是一種幸福,不是嗎?
不過想開了後華歆還是受不了這能坑死十八代祖宗的副作用,也終於尋到了解決之法——甘木之實。
長生並不代表不死,不死自然也不可能是真的不死,這世間唯有神魔永生不死,但甘木之實煉製的不死藥的效果——跟永生不死也沒多大區別了,最重要的還是,終於能擺脫長生藥那能坑死十八代祖宗的副作用了。
擁有了近乎永恆的生命要幹什麼?華歆是繼續探索巫醫的道路,她可還沒忘了自己的理想,從來都不是當什麼大巫祭,而是巫醫之道。雖然如今成了大巫祭,但也沒關係,大巫祭需要做的事也不多,她只要盡到最基本的責任就夠了。(部落聯盟:你他孃的哪是需要做的事不多,你是根本萬事不管)
當華歆再次一失蹤就是十年時,不少人都想剁了她,就算你是歷代大巫祭最奇葩的,徹徹底底的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吉祥物,可就算是吉祥物也麻煩你走點心行不?這種爲了採藥或煉丹動不動就是失蹤或閉關個幾年的事,就不能顧慮一下別人的感受嗎?
要不是知道您老已經活了五百年,且大有一直長生不死的活下去的趨勢,大家都要以爲您老死在外頭了。
華歆最後是抱着一大包相當難找的草藥回到燧人邑的,一回來就發現燧人邑的氣氛有些不對,閉目一感覺,什麼情況?怎麼陰氣這麼重?這是死了多少人?
風妤死了。
華歆將東西放下沒多久便弄清自己不在時發生了什麼事。
風妤也叫連山妤,連山氏是燧人氏的分支氏族,因此她與華歆同姓,認真算起來的話,兩人幾千年前還是一家。不過華歆與她關係好倒不是因爲同姓,而是風妤是部落聯盟裡唯一一個對她成日不務正業的當個吉祥物表示支持的人,嚴格來說,也不是沒有別的人,但別的人支持她當吉祥物是不想她分走權利,唯有風妤不是。
“......你,罷了,你既然那麼愛巫醫之道,就走下去吧。”
華歆不是很理解風妤爲什麼對自己恨鐵不成鋼,卻在最終還是隨她去了,但這不妨礙她看風妤順眼就是了。
不足一個時辰,華歆連風妤的死因都給挖了出來。
風妤的死因說起來其實很簡單:知道太多,還說出了口。
連山氏是神裔氏族的一支,天賦是先知,沒錯,這個氏族能夠預知未來。風妤據說是連山氏五百年來最厲害的族長,有多厲害?厲害得她算到了部落聯盟的末日,這樣勁爆的預言,你算出來了也就算了,還說出了口。
連山氏的預言準確性,燧人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這麼一說,立馬人心動盪不安。爲了平息動亂的人心,燧人氏的大族長最終選擇了囚禁她,並且逼其承認自己是胡說八道的。對於一個先知而言,這無疑是莫大的羞辱,雖然風妤最終犧牲了連山氏幾千年的名聲承認自己是胡說八道的,卻在事後拔劍自刎了。
看到族長死了,連山氏的族人當即就瘋了,燧人邑險些爆發大規模的內戰。
面對臉色不太好的大巫祭,大族長囁嚅道:“我不曾想到她會自盡。”他是真的沒想過逼死風妤。
華歆輕嘆,吐出了四個字:“人言可畏。”
很多時候,人沒有想過去殺死一個人,卻無意識的做了幫兇。
連山氏是燧人氏的分支,卻也是部落聯盟最特殊的一支部族——它並非純粹的人族。
蠻荒時代,人族生存艱難,並不僅僅是因爲那些兇猛的猛獸,更因爲別的種族。大荒不止人族一族,在別的種族眼裡,人族是很不錯的奴隸,雖然不經用,沒幾十年就用不了,但繁殖快,而且老了不能做事的時候可以殺了喂牲口,自己吃也可以。
沒有弄錯,蠻荒時代,大荒列族的關係普遍是這個樣子,視其它種族爲牲口,唯有自己一族是智慧生物,人族因爲較爲弱小的關係是被遭遇最慘的一茬之一。時不時有異族的掠奴隊攻打部落聯盟擄掠人口,風妤的祖先便是被掠奴隊掠走的人口之一,也是被掠走的人口及其子孫裡最幸運與最倒黴的一撥。
爲了得到更好的良馬,養馬人會讓純種的馬交.配,從而培養出更好的坐騎。華歆曾經見過一個實例,有人讓兩頭純血的馱□□.配,希望得到更好的坐騎,但那兩頭馱獸是父女,哪怕那人用了催情的藥物,其中馱獸也仍舊一頭撞在了牆壁上,腦漿迸裂。
風妤的祖先有着差不多的遭遇,那些異族爲了培養最出色的美人,蒐羅諸族的美人,令其交.配,生出的孩子繼續交.配,一代代下去,最終培養出了一個姿容絕豔連大荒所有種族中公認的最美的鮫人族都要自嘆弗如。
那個美人,擁有着世間最美的容貌,幾可與神媲美,也擁有着世間最深沉莫測的心機,背叛、出賣、肉.欲交易......那個人將不擇手段這四個字給詮釋得淋漓盡致,成功的令異族內亂,自己也九死一生,終究是逃離了異族給她打造的籠子。
流亡到西荒時因爲發現那個人身上的燧人氏先知血脈,部落聯盟收留了她,幫助她在西荒重建了昔年被異族所毀的連山氏。
雖然這一族並非純粹的人族,但部落聯盟並未因此而排斥連山氏,不然連山氏也進不了巫殿,更不可能代代族長都是部落聯盟的核心人物之一。但這一次,不知爲何,風妤的預言一出,部落聯盟裡謠言四起,總結的話就四個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大族長較委婉的說清了具體情況,饒是他說的委婉,聽了最後八個字華歆亦冷笑不止:“你有一個月的時間將那些忘了自己是什麼種族的叛徒找出來,你找不出來,便我來。不過我耐心有限,屆時,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部落聯盟有叛徒,這是每任大巫祭與大族長都知道的事,這樣的叛徒自古以來也從未少過。這世上總有那麼一些人,會爲了自身的利益出賣種族的利益,自甘爲奴。華歆以前對政務興趣缺缺,更沒熱情,也就一直當個吉祥物,加上那些叛徒也沒發揮多大作用,也就隨便聯盟的大人物去處理了。誰曾想,蒼蠅雖不起眼,卻也能要人命。
華歆去了弔唁風妤的府邸,雖然她總是穿白色,但她真的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滿目接白的感覺,好像充斥着死寂的味道。可不喜歡也得進,這裡頭可是她的朋友,相識相知兩百年的老友,她所有老友都已長眠,也就這個因爲並非純粹人族的血脈得以一直在,如今也沒了。
這最後一程,她怎能不來相送?
踏入府邸,很長一段路華歆連個鬼影都沒見着,直到停靈的明堂時纔看到一個稚嫩單薄的人影。華歆認了好一會才認出那是風妤的女兒,十年過去,當年還是個襁褓裡的嬰孩,如今已是小小少女,不過除了一雙眼睛,和風妤長得一點都不像,風妤的容貌是連山氏一如既往的傾國傾城,美得非人。這小姑娘卻不然,五官端正,除了一雙恍若沉澱着萬載星光的眸子,便找不到半點特色,在連山氏,這樣一個孩子,簡直是一堆翡翠里長出了一株狗尾巴草。
雖不美,卻也不難看,相反,很耐看,認真看且看久了的話,還會詭異的覺得,小姑娘長得其實還是可以的。
“你是風姝吧,十年不見,都長這麼大了。哦,你應該不記得我了,我當年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嬰兒呢。我是華歆,你母親應與你說過我。怎麼就你一個人?別人都去哪了?”經過數千年的繁衍生息,連山氏的族人不少,族長死了,沒道理就一個孩子在這守着。
女孩聞言,陳述的糾正道:“我不是風姝,我是姒姝。”
華歆愣了下。“姒姝?你改名了?姝這個單字的名挺好的,加個姒字可不怎麼好聽。”
“我不是改名,我是改姓了。”姒姝頓了頓,繼續道:“我決定以後都不姓風了。”
華歆的表情有點扭曲,猝不及防,肌肉的速度趕不上思維的傳達還要硬追的結果便是肌肉抽筋了。“你恨部落聯盟?”
姒姝聞言,漆黑如墨的星眸裡露出了茫然之色。“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再姓風。”這個姓如今讓她不舒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其實她就算姓了風,在那些人的眼裡,她也就是個披着人皮的異類。如此,姓不姓風,有意義嗎?
事實上,若非連山這個氏是祖先一代代傳下來的,丟不得,姒姝連氏都想換一個。
華歆調整好抽筋的臉部肌肉。“除了改姓,你還想做什麼呢?”
“我打算帶着連山氏遷徙,已經讓族人去尋找新的適宜居住的土地了。”一言以蔽之,她要拆夥,徹底的拆夥。
華歆摸了摸姒姝的腦袋,輕嘆:“既如此,就走吧。”
姒姝驚訝的擡頭,她原以爲連山氏想撤出部落聯盟,定會面對巨大的壓力,她都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打算,不論如何,她也不要氏族跟着這艘即將沉沒的船一起下地獄。可如今,華歆卻給了她平安離開的路。
雖然華歆五百年來將吉祥物給當得無比稱職,但這都無法改變兩件事:一,她是大巫祭,整個人族至強者;二,她數次挽救部落聯盟於危難之際。
哪怕當了五百年稱職的吉祥物,華歆在部落聯盟裡也仍舊有着無人能及的威望,因此華歆說讓他們走,便無人敢攔。
五年後,將羽人的大將斬殺,華歆甩了下袖子,一包血嘩啦而下。她發誓,以後絕對不穿廣袖的衣服了,打架忒不方便。自然,這有個前提——她此次能活下去,不過想來也知道是不可能的,百里燧人邑已化爲焦土,所有人都死了,她這個吉祥物大巫祭又要如何活下去呢?羽人是不會放過她的,她沒守住燧人邑,卻也滅了上千的羽人大軍,自然,她自己也沒討着好,五臟六腑已然成了肉泥,若非不死藥的藥力強大,她早已同自己的族人一起長眠。
不過,就算活不下去,臨死前她也要給自己報了仇。
利刃割破袖子,多餘的布帛翩翩離去,落在地上,轉瞬便被滿地的血水浸透,從潔白如雪變成了罌粟般的靡麗。
一道冰冷卻如閃電般敏捷的劍光閃過,打算同歸於盡的而正在捏訣的華歆錯愕的發現攻擊自己的羽人被幹掉了。
已然長成的少女提着一柄滴血的劍突兀的出現在了戰場裡,仿若萬千星光流轉的星眸沉冷的注視着敵人。
華歆微微挑眉:“姝?”怎麼回來了?
少女冷淡的道:“做爲族長,我不會讓氏族跟着必沉的船一起沉進海里,但該履行的盟約,我也會履行。五千連山氏子弟,我帶來了。”
華歆聞言瞧了瞧周圍,沒別的人了,她只看到了姒姝一個。
少女道:“如今只我還活着。”整個部落聯盟的地盤都變成了修羅地獄,她這一路上根本是殺過來的,能有一個人活着走到這裡,已然是奇蹟。
華歆無語了下,苦笑:“你可以轉身的。”來了一個人有什麼用?“來到這裡不過是送死,你的氏族要如何?”
姒姝淡淡道:“我出發時已立了新族長。”
華歆終於不再笑,她想她大概明白風妤當年爲何會死了,整個燧人邑如今居然就兩個活口了,任哪個先知看到這樣的未來都得瘋。
想通後華歆忽的又笑了,對姒姝道:“我們賭一把如何?”
“如何賭?”姒姝反問,同時幹掉了一名羽人,年紀雖小,但武力卻是着實驚人,儘管令人着實好奇她一個先知哪來的這般武技?
“我這裡有個禁術,無差別攻擊的,若事後我們還活着,便一同離開,若你死了,我便丟下你。”
姒姝想也不想的道:“快!”
豔麗的紅蓮自華歆周圍的屍體綻出,屍體轉身便只剩下了白骨,風一吹便散了,而紅蓮則隨風繼續擴散,死人、活人身上都悄然綻出紅蓮。
姒姝也沒能例外,手臂上綻出了紅蓮,姒姝毫不猶豫的擡劍割掉了那一部分肉,從而切除了紅蓮,看了看,發現只有華歆身上沒有紅蓮,立馬擡足跳到了華歆肩頭。姒姝提着氣,所有重力都靠自己解決,並未壓到華歆,但肩頭上立着個人,滋味絕對不會好。
紅蓮鋪天蓋地的蔓延開來,到最後,華歆自己的身上都出現了一兩株紅蓮,真真是無差別攻擊。
姒姝隨手兩劍切除了華歆的一部分血肉。
當紅蓮的蔓延終於停下時,姒姝的身上也不知被切除了多少血肉,而華歆,雖無姒姝那麼狼藉,卻比姒姝慘多了。姒姝下手極快極準,削去紅蓮時控制得極好,切除的血肉薄如蟬翼,根本算不上受傷。華歆卻不然,強大的禁術都是需要消耗大量靈力,而她的靈力與傳承力量在燧人邑毀滅時已然消耗殆盡,若非如此,之前也不會拿着劍到處砍了,沒有靈力還要動用禁術,也可以,代價是生命力。
生命力幾乎被掏空,華歆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了,氣若游絲,隨時都可能斷氣。
姒姝抓起華歆背在背上踏着遍地白骨與紅蓮向外衝,縱然離開氏族時已將後事給安排好了,然能活下去,她也不想死。
姒姝奪了一隻羽人的黃鳥,拿匕首在黃鳥的腦袋上紮了好幾下,可算讓它聽話的載着她與華歆離開戰場。
姒姝問華歆:“你養的鯤鵬呢?”若有鯤鵬,她也不至於如此麻煩的搶黃鳥,且黃鳥再快也沒鯤鵬飛得快。
華歆有氣無力的回答:“被打殘掉進海里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姒姝換了個問題。“接下來去哪?”回連山氏是不可能的,很容易將羽人給帶去,可去別的地方,抱歉,她去過的地方也不多,不清楚什麼地方比較適合暫時避風頭。
華歆想了想,道:“去東溟的龍族地界,看看他們敢不敢追來。”
大荒列族,也就龍族還能與羽人一較高下,要避風頭的話,東溟是最合適的,不過接下來只怕要吃很長一段時間的海鮮了。
華歆繼續道:“在東溟呆個一年,我的傷應該好得差不多可以動了,屆時再回來。”
姒姝低落道:“可燧人氏與部落聯盟已不復存在。”
華歆聞言,失神的望着燧人邑的方向。“沒關係,我會廢墟上重建它們的。”
“你不當巫醫了?”姒姝知道,華歆雖是個吉祥物,卻也是個天才,再加上活得太久,這傢伙幾乎什麼都會,什麼都精通,只是因其熱愛巫醫之道,世人也就只知道這傢伙醫術無雙,別的卻不太清楚。可實際上,哪怕不做巫醫,做別的,華歆也能做得很好,只是那些都不是她所熱愛的東西。
華歆星眸黯淡的道:“嗯,不當了。”
平淡的聲音似絕望的悲鳴,又似沉寂的死火山。
姒姝沉默,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她覺得,似乎有什麼在方纔的瞬間死去了。
恍然間,姒姝忽的想起了很久以前母親說過的一句話。
“大巫祭她呀,一點都不適合當大巫祭,儘管她能當好,可她的魂卻是屬於巫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