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着想要唐王死,但阿珩還真沒法不管。
若雲洛因爲自身或辰國內部因素而輸了九陵原的戰爭,阿珩會接受,但被自己以前的爛賬牽連的話,她着實沒法接受,因此哪怕是穩也得穩住唐王。
且,對於唐王,阿珩多少也是有點好奇的。
雖然阿珩自己是沒覺得唐王有多偉大,他所做的不過是牧人將牲口脖頸上的繩子給鬆了鬆,讓牲口不是那麼難受了。但相對當今世上那些個王,唐王已經很不錯了。且阿珩自己也不知道要怎樣的王才能讓她看得不覺得那麼不順眼,可讓她因爲別個王的行爲而認爲唐王是聖王,她寧可去死。
老孃是沒見過真正的聖王,也不知道聖王該是什麼樣,但最起碼的判斷能力還是有的,肯定不會是唐王這種。
阿珩所好奇的是唐王是個怎樣的人,早年力排衆議娶了一個來歷不明的辰女爲太子妃。自然,現在是知道了,那不是什麼來歷不明的孤女,那是辰國第一世家雲氏的嫡女,雲洛的嫡姐。關鍵是,唐王哪怕是繼位爲王,也一直與髮妻伉儷情深,縱然後宮佳麗三千,他也盡數冷落。
也因此,唐王早年時是隻有一個嫡子的,子息艱難是神裔氏族後裔的通病,雲洛兄弟倆有這毛病,與他們同父同母的唐王后自然也是有的。唐王爲此扛了很大的壓力,直到太子申出生纔好起來。只是,唐王后一死,太子申再失蹤,壓力又回來了,唐王不能後繼無人。
儘管堅持空懸後位,但唐王仍不得不臨幸後宮妃嬪生兒子,生了八個,生育能力很不錯。
唐王原本的打算應是八個庶公子裡擇優爲儲,但找回太子申後,唐王自然是改了主意堅持太子申繼承王位。可他另外八個兒子能幹?自然不幹,十幾年來,爲了王位,他們連狗腦子都快打出來了,這個時候冒出個嫡長子來繼承王位,憑什麼呀?
庶公子們不幹,背後也都各有各的勢力(十幾年下來,豬也知道拉攏勢力培養黨羽),唐王非常果斷,八個兒子,斬了四個,爲太子申掃平了日後繼位的道路。
剩下三個(還有一個前些年被唐王發瘋時所殺)要不是一個殘廢了,一個年紀太小,最後一個是罪妃之子,沒有與太子申競爭的能力,相信唐王也會一塊斬了。
世人皆感慨唐王對先王后真是一往情深,哪怕先王后去了那麼多年也沒被美人迷了眼,一定要將王位傳給髮妻的兒子。
對此,阿珩不置可否,但對被斬的四位公子,阿珩忍不住爲之默哀三息,四位其實不是唐王的兒子,是唐王的妃嬪給他戴了綠帽所生的野種吧。
就算不是,在唐王的心裡,你們也一定是野種,不是親生的。否則唐王就是連離湣王都不如啊,離湣王雖然殺了太子琚,但那也是因爲太子琚威脅到了他的王位,絕沒到爲了一個兒子可以砍了別的兒子的地步。
阿珩見到了唐王,唐王年紀不小了,又被她的藥給折磨了好幾年,滿頭白髮都是那種黯淡的白髮,曾經年輕英俊的臉也蒼槁如雞皮,整個人身上都透着一股子垂暮的味道。
歲月是把殺豬刀,生生將英姿勃發的少年變成了蒼槁的老者,仿若兩人。
阿珩一直都盯着唐王的臉不放。
唐王等了很久也沒等到阿珩收斂點,也沒生氣,很有耐心的等阿珩回神,這才問:“蘇神醫方纔在想什麼?”
“看着你的臉,我忽然完全理解了爲何古往今來的王侯那般執着獵殺羲和氏後裔。”
“沒有人願意變成垂垂老矣的老叟,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永遠都年輕。”唐王也很理解的道。。
“然後後悔自己的長生。”阿珩隨口接道。
“此話又怎講?”
“曾有一人以羲和氏的直系後裔煉製出了長生藥,得了長生,然而他的身體是長壽了,他的靈魂卻無法承受這種長壽。他的身體仍舊年輕,他的靈魂卻日益衰老,疲憊,最終不堪負荷。他想死,卻又沒有勇氣自盡。被師父發現後,他求師父殺了他讓他結束這痛苦的長生,師父剮了他一百多萬刀後忽然覺得,讓這傢伙活着比死了更有意思。”阿珩笑吟吟道。
唐王有種背脊冒汗的感覺。“哦,蒼凜對他做了什麼?”
“師父也沒做什麼,只是將他用鐵釘釘在了雪山的懸崖上,每日都會有訓練好的禿鷲去啄食他的血肉,將他啄食得只剩下心臟,然而,他並不會死去。他運氣好,師父彼時在做一個實驗,如何讓人不論受多麼重的傷,第二日都能恢復如初,順手用在了他的身上。因此,第二日時,他會恢復如初,禿鷲又會繼續啄食他的血肉,周而復始。”問世間,阿珩最佩服的是誰,毫無疑問是蒼凜,沒有之一。
阿珩曾經出於好奇去看過那個倒黴蛋,近百年過去,那個人還活着。
蒼凜當時還專門用此事教育了阿珩兩個道理。
第一個道理是巫彭書上有記載的話:神創造萬物時便決定了萬物的生命長度,不要貿然去改變,尤其是讓短命種族擁有長生。即便長生藥能阻止短命種族的肉體一直保持年輕,卻沒法讓他們的靈魂也一直年輕,靈魂會衰老、會疲憊,最終崩潰。
對此,蒼凜的總結是:心態問題。
在長壽種的認知裡,二十年不過彈指須臾,而在短壽種的認知裡,二十年卻是半輩子。除非讓後者擁有長生的同時也將心態給同步成長壽種,否則讓後者擁有前者的壽命,靈魂崩潰是遲早的事。
所以,徒弟啊,咱們的自然壽命是多少歲,那就活多少歲,別去強求長生不死,雖然我也不認爲你這個渴望死亡的傢伙會去追求那玩意。
第二個道理是:想讓自己過得更好,活得更久,並不是什麼問題,但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能爲了自己的私慾去禍害同類。
阿珩當時就說:你也好意思說這話,你爲了做實驗都弄死多少人了?
對此,蒼凜理直氣壯的回答:我說的不禍害同類,我與人族又不是一個物種。你捫心自問,我可有讓你生命垂危過?
阿珩當時扒拉了下,雖然蒼凜沒少拿自己做實驗,但說起生命危險,好像真沒有。
唐王並不知阿珩想起了什麼,卻深深爲蒼凜的手段而心寒。
你渴望長生,我便給你一個生不如死的長生,蒼凜深諳如何徹底的摧毀一個人的精神。
“你在警告寡人?”唐王微微眯起了眼,雖然老邁,但上位者掌控一念生殺之權多年的威嚴仍舊在,可惜對阿珩沒用,阿珩見過與弄死的王不少,對此已然無感。
且憑心而論,真論起威嚴,正經時的無憂都比唐王要有威嚴,唐王雖是大國之王,但無憂卻是整個人族的帝姬以及巫姑殿主,隨便哪一個都比唐王更有權勢——雖然是生前的事。
阿珩頜首。“對啊,你年紀這麼大了,又不想死,雖然不想死,想活着是人的天性,但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就成了你繼續活下去的犧牲品。”畢竟,你算哪根蔥?值得我爲你去死?
唐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低頭看棋,他是以弈棋的名義留這位在這聊天的。
眼睛瞧着棋局,唐王的心思卻完全沒在棋局上。
吃了阿珩,他也不是沒動過這個心思,但太子申丟給了他一道選擇題:
吃了阿珩,活到八百歲,然後被雲洛找上門滅國,別不信,雲洛絕對做得出來領着幾十萬大軍不懟齊國了,來懟唐國的事。反正都要對外征戰,打誰不是打?而且兩相比較,唐國可是軟柿子。若唐王認爲唐國的軍隊擋得住辰國的虎狼之師,請便。
不吃阿珩,讓她治好他,雖然不能長命百歲,但多活幾年想來也不難,也不會有云洛帶着幾十萬大軍來找茬。
“寡人記得,你與令師兄的決鬥是明年。”唐王忽道。
阿珩聞言一怔。“是,地點在棲霞山。”風景如畫,又有場地,最是合適。
“你煉製的長生藥,寡人要了。”
不是希望,是要了,勢在必得且理所當然的要。
“我已經答應了齊王。”
“他活不到那個時候,你的藥還會給死人?”
阿珩想抹汗,雖然她不是王,但這法子她當時是坐在王座上想到的,該說不愧都是坐在王座上的思維邏輯嗎?想一塊去了。
“就算不給齊王,又憑什麼給你?”
“你可以向寡人提一個條件,哪怕是以傾國之力,寡人也一定爲你做到。”
若唐王是個年輕人,阿珩真要以爲這傢伙是在說情話騙小女孩了,傾國?從來都只是聽說過爲江山傾美人的,可從未聽說過爲美人傾國的,何況她還不是美人。
所謂傾國傾城,不過是紅顏倒黴的被那些男人拿來做了藉口,實際上,沒有趙姬,也有張姬,男人需要的只是藉口,紅顏,從來都是不打緊的,跟國族發動戰爭時君王找的那些不走心的藉口是同樣的玩意。
“可我想要的,你給不了啊。”阿珩很是遺憾的道。
“哦,寡人可不知這世上有什麼是寡人給不了的。”
“甘木實。”
唐王到底是王,忍住了沒露出懵的神色。“甘木實?”
“也叫不死果,是不死藥的主藥,不過甘木生長於無邊無際的大溟裡,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三千年成熟。上一次摘去了甘木實的人叫風華歆,這個名字你肯定知道,炎帝。”阿珩漫不經心的道。“長生藥最多讓人活八百歲,不死藥卻能令人活十萬年呢。”
“炎帝只活了兩千餘歲。”
“換你,活兩千年不累不崩潰?正史上對炎帝的死因語焉不詳,一個暴斃就把所有人給打發了,你真相信所謂暴斃是急病?”
信了他就不是王了,王族裡暴斃的子弟還少了?又有幾個是真的得了急病死的?
阿珩繼續道:“你能給我甘木實嗎?”
“你得先告訴我甘木在哪。”
“我若是知道,還在這跟你提要求?早自己去摘果子了。”
唐王道:“就算能找到,你確定這時候有甘木實可摘?”炎帝至今可不止九千年了。
“不確定,但有很大希望就是了,只要沒人拜訪,樹上的甘木是不會掉的。”
唐王一想也是,但還是那句話,不知道甘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