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華給自己的眉毛添了些黛色,着了一身淺紫色的半臂,下面配了藍色的間色裙,配上了青藍的披帛。她隨手拿了幾根雕着梨花的木簪固定住了剛擰好的飛仙髻,撲了一層脂粉,沾了些紅色的脣紙,莞爾一笑。
看到鏡子裡裝扮隆重的她,此刻她才意識到,地位和身份多麼重要。她是舒府嫡女,無論如何,她生來就不會輸。
深紫色的蔻丹點在她略粗糙的手上,顯得有些突兀,她摸着銅色的鏡子,睜大了眼睛,冷冷地笑着。
她拿出了長姐離府之前送給她的花鈿盒子,一打開,裡面都是長姐已經點綴好的花鈿紙和金箔,疊滿了整整一盒子。
舒大夫人估計也不會不認識長姐的手法吧?蕪華輕笑,選了一張,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她自己梳妝好了之後,便去了舒大夫人處。
如今全府都因爲她的這件事弄得雞飛狗跳,舒大夫人也不例外,她簡直都快要氣死了。而她看到蕪華裝扮隆重的走來,毫不在意的樣子時,她更是跳了起來,馬上甩了一巴掌過去。
蕪華受了一巴掌,佯裝吃驚的樣子,隨後不怒不爭的蹲下來萬了個福,道:“見過母親。”
舒大夫人喘着粗氣,氣不打一處來。看她這樣又不似平常和她頂嘴,倒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無力可發了。
舒大夫人哼了一聲走到坐墊上跪坐下來,半嘲諷的說:“我還以爲二姑娘氣勢蓋天,對着我這個半老的人,也要爭一口氣呢。”
“蕪華畢竟是舒府的嫡女,哪裡還敢頂了母親的嘴?”蕪華劃過一絲冷笑,“自然也得聽母親的管教纔是。”
“好啊,”舒大夫人拍掌,哼笑道:“原是二姑娘知道有難了,倒想起自己的本分來了?在你眼裡,還有舒府嫡女這個身份在?”
想了一想,舒大夫人得意洋洋的站起來:“我也不和你多說些什麼,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也不想追究了。”舒大夫人圍着蕪華轉了一圈,打量了蕪華全身,滿意地點點頭,皺着的眉頭舒展了,轉了口氣,說:“越是這般,便再把架子給我端高些,我舒府的人,也輪不得他人來議論。如今這仗着德妃娘娘的勁兒,還沒有人敢說我舒家的一個字。”
“只是你可得做好準備,今後和丞相府,和殷家,可就毫無關係了,甚至,和舒家也更無關係。”舒大夫人走到了自己房間的佛像處,舉起手來作勢:“你可願意?”
“可以,但由母親做主。”蕪華也舉起手來作誓,“我自願今後與殷家和丞相府毫無聯繫。”
殷慄就這樣踐踏她的感情,和孫湘寧雙宿雙飛,讓她失望之極,她怎麼還會寧願和他們有任何聯繫?
這是她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利用了自己的舒府嫡女的身份,讓自己逃離尷尬的局面。她又怎不知她和舒大夫人之間,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她要保全自己,舒大夫人要保全的,是整個舒家。
在所有人將事情責怪到她頭上之前,這件事情必須掩蓋過去,這是她與殷慄的爭鬥。與其不動聲色,不如早些行動。蕪華這麼想着。
回來之後,芍華和王媽媽都在廂房等着她。
王媽媽原本是跟着舒大夫人去了寺廟,昨兒才趕了回來。聽到了丫鬟們說蕪華的事情,嚇得暈過去了好幾遍,如今纔好些,便來找蕪華了。又聽說蕪華被帶到了舒大夫人處,王媽媽擔憂得很,就說要去找舒大夫人。沒想到還沒出門,就看到蕪華回來了。
芍華一直被關在廂房裡頭,昨兒蕪華回來的時候,她自己還在昏迷的狀態,絲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是直到蕪華被帶走之後,她醒來才知道事情發生了,也是被驚得不輕。
看着蕪華皮肉完好,王媽媽心裡那顆大石頭才放了下來。
芍華看着蕪華的樣子,忽然覺得很陌生,一夜之間,她似乎變了一個人。
三個人面面相覷,場面一度顯得很尷尬。於是王媽媽開心的說:“姑娘們許是會餓,我去給你們煮碗麪吃。”說着就奔出了門。
但不久,王媽媽就直接暈倒在地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蕪華一看,嚇得立馬跑過去扶住王媽媽,不斷地叫人去找大夫過來。
“妹妹,如今這事傳了出去,你該怎麼辦?”芍華給王媽媽燒了熱水,用茶壺裝好再倒進臉盤裡,拿着一塊布潤溼了,輕輕擰乾,遞給了蕪華。
王媽媽因着憂思過度,體力不支,便暈倒了。蕪華很擔心,便自己親自照料着。她接過沾着熱氣的布,給王媽媽擦了臉,才鬆了口氣,說:“還能怎麼辦,親戚不做了便是。”
“那你以後呢?你以後便不嫁人了?這麼傳出去你的名節就沒有了。過了今年,我們都要及笄了。”芍華很擔心,握住蕪華的肩膀,安慰道:“你要好好想想接下來的辦法。”
冬兒呈上來給王媽媽熬的藥,蕪華接過一點一點的喂王媽媽喝下去,她想了想,忽然手頓了頓,隨即笑的漫不經心,道:“我原本便沒想過要嫁人了。只是,我不希望因爲這件事情,而連累到其他人。”
“那你究竟要怎麼辦?”芍華問。
“進宮去,遠離是非之地。”蕪華答道。
孫湘寧和殷慄就這麼活生生的生活在她面前,她以後若是每一次看了,都可能會覺得無比噁心。她亦不想被人永遠踩在腳底下,往上爬纔是最好的選擇。
“那我呢?我怎麼辦?”芍華聽說她要進宮,便着急地問:“你難道要撇下我不管嗎?”
蕪華沒有回答她的話,她的確自私了,沒有想到芍華的境地。
“倘若你進宮,我亦不會在外頭將就。”芍華堅定的說,“不管路怎麼樣,我們都將在一起共同面對困難。”
“謝謝你,姐姐。”蕪華感激地說,關鍵的時候,也只有自己的姐妹,會在自己身邊幫助自己。
芍華拍拍蕪華的手背,也沒有說話,她心裡也明白着這個算盤。
有了權位,她便什麼也不怕。
蕪華自從那件事情之後便很少出門,許多丫鬟婢子們經常故意路過她的廂房,在她的房前大聲地說着殷慄和他的那位做了尚書的夫人如何恩恩愛愛,以便於嘲笑蕪華。
芍華每次聽了,心中都忿忿不平,蕪華在一旁看了,表面裝作不在意般輕輕笑道:“都不在意了的人,誰還關注他怎麼恩愛。由他去吧。”心裡可卻是把那些丫鬟婢子全家都罵了個遍,恨意就更加清晰了。
按照那天舒大夫人和蕪華的約定,舒大夫人沒有追究下去,也吩咐了丫鬟婆子們噤聲不語,各房的丫頭看着聲勢,也知道了舒大夫人對於這件事情的態度,難得的也都沒有挑起事端來。這件事在舒府就這麼過去了。
舒大夫人讓人給蕪華量了尺寸,吩咐工匠做了幾件好的衣裳,又在廂房多添置了幾件親自挑選的新的傢俱。那些人也精得很,知道這樣,便再也沒人敢上門挑釁去了,私底下卻還在暗戳戳的說着。
有一天,蕪華做完了手上的針線活,她拿着紙筆去到花園去畫畫,用一個籃子裝着,裡面放了個剪子,想着若是梅花開得好,便折幾枝回來晾乾。她剛走到花園,便碰到在花園剛背完書的舒盛。
“見過蕪姐姐。”舒盛看到蕪華,便笑着過來打個招呼,“許久不見姐姐,盛弟想問姐姐最近怎麼樣?”
蕪華見了舒盛,臉上盡是掛滿感激。她摸了摸那個還未長大的孩子的頭,笑着點點頭。少年臉上還掛着幾分稚嫩,卻也在漸漸長高了。
殷慄成親那天晚上,蕪華在柴房不能出來,虧得是舒盛聽到了蕪華的聲音,才知道蕪華被關在了那裡,於是偷偷拿了鑰匙開了鎖,蕪華才得以出去。
事後,聽說蘭芷剛懷胎不久,那日又被她那一耳光驚嚇到,如今胎兒脆弱得很,稍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會有滑胎的風險。現在她整日臥在榻上,生怕一動就胎兒就掉落了。凝華爲着此事,整日在蘭芷房間照料着,不敢懈怠,也沒有再管家裡的事情。
蕪華爲着此倒是舒了一口氣,看着舒盛,倒是更加心生歡喜,她蹲下與舒盛平視,笑着說:“好盛兒,改日姐姐送你一本字帖,你可得好好讀書,爲姐姐多爭光。”
“那盛兒就先謝過姐姐了。”舒盛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鞠躬謝禮。
蕪華看着好笑,於是從籃子裡取出紙墨,用小楷寫了一首詩,然後折成了紙蜻蜓的模樣,遞給了舒盛,道:“好看嗎?”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舒盛念着紙蜻蜓上的字,眼裡添了幾分篤定,他再深深拜了一禮,道:“多謝蕪姐姐。盛兒自不敢忘。”
“去玩吧,可不要死讀書。”蕪華愛極了這個弟弟,他對蕪華好,蕪華也對他非常疼惜。她還是覺得舒盛這般太過拘束了,便越發催他出去玩玩,生怕他變成了書呆子。
不一會兒奶孃來了,催舒盛去吃午飯,舒盛回頭跟蕪華拜別就跟着奶孃去了,蕪華也打了招呼,獨自往錦園走去。
蕪華經過了私塾旁的那個冰湖,春天快來了,那個冰湖的冰也在慢慢融化,正如八年前那般風景。可如今在這裡,人已經不是當初那份樣子了。
“又是一個冬天。”蕪華“呵”的一聲,嘴上掛着一份嘲諷,“若沒有了冬天,又怎麼們能有春天生機出現呢?”說完連她也搖搖頭,添了幾分無可奈何。
“媳婦,依我看這個方法還是行不通。”舒老夫人捂着眉頭,似乎有些憂慮,她前幾日才和舒二夫人從山上下來,就聽到了這些風言風語,心裡也是五味雜陳。
“如今坊間的傳言正傳的厲害,要定親怕是難了。”舒老夫人說。
“再者說了,蕪華又是我舒府的嫡女,再尋了個隨便的人家嫁了的話,別人又會說我們的不是。”舒老夫人看着舒大夫人拿來的一大羣適齡男子的畫像,毫無思緒。
舒大夫人最近總是在想個辦法解決這件事情,一個頭也兩個大,最後還是覺得讓蕪華定親,嫁的遠些,方纔能平定這場風波。
她周旋道:“畢竟也是傳言,沒有人能證明什麼,總不能這麼下去。”舒大夫人假裝也很頭痛,實則卻心裡明白,假裝拍着胸口說:“這可坑死我了!”
其實有沒有大家心裡都很明白,那日迎親的隊伍在舒府門前停了那麼久,迎親隊伍也敲敲打打的敲了一炷香的時間,是個人都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丫鬟婆子們在家裡頭自然也一清二楚,只不過得了舒大夫人的命令,沒有人敢出來鬧騰。
“總再想想,二丫頭這事情,十分難辦。”舒老夫人搖搖頭,她也不是頭一回被這個孫女氣成這個樣子,打蕪華出生以來,她就沒讓她順過氣。
“況且芍丫頭也還沒定親,總不能先把妹妹嫁出去。”舒老夫人焦慮的說。
“芍華?”舒大夫人眼珠子一轉,對舒老夫人說:“娘,我心裡有個盤算,就看孃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