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華聽到蕪華說這些的時候,拿着手絹捂着嘴笑個不停,還打趣道:“果然是隻有蕪妹妹纔敢這麼做。”
“我也只是好奇嘛。”蕪華嗔笑道。
“別家的女眷就算多好奇,也不至於似你這般着急爲自己選郎君。”芍華笑着說。
“就你老是說這不對那不對的,我也沒瞧見有多大點事。”蕪華不以爲然地說道。
“只是,我擔憂先生會不來上課了。”蕪華忽然輕聲說。
陸家也算是從江南遷到洛陽的世家大族,偏的在陸禹祖父一輩分了家,到了陸家陸禹一輩也已經是分支衆多了。陸禹一家也是近些年才遷到京中定居。
聽說,陸家有三子,陸禹行三。這些事情蕪華已聽過。
芍華補充說道:陸家中,陸禹的父親曾爲威武將軍,他在陸禹十六歲時便因爲替朝廷出征遭到了埋伏而爲國捐軀。
京中人人都說陸禹雖是武家子,卻文采斐然,對學術頗有造詣,因此陸禹聞名起來。
舒弘當年也是聽了殷太傅的推薦,才慕名拜訪了陸禹,並被陸禹的才學深深折服,兩人才交好起來。
正因這份交情,陸禹才答應了舒弘作爲先生去教學。
不僅如此,京中人亦時常八卦談起:陸家在陸禹一輩,除了長子陸堯已娶妻生子,另外行二的刑部尚書陸舜在妻死後便再無續絃,如今是孤家寡人一個,只有陸禹已而立之年卻還從未娶妻。
所以,長子陸堯一脈只出了一個男丁,名爲陸安,算是一脈單傳。
京中人還都說:這陸安年方十八,聽說其人文才武略樣樣精通。其文采深得叔父真傳,不輸叔父;其武略得祖父精髓,青出於藍。
蕪華在學堂時常聽陳焱麟提起過這個人,每每說起,陳焱麟都讚歎不已。引得蕪華每次都想見見這個陸安的“廬山真面目”。
晚飯時,舒老夫人差人來報,讓各房少爺小姐一同到大堂用餐。
芍華很快便描好了眉,她總覺得自己的眉毛太淡了,顯得沒有精神。然後穿了一身淺粉色的上衣,配了綠色的下裙,再加了一件紫紅色的半臂。想了一想,頭上又編了一個百 合髻,戴上了一個簡單的素色瓔珞,顯得莊重。腳上穿上了紫紅色的雲紋翹頭履,顯得高貴。
蕪華則沒有過多的講究,只是套了件短橘色對襟上衣,配了褐色的高腰襦裙,再加了一件茶色的長袔子便罷,隨意的梳了個雙丫髻,穿上了棉麻的翹頭履。
兩人到的時候,舒二夫人和藝華在佈置飯點。偌大的廳子,按照老夫人的囑咐,搬來了四色屏風將飯廳隔成了兩半。
飯廳兩邊擺着各式各樣的桌子,高矮不一。高的那方一般是男人用飯的地方,矮的那方是女人用飯的地方。
舒二夫人吩咐奴婢將各式菜分成一碟又一碟,分別擺放到每一張桌子上,待男主人到了便可入座就餐。芍華和蕪華瞧着藝華那邊人手也不夠,也上去幫了藝華的忙。
舒二太太見了,不免鄙夷道:“知道你們大房的嬌貴,一個如夫人也比我這正夫人來的更加高貴,也不是必做什麼事情的,只吃好喝好便是。如今啊,只幫幫忙我二房,我們便要給了大恩大德了。我反倒是個奴才的命,哼!”
芍華和蕪華知道她指的是蘭芷,便默不作聲。
最近蘭芷又懷上了一胎,肚子大到圓滾滾的,看着也喜慶。這時老夫人雖說是得了庶孫,可畢竟也是舒家血脈,老夫人重視得不得了,巴不得每日看着蘭芷養胎。既然是這般,老夫人看着高興,便發了命令不讓蘭芷做事,只安心養胎便是。
而舒二夫人身份雖不如舒大夫人那般尊貴,但又是個潑辣能管事的,這差事便落到了她頭上。更何況,舒二夫人自從生了七少爺便多年再無所出,多少也吃點虧。
再說了,二房無論如何也比不得長子所在的大房。舒二夫人越這般想,自然越受氣,越心塞。
這些兩人都一清二楚,只不過作爲晚輩還是要守規矩,很多事情也不方便多說。於是便沒有再出聲,任由她說破了天去。
“多謝芍姐姐和蕪姐姐了。”餐桌布置好了,藝華頷首道謝,十分地有禮貌。畢竟藝華也是二房嫡出的女兒,如今十三歲也出落得似個美人一般,受的教育也不比凌華和蕪華低。
姐妹倆互相對視了一眼,便笑着還禮,道:“這是應該的。”
幾人擺完碗筷後,不久爺們便來了,舒二夫人回到了女方處。
這時蘭芷在左側扶着舒老夫人出來了,舒大夫人也在右側隨着而來,兩人在女方就餐處停了,舒老夫人則走到了主位上坐着,大家向老夫人行了禮,才一一就位到各自的餐桌上。
大家這時準備就餐了。
舒大夫人看着蘭芷那肚子挺着就來氣,吃飯也下不了幾口。
蘭芷也明白舒大夫人是個敢怒不敢言的主兒,也就越發囂張,肚子挺起來,炫耀得很。
這就看得更心塞了。
而蘭芷之女凝華也是從不給正臉看蕪華兩姊妹的,只是越發囂張,時不時便會找蕪華兩姊妹的茬。
這不,剛落座,她便把茶水倒在了芍華身上。
蕪華看着她得意的眼神,想起身理論,卻被芍華拉住:“妹妹,算了。”
蕪華和凝華兩人只有乾瞪眼。家長們都在,他們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但是分桌的情況下,小輩們在底下做的那些事,長輩也未必清楚。
“你若敢搞出大事情來,看你怎麼收場。”凝華得意地說,看着蕪華不辯駁,纔開始吃起東西來。
大家都入座吃飯了,這才安定下來。
就餐時,舒老夫人不經意問了句:“聽說陸先生要辭了私塾的職務?”
“是,這件事兒子今日收到了先生的書信。”舒弘無奈地嘆了口氣,起身說道。
“這是爲何啊?先生這幾年教學,成果是極好的,聽說殷家的哥兒,個個在國子監可都是頂尖的。”舒老夫人疑惑地問道。
“這……”舒弘有所顧忌,不敢說下去。
“有話不妨直說,都是一家人在吃飯,畢竟也是咱們府裡,夫人小姐和丫鬟們斷也不敢亂說了你的話去。”舒老夫人挑了挑自己那淡薄的柳葉眉,示意舒弘說下去。
舒弘擡頭看了眼屏風,還是有所顧忌,怕丟了爺們的臉面。
“私塾的事情一向是孩兒在管,讓孩兒給您說吧。”舒家二老爺舒黔站出來說道。說罷便起身爬步至舒老夫人面前,附耳說道:
“如今因爲德妃娘娘,許多人想與舒家有些聯繫……娘您看呢?”
舒老夫人尋思着,點頭道:“正是這個理兒。”
“弘兒,黔兒,你們兄弟自己下去尋思着該怎麼辦吧,如今爲孃的也老了,你爹也不在了,該是你們自己妥善處理的時候,依陸先生的人品我是絕對信任的,總不得讓他沒個好去處。”舒老夫人思考了一段時間,便這般對自己的兩個兒子說。
“兒子定當盡全力留住先生。”舒黔說道。
“兒子也想過了,私塾是時候該制定一些規矩,總不唐突了先生纔是。”舒弘也說道。
“妥善處置便可,至於姑娘們……”舒老夫人突然想起什麼,“前幾年的時候姑娘們還小,讀書也當沾些才氣,如今快是要及笄定親的年齡了,便商量着讓姑娘們回到閨房裡去吧。”
“這怎麼可以呢?”蕪華大聲叫出來,一時滿堂驚,舒大夫人趕緊制止蕪華講話,警告般說道:“不得無禮,今兒不僅是你阿婆,你父親和叔父都在此吃飯呢。”
“陸先生也是不會願意的,他爲人開明,絕不會因爲女子學習而心生間隙。”蕪華生氣地說道。這幾年她都習慣了上學堂,也能學到一些平常女子學不到的東西。
再加上,陸先生每每誇讚她才思敏捷,也常感嘆女子應多些上學堂時,讓她有了學習的動力,課業也越來越好,陸先生的誇讚也就越來越多。這讓她有了一點小小的成就感。
她這種成就感揮之不去。在學堂之上,她能被人認可,指點江山,闡述道理,發揮出她的力量,有她的用武之地。比起在學堂的學習,她再也不願意待在閨房中呆頭呆腦的做女工,做一個爲人指使的無用之人。
舒老夫人聽着,氣的差點暈厥過去,飯也沒吃完,一家子就亂了。
婆子婢子們都涌了上來,扶着老夫人就進了房。
“你說的什麼玩意兒!胡鬧!”舒弘看着一團亂的家裡,立馬拍着桌子,生氣地說道:“難道你們教習姑姑沒有教過你什麼是規矩嗎?對着長輩,你竟這般無禮,倒真是白讀了那麼多年的聖賢書!”
“馬上,你給我馬上滾回去!所有的女子也別想着再要去學堂了,學好你們的婦德再說!”舒弘大怒,立馬着了小廝去通報給舒大夫人身旁的丫鬟,讓丫鬟通知舒大夫人攆了蕪華下飯廳。
蕪華也憤怒的退下了飯廳,一羣晚輩被嚇得在堂上顫抖着。
蕪華走之前回頭道:“這便是你們說的尊重先生?先生從未反對過女子上學堂之事,也從未看不起女子。你們這般做只是侮辱了先生的名譽。勢必爲天下人所恥笑。”
“你……”舒弘怒不可遏,但又礙於男女大防,不能輕易去罰,如今自己老孃的身子又不知怎麼樣,一直提倡孝道的他又傷心,又牽掛!
舒老夫人半暈厥地回到房裡,在房中急的跳腳:“趕緊給我治一治她,否則我舒府名聲不保啊!若非我如今筋骨不好了,否則定是要將她敲破了頭埋到水裡去!”說罷失聲痛哭。
衆人跪下去勸說舒老夫人,奈何老人不肯依,撒狂一般呼叫。
舒大夫人此刻也覺得沒面子極了,一家人有的心驚膽戰,有的暴跳如雷,一頓飯是怎麼也吃不好了。
是夜,舒大夫人便讓丫鬟壓了蕪華上來,芍華跟在後面不斷地求情。
王媽媽最近又回家休假去了,聽說是孫兒出生了,如今蕪華這邊是連個會通融的人都沒有,只得芍華一人在苦苦哀求。
“姐姐,請您寬恕她一回吧,實在不行,下手也輕些。”芍華拿着半袋子銀錢,塞到了來的丫鬟手上,乞求能饒了蕪華一命。
丫鬟掂了掂分量,便說:“這可是夫人的命令,我可做不了主。這樣吧,算是我心善,若是她落了我們姐妹手上,定會幫你這個忙,打的輕些。”
“那便多謝姐姐了。”芍華感激不盡,想着蕪華雖有了生機,卻保不準舒大夫人會怎麼對她。所以跟着丫鬟婢子們到了舒大夫人的住處,路上依舊求着饒。
“蕪華,你今日做出這些令大房蒙羞的事情,定是要罰你了。”舒大夫人說道。此時她已經冷靜了許多。
自從凌華進宮後,雖她有時探望,卻總是想念。此時蕪華在她身邊,填補了她的這份寂寞。這幾年來倒也總覺得以前對她殘忍了些,想要好好正視她們之間的關係時,女兒卻已經長大了。
“夫人之前不也是常這般罰我,那便來吧。”蕪華擡起了頭,臉上毫無波瀾。
“你……真的不知悔改?”舒大夫人有些震驚的看着她。
“我沒有錯。”蕪華說道。這是她堅持的正確的想法,她絕不認輸。
“你在想些什麼?說明了原因,便可罰輕些。”舒大夫人愣了愣,隨即嘆了口氣,說道。
“有些事,說與不說,便都是這樣了,有區別嗎,夫人身份尊貴,也別犯着我的事情爲難。”蕪華有些輕蔑地說。
“不說是嗎?別忘了我給過你機會。”舒大夫人冷靜的說,心裡卻早已糾成一團。
所謂子不教,母之過,可今時今日,她纔想起她是蕪華的母親。
可蕪華沒有再叫她一聲母親,也不告訴她爲何她要如此說,她也想要知道自己孩子心裡所想。
可蕪華就是不說,她也不問,也不追究從前她是如何對待自己的女兒,只知道這一時的關愛也消失了。
舒大夫人拿起藤條,狠狠地在蕪華身上抽了五鞭,直到把蕪華打趴在地,舒大夫人才沒了力氣。
“剩下十鞭,由丫鬟代打,然後罰回房去抄道德經。”舒大夫人青筋突 起,手中的鞭子一甩扔到地上,背部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氣,還不忘用凌厲的眼睛掃了房子裡的所有人,半帶警告的說:“看到下場了嗎?若是有哪個潑皮的奴才也敢這麼沒有規矩,不僅是娘子這般的罰了,奴才們的罰就更厲害了去了!”說完,看着一房顫抖的人,便收了怒氣,走回了房。
以至於後來堂中啪啪的甩鞭聲,舒大夫人再也聽不見。
又過了幾日,舒弘差人送了自己的親筆書信到陸府,說是要提高陸禹先生的待遇,懇求先生能夠回來教書。
此時陸禹剛看完書信,猶豫得很。那羣頑固的暴發戶他可搞不定!
這會兒,身後聲音便問起:
“叔父是打算好回去繼續教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