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45年的俄國,想要出國尤其還是要來到巴黎這種革命首善之地,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是米哈伊爾在聖彼得堡的人馬越來越壯.呸!是在聖彼得堡的朋友越來越多了,因此也是還算順利地拿到了出國許可。
而在安排和處理了一下聖彼得堡的事務之後,米哈伊爾自然就帶着自己的媽媽和妹妹以及約好要同行的屠格涅夫,一起來到了巴黎。
值得一提的是,米哈伊爾的媽媽普莉赫裡婭大概是這輩子都未曾想過自己竟然能來到國外,因此一時之間多多少少顯得有些惶恐,而米哈伊爾的妹妹杜妮婭反倒是比較鎮靜,畢竟這位聰慧的姑娘也曾學習過法語,並且已經有了能夠跟人對話的水準。
至於米哈伊爾,雖然他對巴黎這座城市是如此陌生,但一想到自己接下來都能見到些什麼人,米哈伊爾的心情還是相當愉快的。
而來到這座城市的第一天,米哈伊爾首先去做的除了找一個合適的地方住下來以外,自然還是要將自己的稿費給取出一部分。
這年頭出版商支付稿費的主流方式便是通過合作銀行開具匯票,而作者則需持票前往指定銀行兌付,然後銀行需要花費幾天的時間來驗證簽名和出版商信用,接着才能真正將這筆錢取出來,由此纔有了昨天發生的事情。
與此同時,在等着取錢的這幾天裡,米哈伊爾當然沒有忘記跟闊別已久的老朋友別林斯基好好聚一聚。
而就在最開始的時候,當米哈伊爾根據屠格涅夫的指引出現在別林斯基面前的那一刻,這位已近中年的男人幾乎是渾身都在顫抖,當別林斯基確定這確實不是自己的幻覺之後,當即便狠狠地擁抱了米哈伊爾,或許是因爲太過激動的緣故,別林斯基在擁抱之餘,竟然情不自禁地親了米哈伊爾的臉頰一下。
確實有點沒反應過來米哈伊爾:“.”
感覺自己好像有點不乾淨了.
不過等情緒激動的別林斯基慢慢平靜了下來之後,他似乎也是意識到了他的這一行爲有點不妥,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熱切地握着米哈伊爾的手說道:“抱歉了米哈伊爾,但只有上帝才知道我再次見到你到底有多高興!我們有多久沒見了?已經半年多了吧?真是難以想象!我竟然已經離開你這麼久了!
你還好嗎?雜誌還好嗎?我的夫人和孩子怎麼樣了?大家都還好嗎?我在這邊老是想到你們”
面對話似乎格外多的別林斯基,米哈伊爾當然沒有打斷他,只是同樣高興地看着別林斯基,然後認真聽着他的話,時不時地就做出一些回覆:
“當然,我很好,雜誌也很好,訂戶越來越多了,比起你離開的時候已經足足翻了快一倍了!
你的夫人和孩子也都好,我常常去探望他們,有時還正巧跟帕納耶娃夫人撞到一起,她也常常去.”
聽着米哈伊爾這樣的回覆,別林斯基那張氣色看上去已經很不錯的臉上又出現了一抹激動的紅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高興地說道:
“那實在是太好不過了,雖然我在你們寄給我的信裡面看到過這些東西,但這哪能比得上你親口告訴我呢?而我的家人,拜託你和帕納耶娃夫人照顧是最讓我感到放心的了!像是其他的先生,他們人不壞,但總是沉浸在各種各樣的事情中,將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們實在是讓人感到心驚膽戰.”
而在詢問完俄國那邊的大致情況後,別林斯基自然還是忍不住談了談米哈伊爾的創作情況,一想到這裡,別林斯基也是讚賞中帶點欣慰地說道:
“米哈伊爾,我都在別人寄給我的信和雜誌裡面都看到了,你已經將你的手伸向那些虛僞與墮落的貴族了!而且你的塑造絕不是片面的和孤立的,而是直指這一羣體的精神腐化,我們俄國在這樣一羣人手裡是絕對不可能有未來的!
我已經寫了好幾篇文章寄回去了,估計要不了多久應該就能到了”
米哈伊爾:“?”
雖然我剛剛纔風險對衝完,但是算了,已經習慣了
當兩人說着這些事情的時候,米哈伊爾自然也是詢問起了別林斯基的病情,對此面色紅潤的別林斯基可謂是頗爲急切地說道:“我幾乎感覺我已經要痊癒了!米哈伊爾,這都多虧了你介紹給我的醫生,我感覺我幾乎可以立刻返回俄國了。
自從出國以後,我就越來越感覺自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俄國人,我在國外過得相當難過,一閒下來就時常會發呆,就彷彿魚兒離開了水一樣,我在外面待的越久我便越發現自己完全屬於那裡。
可能這就是我的命運吧,它已經同我們俄國死死地綁在一起了所以我能儘快回去了嗎?我已經迫不及待想開始我的工作了。”
“等我再問問你的醫生的意見吧。”
聽到別林斯基這樣說,儘管米哈伊爾清楚他就是這麼個性格,但米哈伊爾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麼別林斯基,倘若以後俄國又發生了一些重大的事件,你願意來到外面待上一段時間嗎?”
“已經有不止一個人跟我談過這個問題了米哈伊爾,我跟你不一樣,你是註定屬於整個世界的人,但是如果我離開了我的立足點,離開了我全力以赴的工作,我還能做什麼呢?我也看得很清楚,我在俄國不可能像我希望的那樣,給人們帶來很大的益處,可是少做總比不做好啊是不是?”
米哈伊爾:“.”
我是真怕你好不容易把病給治好了,結果到頭來一個不小心要進監獄亦或者是去別的地方走一遭了
畢竟當1848年歐洲革命爆發的消息傳到俄國之後,社會風氣空前活躍,甚至說聖彼得堡都出現了痛斥沙皇、特別是痛斥尼古拉一世和讚頌起義人民的傳單,傳單結尾還在大聲疾呼地號召進行革命。
儘管那時候別林斯基病的都快下不了牀了,但是第三廳依舊懷疑這份傳單是別林斯基起草的。
只能說,這個就叫做口碑。
但在此時此刻,面對別林斯基的這番話,米哈伊爾也只能是眼神複雜地點了點頭。
誠然,跟政府和統治者作對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多數情況下當狗亦或者是有限度地反抗纔是比較普遍的情況,但也確實總有那麼一些人並不懼怕這種東西,爲了心中的某份堅持。
儘管米哈伊爾一時間思緒萬千,也想到了很多東西,但既然是跟別林斯基久別重逢,米哈伊爾還是跟別林斯基說了好長時間的話,而這麼說着說着,別林斯基的興致也越來越高,以至於他最後終於是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某種衝動,而是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地對米哈伊爾說道:
“米哈伊爾,屠格涅夫,你們知道,我在這邊實在是無聊極了,沒有幾個熟人,我又很難跟巴黎人交流,因此請你們現在抽空陪我打會兒牌吧!即便是米哈伊爾,我也願意在這些天跟他玩上許久。”
米哈伊爾:“?”滿腦子都是打牌呢別林斯基你這傢伙,而且什麼叫即便是我?
歧視是吧?
不過像這一次的話,米哈伊爾當然還是想讓別林斯基高興高興,於是打到最後,別林斯基也是一臉驚奇地看着自己的雙手說道:“噫!不曾想我竟然能讓米哈伊爾輸的如此悽慘!”
總之因爲米哈伊爾的到來,別林斯基確實快活了許久,而在成功從銀行提到一筆數額頗大的法郎後,米哈伊爾也是不再爲自己接下來的出行感到擔憂了,於是第二天一早,米哈伊爾便準備按照原定的計劃開始一一拜訪巴黎的出版商乃至作家們。
既然來到了一個新地方,那麼首先要做的事情肯定還是去拜碼頭,得益於屠格涅夫已經在巴黎爲米哈伊爾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因此米哈伊爾倒不至於說一窮二白地重新開始打拼。
而米哈伊爾此次出行的第一趟,還是要先去《世紀報》的編輯部一趟,既談一談之前的合作遺留的一些問題,又或許可以再談一談接下來的一些合作,當然,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米哈伊爾遲早還是要去拜訪巴黎一些別的出版商的,既爲將利益最大化,也爲能在巴黎真正地站穩腳跟。
於是很快米哈伊爾就穿上他昨天定製的那套衣服,拿上自己的手杖然後出了門,雖然他出門的很早,但像巴黎這樣的城市,在天還未亮時它就已經甦醒了過來,無數普通人即便躲過了夢中的夢魘,但現實的夢魘還要遠比夢中恐怖。
這一城市在這一時期固然有它光鮮的一面,但在更多的地方,它擁有的只是狹窄陰暗的街道,許多地方都密佈着寬度僅一到五米的蜿蜒小巷,缺乏光照和通風的同時,房屋破舊密集,部分區域每三平米就住着一戶居民。
貧民窟更是常年呈現着超負荷居住的現象,據1840年的記錄顯示,西岱島的一間五平米的房間住着大人和兒童一共二十三人。
與此同時,垃圾與污水直接排入露天溝和塞納河支流比耶夫爾河,後者常常成爲製革廠廢棄物的排放地,因此霍亂也在1832年和1848年兩次爆發,僅一條街道便有百分之五的居民死亡。
正因爲有這樣的環境,在這一時期的法國文學當中,才常常能看到數不清的起義巷戰和其它相關場景的描述。
而儘管現實要遠比夢魘更加冷酷,但人們依舊選擇頑強地活下去,懷着一種最爲原始的激情活下去,而當無數的普通人開始在巴黎的大街小巷穿行的時候,巴黎這座城市的輝煌與榮耀方纔顯現出來。
但這份輝煌與榮耀似乎同他們大多數人都沒有關係,當有越來越多的人都感到不公正的時候,巴黎方纔真正顯現出它的偉大,一種由普通人的憤怒和血淚鑄就的偉大。
爲了自己的媽媽和妹妹考慮,米哈伊爾並未住在太差的地方,畢竟別人未必像他這樣擁有一副好身體,但當米哈伊爾同屠格涅夫一起出門的時候,他還是不自覺地朝着最真實的巴黎走去。
而當他從這些地方走過的時候,口袋裡專門準備的許多零錢自然就少了許多。
屠格涅夫一路都在跟隨着米哈伊爾的目光觀察着周圍的情況以及米哈伊爾的反應,他本以爲米哈伊爾會有大把的感想要說,會因爲有些事情開始高談闊論、滔滔不絕,但實際上米哈伊爾什麼都沒說。
他只是用柔和的目光和柔和的語氣同一些人打了打招呼,握了握手,偶爾笑着跟人家說了些什麼,偶爾只是緘默。
而就當他們兩人快走出這片骯髒、貧困的街道的時候,突然之間,好幾個穿着破爛、年紀並不大的孩子卻是拿着什麼東西衝進了這裡,剛走了沒多久,他們這些人便駕輕就熟地大聲叫賣了起來:
“號外號外!最新的《世紀報》!每份只要一蘇!來自海底的大怪獸終於現出了原形!”
“號外號外!《世紀報》上連載的小說出現了重大轉折!您從未見過的海底景象!”
“法蘭西最特別的小說目前正在《世紀報》上連載!絕對讓您感到不可思議的劇情正在展開!”
當他們稚嫩卻清亮的聲音響起後,這片原本似乎還有些死氣沉沉的街道突然多了幾分生氣,好幾個人的腦袋都從他們破破爛爛的家門裡探了出來,或許是因爲這份報紙的價格確實非常低廉的緣故,因此沒過多久,那幾位報童就已經被人圍了起來。
米哈伊爾和屠格涅夫就這樣看着這副場景駐足了許久,而看着看着,屠格涅夫突然就想起米哈伊爾那封刊登在報紙上的《致巴黎讀者們的一封信》中所寫的一段話:
“親愛的讀者們,無論您是什麼樣的身份,無論您是怎樣的處境,請讓我不負責任地說一句吧:人對理想、美好和正義的追求是永遠不會終結的。請盡情地去想象吧,請盡情地去做吧.”
當屠格涅夫回過神來的時候,米哈伊爾已經重新看向了前方,在有些地方,即便是巴黎的陰暗和狹窄似乎也依舊阻止不了高升起來的太陽投射進來,於是屠格涅夫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感受了一會兒,接着便追着米哈伊爾而去。
巴黎的太陽於今日重新升起,米哈伊爾也將於今日開啓他在巴黎正式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