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或許有辦法
“李小川,你做了什麼?”幾個人異口同聲。
李小川記得桑落叮囑過,暫時不要告訴他們,只好慌亂地搖頭:“我跟桑大夫試藥呢。”
桑陸生和倪芳芳還好糊弄,柯老四卻沒信。今日桑落沒有去太醫局,李小川一來,兩個人就往內堂裡鑽,顯然是有不能告人的事發生。
“桑丫頭呢?”他問。
“剛纔說有事要辦,出去了。”倪芳芳道。
李小川大約知道桑大夫要去哪裡,將東西一扔,提起兔子的屍體就跑了出去。
桑落讓風靜驅車到了翰林院。
在下車的那一瞬,桑落覺得心咚咚地亂跳了一陣。她靠着馬車門框穩住身子,手扣在自己的脈搏上數數。
心動過速。
看來這藥是與心脈有關了。
風靜見她臉色極其難看,連忙上前扶着她:“桑大夫,您的毒——”
公子一向遇事冷靜、思慮周全,昨夜卻奔波了一整夜,親自去了大將軍府查探地形,將身邊能派出去的暗衛都派去大將軍府四周查探。
大將軍府戒備森嚴,公子進出都難上加難,更何況還要殺了功夫不在公子之下的大將軍呂蒙。
這是要孤注一擲了。
桑落不知這些事,但她有她的考量。
李小川對芮國的藥物頗爲熟悉,他若分辨不了,便只能是番邦的藥物。這麼說來,那個孔嬤嬤說的是實話。
可見此人是多麼的狂妄,料定自己找不到解藥。
三天,三十六個時辰。是短效毒藥代謝的極限。孔嬤嬤要控制顏如玉殺呂蒙,那麼一定不會讓自己在第一、二天死去。
中毒的症狀會慢慢顯現出來。有了症狀,才能知道這是什麼類型的毒。
穿越四年,她試過很多種藥,多數時候她都能安穩地解決。毒、藥同源的道理她比誰都清楚,適量對症爲藥,過量不對症則爲毒。
昨夜中毒到現在,近六個時辰,這纔出現第一個症狀。
但好在她已經站在翰林院門口了,裡面有足夠的博物志,要從中找出有關的毒源,還需要一個人——傅臨淵。
傅臨淵這個人。他夫人說他可以擢升,但他只想做一個編修,這話中或許有真有假,但他房中的書如此之多,冬日都要薰香避蠹,可見是個極愛讀書的。
品行道德先放一邊,他還算得上學識淵博。
這就夠了。
桑落讓翰林院門口的小吏前去通傳,沒有多久,傅臨淵就跑了出來。一臉的不耐煩:“你怎麼又來了?”
“傅大人,我還要請你幫個忙。”
傅臨淵想也不想就拒絕:“你我已經兩訖了。怎的如此貪婪?”
之前她拿兩個外室和銀子來歷的事威脅他,這火尚未發泄,她還恬不知恥地又來騷擾他,當真覺得他是個軟柿子好拿捏嗎?
那點孝敬銀子,哪個當編修的沒掙過?即便到了繡使那裡,他這也稱不上罪,說不定繡使都懶得理!
“快走快走!”他揮揮手,還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兔子急了還咬人,你要再來,我也不客氣!”
他正要轉身回翰林院去,不料風靜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來橫在他面前:“繡衣指揮使顏大人的牌子,傅大人可認得?”
傅臨淵一驚。
他將那牌子仔仔細細瞧過,後背如同爬過無數只小小的蛀蟲,讓他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這個小醫官的婢女手裡,居然有那個面首——不對,是繡衣指揮使的令牌!
不會真的被繡使盯上了吧?
也就幾千兩銀子,朝中官員誰不比他掙得多?怎麼偏要瞄準他這樣一個小小的編修?!還是說太妃和聖人,想要徹查科舉的事了?
傅臨淵想得七彎八繞的,額頭也滲出一層冷汗,最後他捉起袖子擦擦額頭:“什、什麼事?”
桑落掐掐虎口,疼痛讓她心神稍定,這纔開口道:“我要查閱博物志。”
不是讓他代查,而是她要查,傅臨淵很爲難:“你是女子,翰林院沒有女人進去的這個先例。就算是我夫人,也只能在門外守着。”
女子和小人,會讓治學、著書之人壞了品行。
桑落想了想:“那我坐在這裡,借書一觀。”
傅臨淵五官擠到一起:“光天化日之下,我堂而皇之地借書出來遞給你看?就算是顏大人親自來了,也得守翰林院的規矩吧?”
“傅大人,那在下能進吧?”
一道柔和的聲音響起。
桑落看過去,想不到,竟是顧映蘭。
她突然想起,顧映蘭曾在翰林院裡當過典籍。顏如玉還笑過他這個官職連“大人”二字都不配。
“顧大人自然是能進的。”
顧映蘭取出昌寧宮金牌救桑落的事,官場裡都傳遍了。今日看來,顧映蘭倒真是情根深種,明明都沒了官職,卻還仗着太妃的面子,強行替這個女官出頭。
顧映蘭溫和地笑了笑:“在下已經沒有官職了。”
“翰林院爲天下學子所設,顧大人自然可以進。”傅臨淵尊他一聲“顧大人”也有自己的算盤。按理說假借太妃之名辦事,必然是要殺頭的。顧映蘭下獄革職,卻沒吃什麼苦頭,可見太妃還是留了餘地。
顧映蘭也明白這個道理,轉過頭問桑落:“桑大夫要查什麼?我善筆墨,若看到合適的,便可謄抄出來給你。”
桑落原想推脫,畢竟事關鶴喙樓,稍有不慎,只怕要波及顏如玉。可事情已經被顧映蘭聽去了一大半,此時她若躲閃,恐更惹人懷疑。
她便說道:“這幾日在尋找一種藥,曾聽人提起可能是舶來之物,可具體是什麼提煉的,我也不清楚。就想來尋傅大人幫忙查找。”
顧映蘭本就觀察入微,看着她的臉色不好,上前一步輕聲問道:“很急?”
桑落被迫退了半步,抿抿脣,才道:“很急。”
顧映蘭望着她的眼睛,滿心疑惑,想要追問,可她很少跟自己敞開心扉說話。遇到被人構陷對簿公堂,她寧肯以身設局,也不曾求助於他。今日她說出“很急”這兩個字,恐怕是已經到了不得已的地步。
他又怎能辜負?
他低聲說道:“桑大夫還請仔細說說,我這就進去替你找尋。”
桑落只得將沿海一帶的番邦從諶離、暹羅,一路數到賢豆,說給顧映蘭聽,再提:“此物或許是毒,或許是藥,或許有其他用處,觸碰之人會出現心慌之症。”
顧映蘭剛纔就發覺她臉色鐵青,說這一會話,桑落似乎愈發疲憊,一句話都要停歇好幾次,讓他不得不懷疑:“你中毒了?”
桑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越來越響,但她的意識還很清晰:“我試藥有些過量,藥毒同源,只是不知怎麼解.”
顧映蘭已經顧不得這些了,見她嘴脣開始泛紫,他連忙招呼守在不遠處的風靜,想要兩人扶着桑落坐回馬車,風靜冷眉冷眼地雙手將桑落抱了起來,徑直進了車廂。
顧映蘭站在車廂邊,挑簾看着靠在車壁的桑落,難得面帶怒容地問風靜:“顏大人能給金牌,怎就沒有想辦法替她親自來查書?” 風靜冷眼看他:“顏大人的事,我怎知道?”
公子和桑落是一路人。
當初公子被困在山中時,桑大夫也能一邊想法子開山闢路,一邊救治災民。
桑大夫中毒,公子怎會坐以待斃?與其做這些耗時耗神未必有結果的事,不如直擊要害。公子在部署刺殺呂蒙一事,只有這樣,或許才能儘快得到解藥。
“既照顧不了,就不該招惹!”顧映蘭很少動怒,這次他手握成拳,用力敲了一下門框,怒叱一聲。他凝視桑落片刻,放下車簾,又道,“別在這裡守着,我想辦法找出所有的博物志來!你快帶她回太醫局去!”
風靜想起公子也叮囑過,他入宮之後,若桑大夫出了任何事,先送去太醫局。那裡有芮國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
她剛要揚鞭促馬,突然發現遠處李小川跑了過來。他腿短個矮,跑起來很是吃力,更何況手中還提着一隻肥兔子的屍體。
待他跑到跟前,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喘得說不出話來。見桑落面色極其難看,他連忙將兔子屍體放到桑落面前。
桑落會意。看着那兔子痛苦而扭曲的姿勢,心中不由推測起毒源來。
莫非是一種牽機藥?
那就是馬錢子一類的花草所致。
不對,馬錢子控制的是中樞神經,與心動過速關係不大。
李小川撫着胸脯順了好一陣氣,才說道:“我餵它喝了點那個毒水。”
桑落靠在車壁,說道:“切——”
切?
李小川和風靜尚未明白她的意思,站在一旁的顧映蘭兩步登上馬車,朝風靜攤開手:“桑大夫是想切開屍體,驗屍查看毒性,把刀給我。”
風靜徑直拿着匕首,割開兔子的肚皮。再打開它的胸腔一看,愣住了。
作爲暗衛,求生訓練時,吃兔子是常事。眼前的兔子的心不對勁。
好多血點,還異常之大。
桑落看向李小川:“你來切,我教過你,心臟的構造。”
李小川醒悟過來,立刻上車接過匕首,將那兔子的心一點一點剖開,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心臟的肌肉竟然在中毒的這小半個時辰之內,成了蜂窩狀。
桑落閉了閉眼再睜開,看向顧映蘭:“顧大人,還請您去查一查,這毒會致人心臟劇痛而亡。死前恐有窒息、四肢抽搐等症狀。”
顧映蘭想問是誰下毒,可桑落已經極其虛弱,他覺得自己似乎也中了毒一般,心口疼痛不已。最後深吸一口氣:“我這就去。”
說罷,他下車,快步進了翰林院。
看着桑落和那隻開膛破肚的兔子。李小川眼睛紅着:“桑大夫,怎麼治?我去想辦法。”
風靜一咬牙,抽出馬鞭:“我送你去太醫局。”
“不——回丹溪堂。”桑落又對李小川道,“去找夏——”
李小川立刻跳起來:“好!我去找夏景程!他比我更通藥理!”
說完他一擡手胡亂擦擦眼睛,躥下馬車,直直朝太醫局奔去。
回到丹溪堂時,桑落似乎又好了一些。耳畔轟隆的心跳聲也漸漸減弱了一點,但她臉色依舊鐵青。風靜抱着她進內堂躺下,衆人圍了過來。
桑陸生和倪芳芳急得團團轉,可又不通醫術。桑陸生要去找桑林生來看病,卻被桑落攔住:“爹——不能找大伯。大伯也解不了這個毒。”
桑陸生看她那模樣,忽地腦子閃現了“莫星河”三個字。
“是不是莫星河那狗東西?!”
兄長昨日還提醒過他,要他奉勸桑落離顏如玉遠一些。又說莫星河對桑落有情,纔不會對桑家下手。若真有一日桑落因爲顏如玉與莫星河撕破臉皮,只怕桑家也要受牽連。
想不到,不過一夕之間,就出了這樣的事。
桑落拉住他的袖子:“爹,你那個藥丸是不是莫星河逼着你吃的?”
桑陸生沉重地點了點頭。他還要說什麼,卻被柯老四一把薅到角落:“這個時候了,還說這些有的沒的!先解毒!”
可把了一陣脈,卻連大概是什麼毒都說不出。
柯老四鬆開手,白眉須擰作一團。見桑落閉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他站起來,長長噓出一口濁氣,退出內堂,悄然掩住房門。
院子裡,倪芳芳早已哭成淚人。
桑陸生蹲在角落裡霍霍地磨着他最常用的彎刀兒。
刺啦——
刺啦——
桑落是他的閨女。他不管什麼有沒有血緣,桑落就是他的閨女。比兄長還親的閨女!誰要他閨女的命,他要誰的命!他要舍了這條老命去找到莫星河,要麼給解藥,要麼官府就會知道他鶴喙樓樓主的身份!
柯老四走到桑陸生面前,伸出手按住他的刀兒:“你對付不了他。”
“放開!”桑陸生頭也不擡。
柯老四不放手,反而壓得更緊:“公子不會讓桑丫頭死的。”
桑陸生不信。顏如玉的身份本就是把柄,他如何救得了桑落?
他強壓着情緒,手指死死壓着刀刃:“那兔子只撐了小半個時辰!來不及了!”
“來得及!”
院門被人猛地推開。
夏景程挎着藥箱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一邊跑一邊將藥箱打開,取出一包銀針往內堂跑:“或許有辦法!我先替桑大夫施針——”
——
天快亮了。
翰林院內。
顧映蘭揉揉酸澀的眼睛,看向一旁也熬得雙眼通紅的傅臨淵。
兩個人坐了一夜,要從幾千本博物志中尋找一個毒物,不知名字,不知特點,實在是太過難爲人。
但也並非沒有收穫。
眼前的幾十冊裡提到不同名字的毒樹:“自戕樹”、“阿卡樹”、“海檬樹”、“海毒木”.
仔細對比,這些毒樹的描寫都說是汁液含有劇毒,可致人心臟劇痛而頃刻斃命,即便只是觸碰汁液,也會致人極其痛苦地死去。
顧映蘭的手指按着書頁,飛快地讀到最後一句話,手不由地抖了起來——
“無藥可解”。
海檬樹,含有“強心苷”,過量可致人死亡,無直接解毒的天然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