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爲何要羞恥
(再次修改了160章,改動較大。但是我想了很久,覺得最新一版是我想要的氛圍。帶來的不便,多謝大家體諒。)
脫衣?面診?
這兩個詞對於太妃來說實在是陌生。
桑落拿出一個鐵盤,裡面放着羊腸指套和手衣:“我要看一下你當年的傷口,以及整體的狀態。”
還要摸?
太妃出自將門,原本對於男女大防沒有那麼在意,但是她已是太妃,怎麼可能在草芥一般的女子面前脫掉自己的衣裳,供人查看、觸摸。
太妃遲疑了。
桑落繼續說:“我是瘍醫,每天都要給數十名患者面診、觸診。這是就診的基本流程。我查看了纔好給您出治療方案。”
她說的話,太妃有一些能聽懂,有一些聽不懂。但是一想到桑落要用觸摸那些髒男人的手來觸碰自己,太妃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所以,顏如玉和顧映蘭到底覺得她哪裡好呢?
太妃想不通。她站了起來,握緊了手指。來這裡看桑落的行爲實在是荒謬,男人的興趣也很荒謬。
桑落也站了起來,見她要走,說了一聲:“夫人還請留步。”
太妃看她一眼。
桑落示意夏景程去取一瓶“不倒翁”來。
桑落將瓷瓶推到她面前:“這個藥,您拿去塗一下,或許可以緩解。”
塗哪兒?
夏景程和李小川跟着桑落這麼久,“不倒翁”賣出去上千瓶了,也沒聽說女子可以使用。女子塗哪裡?兩人下意識地就圍過來。
守在院中的內官和侍衛,雖是僕從和家丁打扮,一見夏、李二人要靠近太妃,立刻上前來將他二人攔住。
“稍等。”桑落轉過身,去醫架上取蠟像。
太妃順着看過去。只見那醫架上擺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的蠟像。
她沒有忍住,跟着走了過去。
桑落見她好奇,就拿着一個半大的蠟像介紹了起來。 ωwш ▲t tkan ▲C〇
“這個可以打開——”桑落將蠟像的胸腹蓋子揭開,露出了五臟六腑,“您看,這是咱們的心臟、這是肺、這是胃、肝、脾在這裡、這是大腸、這是小腸.”
身爲將門虎女,太妃對這些並不害怕。只是沒想到可以這麼規矩地擺放着。畢竟戰場上都是亂七八糟地流了一地。
“你看這個,”桑落又拿起一個蠟像,是個女性的下腹部:“這是子宮。這是女子孕育後代的地方。”
子宮。
太妃看向那個漏斗樣的物件,想擡手碰,又忍住了。
她的目光掃向醫架的深處。那裡擺放着好幾個男人的模型。
有直的,有垂的,還有切了一半的。
太妃立刻就臉熱了。守寡七年,再未碰過男人,桑落竟做成這麼多蠟像來,而且如此逼真。
還.
這般偉岸。
桑落沒有拿出那些蠟像來。只是拿了女子的蠟像,專注地在上面比劃:“夫人拿回去,平日不用塗,馬上入冬了,人總會有個頭疼腦熱——”
外面的內官忍不住了,瞪着眼睛厲聲喊了一句:“放肆!”
桑落倒沒嚇着:“不說這幾個字,人就不生病嗎?那還來看診做什麼?”
太妃擡起手,示意那內官退下。
桑落繼續拿着蠟像比劃說道:“總之,出現頻繁咳嗽或噴嚏時,用指尖蘸取綠豆大小,點塗於這些位置。”
太妃看向桑落的目光愈發複雜,她怎麼可以將女子的那處做成蠟像,再光天化日地擺弄?旁邊的那些學徒都看着?
忍了又忍,終是開了口:“你不害臊嗎?”
“我爲何要害臊?我是在治病,又不是在褻瀆女人的身體。”桑落停下手中的動作,平靜地說着:“這世間的每一個人都是從這裡出來的,他們應該感激和膜拜。有何羞恥之處?”
太妃從來沒有聽過,甚至沒有想過這樣的道理。
太驚世駭俗了。
她示意隨侍給了銀子,正要跨出門檻,桑落拿着藥瓶追出來,站在石榴樹下,雙手奉上那一隻白瓷瓶:“夫人,這藥可以緩解尷尬,但不能治本,若想治本,不妨再來尋我。”
隔着白紗凝視了桑落片刻,太妃終是沒有說什麼,只拿走那瓶藥,埋着頭匆匆離開上了馬車。
葉姑姑不敢露面,躲在馬車裡,見太妃摘了帷帽臉色有些驚魂未定,立刻奉上一盞熱茶。
馬車行至漠湖邊,葉姑姑跪在太妃腿邊替她捶腿,不疾不徐地說道:“桑大夫畢竟是個江湖大夫,不知禮數也很正常,太妃莫往心裡去。”
見太妃撐着頭,望着小几上的白瓷瓶發呆。
葉姑姑又繼續道:“顏大人和顧大人歸根結底,不還是男人嗎。這世間男子都圖新鮮,沒見過的,沒吃過的,都覺得好。”
這個道理,太妃何嘗不知道。
後宮嬪妃林林總總加起來二三十人,還嫌不夠。前朝那幫臣子說什麼“開枝散葉”,不過是爲了愉悅聖心說的屁話。聖人是不挑的,甚至一個灑掃的宮女都能拉進花叢苟合。
真是圖新鮮嗎?
“這世間的每一個人都是從這裡出來的,他們應該感激和膜拜。有何羞恥之處?”
桑落的話就在太妃耳邊反反覆覆地縈繞着。
顏如玉何等不凡,顧映蘭何等清高,就圖桑落這樣的“新鮮”,想要“感激和膜拜”嗎?
丹溪堂內,桑落正被李小川和夏景程圍着,講解爲何“不倒翁”還可以治療女子的崩漏之症。
“治不了,只是緩解。”桑落說着,“就跟楊七郎的病一樣,需要動刀子才能治本。”
夏景程問道:“切一刀就可以了嗎?”
桑落搖搖頭:“沒那麼容易。”
柯老四和知樹一直不敢露面,等人走了,知樹飛身上了屋頂,觀察了片刻,再下來進屋對柯老四說道:“是太妃。”
宮裡的女人就那麼多,能自由進出的沒幾個。
柯老四摸摸假鬍鬚。公子一走,太妃就來。這個味兒不對啊。他可是伺候過前朝皇后的人,後宮女人的心思太深了,更何況是寡居了七年之久的女人。 公子那模樣,誰能不心動?
還真有那麼一個。
柯老四看了桑落一眼,搖搖頭。
無可救藥了。
臨近天黑時,桑落從丹溪堂出來,去了一趟桑林生和桑子楠的小院。敲了好久的門,見沒人答應,心中有些奇怪。問了一下鄰居,說是早已搬走了。
不得已回了桑家。
想不到桑林生和桑子楠就是搬回了桑家。這倒是好事。
聽到桑落的聲音,桑子楠從牀榻上爬了起來,摸索着出來。笑道:“小落回來了?”
桑落立刻迎上去去扶他,桑林生咳嗽了一聲,桑子楠會意地縮回手,
桑落許久不見桑子楠,這一見,覺得他整個人胖了些,也白淨了許多:“堂兄的眼睛如何了?”
桑林生站在桑子楠身後,無聲地搖搖頭,嘴上卻說道:“好了一些,只是入秋了,找不到新鮮的白緬桂,恐怕還要等到明年才能根治。”
桑子楠也道:“確實好多了,我都能看見一團綠影子了。”
桑落皺着眉頭,到底是濺了什麼藥水,竟然治療這麼久也不見好。還一下子支到了明年?她不是學眼科的,隔科如隔山,差着十萬八千里。
“落丫頭先回家去看看吧。你爹這幾日也忙得很呢。宮裡安排了好幾十個人要淨身,這一下子都排不開了。”桑林生不想桑子楠心猿意馬,趕緊哄桑落走,“我回來也是爲了這事,要給你爹搭把手。若你那個什麼丹溪堂沒那麼多事,不如這幾日就在家裡幫襯幫襯。”
桑落不喜歡做這個事。
淨身,是她穿越至今,最不能接受的事。
她一回到家中,桑陸生正在那裡磨刀,刺啦刺啦的聲音,讓人難受得緊。
“你怎麼回來了?”桑陸生有些緊張,趕緊洗洗手,在衣裳上擦乾了,拉着她往屋裡去,再低聲說道,“不是跟你說了別回來?”
“大伯說你忙不過來。人很多嗎?”桑落往淨身的屋子裡探了一下頭,七八個小孩子光着躺在那裡,傷口那裡都插着一根鳥羽管,還是傳統的手法,“怎麼不用我說的法子?”
“今年人多些,但又不是非要一日做完。慢慢來嘛。上次你給岑姑娘用的那個法子,我用過一次,就是孩子小,一害怕皮肉都在抖,切了第一刀,根本沒辦法切第二刀。”
桑落就想着這事,拿出幾瓶藥來:“這是新藥,夏大夫剛研製出來的,上次岑陌用的我們一直不確定時長,這個可以精準控制在昏睡一個時辰,劑量小,孩子可以用。”
桑陸生很是高興地接過來,拉着桑落離開淨身的房間:“你給新藥了,法子我也學會了,你就早些回那邊去。別在這裡呆着了。”
桑落覺得爹有些反常,反反覆覆地要將自己趕走,乾脆拿出那半顆藥丸來:“爹,這個藥從何而來?這裡面的藥多數不是芮國所產,而是番邦的秘藥。”
竟然是番邦的藥。
桑陸生怔怔地看着那半顆藥丸,半晌說不出話來。仔細一想,畢竟莫星河的點珍閣做的就是這個南北奇貨的生意,有番邦的藥也不奇怪。
只是這樣一來,桑落必然起疑。
桑陸生不敢輕易說出莫星河的名字來。莫星河對桑落有執念,看他對待自己兄長和桑子楠的那個架勢,若真有了什麼萬一,只怕會對桑落做些什麼癲狂的事。
兄長死活不說來歷,桑子楠也不肯開口。但桑陸生能想象出這背後必然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莫星河說桑落是前朝公主。這事桑陸生不怎麼信。他們怎麼可能將金枝玉葉送到自己手上來,由着下九流玷污這樣的血統?上次在丹溪堂發現顏如玉是前朝晏將軍的兒子。那個暗室裡,立着那麼多個牌位,這纔像前朝餘孽的樣子。
桑陸生想了想,才說道:“有個人販子送了幾個孩子來,非要淨身之後送給富貴人家做孌童,我不同意。不小心發現那人販子給孩子餵了這個藥。正好掉了一顆,我撿着了,就想知道是什麼藥。”
說得煞有其事。
畢竟是養育了桑落多年的爹,知道桑落不好糊弄,尋的藉口也是桑落不容易起疑的。
看桑落將信將疑,桑陸生又繼續編着故事:“我問過那幾個孩子,說是這個藥吃了之後,每個月都會腹痛難忍,必須將自己掙的錢拿去找人販子買解藥,這才能夠止痛。你說說,這多可怕。”
桑落一聽,果然信了一大半。
這時代本來就這樣。勇毅侯府如此,肅國公府也是如此。人的身體和性命都是用來取樂、斂財、固寵的工具。
“我還不知道成分,所以暫時弄不出解藥來。”
桑陸生揮揮手:“能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就算了唄。人各有命。”
說罷他又看看四周,
“你趕緊走。莫星河這個人啊,我看着是不怎麼可靠的,你千萬別跟他單獨見面。上次要不是顏大人來了一趟,我都不知道你被莫星河帶走了。”
一邊說,一邊將她轟出院子:“你就踏踏實實地住在顏大人府上。這邊有我和你大伯呢,出不了什麼事。”
見桑落不肯走,他又推了兩把:“快走,快走。真需要你,我自然會去丹溪堂找你的。”
——
過了兩日,就進了九月。
京城氣候格外怡人,查抄國公府的事也告一段落,該出門走動的貴人們也相約着去蝶山和漠湖踏秋。
一大早,桑落剛起牀,風靜就送來一隻素色的錦盒。
“桑大夫,顏大人遣人送回來的。”
顏如玉去查水患了,還能遣人送東西?這麼閒的嗎?
桑落打開錦盒一看,呆住了。
這個錦盒裡竟然裝着一支和自己頭上一模一樣的蛇根木簪子。也是磨成了光滑的木珠。可見花了些功夫。
這簪子.
桑落摩挲着那顆珠子。睫毛微微顫了顫,才擡起頭來詢問:“可有顏大人的信?”
風靜搖搖頭。
又過了兩日,風靜再送來一隻素色錦盒。盒子裡還是一枚木珠髮簪。仍舊沒有顏如玉的信。
再過兩日,還是一支蛇根木簪子。
只有簪子沒有信。這人是在打什麼啞謎嗎?
桑落忍不住蹙眉,但是沒有功夫追問。今日九月初七,要跟倪芳芳一同去鎮國公府赴賞菊宴。一大早倪芳芳就在丹溪堂等着她了。
倪芳芳穿着她那一件百花裙,坐在石榴樹下梳妝。
“鏡子太高了。放下來點!”她正認真地描着眉。
石榴樹下哪裡有鏡子?
桑落一進門就看見了這一幕,眉心也有些抽抽。
顏如玉身邊一等一的知字輩暗衛頭領,就這樣被倪芳芳當做了銅鏡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