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王沒能將阿珩給烹了,因爲他回到行宮時,行宮裡的人已經只餘一口氣,只兩個沒事的,一個是公子釐,另一個自然是阿珩。
阿珩正在拿行宮裡的千年人蔘燉雞湯,公子釐在一邊看着,至於別的人,只剩下一層皮了,原本填充於皮與骨之間的血肉已被蠶食得七七八八,隱約可見其中有豆大的東西在活躍。
公子釐道:“你殺了那些酷吏......”
“人還沒嚥氣呢,沒嚥氣那就是沒死,我就不算殺人。”
公子釐真心想說,你還不如殺了那些酷吏呢,至少有個痛快。然而這話他不敢說,那些酷吏實在是太慘了,阿珩放了歸元蠱,那些酷吏原本也被蠶食了血肉,這本不算太嚴重,只要回頭好好養着,血肉都能養回來,有問題的是,阿珩讓他將她放下來後便拿那些酷吏做起了實驗,不過兩日,公子釐已經不知道那些酷吏還算不算是人了。不是罵人,而是從生理意義上,那些酷吏真的有些問題,阿珩給那些酷吏不知吃了什麼,酷吏的血肉都長了回來,但他們的下半身變成了木質,不斷有草木枝椏自血肉裡生出。
雖然不擅醫術,但公子釐猜得到阿珩對那些人做了什麼。
很久以前,九州大地上有過一個強大的種族王朝,屬於人族的種族王朝。王朝裡,氏族林立,有四帝族,有九王族,還有很多很多的氏族。其中一個叫葛天的氏族有一個叫葛天青婧的女子,那是一個很有想法的女子,無差別的用活人做實驗,手裡死的人不計其數,其中不乏與她同一個氏族,同祖同宗的族人,其罪行罄竹難書,然後她被逐出了氏族。但她並未因此而停止自己的研究,而她究竟在研究什麼玩意,一直都沒有知道,直到赤帝繼位,人族外憂內患,葛天青婧被赤帝拖進了戰場,那是一場震驚了這個大荒的戰役。
戰役的最後,當人族的軍隊覆滅,只剩下葛天青婧一個活人時,她化成了一座食人森林擋住了異族的大軍。
葛天青婧已然非人,建立在無數活體實驗上的成就便是如何將活人變成植物,只是別人變成植物,等於死亡,而它始終保留着意識,並且仍能以人形行走與九州大地上,直到被赤帝拖入必輸的戰場,她將自己完全轉化,這才失去自由。
阿珩顯然沒葛天青婧那爐火純青,或者說變態的動物與植物轉化技術,但讓一個人身上出現植物的特性這種事,她勉強能做到,那些個酷吏便是活生生的證據。
“你不是葛天青婧,九州帝國沒有人殺得了葛天青婧,因此不論她的罪行怎樣罄竹難書,世人也只能憋屈的看着她我行我素的用活人做實驗,但你不是。”公子釐道,阿珩能琢磨出這玩意來,想也知道,手裡的人命或許趕不上葛天青婧,卻也不會少。
阿珩嚐了一勺雞湯,火候還差點。“你以爲如今還是九州帝國?區區青國,殺不了我。”
公子釐不解阿珩哪來的迷之自信。“王上想殺一個人,不管那人是什麼人都活不了。”
“問題是,你家王上短時間不會殺我啊。”
“你害了他兒子。”
“兒子嘛,只要活着,並且恢復健康,想生多少就能生多少。”
“王上的身體不可能恢復。”公子釐道,他是不懂醫術,但架不住身邊的人懂,還很擅長,青王的身體在十二年的荒淫放縱裡早就毀得差不多了,這幾年爲了集權又熬油一般的算計,神祇臨世也拿他那身子沒輒。
阿珩提醒:“長生藥。”
公子釐很想說,那更不可能,且不說青王不知如何煉製長生藥,便是知道,蒼凜也還沒死呢。蒼凜爲了滅口,不惜屠戮無數醫者,令得整個人族的醫道倒退數百年。若青王再刺激蒼凜,保不準蒼凜改明兒便上門滅了青王族,因爲他會覺得青王知道長生方,青王族必然也有人知道。挨個調查太麻煩,說不定會有漏網之魚,全殺了最穩妥。
似是讀出了公子釐心中所想,阿珩道:“萬人的命,與自己一人的命,自然是自己的命更珍貴。且,他是王,自信心很強,是不會相信有人敢殺他,並且真的能成功。”
“王上怎會那般自信?”
“因爲他是王啊。”阿珩理所當然道。
公子釐無言,無法理解。
阿珩輕笑,這孩子一點都不像王族子弟,心思有夠單純的,或者該說,公子澤將他保護得不錯。
如阿珩所料,雖然青王氣得快口吐白沫了,但也沒真的殺了阿珩,而是將阿珩繼續關了起來,這一次沒再讓人用刑。關阿珩的屋子是一間黑得沒有半點光亮的牢房,每日都會有人跟阿珩送食水,但阿珩見不到人,因爲食水是從門上的小窗口送進去的,因此更不會有人跟阿珩說話。
阿珩頗爲慶幸,她曾經很害怕黑暗,多年前被清從地底下掘出來後她便怕黑,夜裡睡覺都要點一支蠟燭或一盞油燈,完全不考慮這年頭的蠟燭都是油脂所制,油燈裡燒的也是油,貴得要死。不論是清還是公子旦都是縱着她,她怕黑,便讓屋子裡晝夜通明。直到遇到蒼凜,蒼凜從不知縱容溺愛爲何物,發現阿珩的問題後他讓阿珩在黑暗中生活了足足半年。
因此,阿珩不怕黑了,哪怕是黑暗裡,她的視力也是極好的,在完全沒有光的黑暗裡生活了半年,夜視能力自然而然就練了出來。
沒人說話什麼的,若是別人,只怕會慢慢發瘋,但阿珩卻不怕,她在雪山裡爲了找蒼凜,整整一個月沒跟人說一句話。在滄水生命禁區時,更是很長時間沒見着人,即便見着了也是死人,沒一個能喘氣能說話的。她最不怕的便是寂寞,幾年不說話也沒關係,在心裡整理自己這些年的從業心得便是,一點都不會覺得悶。
阿珩很快便發現自己低估了青王,誠然,不怕黑不怕寂寞也不算什麼,但不怕髒的醫者,極少。醫者多多少少都有點潔癖,阿珩雖非病態的潔癖,但也算得上中上程度。吃喝拉撒都在暗室裡,阿珩沒兩日便受不了了,卻不願低頭,這一低頭,自己的命便沒了,更可能害了未來可能出現的同類,說什麼都不能低頭。
暗室無歲月,阿珩也不知在暗室裡呆了多久,反正暗室裡的氣味已經到了阿珩懷疑,若非自己體質特殊,早該染上疫疾了。髒亂的環境最容易滋生病菌,造成疫疾,儘管阿珩每日都節省出了一定量的水,撕了衣服上的一塊布料當抹布打掃暗室,但排泄物不能倒出去,清潔得再勤奮也是無用的。
在阿珩琢磨着青王是不是打算關自己一輩子時,暗室的門終於打開了,光線涌入,雖然很柔和,但阿珩的眼睛仍被刺激得流出了生理性的淚水。“不管你是誰,可否將夜明珠收起來?”
來人被暗室的味道刺激得不輕,但聞言還是將夜明珠放進了袖裡,同時取出乾淨的手帕捂住了口鼻。“你怎將自己弄成了這般模樣?”
阿珩瞧着來人,不由得想起了差不離,眼前人與差不離很像,不是容貌的相似,是感覺的相似,彷彿七老八十的老人頂着年輕人的皮,不論皮子多麼的年輕,裡子都已蒼老且滿目瘡痍。
阿珩笑問:“青王可是快死了?”
來人道:“果然是你做的。”
青王正臥病在牀,病因?沒病,純粹是中了毒。
阿珩優哉遊哉的道:“他不該靠近我三尺的。”
“離你三尺你便沒輒了?”
“最多沒那麼容易得手了。”
“青王不打算妥協。”
阿珩愣了下。“那麼你來是?”
“取血。”
阿珩笑,這一次給人的感覺卻不是美麗,而是慎人。“夠膽。”
來人沒深究阿珩誇的人是自己是青王,而是道:“是你太蠢。”
阿珩挑眉。“此話怎講?”
“明明有能力一把藥屠了青王及整個王族,卻沒那麼做,若你那麼做了,又怎會有如今的牢獄之災?”
阿珩聳肩。“我挺想那麼做,真的,可我答應過,今生今世不再殺人。”
“那公子橫是如何死的?”
“他是被水蛭吸乾血而死的,我沒殺他。”
“可你在他身上抹了吸引水蛭的藥散。”
“所以他的運氣真的很不好吶,那麼久都沒被人發現,被發現的時候已成人幹。嘖嘖,我若是他,死不瞑目的心都有。”
瞅着一臉無辜的阿珩,來人語塞,忒無恥。“若非你,他不會死。”
阿珩不以爲然:“沒我,他也會死,浮水圍場就這麼大,那麼多人找了那麼久都沒尋到,我可不信這是巧合。”
來人笑道:“那倒是。”
公子橫本來可以不死的,只要被及時尋到,但很遺憾,青王是在親政後才得以大婚的,因此大婚沒幾年,膝下只一嫡女,還是個體弱多病的,王后懷孕時被妃嬪跟下了藥散,孩子早產,七個月便生下來了。雖然因着是君王嫡女,各種好東西供着,哪怕是早產兒也養得活,然而繼承王位卻是做夢。更遺憾的是,王后服食的藥散不少,這輩子都別想再有第二個孩子了。
這人都想同情王后了,一進門便當了娘,並且是三十幾個孩子的娘。誠然,貴族的私生活都談不上潔身自好,暖牀的通房與姬妾,三五個是必須的,若是算上身邊沒有名分,但不吃是傻瓜的侍女,更多了,因此正妻有七個八個,甚至幾十個庶子庶女是很正常的事。但一進門就當娘還是很少見的,爲了避免日後禍起蕭牆,貴族子弟不管怎麼花,嫡嗣出生前都會避免有庶嗣,越是傳承久遠的貴族世家越是如此,若是姬妾侍婢先於正妻有了孩子,一碗墮胎藥是必須的。然而君王不守這規則,君王是規則的制定者,只能別人服從他,遷就他,不能他遷就別人。因此王后不管樂不樂意,都得高興的接受幾十個孩子,哪怕這些孩子最大的也就比自己小一兩歲。
有這樣遭遇的王后很多,如萱夫人,登基時,繼子的年紀都能做她爹了,可萱夫人並未因此而露出無法接受之色。歷史上的王后亦然,然而成婚才一年就被宣判不可能再有孩子了,這對於一位王后而言無疑是悲劇。不是每個女子都是華陽與阿珩,華陽的婚姻裡,只有她先提出和離,沒有孟覽甩她,因爲華陽對這段婚姻無所求,她從一開始就是拿婚姻應付烈王,避免烈王給她賜什麼糟心的婚事,因此自己挑個省心的。至於阿珩,雖未成婚,但不論有無子嗣都不影響她的人生。王后卻不然,世間大多數的女人說白了就是生育工具,生不出孩子,或是生不出兒子,等於無用,哪怕是正妻,地位亦會受到影響。王后不僅是生育工具,她及其背後的家族的榮華富貴皆與君王息息相關,如此一來,她在君王面前就更加矮了好幾頭。心理承受能力差些,定會鬱鬱而終。
不論王后是否鬱鬱而終,有一點都是可以肯定的,王后無嫡子,嫡女又體弱多病,如此一來,王位最有力的候選人自然是公子橫,儘管公子橫是庶子,但青王自個也是庶子上位呢。希望公子橫死的人真的很多,所以這一次機會出現了,公子橫便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