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旦沒死,很快帶着人反攻北荒,收復失地,齊載的價值也在此刻體現,胡人打算用他威脅公子旦。
羊皮書還未送出阿珩便可篤定結局:公子旦不會顧及這唯一的孫子的死活,齊國強盛已久,齊人不會向異族低頭。最重要的是,若是失去北荒的草場,對齊國會是近乎毀滅性的打擊。須知齊國軍隊以騎兵爲主,而齊國騎兵的戰馬有七成來自於北荒的草場,公子旦承擔不起這後果。
事實也如阿珩所料,胡人的首領大怒。“既然你說不要這個孫子,那好,老子成全你,來人,給我將齊載的頭顱斬下給公子旦送去。”
阿珩忍不住輕咳了下,提醒。“首領,你要殺我的奴隸是否應該取得我這個主人的允可?”
齊載被俘,便是奴隸,阿珩靠着醫術得到了地位,第一件事便是向首領要了個承諾:這個奴隸給她,若是日後公子旦想要回去,那就還回去,若不想要,那就還是她的奴隸。
首領默然,最後還是沒殺齊載,失去了利用價值的齊載就只是一個羊奴,而一個尚在成長卻已醫術過人的神醫是北荒最稀缺的資源,爲一羊奴得罪醫者,不值。
儘管暫時避過了一劫,但阿珩知道,這事沒完。
公子旦遲早會收復失地,如送往異國他鄉的質子在開戰時極可能是祭旗的第一人選一般,當公子旦收復失地時,齊載也將是北荒人泄憤的對象。
戰事一時半會結束不了,阿珩卻開始準備乾糧,肉乾、野菜團,從北荒回中原不是容易的事,必須有足夠的食水。
齊載被打擊得不輕,焉巴巴的角落裡看阿珩準備東西,阿珩只忍了一日便不想忍了。“你若是不想活了,可以去跳河,別在這要死不活的礙我的眼。旦翁不過是放棄了你,可你捫心自問,你值得他放棄黑水三郡及黑水三郡所有百姓就爲救你一人?且他若真的那麼做了,你就算能活下去,也將一生無法擡起頭做人。死亡不可怕,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人間即地獄。”
賣國賊的後代,那絕不是什麼好名聲,公子旦不是士人,士人遊說列國,根本沒有對國的忠誠,他們忠誠的是君王。公子旦卻不是,他是王族公子,他必須忠誠於國家,他可以背叛任何人,甚至君王,唯獨不能背叛國家。出身帶來了尊貴的地位與榮耀,自然也要爲此而失去任性的資格,得失總相隨,誰人能例外?至少載不是。
載譏笑反問:“所以我就該死?”
阿珩搖頭。“你該不該死我不知,但我知,你若陷入絕境後只想着讓別人來救你,一定會死。”
她是醫者,且醫術不錯,這些日子救了很多人,因此首領會給她幾分面子,但日後胡人與齊人再開戰,載是祭旗的第一人選。
最先與齊人交手的不是胡人,是更南邊的羯人,公子旦率領大軍與羯族在遼闊的北荒草原上大戰,打的都是閃電戰,狹路相逢勇者勝,敗者自然倒黴。但齊人比羯族略仁慈,北荒的遊牧民族在南下劫掠破城後,除了年輕的女子,其餘人都會殺死。而華族不會如此,華族的將領會在勝利後斬盡所有高過車輪的男子,婦孺則充爲俘虜,回去之後賣給奴隸販子,會是一筆不錯的收入。
公子旦大軍所過之處,除了血流得黑土地抓一把就能擠出鮮血來的屍體,連根人毛都沒留下,羯族實力大減。
阿珩與載都知道,後者的麻煩不遠了。
遊牧民族內部之間部落仇殺也很嚴重,爲了獲取更多的生存資源,繁衍部落的人口,北荒諸部之間也沒少起衝突,只是這些年先是被齊武王趕到了苦寒的北荒,再是北荒氣候苦寒,就算將所有資源都給搶到了手裡,能養活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也因此,迫於局勢,也迫於環境,北荒三族之間近些年都不怎麼動手,若不是被齊人滅了,就必須聯手。
羯族落敗,胡人與戎人蔘戰是遲早的事。
大軍出征自當祭旗,不論是華族亦或四夷皆如此,並且認爲祭旗的祭品越好,便越容易獲得神的庇護。阿珩對此持保留意見,什麼是最好的祭品?自然是活人,人可比牛羊有靈性多了。人祭人殉什麼的,在阿珩看來,都是慘無人道的,雖說人都有一死,但死得這麼無聊,絕不會更慘了。且就算奴隸不算人,是牲畜,拿奴隸祭祀等同於以牛羊牲畜祭祀,無所謂有無人性,便說這種血腥祭祀的本身,完全不符合最初的神話裡關於神的描繪。阿珩依稀記得老孃說過,世間一切祭祀,芻狗祭神,三牲,尤其是人牲,祭的是魔。
不論阿珩如何看人牲制度不順眼,她都反抗不了現實,現實是,祭旗時肯定有人死,不是甲便是乙。
春去冬來,在北荒已近兩年,阿珩漸漸適應了北荒的氣候,只要不是太冷,咬着牙也能活動幾步,只要能動,阿珩便會讓自己每日走幾步,用這種方式讓自己的腿部肌肉不萎縮。
月照海的雪才融化時,一支商隊渡海而來,帶來了大量的鹽、粟米以及......上等的青銅。
青銅也分很多種,按着不同的配比度冶煉出的青銅可以用於不同的地方,而最重要的一種便是鑄造兵器,商隊送來的便是可鑄造武器的青銅。
載險些氣死。“叛徒。”
阿珩不以爲然:“沒有忠誠,何來背叛?”
商隊中人的長相,都很高大,應是中州北地之人,也可能更北或西。阿珩看到了商隊的主人,是一個看上去不超過而立的青年,青年的模樣與阿珩有幾分相似。不是長得像,事實上,兩個人長得一點都不像,阿珩的姿色平平,五官除了一雙亮若妖鬼的眸子沒有一點特色,而那男子卻不然,姿容絕豔,宛若神祇臨世。但細看便會發現,兩張姿色完全不在一個層次的臉有着共同點:五官異於常人的深邃,膚色白皙卻不是華族貴族那種很久不曬太陽的蒼白,而是天生的白皙。
讓阿珩斷定男子並非華族,至少不是純華族人的證據是男子的眸子,宛若深埋千年的琥珀。華族的眸子以黑褐爲主,阿珩的純黑色眸子雖少見,卻也不是沒有,但琥珀色的眸子......華族人絕不可能有。
都不是華族人,那就更不可能是齊人了,不是齊人又怎會對齊國有忠誠?沒有忠誠又何談背叛?
載氣結。
載很是厭惡那個商隊主人,但阿珩不討厭,不管是誰,她都是不喜歡也不討厭的。但商隊主人卻不是,他對阿珩有着一種異乎尋常的好奇,最重要的是,他的知識淵博,讓阿珩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也因此,初見時是不討厭不喜歡,沒三日阿珩便對自稱白虎的男子有了好感。
載對白虎更厭惡了,因爲白虎想撬他的牆角。
閒聊時,白虎提起了他有個比阿珩大幾歲的弟弟,性情好,也體貼,因此想爲他向阿珩提親。
提親一般應該找當事人的父母,但阿珩的老爹老孃都去黃泉了,加之阿珩年紀雖小,卻很有主見,因此白虎直接找上了阿珩。
載很生氣,儘管定親是被公子旦給逼的,他一千個一萬個不想娶阿珩,但這並不代表他就高興看別人娶阿珩,至少此時此刻是不高興的。
阿珩沒理會載的心情,而是有些詫異的問白虎:“一般不是應該爲子嗣提親嗎?”哪有人越俎代庖的爲兄弟提親的?
“我並無子嗣。”
阿珩訝異。“貴庚?”按着她對人族的瞭解,白虎這年紀,不敢說一定抱上了孫子,但兒女必然成羣。
“三十有四。”
阿珩的目光有些狐疑。
白虎的臉色有一瞬的無語。“我很正常,只是我的妻子回孃家了,只剩我一個,自然生不出子嗣。”
“年年回?”
“只回了一次。”
“回來了?”
“至今未歸。”
阿珩委婉的道:“你這與和離何異?”
“我從未承認她寫的和離書有效,我一日未再娶,她一日未再嫁,我與她便一日還是夫妻。”
阿珩:“......你沒有姬妾?”就算沒有妻子,也不過是生不出嫡嗣,但庶嗣卻是不需要妻子就能生的。
“我若有別的女人,她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阿珩大奇:“你覺得她還會回來?”都拖到三十幾歲了,顯然不是一年兩年的事。
白虎嘆道:“不到生命終結,誰會知道結局呢?等下去,至少還有希望等到她回來。”
阿珩對白虎徹底刮目相看,她發現,自己似乎愛上了這個男人,而不論是否愛上這個男人,她都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白虎替其弟的提親。
沒等阿珩認真的去了解白虎的來歷,載便出了事,北荒與齊國再次開戰,這一次胡人也將被捲進去,因此決定誅載祭旗,而載......刺殺首領失敗,不日將被祭旗。
載的匕首上有毒,阿珩被請去爲首領治病,她把首領給解了毒,然後趁人不注意時帶着載跑了。
茫茫北荒,草比人高,這裡是草的海洋,一個人藏進其中,如同一滴水藏在海里,縱使胡人滿草原的追殺也沒能找出兩個人。
載很不解。“人又沒死,至於這般瘋狂?”
阿珩聞言隨口道:“誰說沒死?”
“你不是解了毒嗎?”
阿珩反問:“有誰規定解藥裡不能下毒?”
載:“......你不是不能殺人嗎?”
“別人自盡了可不能算我殺人。”
載默然。
半個月後阿珩開始考慮要不要讓胡人抓住,草原太大,四面八方除了上頭是藍天,其餘方向全是綠色,就是當地人也不敢說自己能認得路,何況兩個生長於中原的華族人。只是,胡人的首領前不久才自盡,若是抓到了自己,一刀將她腰斬了都是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