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忠時刻在關注着應昌方面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得知了至正帝駕崩的情報。
他當機立斷,拋下輜重後勤,率領大軍日夜兼程奔襲應昌。
新皇即位必然會帶來朝局的混亂,哪怕元昭宗繼位前就深度介入朝堂,依然不能例外。
以至於直到李文忠的大軍來到應昌城下,元昭宗才知道明軍打過來了。
不過他比他爹至正帝有骨氣,並沒有棄城逃跑,而是聚攏全城兵力,準備給李文忠來一個大的。
他想的很美好,自己剛剛繼位人心不服。
只要能擋得住李文忠,自己的威望就將超過父親至正帝,成爲大元新的皇帝。
不過他也沒有盲目,在堅守的同時,還派人去遼東等方向搬救兵。
到時候大軍合圍,李文忠就是插翅也難飛。
擊敗大明名將李文忠,想想都讓人激動啊。
大元只有在我的帶領下,才能力挽狂瀾,奪回失去的一切。
總之一句話,未來是美好的,只要堅守住就有希望。
李文忠也很配合他,大軍竟然四面合圍,沒有留一絲縫隙。
元昭宗大喜,自古攻城必圍三闕一,以防止守城方見無路可逃生出死志。
李文忠竟然四面合圍,犯下了兵家大忌,枉爲名將。
這一次合該我功成名就。
然後他就知道了,什麼叫活學活用,也知道了李文爲什麼是名將。
李文忠只用了一招佯攻,就讓應昌牢固的城防露出了破綻。
第一天先讓大軍進行城南,第二天上午依然攻城南。
元昭宗倒是很有定力,依然堅守原來的戰略毫不動搖。
第二天下午,明軍突然猛攻城北。
這次的進攻非常猛烈,幾次明軍都殺上了城頭。
不過很快就被元軍給驅趕了下去。
元昭宗大喜,我就知道李文忠要搞聲東擊西的把戲,這下黔驢技窮了吧。
李文忠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下令大軍猛攻城北。
一時間元軍防守壓力倍增,元昭宗就將主力調到了城北防守。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主力剛調走不久,明軍再次猛攻城南。
元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被明軍一股氣登上了城頭。
人心本就不安的元軍,軍心徹底丟失,開始成批的逃跑。
還在做美夢的元昭宗大驚,倉皇之下根本就來不及做任何準備,在親衛的拼死保護下殺出了重圍。
等確定安全之後清點人數,發現只剩下一百餘騎。
滿朝文武只有五六個陪他一起逃了出來,其餘全部留在了城裡。
這一刻,元昭宗所有的雄心壯志,全部灰飛煙滅。
他終於理解了父親,爲什麼一聽到明軍到來就提前逃跑。
原來真的打不過。
但元昭宗還面臨一個問題,接下來去哪。
想起王保保的信,他本來想去和林,卻被手下給勸阻了。
王保保心思不定,萬一他真的有反心呢?
而且你就帶着我們這幾個人過去,手裡無兵無權,小心他挾天子以令諸侯。
況且他手下只有六七萬人,大部分都是新兵,戰鬥力很差。
靠這點人是擋不住明軍的。
不如去捕魚兒海,那裡是直屬於汗帳一系的勢力範圍。
你去了之後,能快速的拉起一支新的隊伍。
手中有兵你纔是蒙古大汗和大元皇帝啊。
而且捕魚兒海離遼東很近,遼東納哈出手裡有二十萬大軍,還有心向大元的高麗。
這一番說辭,成功的說動了元昭宗。
他當即就帶着殘兵去了捕魚兒海。
王保保直到二十餘天后才得知這個消息,氣的差點昏厥過去。
他知道,這次大元真的完了。
本來他計劃的是,靠着自己手裡的力量,再加上元昭宗的名義,起碼可以拼湊出一支十幾二十萬的大軍。
而且和林在草原的中心地帶(外蒙古境內),大明想進攻這裡屬於勞師遠征。
光糧草補給就能將明軍拖垮。
到時候明朝真要是敢進攻和林,他依靠地利定然能給予迎頭痛擊。
然而現在一切計劃都破滅了。
靠他一個在草原毫無根基的軍閥,根本就號令不動任何人。
也很難從其他部落那裡,獲得太多的增援。
別說擴軍了,他手中的糧食,能不能養活現有的手下都是兩說。
至於帶兵去捕魚兒海和元昭宗匯合……
以前他或許還會有這樣的想法,但現在他不敢了。
元昭宗和朝中大臣明顯不信任他,要是帶兵過去,別人只會懷疑他想火併。
況且就這樣過去,無異於羊入虎口。
他雖然不想內鬥了,但也不想去送死。
回想造成這一切的根源,他心中充滿了無奈。
離間計,真的是屢試不爽啊。
他倒沒有怪明朝那邊陰險,大家針鋒相對,無所不用其極。
怪別人狡詐,只能說明自己無能。
唯一讓他難受的是妹妹的遭遇。
哥哥無能,沒辦法將你救出來,只希望那馬鈺能對你好一點。
——
再說李文忠這邊,雖然元昭宗逃走很讓他遺憾,但清點戰利品之後可謂是大喜。
元昭宗壓根就沒想過逃跑,所以事先沒有任何準備。
等明軍攻破應昌城,可以說將元朝的高層幾乎全部活捉。
包括元昭宗的太子、皇后、嬪妃,各王公大臣數不勝數。
還在寶庫裡找到了金、宋等朝的玉璽,以及其它珍寶無數。
可以說,蒙元數百年積累的珍寶,被大明一次性打包。
之後李文忠率軍凱旋,路上還順手攻下大興,活捉元朝國公江文清,俘虜元軍三萬七千餘人。
等他回到應天,朱元璋親自到碼頭迎接,足見有多興奮。
在慶功宴上,朱元璋當場宣佈冊封李文忠爲曹國公,世襲罔替。
其餘諸將也各有封賞。
朱樉自然也來參加了慶功宴,比起其他人,他更關心另外一件事情。
瞅了個間隙,他問道:“表哥,可知元僞帝的行蹤?”
李文忠搖搖頭,說道:“我派人追蹤過他,只知他一路往東北而去。”
“具體去往哪裡,現在還不知道。”
“不過根據推測,十有八九是去了捕魚兒海。”
朱樉大喜,和林在西北方向,元昭宗一路往東北而去,可推測他沒有去和林。
別管他具體去了哪,只要沒有和王保保匯合就好。
“沒有去和林就好,我們的離間計成功了。”
李文忠自然也知道離間計的事情,於是笑道:
“元朝堪戰者唯有王保保一人,若讓他與元僞帝合兵一處,必爲我大明心腹大患。”
“現在沒有了元僞帝的名義號令羣雄,他就成了沒牙的老虎。”
“表弟此計,可當十萬大軍。”
朱樉也是非常高興,嘴上謙虛的道:
“表哥謬讚了,真正克敵制勝,還得依靠你們啊。”
朱元璋自然也很關心離間計之事,慶功宴結束後,君臣也談起了此事。
得知元昭宗沒有去和林,朱元璋大喜,立即調整了戰略。
“本來咱計劃明年讓天德去北平練兵,後年再攻打和林,與蒙元餘孽做最後的決戰。”
“現在看來計劃要略微調整一下了。”
於是他下令徐達、馮勝、傅友德諸將在山西練兵,又令李文忠去北平練兵。
同時命令兵部籌集軍需糧草。
“明年兵分三路,馮勝攻打河西走廊,徐達、傅友德率領主力攻和林,李文忠出居庸關牽制東北方向的敵軍。”
“務求畢其功於一役,將王保保徹底消滅。”
“沒了他,蒙元不過一羣碌碌之輩,我大軍可從容平滅之。”
馬鈺得知此事之後,也非常的興奮。
不爲別的,歷史真的改變了。
原本歷史上,至正帝死後,李文忠打下應昌。
元昭宗在最後時刻幡然醒悟,選擇了與王保保和解。
利用君主的名義,徵召了十幾萬大軍。
這纔有了洪武五年,王保保的絕地反擊。
這一仗可以說,將明朝的統一步伐,拖後了至少十年。
現在,因爲離間計的原因,元昭宗沒有去和林。
王保保一個漢化的蒙古人,號令不動任何人。
靠他手裡的那點力量,根本就抵擋不住徐達、傅友德統率的大軍。
歷史真的改變了。
至於朱元璋爲何要提前一年發動北伐,這一點很好理解。
俗話說夜長夢多,一旦給王保保太多時間,說不定人家君臣就和解了。
就算不和解,以王保保的能力也完全可以兼併幾個部落,打下屬於自己的根基。
一旦他在草原紮根,大明再想消滅他就很難了。
正所謂宜將剩勇追窮寇,決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朱元璋命令下達後,另一個人不願意了,那就是常遇春。
當天他就殺到幹清宮,將朱元璋給堵住:
“上位,咱們可是說好的,打草原得算我一個。”
朱元璋有些頭疼的道:“你的身體……”
常遇春使勁拍了拍胸脯:“我的手腳早就好了,這大半年每天都在訓練,比之前還要強壯。”
“您就放心吧。”
朱元璋無奈,只得讓他去了徐達那裡,並一再叮囑決不能大汗澆冷水之類的。常遇春說道:“您放心,我還不想死呢,這次保證好好照顧自己。”
拿到任命書之後,常遇春就火急火燎的出發了。
馬鈺等人一直將他送到碼頭江邊,直到他乘坐的船消失才返回。
看着擔憂的常妃等人,馬鈺又安撫了一下大家。
好不容易出了一趟城,大家並沒有着急回去,而是在城外轉了一圈。
還特意跑到難民營查看情況。
朱標介紹道:“北方已經平定,朝廷開始往中原遷徙百姓。”
“難民大部分都已經被送去了北方安置,應天的壓力小了許多。”
看着空蕩蕩的難民營,馬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朝廷準備怎麼遷徙百姓,有計劃了嗎?”
這裡也沒有外人,朱標就說道:
“從南方往北遷徙,先遷一部分無地少地的百姓過去,然後再遷大戶。”
馬鈺點點頭,忽然問道:“都城放在哪,確定了嗎?”
常茂、朱樉等人也都看了過來。
朱標倒也沒有隱瞞,說道:“你不問我也正想與你商量,你覺得安陽如何?”
馬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從寶鼎被挖出來那天開始,他就猜到國都很有可能會放在那裡。
“我覺得挺好的,地處河南、山東、北平、山西四省交界,乃中原腹心之地。”
“西有太行山做屏障,東部有廣闊的平原,可減輕京城的漕運壓力。”
“有洹河、漳河提供水源和航運能力,船隻可直通黃河和大運河。”
“且地勢較高,既能享受到黃河帶來的便利,又不用擔心其氾濫。”
“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洛陽和長安那樣的天險拱衛,必須要構建堅固的城池。”
朱標笑道:“前年在牢裡你曾經說過,天下沒有十全十美之地。”
“安陽除了天險不多之外,其餘條件都遠超其它各地,已經是最適合做京畿的地方了。”
馬鈺也笑道:“哈哈,我自己都忘了曾經說過這話了。”
“不過,朝廷現在正在營建鳳陽皇宮,還有餘力另建一座皇城嗎?”
提起鳳陽皇宮,朱標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目光朝常茂等人看了一眼。
常妃秒懂他的意思,站出來說道:
“那邊是什麼,你們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幾人自然都知道有不方便自己聽的話,都跟了過去。
只剩下朱標、馬鈺、朱樉三人。
朱標這才說道:“鳳陽皇宮那裡出問題了。”
馬鈺心中一動,莫非是貪腐的事情被查出來了?
臉上故作疑惑的道:“出什麼事情了?”
朱標說道:“讓二弟和你說吧,他最清楚不過了。”
朱樉當即就將情況給解釋了一遍。
正如原本史書上所寫的那般,鳳陽皇宮營建除了貪腐窩案。
被徵辟的民夫、工匠受到了欺凌。
“最嚴重的是,他們竟然將發放給民夫、工匠的口糧全部剋扣。”
“百姓不光要幹活,還要自己出錢買吃的。”
這事兒,還是錦衣衛在民間調查財稅問題,意外從一個民夫家裡得知了消息。
然後順藤摸瓜查到了鳳陽皇宮貪腐案。
“當時部分受不了的百姓,已經有了暴動跡象。”
“那些貪官污吏不但不知道安撫,竟然還想強壓。”
“如果不是我發現的早,恐怕已經發生民變了。”
說到這裡,朱樉臉上一片殺意,朱標眼神也是殺意盎然。
大明纔剛剛建立三年,就差點逼的百姓造反,他們如何能不憤怒。
即便早就從史書上知道了此事,但親耳聽到百姓的慘狀,馬鈺也依然非常憤怒:
“陛下準備如何處置此事?”
朱標剋制住怒氣,說道:“李相近來身體欠佳,想要辭去相位安心修養。”
“我爹準備讓他去鳳陽督查此事。”
“等事情查清,就先把鳳陽的工程停掉,將人力抽調到安陽去營建新城。”
李善長生病這事兒馬鈺也聽說過,並不是裝病急流勇退。
他沒有這個覺悟。
他是真的生病了,不過並不是什麼急病,而是戰亂年代留下的一些老毛病。
年齡大了就開始集中爆發。
醫生給他的建議就是,靜養調理。
李善長還是很惜命的,已經做好辭職準備,等新丞相選出來他就可以退居幕後了。
朱元璋讓他去查鳳陽皇城貪腐案,倒也算是個不錯的安排。
以他的身份地位,查個貪腐還不是手到擒來。
然而熟知歷史的馬鈺卻忍不住苦笑起來。
讓李善長過去,那真的是讓賊去捉賊了。
想到這裡,他嘆了一聲道:“你們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現在主持鳳陽皇城營建的,是誰的人?”
“這些人貪腐的那麼嚴重,朝廷卻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如果沒有人給他們打掩護,你們覺得可能嗎?”
朱樉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說道:“我早就覺得此事有鬼,看來果然如此。”
朱標眉頭緊皺,說道:“你是說李相?不可能吧,他圖什麼?”
馬鈺嘆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你想一想,劉中丞(劉伯溫)是怎麼和李相決裂的。”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道:“當然,我也只是猜測,具體如何還要查過之後才知道。”
朱標臉色凝重起來:“如果真如你所說,此事確實不能讓李相前去。”
“回去我就將此事告訴我爹,讓他另外任命一人前去。”
馬鈺沒有再說什麼,希望這一世鳳陽貪腐案能早點完結。
前世朱元璋察覺鳳陽那邊有問題,就讓賦閒在家的李善長前去調查。
結果可想而知,李善長抓了幾個小蝦米頂罪,真正的大老鼠都被保了下來。
朱元璋並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和他並不是一條心。
還表彰李善長乾的好,並讓他負責鳳陽皇宮營建。
一直到洪武八年,民夫工匠們實在受不了開始集體罷工,此事才徹底曝光。
朱元璋這時候也明白過來,李善長才是鳳陽貪腐的保護傘。
但因爲顧念舊情,就替他洗脫了罪名,讓他全身而退。
當時朱元璋大概率是覺得,李善長都已經六十多了,且身體一直都不太好。
留他一命還能顧全君臣情義。
哪知道李善長老而彌堅,身體越來越好,一直活到七十多歲都沒有死的跡象。
想必朱元璋也很後悔,爲啥沒有趁着鳳陽皇城窩案爆發的時候,就順手將他給收拾了。
結果自己還落了個屠殺功臣的罵名。
不過馬鈺並沒有勸說朱元璋屠戮功臣的打算,他要真敢這麼幹了,恐怕功臣集團秒秒鐘和他決裂。
就連朱元璋,也會懷疑他的用心。
點出可疑的地方就足夠了,剩下的交給朱元璋自己去決定。
——
幹清宮。
聽到朱標的彙報,朱元璋的臉色變得異常陰沉。
之前他只是沒有往那方面懷疑,這會兒經過提醒,他如何能意識不到問題所在。
仔細回想一下,鳳陽皇城的營造官吏很多都是李善長舉薦的。
大部分官吏,都能和他扯上關係。
他又怎麼可能對此事毫無所知?
關鍵是,李善長有前科。
之前就因爲包庇犯罪的下屬,和劉伯溫決裂。
越想,朱元璋就越覺得這個推測八九不離十。
一想到李善長竟然欺騙自己,他內心就升起一股火焰。
不過最終,他還是將怒氣壓了下去,說道:
“標兒你多慮了,百室的爲人咱知道,雖然小節有瑕疵,但大節向來沒有問題。”
“此事定然與他無關。”
朱標心下嘆息,父親還是顧念舊情啊。
他自然不會硬着頭皮和父親對着幹,於是順着說道:
“我也是這般想的,李相乃大明開國第一功臣,豈會做出此等貪贓枉法之事。”
對兒子的態度,朱元璋很是滿意,不過他也知道再讓李善長過去已經不現實,就說道:
“但你的顧慮也不無道理,正所謂瓜田李下。”
“鳳陽皇城營造的官吏,多與百室有關係,再讓他過去調查,確實多有不妥。”
“當另外選一能臣過去方可。”
朱標說道:“父親英明,只是不知朝中有誰能擔當此大任。”
現在的關鍵,已經不是處置鳳陽那些貪官污吏,而是在李善長的保護下將那些人給處理了。
還不能牽連到李善長。
也就是說,這個人得符合以下標準。
能力足夠強,不怕李善長,又能體會上意。
可以將事情控制在一定範圍內,不要波及太廣。
楊憲第一個被否決,他和李善長有大仇,讓他去必然會將李善長給拉下水。
浙東派系也不行,他們巴不得把事情鬧大。
多拉一些淮右派系的人下水。
其他人好像也都不合適,要麼不敢得罪李善長,去了大概率就是象徵性的走一圈。
要麼就是能力不夠,要麼就是太方正不懂的體會上意。
思來想去,朱元璋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朱標也有些頭疼,有李善長在,這事兒好像還真不好辦。
就在這時,內侍來報:
“陛下,劉中丞求見。”
劉伯溫?
父子倆相互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到了答案。
踏破鐵鞋無覓處,最合適的人選這不就自己送上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