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蕪華沐休的時候,蕪華便脫下了宮裝,換上便裝,同芍華約好在安福門前一同回舒家去。縱使蕪華心裡有萬般的不情願,可畢竟芍華與她姐妹一場,不答應她一同回去還真有點說不過去。
她們相約之後一同出了城門,此刻舒府的四人轎已經在等了,轎子前的布簾繡着舒家的“舒”字,倒是很容易就認出來了。芍華走到轎子前打量着,與轎伕打了聲招呼。轎伕知道舒弘要接的是哪個“二姑娘”,互相對視了一眼,還打探了一下兩人的風貌:還是芍華看起來多些書墨香氣。他們知道蕪華一向不受自家老爺待見,便把蕪華推在一旁,說道:“轎子太小坐不下啦,還請您去驛館找個牛車吧。”
“找得到的時間我都可以走着去舒家了。”蕪華不屑一顧,瞥了一眼那個精美而窄小的轎子,她可不願意被困在那裡面。她深吸一口氣,作出決定說:“你們快回去吧,我走着就能回去了。”
芍華本來要蕪華和她一同坐着轎子回去的,蕪華推辭了。芍華擔心蕪華就這樣走了不肯回家,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回家,蕪華拍了拍芍華的肩,信誓旦旦的說:“放心吧,我會回去的。”
蕪華轉身走了,假裝從容的走過轎子,心裡酸的不行。芍華可以得到的東西,這輩子都不可能會是她的,她就算是要搶,可東西終究不是她的,又怎麼會搶的過來?她的強顏歡笑,只不過是給自己的懦弱找了個藉口罷了。她自認自己是個沒爹沒孃的孩子,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死活。
可陸安他會不會在自己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出現?蕪華突然想着,手指揉搓着,半帶一絲緊張的猜測着。很快她命令自己清醒過來,既然決心孤獨終老,又怎會被溫水融化已經冰凍的心?
她在長安的街道中走了好久,思考了許久,終於向她這輩子都不願去的那條路走去。那條路上陽光明媚,燦爛的陽光穿過葉子,一直引着前進的方向。它們似乎在跟人說:來吧!前方很美好!勇敢的向前吧!蕪華似乎也聽到陽光的心聲,擡起腳就追隨着陽光而去。她越跑越快,最終纔在一塊牌匾面前停住。
醴泉坊。蕪華喘着氣,擡頭看着坊門上的牌坊,隨後往坊內一看,坊內人來人往,還是那麼的熱鬧,正如幾年前她初來時一樣。只是人變了,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幾年前的事情困擾着她,更困擾了整個長安城的百姓,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了。
她突然釋然一笑,踏進了坊內。她要面對,面對最不敢面對的事情。只要經過了這關,她便什麼都不懼怕了。她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選擇今天來面對,也許是意念驅使罷。
來到殷府面前,殷府面前停了一輛馬車,似乎在等待什麼人。蕪華看了,也不再像以前那般畏畏縮縮的從面前走過,只是斜撇了一眼,就從門前經過了。這時殷府剛出來一男一女,剛剛和蕪華打了個照面。
殷慄手裡抱着一個半大不小的孩童,一時間愣住了。他沒想到蕪華竟然出現在這裡。孫湘寧正在打點出行的東西,回頭一看卻看到了厭惡的人,她突然間神色凌厲,走到殷慄面前,道:“是你叫她來的?你什麼意思?”
“你莫要無理取鬧。”殷慄眉頭微皺,讓殷小帥走上來將孩子抱上馬車,然後雙手附在身後道,一言不發。
湘寧一直盯着蕪華,眼中漫着極大的殺氣。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大笑,叫道:“怎麼,狐狸精也喜歡到別人家門前發騷啊?如此放蕩,怎麼也不能把別人地丈夫搶走?”
蕪華沒有理會她,反而是殷慄回嘴說:“這是我們的家事!不關外人的事。我們回去再說!”
“我要說,你奈我何?”湘寧不顧一切地迴應道:“賤人就是賤人,無論是什麼出身,都改變不了她犯賤的事實!”
“孫湘寧,我以前總以爲你是知書達理的。”殷慄眼神一片失望,他拂了袖子,走回了殷府,末了還道:“我還有文書未處理,就先不去孫府了,你好好冷靜一下。”
“殷慄,你回來!”孫湘寧冷冷的說,她沒拉住殷慄,反而自己心高氣傲地命令道:“你是我丈夫,你必須隨我回去。”
“我說了,我沒空,你不要逼我。”殷慄轉身面對着孫湘寧,帶着幾分警告。
“可你忘了你的尚書之位。”孫湘寧冷哼了一句,“你還要我說下去嗎?”
“你……”殷慄望了一眼在門前經過的蕪華,再看着自己面前的這個日日夜夜共眠的枕邊人,心裡一片冰涼。他的手握了個拳頭,手上的青筋都明顯起來。最後他拂袖而去,道:“你要如何便隨你!”
蕪華無意聽到這場爭鬥,但看他們變成這個樣子,無論如何自己心裡都是解了一口氣的。她昂首闊步地穿過了醴泉坊,一邊往長樂坊走回去,一邊想着自己應該如何面對舒家那羣人。
她回到了舒府之後,沒有人待見她,所有人都視她爲透明無物一般,見了也不打招呼,倒弄得她是個千古罪人一樣。她還沒通報過舒大夫人,就自己跑回了自己原來的住處。她和芍華曾經住過的地方,如今已經像柴房一般凌亂:所有東西都是壞的,門牌斜倚着,快要掉下來的樣子,旁邊的窗門紙張都泛黃了,牆角上結着一層又一層的白色蜘蛛網。
她走了進去,那些她用過的物件都散在了地上,再也復原不過來了。她還看到地上有瓷器的碎片,平日裡芍華和蕪華極少在房裡擺瓷器,有的都是些小物件,可看着這片碎片的規模,應該是件中型瓷器纔對。蕪華十分不解,爲什麼房間會變成這個樣子?這瓷器又是哪兒來的?
芍華也過來看了,也被嚇了一跳。看到這樣的狀況,兩姊妹心裡都多少有些不舒服。半晌,她說:“我們整理一下廂房把,看看能不能復原。”說完她就擼起袖子收拾起來。
“姐,夠了。”蕪華一把拉開芍華,憤憤的說:“我想知道這是爲什麼!”
“二位姐姐。”這時藝華在一旁叫道。她帶着自己的侍女過來了。兩年不見了,藝華已經長成了一個成熟活潑的姑娘了,她依舊是心平氣和地和蕪華她們說:“我來幫你們吧,你們回來總不能沒有住的地方。
舒大夫人對她們怎麼樣,所有人都明白,沒有人在乎這兩姐妹是不是回來,因而這間房子就成廢墟一樣,無人管理。
藝華一片好心的幫助她們,她們也感激不盡。她們在一起收拾東西的時候,偶爾會說一兩句話,蕪華想知道這房子裡的東西爲何被毀壞,便刻意打探了一番。藝華不好意思地揭露了整個事件:
凝華出嫁之後,蘭芷就像瘋子一樣,神色不清楚得很,但她卻一心記住了蕪華和芍華的事情,隔三差五的就要來這裡鬧完一番才肯回去。有時候還自己從外面搬了一些東西進來,把這間房子的擺設給弄亂,長期以往,連房子都支撐不了多久了,東西也就全都爛了。
蕪華沒再說什麼,也什麼都說不出。她嘆了口氣,到了飯點,舒二夫人派了傭人來請藝華去大堂參加家宴,蕪華她們知道了,也一同走去大堂赴宴去了。剛去到的時候,舒老夫人就已經在上面坐着等着他們進來了。
這時候舒老夫人已經“閉關修煉”了很長一段時間。她今日偶然出現在飯桌上,衆人都驚喜的不得了,紛紛向舒老夫人行禮。舒老夫人笑着說讓大家起來,自己坐在了最高的位置上。如三年前那時候一樣,舒老夫人依舊是容光煥發,絲毫沒有老人家未老先衰的痕跡。
不久後,舒弘也進了餐桌上,倒也沒說什麼。
舒老夫人喜歡吃飯有人聊天,可極少有人在飯桌上侃侃而談。長此下去,沒有人出聲,舒老夫人便最喜歡問別人問題。
“弘兒,盛兒去哪兒了?我怎麼沒看到?”舒老夫人到處看着問。
“盛兒跟着師傅去到了山上訓練去了。”舒弘笑着說:“盛兒他武術高,幸得賞識,這纔有了進一步學習的機會啊。”
舒老夫人點着頭,很是贊同:“不愧是我舒家子孫。”她說完瞄了一眼芍華和蕪華,喝了一口已經變涼的茶,冷笑道:“這一個孃胎出來的人,同人不同命啊。”舒老夫人半帶着幾分不屑。她原本就瞧不起那些自貶身份的人,原本對蕪華那麼一絲絲僅剩的感情也就沒有了,特別是她知道自己疼愛的芍華也被帶了進宮之後,心裡就沒一天舒暢過。
蕪華心裡憋着的那一把火蹭蹭蹭地冒起來,可她還是假裝冷靜的吃着菜盤裡的東西,裝作絲毫不在乎一般。芍華見了她這樣,心裡也是不好過,便自己拿起酒壺斟了幾杯酒喝了起來。
不一會兒舒大夫人也來了,她的座位就是安排在蕪華的右側,因而她向舒老夫人請安之後就在一旁坐下了。蕪華一看見她心裡就更不好過了,於是便把身體轉向一邊,不去看舒大夫人。舒大夫人看了她一眼,不屑的喝起自己的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