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獨屬於華夏的經濟學
朱標剛來到馬府附近,遠遠就看到門口停着一輛馬車,他不禁疑惑。
馬鈺這是要出門,還是有客人來訪?
就在他遲疑着要不要過去的時候,就見到馬鈺帶着一個姑娘從院內出來。
觀音奴,好傢伙,表弟這小日子過的舒坦啊。
讓他驚訝的是,馬車上也下來兩個小姑娘,其中一個他還認識。
謝成的女兒謝穎。
至於他爲啥會認識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
很簡單,謝穎也是馬皇后挑選的兒媳婦之一。
不過不是給朱標準備的,按照年齡來算,要麼嫁給朱棡,要麼就嫁給朱樉。
作爲未來的弟妹,朱標自然瞭解過,也認識。
至於馬鈺和謝穎認識,朱標也不奇怪。
謝成的嫡三子謝鉦,也是馬鈺的學生之一。
謝穎是謝鉦的妹妹,他們認識再正常不過了。
而且朱標也猜到這是要做啥了。
給觀音奴介紹女伴呢。
果不其然,他們幾人聊了幾句之後,三個女孩子就登上馬車離開了。
顯然是去別處玩耍了。
事實也確實如朱標所猜測的那般,馬鈺在幫觀音奴找閨蜜。
她一個被俘的外族女孩子,根本就融不進應天的小圈子,也沒有什麼朋友。
馬鈺就從自己學生的姐妹中間,挑了兩個人品性情都不錯的,讓她試着接觸一下。
最後挑選了謝穎和郭月茹。
嗯,郭月茹是郭英的長女。
先讓觀音奴和她們兩個混熟了,然後再由她們帶着她加入小圈子。
謝家和郭家既然願意讓孩子拜馬鈺爲師,那自然是有結交的意願的。
得知馬鈺的打算,二話不說就讓她們兩個過來了。
兩個小姑娘對觀音奴也很好奇,再加上性子不錯,倒也挺熱衷這事兒的。
起碼有了一個不錯的開端。
目送馬車離開,馬鈺正準備回家,就聽到了朱標打趣的聲音:
“哈哈,美人作伴紅袖添香,表弟的日子真是羨煞爲兄也。”
馬鈺不甘示弱,回頭說道:“哦?表哥這是對常姐姐的表現不滿意了?”
“那回頭我和她說一聲,讓她改一改。”
朱標無奈的道:“你小子這張嘴,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之後兩人來到院內涼亭坐下,就着剛纔的話題開始閒聊。
不知不覺話題就轉到了朝堂上。
朱標就將最新人事任命,以及朱元璋的打算說了一下。
當聽到朱元璋想當端水大師的時候,馬鈺直接就笑出聲來:
“你爹端水的能力,不提也罷。”
朱標有些疑惑的道:“之前打天下,那麼多人投效,也沒出現多麼激烈的黨爭。”
“說明我爹調和羣臣關係的能力還是不錯的啊。”
馬鈺搖頭道:“不一樣,那會兒大家首要目標是活下來,任何矛盾都要讓位於生存。”
“在生死麪前,大家會壓制自己的慾望,以集體利益爲重。”
“有一說一,那會兒李相在團結羣臣方面,做的相當出色。”
“你能數得上號的人才,大半都是他舉薦出仕的。”
朱標不禁點頭,這一點他也不反對,李善長確實是大明的蕭何。
事實上直到洪武元年,他對李善長都非常敬佩的。
直到李善長無所顧忌,當着他這個太子的面,羞辱政見不同的官吏。
還不是一次兩次,而是經常如此。
朱標對他的觀感就越來越差。
馬鈺接着說道:“但你再看現在他是什麼樣子。”
“爲什麼會這樣?”
“因爲大明一統天下,生存問題解決了,大家就開始考慮各自的利益了。”
“理念之爭、利益之爭……種種矛盾攪和在一起,爭鬥日趨激烈化是必然的。”
“要處理這些矛盾,降低黨爭的烈度,需要極大的耐心。”
“而你爹的性格乾綱獨斷,是沒有耐心處理這些的。”
“他最擅長的是快刀斬亂麻。”
朱標先是點點頭,然後問出了另一個疑問:
“此事要如何快刀斬亂麻?”
馬鈺伸出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朱標眼皮子不禁跳了好幾下,質疑道:
“這……應該不會吧。”
馬鈺笑道:“看,你也只敢說‘應該’,顯然是瞭解你爹的爲人。”
朱標長嘆口氣,他可是太瞭解了。
現在他爹就磨刀霍霍準備大開殺戒呢。
等到哪天高層黨爭鬧的不可收拾,大概率也會用殺來解決問題。
“都是朝廷的功臣,豈能說殺就殺。”
“不行,回去我就和我爹說說此事。”
馬鈺搖搖頭,說道:“沒用的,江山易改,秉性難移。”
“小到一個作坊,大到一個國家,都需要一套方法來管理。”
“這就是管理學。”
“你爹的管理學書籍上,只有一個字,殺。”
朱標眼睛一亮,追問道:“管理學?還有這樣的學問?”
馬鈺笑道:“自然有,只可惜我並沒有學過,也只知道一些皮毛。”
朱標高興的道:“皮毛也行,快和我說說。”
馬鈺想了想,說道:“一時間我也不知道怎麼和你解釋,先給你舉個例子,讓你知道什麼叫管理學吧。”
“你駕駛着一輛失控的馬車,前方是個岔路口,你可以選擇任意一個繼續前行。”
“一個岔路上躺着五個人,另一個岔路口躺着一個人,現在你選往哪個岔路走?”
朱標毫不猶豫的說道:“選只有一個人的岔路口。”
馬鈺問道:“難道五個人的命,就比一個人的命重要嗎?”
“你憑什麼爲了那五個人,選擇犧牲一個人?”
朱標解釋道:“那是五條人命,爲了多數人我只能犧牲那一個。”
馬鈺說道:“看,這就叫管理學思維。”
“從純理性的學術思維來說,生命是無價的,不能用數量來比較。”
“你不能打着任何幌子,去犧牲某一個人的利益。”
“但人不可能純理性,作爲社會的管理者,天然會給每一樣物品都標註價格。”
“面臨選擇的時候,肯定優先保護價值更大的,犧牲價值小的那一方。”
“從管理學的角度來思考,五個人的命,就是比一個人的命更值錢。”
“小到管理一個作坊,大到管理一個國家,都是如此。”
“變革也是如此,犧牲少數人的利益,成全大多數人的利益。”
“只要能保證大多數人的利益,社會結構就不會崩塌。”
朱標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懂了,正如天之道,損有餘以補不足。”
“讓有錢的人出更多的錢,來補償大多數人。”
馬鈺搖搖頭,說道:“道理類似,但不完全一樣,管理學遠比你想象的還要複雜。”
“還是剛纔那個問題,如果一條岔道上躺的是五個窮人,另一條岔道上躺的是個權貴。”
“你會選擇壓哪邊。”
朱標頓時不說話了,因爲他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該怎麼選。
感性告訴他,五條人命比一條人命值錢。
可是理性卻告訴他,壓死權貴可能會帶來嚴重後果,壓死百姓賠點錢就完事兒了。
這個答案讓他感到羞愧,一時間不敢說出口。
馬鈺也沒有指望他給出答案,直接說道:
“這就叫政治管理學,要衡量的東西更多。”
“你是太子,未來的大明皇帝,必須要具備政治管理學思維。”
“否則,這碗水你是端不平的。”
朱標緩緩點頭,說道:“我有些懂了,我爹肯定不具備這種思維,該怎麼辦?”
馬鈺說道:“不用擔心你爹,他是不一樣的。”
朱標好奇的道:“哪裡不一樣?”
馬鈺回道:“你爹牢牢的掌握着刀把子,隨時可以掀桌子。”
“黨派太多,黨爭太嚴重?”
“直接推倒重新建立一套就可以了。”
這次朱標沒有再反對殺人,畢竟從政治管理學的角度考慮,這確實是比較省事的辦法。
但他也有新的顧慮:“將人都殺了,誰來管理國家?變革怎麼辦?”
馬鈺說道:“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想當官的人。” “大明擁有幾百萬讀書人,只要選拔制度建立起來,要多少官吏就有多少。”
“所以不用害怕沒人當官。”
“真正應該思考的,是如何在殺過人之後,確保變革的大方向不變。”
朱標追問道:“這也正是我擔心的,你可有什麼辦法?”
馬鈺想了想,說道:“大致兩個方向吧,其一作爲君主要堅定信念。”
“其二,將變革思想編寫成書籍,培養更多理解和支持變革的人才。”
“同時也讓更多人理解爲何要變革,讓其成爲大家的共識。”
朱標眉頭微皺,說道:“第一條簡單,我爹和我變革之心都很堅定。”
“第二條……這些書籍該怎麼編寫,我們實在不懂,只能靠你了。”
馬鈺卻搖頭說道:“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算了,我先想想這個事兒,等梳理出頭緒了再和你說吧。”
朱標笑道:“好,你慢慢想,我不急。”
馬鈺翻了個白眼,你小子還好意思說。
要不是不想讓華夏再經歷屈辱,我才懶得操這個心。
“你來找我,怕不只是爲了這點事兒吧。”
“還有什麼事情,趕緊說。”
“沒事兒就回去吧,我還得養病呢。”
朱標也不生氣,笑道:“確實有點別的事情。”
接着他就將財稅系統重建的問題講了一下:
“我爹和我都不懂這方面的東西,所以想來問問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財稅會計?
馬鈺搖搖頭,說道:“我對這方面確實沒有什麼研究,沒有特別好的建議。”
這倒不是他謙虛之類的,上輩子他也不是學這個的。
工作後和財稅一塊打最多的交道,就是發工資和辦理退稅。
不過……
“財政系統尤爲的重要,我反倒不希望你們太過激進的變革。”
“先將前朝成熟的制度拿過來用着,然後在實際工作中,根據需要進行調整。”
朱標有些失望,以往不論說什麼東西,馬鈺都能講出個一二三四。
這還是第一次說不了解。
不過對於馬鈺的建議,他倒覺得沒什麼問題。
在沒有更好的制度替代的情況下,沿用最成熟的路子,然後根據需要微調。
是最穩妥的辦法。
這時,馬鈺又開口說道:“不過不管財政體系如何建立,最重要的依然是人。”
“我覺得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培養足夠的計官。”
“等你爹將現有的體系推翻後,有足夠的人才可以頂上去。”
“否則盲目的推翻,只會帶來更大的混亂。”
朱標有些頭疼的道:“道理我都懂,朝廷已經在盡力培養了。”
“可你也知道,培養一名計官有多難,短期內是很難指望上了。”
馬鈺不禁搖頭道:“朝廷培養計官?就國子監那幾十名學子?”
“就算他們全部學有所成,最後又都順利成爲計官,又能有幾人?”
“而朝廷又需要多少計官?”
“指望現在的國子監培養,一千年都不夠。”
“真想要解決計官短缺問題,還得想別的辦法。”
朱標笑道:“我就知道你有辦法,快和我說說。”
馬鈺說道:“首先國子監算學班擴招……”
朱標直接否定道:“不行,儒生不會同意的。”
“想要改變國子監,只有先對儒家進行改造。”
馬鈺說道:“變通啊,得學會變通。”
“唐朝有國子六學,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
“大明效仿唐朝恢復國子六學,儒生就算反對又能如何?”
國子監相當於是一所學校,從老師到學生,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儒家出身。
他們反對算學擴招,朝廷還真沒有太好的辦法。
除非現在就和儒家翻臉。
但國子六學不一樣,它相當於六所獨立運營的學校。
到時候朝廷就算給算學一千個名額,儒生也只能幹看着。
而且有學籍的學生一千個,還能招收旁聽生,不給學籍但可以過來學習算學知識。
學有所成照樣可以參加科舉考試。
朱標先是高興,但很快又皺眉道:“萬一儒生反對怎麼辦?”
馬鈺搖頭道:“他們反對的可能性也很小。”
朱標疑惑的道:“爲什麼?”
馬鈺說道:“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包括書學,教授的內容主要就是儒家的四書五經。”
“這相當於是擴大儒家的影響力,他們怎麼可能會反對。”
朱標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
然後他又說道:“給儒家這麼大的好處,你小子肯定沒安好心。”
“快說說,你挖了個什麼樣的坑。”
馬鈺笑道:“很簡單,國子六學是新建的。”
“學習什麼課程,讓誰去當老師,還不是朝廷說了算。”
“完全可以多選幾個非理學出身的人擔任老師。”
“還可以將道家、法家的部分書籍,納入必學科目。”
“只要你爹能扛得住理學門徒的反撲,這國子六學就能變成反理學的急先鋒。”
朱標大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沒安好心,不過我喜歡。”
馬鈺得意的道:“你以爲就只有這些嗎,等過上幾年,新思想框架編好。”
“直接就在國子六學內部宣講,也能省去我們許多時間。”
朱標高興的道:“好好好,就這麼辦了……還有嗎?”
馬鈺點點頭,說道:“算學院建立起來之後,還得有教材。”
“這方面我幫不了太多的忙,但可以給你提供一個參考方向。”
朱標笑道:“要的就是這個方向,快說吧。”
馬鈺說道:“戰國時期的《法經》上有關於會計的內容。”
“唐代編寫了《元和國計簿》、《太和國計簿》,宋代有《會計錄》。”
“都是古代最重要的會計文獻,是計官必須要掌握的東西。”
“你可以組織人手,對這些文獻就行梳理彙總,編撰一部更加專業的會計教材。”
馬鈺確實不瞭解經濟學和會計學,這幾本書還是郗俊才、鄧博通等人告訴他的。
但作爲穿越者,他擁有他們所不具備的眼光。
很清楚這些東西有多重要。
這四部文獻,是中國古代最重要的會計文獻,詳細介紹了會計的基本職業要求。
同時也記錄了歷朝歷代會計的發展史。
結合《食貨志》等經濟方面的資料,可以系統的瞭解中國古代經濟、財政的發展情況。
可以說,稍加整理就是現成的經濟學和會計學教材。
關鍵,這可是原汁原味的,屬於華夏的經濟學著作,與華夏思想是一體的。
回想前世,中國的經濟學著作,基本都是照抄的西方體系。
倒也不能說西方經濟學體系有多差,而是拿到中國後會水土不服,出現了很多問題。
最致命的問題在於,你照抄別人的東西,話語權就在別人手裡。
你發展的再好,別人拿着經濟學理論,就能否定你的成果。
在國際舞臺上,那些經濟學家的話,是真的能左右很多人的思想。
然後利用這種影響力,動搖對中國經濟的信心,從而反過來影響中國經濟的發展。
前世一直有傳言,說是有羣體正在編寫獨屬於華夏的經濟學著作。
但直到他穿越,此事也一直停留在傳言上,沒有任何具體的消息。
既然穿越了,馬鈺自然不會再完全走西方那一套。
他要鼓動朱標去編寫,獨屬於華夏的經濟學和會計學教材。
當然,後續他肯定會引入一些西方經濟學思想的。
有用的東西爲什麼不學。
可這些引入的思想,只能作爲華夏經濟學論著的補充,而不是主體。
這個計劃能不能成他不知道,但既然穿越了,試一試又何妨呢。
朱標對此事顯然也非常感興趣,立即就表示,回去就召集人手開始編寫。
這還不算完,馬鈺接着又說道:
“除此之外,還要有一部專門教學生如何記賬的教材。”
“有這兩部教材,就足以支撐起大明的計官培養體系。”
“對後續的經濟建設,也同樣至關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