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姑姑相視一笑,掀着簾子便進來了。
“今日倒是人齊了。”祖姑婆嘆了口氣,“平日卻不見這麼熱鬧,續丫頭可是不沐休便不會來看看我這老婆子?”
“祖姑婆,哪裡的話。”我笑着應了,提起裙襬迎上去坐在了祖姑婆榻下的鞋座上,拉扯着祖姑婆的裙襬道:“這我最近不是要編修內史,自然是忙些,您是知道的呀。這後宮的事兒……”我剛想說,看着祖姑婆的神情有些不對,便望了望姑姑,禁了聲。
“我說過,家中不要議論那些前朝後宮之事。”祖姑婆皺了皺眉,想想還是伸手摸了摸頭,嘆了口氣道:“就算多忙,也要抽空回家看看,畢竟這一大家子,咱們是血親,那些親戚們,都是要聯絡關係的。”
祖姑婆總是喜歡給我講道理,我想到今日牌匾之事,趁着檀燃婆婆出去了,便想與祖姑婆說說。尋鄧姑姑過來坐在祖姑婆身旁,我還未說起,尋鄧姑姑便說道:“今日那位又犯倔了。”
祖姑婆摸我的手頓了頓,面容始終不改色,對着我倆說:“她也老了,你們是她的一房血脈,要多去探望。續華你去了嗎?”
“不曾。”我搖搖頭。尋鄧姑姑恨恨地說:“若不是她搞出那勞什子事情,舒家怎又是今日的情境!”她帶着輕蔑又諷刺的神情。
“尋鄧,都過去了,不要被仇恨劃破了眼睛。”祖姑婆輕輕地托起姑姑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無論是誰,現在都是舒家的人,一家人,既然要一起生活,當初選擇了原諒,就不必揹着包袱走下去,更應團結纔是。”
“是,姑姑。”尋鄧姑姑鬆了口氣,對着祖姑婆笑着點頭。
祖姑婆說完又轉向我:“你呀,真是不知當家苦。”說着讓檀燃婆婆拿上了一些點心分給我們享用,便說着:“你尋鄧姑姑如今也是嫁出去了的人,我這一房也都是些老弱病殘,只得你這一個當家人,你得趁着你姑姑未回婆家,多跟她學習管理一房之事纔是。這樣,修身、齊家、治國,才能不斷地強大自己。”
“祖姑婆卻是認老了,什麼時候這當家的便成了我。”我嘟了嘟嘴,“孫女知道了,您也是爲我好。”
“我們這續華啊,人人都說像您呢。”尋鄧姑姑打笑道:“人人都說像。真的像。”
“是啊,性格也是,卻是一股子倔氣。”祖姑婆笑了,“舒家的姑娘,哪會服輸呢。”
我們正說着,西邊那裡又開始了一陣咒罵侍婢們的聲音,檀燃婆婆出去探了況回來才說道:“西邊那位夫人在訓話呢。”
祖姑婆什麼也沒說,我卻很想知道一些事情。
“祖姑婆,太后祖姑婆是個怎麼樣的人?”我擡起頭問祖姑婆。我寫內史那會兒,史官們都是這麼評價的:恭敬仁德,良順謙愨。
“續丫頭,怎的,想聽故事嗎?”祖姑婆想了想,卻又忽然笑了一下:“史書上定是拿那些好的字,千篇一律的去概括姐姐了吧?”
“記得小時候你喜歡看史書,卻從沒問過我這些,現在我想你明白了一個道理了。”祖姑婆,“你能告訴我,這個道理是什麼嗎?”
“是,”我說,“我曾以我們家族之人寫入史書爲榮,可現在我編撰史書後才明白,”我站到姑姑和祖姑婆面前作了個揖,“要知道河水爲何向東流,要去尋找源頭。就像,樹葉飄散之前,要明白自己原來也是樹的一部分。人便是歷史。”
祖姑婆點了點頭,站了起來。檀燃婆婆給祖姑婆遞來一根柺杖。祖姑婆一手由尋鄧姑姑攙扶着,一手倚着柺杖,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到了房外廳堂內側的神位旁,有些顫抖的雙手捻起了三炷香在一旁的香火中點燃,虔誠的敬拜。
敬拜儀式完成後,祖姑婆讓檀燃婆婆遞上一杯果片茶給我和姑姑,攙扶着到了廳堂坐下,啓聲道:“舒家的人和事,從我們這一輩開始,也是從我們這一輩結束。”
我和姑姑相視一眼,姑姑好奇地問道:“爲何如此說?”
“因爲,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祖姑婆笑着說,“那塊牌匾,是最好的見證。”
我明白纏繞了我十多年的問題即將要解決了,那塊牌匾,鑲在了舒家內院的牌匾,那塊痕跡斑斑灰塵滿滿的牌匾即將真相大白。我將明白爲什麼沒有人可以碰、污衊它,也沒有人可以尊重它。
“那塊牌匾,是貴太妃親自葬的,如今只留下一面。”祖姑婆說道這裡嘆氣,突然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我們還是從頭說起吧。”
之後,直到祖姑婆下葬之前,我都沒有再和祖姑婆見面。依稀記得從那日開始我和尋鄧姑姑聽祖姑婆斷斷續續地講故事,講了整整三日三夜,故事瑣瑣碎碎,卻是一件事情也沒有落下。事後我探索過這些事情的真實性,都真真實實的有據可依。自從這一段歷史被掀開之後,歷史便註定被永存,也註定歷史中的人該要隨風而去。我將理解一個名門女官是如何在時代的夾縫中生存,是如何翻雲覆雨的改變一個時代的軌道;我將理解一個女人如何的以自己的方式精彩的活着,如何地爲了自己的人生奮鬥、拼搏。我的祖姑婆,她活出了自我,是她讓我明白了一個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含義。這三天三夜,像是將我和祖姑婆的生活前所未有的聯繫在一起,之後就再也沒有分開,或許這就是傳承的真正含義。這三日三夜使我們真實、勇敢的交流在一起,從而綁定了我們的人生。許許多多的人在我的生命中出現,卻從未有人像祖姑婆一樣影響了我的一生。
“我跟你們說說,後來是怎麼樣的吧。”祖姑婆笑着,把手覆上我的臉,我好事感覺到她手指裡的寒冷:“原本我想這一輩子都不說起這件事來,可終究覺得對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