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爲了教常茂學習兵法,自己編了一部兵書?”
看着眼前的一沓紙,朱元璋詫異的問道。
即便‘兵書’已經擺在面前,他依然不敢相信,以爲自己聽到了笑話。
你把兵書當什麼了,想寫就能寫的嗎?
他知道馬鈺懂兵法,否則也不可能想出佔據遼東和西域,形成鉗形攻勢控遏草原的計劃。
可懂和寫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
還什麼爲了教學生,特意編寫了一部兵書。
你怎麼不說他對成仙感興趣,所以編寫了一部成仙之法啊。
朱標也同樣不信,若有所思的說道:
“常茂確實有些愚鈍,表弟爲了幫助他理解兵書內容,就挑選了歷史上發生的著名戰爭舉例。”
“可能他們產生了誤會吧。”
朱元璋不禁點頭,此事他也聽說了,也同樣以爲錦衣衛密探搞錯了。
下方的錦衣衛指揮使杜振銳恭敬的回道:
“最初卑職也以爲是下面的人誤會了。”
“但他們回覆說,徐國公將之前講課用的例子,整理成了書冊。”
“卑職出於謹慎,就命他們抄錄了一份回來,查看之後發現此書確實不簡單。”
“但又不敢斷定是不是兵書,只得呈稟陛下,請陛下御覽定奪。”
聽到他如此說,朱元璋的臉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杜振銳雖然不是什麼統兵大將,但也是戰火裡廝殺出來的。
況且能當上錦衣衛指揮使,又怎麼可能完全不懂兵法。
他如此說,顯然這書不簡單。
難道馬鈺真的弄出了一部兵書?
想到馬鈺一直以來的神奇表現,他也有些不敢確定了。
當即就拿起那幾頁紙翻看起來。
越看錶情就越凝重。
經典戰役,細緻的分析。
如果僅僅如此,還不能說是兵書,畢竟類似的分析其實挺多的。
很多將領也會留下筆記。
但這些心得筆記不成體系,並不能算是兵書。
關鍵馬鈺將所有文章都串聯了起來,形成了體系。
這部書目前總共有十四章,每一章都是一個計謀。
馬鈺又將其分爲了勝戰計、敵戰計、攻戰計等六個部分。
每一部分都有總綱,闡述其要旨。
每一個計謀,都是對總綱的細分和闡述。
而且每一部分都不是孤立的,而是有內在的聯繫。
很多計謀可以融合使用。
這已經不是心得隨筆了,分明就是一部兵書。
他的臉色更加凝重了。
朱標也察覺到父親的態度變化,試探的說道:
“爹,這書……”
朱元璋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的一沓紙遞給他。
朱標連忙接過翻看,也是越看越心驚。
這……
表弟竟然真的編寫了一部兵書!!!
關鍵,爲了教徒弟就編寫了一部兵書,這說出去誰敢信?
表弟啊表弟,你爲什麼要這麼有才啊。
朱標終於明白父親的表情爲何變化這麼大了。
有才不是缺點,可才能超過一定程度,就會讓人忌憚啊。
他太清楚自家父親的脾氣了,對自己家人那是無原則的相信。
可對外姓人,突出一個多疑。
表弟太全能了,引起了他的忌憚。
想到這裡,朱標就忍不住頭疼。
絕食事件纔過去不久,大家的關係好不容易緩和了,國公也封了,突然又出了這事兒。
就不能過幾天安生日子嗎。
這時朱元璋問道:“如何?”
朱標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誇讚道:
“表弟真乃大才也,此事若傳出去,必爲佳話。”
朱元璋瞅了他一眼,並未發現異常,所以只是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然後對杜振銳說道:“此事咱知道了,不用大驚小怪。”
“對了,這書看起來還未編寫完成,以後再有新篇章,及時拿來給咱。”
杜振銳可不敢亂說話,畢竟事關皇后的從侄,他只要恪守本分即可:
“遵命,卑職這就傳令給密探,讓他們留意此書。”
之後他就告退離開。
朱元璋也沒有再說什麼,繼續批改奏疏,順便教導朱標如何處理政務。
朱標的心情卻更加沉重,不提說明這事兒他擱心裡了,這纔是大問題啊。
不行,必須得想個辦法化解這個問題。
一直到下午,父子倆才處理完公務。
朱元璋去大善殿讀書,朱標想了想就起身去坤寧宮,準備找馬皇后商量一下此事。
但走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母親處在深宮,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而且這會兒自己去找母親,豈不是明擺着告訴父親,自己什麼都知道了。
到時候很多手段,反而不好使了。
還是先不要告訴母親,如果我實在找不到法子,再去找她商量。
這樣想着,他又折回了東宮。
路上他一直在思考,到底有什麼法子可以化解這個問題。
哎,表弟啊表弟,你爲什麼這麼有才華啊。
一路苦思卻始終沒有良法,正頭疼的時候,迎面撞見了一書吏。
那書吏連忙行禮:“參見殿下。”
朱標笑道:“弘毅啊,下差了?”
這書吏他自然認識,正是太醫院院使鄭良琦的長孫鄭弘毅。
說來也好笑,作爲鄭家的長房長孫竟然沒有繼承祖業,而是棄醫從文。
只是他讀書方面的天賦一般,並未讀出什麼名堂。
因爲鄭良琦救治絕食的馬鈺有功,再加上後續馬鈺的身體還需要他調理。
所以朱標就將鄭弘毅招入東宮,當了一名書吏。
以此來收買鄭良琦,讓他好好給馬鈺治病。
這一招確實很好使,鄭良琦非常的用心,還找很多醫家聖手討論。
這半年來,馬鈺的身體在他的調理下,恢復的相當不錯。
雖然還是很虛弱,走遠路得坐輪椅……
等等,輪椅?
朱標心中一動,頓時冒出一個念頭。
如果表弟身體不好,走長路都需要藉助輪椅的那種程度,所有問題不都解決了嗎?
越想他就越興奮。
看向鄭弘毅的目光也就愈發的和善:
“弘毅啊,在東宮待的可還順心?沒人爲難你吧?”
鄭弘毅哪受過這樣的待遇,感動的都快哭出來了:
“回殿下,沒有人爲難臣,這裡一切都很好,臣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朱標笑眯眯的道:“那就好,司經局正好缺一名正字,就由你來擔任吧。”
鄭弘毅驚喜的道:“啊?這……謝殿下,殿下洪恩臣……”
朱標擺擺手說道:“好好幹,天色已經不早,先回去吧。”
“明日再找我拿手諭,去吏部報備。”
鄭弘毅深吸口氣,躬身道:“是,殿下。”
直到朱標走出老遠,他才起身。
然後一路小跑回到家中:“爺爺,爺爺……”也是剛下差的鄭良琦沒好氣的道:“喊什麼喊,叫魂呢?”
“你現在在東宮當差,要穩重點,免得丟了太子的面子。”
鄭弘毅沒有理會他的說教,直接說道:
“爺爺,太子給我升官了。”
鄭良琦還沒反應過來,茫然的道:“什麼?”
鄭弘毅興奮的道:“太子提拔我爲司經局正字。”
“什麼?”鄭良琦驚呼道:“你再說一遍?”
鄭弘毅就將方纔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確定此事爲真,鄭良琦也激動的一把老淚。
要知道,之前鄭弘毅只是東宮書吏,說白了還是不入流的吏。
正字雖然只有從九品,可那也是入了品的正兒八經官職。
一個是官,一個是吏,就是天與地的差別。
尤其正字還是東宮的官,那就是太子的潛邸之臣。
只要不犯錯,未來前途無量。
對於鄭家來說,可謂是洪恩浩蕩。
鄭良琦也完全忘記了方纔教訓孫子的話,激動的老淚縱橫:
“殿下洪恩,我鄭家唯有以死相報。”
然後他就拉着鄭弘毅去了後院祠堂,給祖宗報喜。
當天晚上,鄭家張燈結綵,慶祝鄭弘毅升官。
第二天,鄭弘毅激動的來到東宮上差,只是發現朱標已經去上朝。
這讓他有些失望,看來要等到下午才能拿到手諭了。
剛這樣想着,就見東宮大太監何大寶笑眯眯的走了過來。
他連忙起身行禮。
哪知往日裡眼高於頂的何大寶,今天竟然出奇的和氣:
“哎呦,正字你終於來了,可讓我好等。”
等我?正字?
鄭弘毅頓時就猜到了真相,心中非常的激動。
深吸口氣,面上強作鎮定的道:
“不知公公等下官有何事?”
何大寶笑道:“自然是喜事,這是殿下讓我交給你的,可要收好了。”
鄭弘毅用顫抖的手接過,果然是朱標親筆手諭,晉升其爲司經局正字。
等他看完,何大寶笑道:“如何,我沒有騙你吧。”
鄭弘毅小心的將手諭收好,躬身道:
“謝公公。”
然後他走近幾步,飛速將一個小袋子塞過去,低聲道:
“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請公公收下。”
何大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錦袋放進衣袖內。
只是這麼一過手他就估摸出,這是十兩銀子。
心中對鄭弘毅更加滿意,這小子上道啊。
之後又寒暄了幾句,鄭弘毅就去吏部辦理了入職手續。
這次他發現,吏部所有官吏都非常的熱情,甚至還主動與他攀談。
完全看不出一點傲氣。
回到東宮,以前對他呼來喝去的官吏們,也變得和氣起來。
就連冼馬等四五品的官,說話都溫和了許多。
這讓他更加深刻的感受到,官和吏的區別。
對朱標也更加的感激。
再次下差回到家,他將今日的經歷和感受告訴祖父鄭良琦。
鄭良琦也是感慨不已,再次告誡他,一定要好好報答太子。
“咱們鄭家人,絕不可做那忘恩負義之事。”
但事情並未就此結束,鄭弘毅被提拔爲正字的消息,很快就在小範圍內傳開。
鄭家門口多了很多送禮的人。
鄭良琦在太醫院,也被同僚一次又一次的恭維。
這比他自己被誇,更讓他高興。
他自然知道這一切是爲什麼,對朱標自然是非常感激。
對於馬鈺的治療,也更加的上心。
花了幾日又琢磨出一個新方子,就迫不及待的去往陳府。
剛走到半路,就聽到身後有車輛響動的聲音,連忙站到路邊躲避。
只是沒想到,這竟然是朱標的車駕。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朱標竟然將車停下,探出頭問道:
“這不是鄭院使嗎?你這是準備去哪裡?”
鄭良琦沒想到太子竟然會停車和他打招呼,心裡更是感動,連忙行禮道:
“回殿下,臣正要去徐國公府上。”
朱標驚訝的道:“哦,這真是巧了,我也正要去表弟家中探望。”
“既然是順路,鄭院使就上車吧,正好一起過去。”
鄭良琦哪敢答應:“殿下厚愛臣感激不盡,但……”
朱標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我又不是洪水猛獸,同乘一車有何不可?快上來吧。”
鄭良琦見此,也不好在拒絕,只能小心翼翼的登上車。
心中則是無比的激動。
和太子同乘一車,這是莫大的恩典啊。
我鄭家何德何能,先是弘毅被提拔,我又被邀請同乘……
太子的恩情,我鄭家永生永世都還不完啊。
等他坐穩,車駕再次啓程。
就在鄭良琦思考該如何搭話的時候,就見朱標一臉悲傷的道:
“真是天妒英才啊,表弟如此大才,竟然傷了根本。”
鄭良琦正想安撫,說徐國公雖然傷了根本,但也不是沒辦法恢復。
目前恢復狀況就不錯。
但還沒等到他開口,朱標就接着說道:
“腎乃先天之本,表弟的腎臟遭到不可修復的損傷……”
“鄭院使,你可一定要好好爲他治療。”
“我不指望他能康復如初,只要能保持現狀不惡化即可。”
在說到‘腎臟’‘現狀’等詞的時候,他還特意加重了語氣。
鄭良琦是什麼人,能當上太醫院院使,那都是一肚子心眼。
自然聽出了朱標的暗示。
同時也明白了,爲何自己的孫子會突然被提拔。
爲何太子會如此恩遇自己,還讓自己同乘一車。
原來是在這裡等着呢。
可是……太子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他又想讓我做什麼?
難道是讓我不要好好給徐國公治療?讓他的身體一直處在虛弱狀態?
越想,他心就越沉。
就在這時,朱標再次說道:
“我爹也很關心表弟的情況,到時候必會找你詢問,你一五一十的告訴他便可。”
鄭良琦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原來是爲了瞞住陛下嗎。
只要不是害人就好。
他心中鬆了半口氣,但也只鬆了半口氣。
隱瞞陛下,一旦被查出來,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而且爲何要瞞着陛下?
不是前不久才讓馬鈺繼承了徐國公的爵位嗎。
只是這些疑惑,他只能藏在心裡,一句都不敢問出來。
現在的關鍵是,自己要不要配合太子,隱瞞陛下。
看着面容平靜的朱標,鄭良琦內心陷入了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