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是藥蒸汽的特殊屋子裡,只着了單衣的阿珩一邊啃着凍梨一邊瞅着華陽。
華陽又上門來了,還是求醫。
阿珩頭回發現,這世間竟還有女子與自己一般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儘管出發點完全不同,自己是因爲對醫道的興趣,華陽是因爲國族,但都很能折騰就是了。
孟水郡卡在冀州與中州之間,雖然貧瘠,卻與許多戎狄接壤,很亂,若非如此,睢王也不會如此輕易的將它換了。不過那是從前,被華陽梳理了幾遍後,孟水郡裡裡外外都安分消停了。然而在這個過程裡,華陽與戎狄至少爆發了十次小規模的戰事,列國之中也只有辰國會由着一個將領如此折騰。
爲了大局,大部分國家面對遊牧民族,能息事寧人都儘量息事寧人,攢夠了力量纔出手,畢竟,戰爭就是燒錢,易損國力。辰國卻不會忍,你既然挑釁上門,哪怕砸鍋賣鐵,我也要殺到你家去,這是辰人的邏輯。
華陽很徹底的貫徹了辰人的思維邏輯,代價便是身上又添了不少傷。
華陽拿着書簡在看着,書簡上的字都是刻刀刻的,因此不受蒸室內的溫度影響。
阿珩沒忍住好奇。“王姬,我記得你說過打算與孟郎君和離嗎?不知發生了何事?”她也是從青國回來,孟覽再次上門爲妻子求醫問藥才發現,這兩位居然還沒和離,也不知華陽是怎麼改了主意。阿珩瞧得出來,華陽不是那種輕易變更主意的人,一旦做了決定,華陽肯定會堅定不移的走下去。
聞言,華陽道:“他說,讓我信他一次。”
你男人還真是瞭解你,阿珩腹誹,不是真的瞭解華陽,不會察覺到華陽會在這種時候計劃着和離,並且一針見血的說出這樣的話。“你答應了?”
華陽點頭。
“你不像那般輕易就動搖的人。”阿珩很是驚奇。
“我也是那時發現,自己想信他,便信了。”
因爲想信,所以信了,因爲所以,真是合情合理,阿珩竟無言以對。
“你呢?二十有二,又打算何時成婚?”華陽問。
二十二歲的年紀,不管在哪個國家,都應是好幾個孩子的母親了,阿珩雖已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卻不是她自己生的,她與雲洛的關係,也一直都卡在未婚這一關上。
阿珩將梨肉嚥下。“你說成婚啊?定親時說的是二十五歲時男未娶,女未嫁便嫁他,離二十五歲還差三年呢。”
華陽默然,這也就雲洛受得了這女人,不是美人,性格也乖張,喜歡用活人做實驗,並且殺傷力無差別,簡直是麻煩的代名詞。成個婚也這般拖拖拉拉,若非這兩位已同居,一家三口的生活了好幾年,華陽都要懷疑阿珩是否在耍雲洛。阿珩二十五歲時,雲洛也該三十有三了,在這年頭,三十有三的年紀,孫子都該牙牙學語了,雲洛卻纔與人結髮。
“早些成親不好嗎?”華陽不解,早晚都要嫁,那麼早兩年嫁有什麼區別嗎?
“好啊,等我過些日子從離國回來,便成婚。”阿珩道。
“離國?”華陽無語,離國離辰國有多遠,直線距離便有千里之遙,等阿珩去離國回來,僅是來回所需的時間便是小一年。
“離國有人欠我債,都要成婚了,自然要把債要回來,省得婚後有什麼麻煩。”阿珩理所當然的道。
華陽聞言沒再說什麼。
將最後一口梨肉嚥下,阿珩也換了個話題。“對了,你也注意點,雖然你武藝不錯,但到底是個孕婦,不爲你自己想想,也得爲你肚子那塊肉想想。”
華陽愣住。“孕婦?”
阿珩點頭。“一個月了,你沒發現嗎?”
華陽:“......”蘇神醫當誰都跟你一樣,看一眼就知道別人是否懷孕以及懷孕多久了嗎?正常情況下,孕婦至少兩個月才能看出來。
“恭喜你啊。”阿珩說。
“這裡頭的藥......”華陽沒有喜只有驚,她可沒忘了自己現在是在哪,孕婦能隨便用藥嗎?不能。
阿珩道:“我有那麼沒醫德嗎?蒸室裡的藥對胎兒不會影響的。”
華陽想了想,神經病雖然沒醫德,但基本不騙人,至少治病救人這方面似乎沒騙過人,便放下了心。
華陽懷了第二胎,孟覽很是高興,考慮到華陽年紀不小了,這麼大年紀生孩子,很容易出事。而婦人產子本就是一隻腳踩進鬼門關的事,孟覽想了很久,乾脆在藥廬定了個給病人留宿觀察時住的院子。放在阿珩眼皮底下,只要阿珩不神經病的拿孕婦做什麼實驗,華陽肯定能平安生產。
爲了提防阿珩發神經,孟覽又去尋了雲洛,好說歹說讓雲洛幫忙勸着阿珩一點,拿孕婦做實驗,一個不留神就是一屍兩命,造孽,不是快成婚了嗎?就當是爲以後的孩子積福,少造點孽。
阿珩很是無語,問藥廬裡養胎的華陽。“我像瘋子?”
華陽聞言公正客觀的道:“你是神經病。”
阿珩:“......真貼切。”
華陽無言。
不論阿珩爲人如何,都不影響雲洛娶她的決心,當朝政都處理得差不多,剩下的只需按着章程即可解決後,雲洛籌備起了婚事。
人族的婚禮又名六禮,繁瑣而正規,是上古時傳下來的古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告期和親迎,六個環節,一樣樣落實下來,到完成婚禮,少說一兩年,正好趕上阿珩二十五歲。
阿珩無語許久後提醒雲洛:“納采需上女方家尋長輩提親,我父母已死,至於我師父,我想你不會願意他離開藥王谷。”
雲洛想了想,問:“你可有別的長輩。”
“算有。”
“什麼叫算有?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有,不過他們答應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會承認。”
雲洛想了想,道:“也無妨,十多年前在北荒時,大兄爲我向你提親,你答應了,我們可跳過議婚進入求婚階段。”
阿珩愣住,能這麼算嗎?十多年前她是答應了議婚,可那是她自己答應的,不是長輩答應的。然想想自己還活着的準備,阿珩默默將異議給嚥了回去,她不可能認可那些長輩爲她定的任何婚事,自然是如今的情況比較好。
議婚完成後的求婚需備禮,這需要送的禮也是有講究的,不是隨便什麼禮物都可以,一對鴻雁即可,古禮如此,取的是一而終、不再醮之義。不過到如今,這也就是個象徵了,遠古時代,人族的婚姻以一夫一妻製爲主,婚後二十年無所出方可納妾。而到了如今,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男子不能納妾,卻可蓄婢養姬。儘管,婢姬所出的子女不能繼承任何家業,但那又如何呢?庶出子嗣只是放縱慾望的搭頭,誰會在意他們死活?
在阿珩看來,送鴻雁這種古禮其實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奈何時人跟她認知不同。時人認爲不論蓄養多少婢姬,妻子都只有一個,只要妻子只有一個,那就仍是一夫一妻。
雖對鴻雁這種禮腹誹不已,但阿珩還是很好奇雲洛打算上哪弄一對鴻雁來求婚,須知如今是隆冬季節,大雪紛飛,候鳥早就跑南方去了,整個中州,天空中連根鳥毛都沒有,上哪尋鴻雁去?
翌日時,雲洛提着翅膀用紅綢綁着的鴻雁回來了,手裡的鴻雁看得任何人都忍不住想流口水。候鳥爲了飛得高飛得快,吃得雖多,運動量也更大,因此都很苗條。然而云洛手裡提着的鴻雁,快肥成肉球了,很是讓人懷疑這兩隻鴻雁能否飛起來。
阿珩瞅了瞅鴻雁,又瞅了瞅外頭巴掌大小的雪花,半晌無言。“這時節還能抓到鴻雁?”
“不是抓的,是自家養的。”雲洛回道。
阿珩一怔。“自家養的?你養鴻雁做甚?不怕被你家裡那幾只金雕吃了?”雲府養了幾隻金雕,據說是雲洛祖母從西荒帶來的一對雕的後代,阿珩見到過,很是兇猛,平日被雲洛用來傳遞軍情與情報,在辰國王城與四境的軍鎮軍寨跑來跑去,很少在家。可每回在家,三七曾經養過幾只寵物,都被那幾只金雕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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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遊獵時偶得了幾對鴻雁,毛色挺好看的,便留了下來養着,想着六禮時用,誰知......”雲洛也忍不住一嘆,幾年都沒能進行六禮,鴻雁都讓養成肥球了。
遊獵時偶得?阿珩狐疑?誰遊獵時會去打鴻雁的主意?遊獵獵的都是走獸,天上的飛禽,太考究弓術。因此除了季節交替,候鳥遷徙,數以百萬計的鳥類遷徙,遮天蔽日,閉着眼睛都能射中,平日根本沒人獵飛禽。錯了,也不是完全沒有,有一些人便是專門以捕雁爲生,不論是民間還是貴族,娶妻時都需用到雁,因此鴻雁是永遠不用擔心賣不出去。
貴族遊獵,瞅的都是地上奔跑的兇猛走獸,天上飛的,多閒才能去獵飛禽?射不中可就浪費箭矢了,箭矢不要錢?浪費了箭矢也就罷了,箭矢射那麼高,落下來時不一定就是無人區。若是有個人,又恰好倒黴的被落下來的箭矢給射中了,辰律可不管你是誤殺還是有意殺人,只要殺了人,就得秋後問斬。
阿珩將鴻雁收了下來,想了想,問了一句:“我可以拿它們燉湯嗎?”
雲洛不解:“你幾時換口味了?”
阿珩道:“想起來還沒烹飪過鴻雁的藥膳,想試試。”
雲洛堅決的道:“這幾隻不行,得留着給它們養老送終,你要用鴻雁的肉做藥膳的話,回頭我讓人去給你買幾隻。”
阿珩聞言挺滿意的,將鴻雁遞給陳皮。“先在蒸室旁邊搭個窩養着,天暖了就放養到池裡。”
鴻雁若不好好養着,就北地這氣候,很容易養死,必須保暖。藥廬裡的屋舍雖多,卻只有阿珩住的地方與客舍有地龍,弟子們住的地方都是沒有地龍的,倒不是阿珩吝嗇,而是覺得身體既然沒問題,那就儘量別用地龍,多吃保暖的藥膳,吃着吃着,抗寒能力就提升了,身體素質也好了。若是年年都靠地龍過冬,身體的抗寒能力便下降,最後身體孱弱。
很多貴族體弱,不一定就是天生,大部分是嬌養出來的。
弟子住的地方沒有地龍,自然不能養鴻雁,而自己住的地方全是毒花毒草,鴻雁一不小心啃一口的話......真的可以廢物利用的煲湯了。
客舍也不合適,客人是肥羊,把肥羊給氣走了,就沒收入了。
思來想去,只有蒸室旁邊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