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發源於浮絡山,蜿蜒千里,灌溉了唐國一半的疆土,若是佔在高處望去,便會發現,整個曲水流域,大半是濃綠色的毯子,小半是縱橫交錯的格子布。
唐國原是曲水的支流唐水流域的小國,經過千餘年的發展才成爲今日疆土涵蓋了整個曲水流域的大國。雖號稱沃野千里,但實際上,整個曲水被開發的地域連一半都沒有,更爲遼闊的地域仍舊被葳蕤的森林所覆蓋。
曲水下游是曲水流域土地最肥沃的地方,也是開發最少的地方,理由?自然不是唐國沒長眼睛,而是曲水下游的森林緊挨着有生命禁區之稱的雲夢澤密林。雖然土地很肥沃,但考慮一下雲夢澤密林的危險性,也就沒幾個人敢開墾曲水下游了。
唐國的秋獮就在曲水下游的森林裡,這裡的野生動物最爲豐富,至於危險?獵場有專門的軍隊看管,裡頭危險的猛獸早早就被清理掉了,剩下的都是護衛們能夠解決的。每個王公貴族都帶着大量的隨從,能夠保障他們的安全,便是真碰上猛獸,也只會成爲貴族子弟的獵物,隨從會將猛獸圍攻成重傷,只剩下一口氣時由貴族子弟補上最後一箭,這猛獸便理所當然是貴族子弟所獵之物。
公子琚:呵呵,早知如此,哪怕得罪人他也不來了,這他孃的是秋獮?秋日郊遊還差不多。
公子琚鬱悶的整治着熊掌,這是他自己獵的,雖不似太子琤那般七竅玲瓏心,但公子琚也沒被養成紈絝。列國爲了避免奪嫡紛爭,嫡長子與嫡次子年齡差得不大的話,都會選擇將嫡次子養成紈絝,省得日後兄弟鬩牆。公子琚雖與太子琤只差了三歲,但國後覺得小兒子挺有靈氣的,養廢的話,捨不得,乾脆讓公子琚去習武了。長子文治過人,日後登基治理國家不是問題,但征戰......欠缺一個武功方面輔助他的名將,國後便讓公子琚往名將之路上發展。雖然成了質子後,有生之年能否上戰場還不一定,但公子琚武力值極高卻是可以肯定的。年紀輕輕的便能搏狼鬥虎,至少,別人想吃熊掌得讓從人豁出命去獵熊羆,公子琚卻能自己獵殺熊羆。
公子琚非常小心的將熊皮給剝了下來硝制,熊膽之類的也沒浪費,都收集了起來。
困頓於異國他鄉的別國王族因爲歷史原因有很多種,但質子是最難過的,旁的王族,若是有能力,是能夠改善生活的。甲國與乙國打仗,設計俘虜了乙國出身王族的主將,放了吧,那是捨不得,關着吧,更捨不得,乾脆讓該俘虜幫自己領兵攻打乙國之外的國家;亦或是,丙國的公子在母國混不下去了,乾脆去丁國做官......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但質子卻是例外。質子的情況特殊,在質子的身份解除之前,再有才華,也沒誰會重用質子,雖說質子死於異國他鄉是常事,可死於戰場什麼的,到時就有的扯皮了。
不能通過才華改善生活,公子琚便只能節流了,國後與太子琤給他的金銀以及玉器不少,足以舒舒服服的享用一輩子。可質子這種存在,除非日後離國的實力碾壓唐國甚至吞併了唐國,亦或是離王死了,否則他別想在有生之年活着歸國,很多質子熬死了都沒熬到歸期。
在不知道要在唐國生活多久的情況下,財寶再多也得省着用,保不準什麼時候會遇到突發情況,到時打點的財貨不多,那可就死定了。
除了熊掌留下來自己吃,別的東西公子琚都收了起來。
“這熊掌炙得也忒差。”
聽到熟悉的聲音,公子琚不由一呆,扭頭一看,衣着鮮豔的異族女子正在看他蒸着的熊掌。
“青苔你怎麼來了?不對,你是如何進來的?”
王族獵場與林苑之類的地方,庶人根本不準進,靠近着,立斬!
“走進來的,我來雲夢澤採藥。”青苔示意了下自己揹着的藥簍,滿了,全是雲夢澤特產的珍貴草藥。
公子琚沒問青苔是如何走進來的,不需要了。雲夢澤是人族的生命禁區,卻也是動植物的樂園,漫山遍野都是珍貴無比的草藥。有人說,雲夢澤密林裡的一株草拿到外頭,都能令人有酒有肉的過很久,這話不誇張,雲夢澤根本是座天然的寶庫,誰也不知道爲何這片密林裡會有無數本應產自天南海北的珍貴動植物。不過雖是寶庫,但就算在家門口,也沒誰去取,原因?都說了,裡頭是動植物的樂園,吃人的猛獸、異獸到處跑,食人植物......也不少。在那座見鬼的森林,採藥人不止要放着跳出一頭猛獸來吃了自己,更得防備周圍的植物會不會突然對自己張開血盆大口。
這姑娘能在雲夢澤密林裡出入自如,顯然不是一般人,而獵場的軍隊再危險也比不上雲夢澤。
“你去雲夢澤密林了?”
“顯而易見。”
“你不要命了?裡頭有多危險你不知?”
“知啊,可那裡頭好東西很多,你這是在擔心我?”青苔並不覺得雲夢澤密林有多危險,沒人知道,那片危機四伏的密林其實是人爲製造出來的,只是年歲太過久遠,早已形成了自己的食物鏈。不過只要清楚最早時的設計圖,想要避開那些最危險的存在還是可以的,如此,只要不是黴到家,或是弱到家,連普通的狼蟲虎豹都解決不了,都能活着出來。不過,公子琚的擔心讓她覺得很受用。
公子琚惱怒道:“你若是死了,我上哪尋個不要錢的神醫?”
“口是心非哦。”青苔似笑非笑。
公子琚:“沒有。”
“行,你心口如一。”青苔笑答,將藥簍遞給公子琚。“幫我看着,我來炙熊掌,你這樣做,簡直就是在糟蹋熊掌。”
“你會炙熊掌?”
“會啊,我以前與師父在熊山的廢墟里生活時,天天吃熊羆,他懶得下廚,都是我負責處理獵回的熊羆的。”青苔道,不過從有記憶起就天天啃熊肉,一直啃到五六歲,她驚歎於熊山的熊羆夠豐富之餘也一度看到熊就想吐。
天天吃熊羆?公子琚默,你師父究竟有多兇殘?天天獵熊都沒給熊瞎子拍死?
青苔給熊掌刷了醬油、料酒以及自己在雲夢澤密林裡採集的蜂蜜,蒸的差不多時取了出來,倒上了自己特製的醬入味,一道香噴噴的熊掌便新鮮出爐了。紅彤彤的,看着就很有胃口。
公子琚迫不及待的舉箸嚐了一口,熊掌蒸的軟而不爛,醬也入味得非常好,讓人忍不住將舌頭一塊吞下去。
舉箸正要嘗第二口,一支弩.箭襲來,公子琚本能的一躲,避過了弩.箭,熊掌卻掉地上了,得,瞧着沾上了泥土的熊掌,別人怎樣不得而知,反正公子琚是怎麼都吃不下去了。
“誰?”
一夥穿着禁衛服飾的人從林中殺了出來,目標赫然是公子琚。
青苔脫口:“你跟唐國結仇了?”
“唐王沒那麼蠢。”公子琚毫無畏懼的拔劍相迎。
質子可以病死,可以抑鬱而終,反正怎麼死都行,就是不能死在唐國之人的手裡,否則就是給極有可能爆發戰爭的外交事件。畢竟,親兒子送去爲質,卻被弄死了,誰都不可能嚥下這口氣。自然,若是雙方實力懸殊,質子便是死了也不會有人吭聲,如北地的玉國國君,好色如命且男女通吃,曾仗着兵強馬壯逼楊國送國君膝下最美的公子爲質,然後......羊入虎口,不到兩個月,質子便死了,楊國對此根本不敢吭聲,不過那是少數情況。
離國與唐國,雖然因爲東夷入侵,及多年內戰的關係,離國的國力稍遜唐國一籌,可差得也不是很遠,畢竟,離人驍勇善戰,而唐國,雲水以南的大國中,就屬唐國軍事實力最弱,只是唐國底子雄厚,加之農耕最發達,人口是列國中最多的,這纔沒被周遭的虎狼給撕碎分食。因此,論起綜合國力,離國與唐國,誰勝誰負,還真說不準。這種情況下,現任唐王雖好色昏庸,可只要他腦子沒坑都不會讓本國人將公子琚給害了,尤其是這些人還如此明目張膽的穿着唐國禁衛軍服飾。
公子琚將弩.箭斬落,百思不得其解,唐國是不可能了,那麼還有誰會害自己?自己老子的那個真愛?得了吧,前些日子太子琤來信,真愛的家族被太子琤設計,失了爵位,舉族流放東境了,手根本夠不到唐國。
那還會有誰呢?
“我覺得你還是先把那些人解決了再想是誰做的。”
公子琚瞧了瞧已經用完了□□的禁衛,果斷一推青苔。“解決個屁,分頭跑。”他的搏殺本事是不錯,但也沒厲害到能以一敵數十人的程度。
青苔笑了笑,拉住公子琚。“誒,分開跑,他們肯定全追你。”她只是一介醫女,不可能令人如此大動干戈,那些人不可能爲她舍了公子琚。
公子琚反問:“莫非你想陪我死?”
青苔搖頭。“抱歉,我不幹殉情這種蠢事。”
公子琚挺想問,你丫真愛我?
青苔抓住公子琚。“抱緊我,不然掉下去可別怪我沒提醒。”
公子琚疑惑,但很快就知道爲何了,青苔竟然帶着他飛了起來,不對,不能算是飛,是輕功,可輕功能好到這份上,青苔究竟什麼人?
嗖嗖!
公子琚很是懷疑唐王的清白,這些人竟還有援軍,若唐王要麼就是也有一份,要麼就是個超級膿包,否則王族獵場怎與篩子似的?
劈手斬落箭矢,但箭矢太多了,公子琚根本斬不盡,青苔也不想在空中當靶子,趕緊落了下來。
公子琚對青苔道:“放下我,你自己走。”
青苔皺眉:“你少點廢話可以嗎?”
公子琚反問:“你還真想陪我死啊?”
青苔取給一枚丸藥給公子琚示意他服下,公子琚接過便吞服入腹,沒懷疑青苔下毒,雖然這姑娘毒術着實不錯,可也因此,她若想害他,那他活不到如今。
青苔滿意的瞧着公子琚毫不猶豫的態度,道:“我不想死,我們也不會死,你幫我拖一刻時間,過了一刻,我們都不用死。”
公子琚雖不知青苔想做什麼,但還是道:“交給我。”公子琚說完朝四周看了看,找了個合適的樹洞將正在調配香料的青苔塞了進去。
青苔愣了下。“你幹嘛?”
“調香哪不能調,你就在這呆着,一刻時間內一定不會有人打擾你。”公子琚想了想,忽道:“其實我也有點喜歡你。”
青苔更愣,這還是一年來,公子琚說到這樣的詞,
公子琚說完便提劍離開了。
青苔加快了手裡調香的速度,必須快,公子琚再驍勇也不可能是百餘人的對手,且那些人可不是廢物。後來到的援軍,若沒看錯,應是唐國公卿子弟的護衛,能夠陪王一同秋獮的都不是一般人,地位尊貴,而爲了保護他們不被猛獸給害了,其背後的氏族給他們安排的護衛都是最精銳的,比起軍隊只強不弱,也不知公子琚怎會惹上這麼多麻煩。
半刻之後,青苔調出了一小碟香膏,點燃後放進了一尊巴掌大的青銅鼎裡,隨後拿着青銅鼎去找公子琚。鼎內飄散出人聞不到的香氣,密林裡的毒蟲紛紛涌來。
公子琚再見到青苔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鋪天蓋地的毒蟲,然而詭異的是,他一身是血,那些毒蟲卻沒一個靠近他,反倒是那些追殺他的人,被毒蟲吞食得乾乾淨淨。
公子琚大驚:“你?”
青苔笑道:“一點引蟲的藥物,效果不錯吧?”
公子琚默,豈止不錯,簡直恐怖!
雖然及時脫險,但公子琚傷得仍是不輕,少說要養三五個月,爲了避免麻煩,接下來的日子公子琚堅定的搬到了唐王的宮室邊。不是不想離開,而是怕離開的路上再出什麼問題,跟唐王捱得如此近,再有人刺殺的話,那他也服了,定將唐王送到刺客的劍前,看誰比誰倒黴。
入夜,青苔一來便看到一身都是白布纏繞的公子琚伏在案上寫着什麼,而公子琚看到青苔也愣了下。“這裡你都能溜進來?”唐國這是有多沒用?
“不是同他們沒用,是我的輕功太厲害,這可是我逃命的本事,不練到天下第一我可不放心。”青苔道。
“你仇家很多?”
青苔在案前坐了下來,將手裡的食盒放下。“我倒沒什麼仇家,主要是我師父,他的歷史遺留問題太多。”在中州幾乎是舉世皆敵,做爲弟子,哪怕什麼都沒幹也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公子琚沒問青苔的師父是誰,因爲清楚青苔不會說,繼續寫着信,寫完後揉了揉眼睛,想揉幾滴眼淚出來,死活揉不出來。
青苔挑眉:“你在做什麼?”
“哭幾滴眼淚,這樣是更加聲情並茂。”公子琚繼續揉,還是揉不出來。
青苔忽的伸手在公子琚的穴位紮了一陣,公子琚的眼淚立馬就下來了,公子琚愣了下,顧不上穴位的疼痛,趕緊將眼淚灑竹簡上。青苔忍了又忍,沒忍住:“你這是?”
“告狀,同大兄聊聊我的遭遇,讓他們查查是誰做的,寫得越慘,回頭大兄會收拾得那些人越慘。嘖嘖,大兄可比我兇殘多了。”公子琚頗爲同情那些將手伸到唐國來害自己的人,離王的三個嫡嗣,他看似是最兇殘的,實則不然,他再狠,別人不惹他,他也犯不着做什麼,可太子琤卻不然,那位要麼不出手,出手便是連根拔起。
青苔微默。“你很信任你的兄長?”
“他是我胞兄,我不信他信誰?”
“據我所知,在離國,你聲名狼藉,而太子琤,頗有賢名。”
“我知。”
“你故意的?”
“大兄是儲君,有些事,他不能做,我能做,自然該我來做。反正,我日後是要做名將的男人,又不是做王,名聲什麼的,沒了也不影響我的生活。”公子琚很是淡定,若是尋常士人,沒有名聲,想被重用,極難,可他是太子胞弟,日後太子繼位,他想帶兵出征,有的是機會。
青苔默然,須臾,輕嘆:“離王的命真好。”生了一對好兒子,若不出意外,離國定將在這對兄弟的手裡迎來強盛。
公子琚不可置否,離王的命好不好真不好說,弒父殺兄奪位,想也知道百年之後將如何蓋棺定論。雖說人死後的名聲怎樣,人根本沒感覺,再爛再臭也無妨,可離王奪得了王位,卻愈發多疑猜忌,這種日子,簡直是沒事找虐。
寫完了信,將假惺惺的眼淚擦掉,公子琚忽問青苔:“你可願做我的王子妃?”
青苔聞言一怔,旋即輕笑:“救命之恩,無以爲報,便以身相許素來是女子的戲,你搶戲了。”
公子琚搖頭。“我想娶與白日的事情有關係,卻也不全然有關係,我只是想娶你了,便娶了,無關救命之恩。”
青苔毫不猶豫的道:“我不嫁。”
公子琚驚訝:“爲何?”
“你不愛我。”
“你也不愛我。”
“所以我不嫁啊。”
“那你追着我做什麼?”
“因爲我想嫁給你啊。”
“我現在願意娶你了。”
“我現在嫁你便是將就,而我從不將就。”
公子琚:“......”姑娘你到底鬧哪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