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聞聲望去,先是耶律成手下的琉璃花樽,以牡丹蓓蕾初綻爲姿栩栩如生,其色如流雲漓彩晶瑩奪目,可謂是美輪美奐!昭華不由得探手輕撫其上牡丹,嘖嘖道:“這琉璃花樽流光通透,變幻瑰麗,想來是能工巧匠鬼斧神工而成,即便是放在中原已屬上品!”
再來是雙雁方尊,左右大雁浮於其上,面面相對,似有雙雙繾綣之意。耶律成眸望昭華似待評鑑,只聽昭華搖首道:“這方尊喻意伉儷情深雖妙,亦有禮賢下士之意,只不過用於年禮不慎恰當,不如用在母后壽禮更合。”
繼而但見一幅《大同天下圖》,圖中山清水秀大氣磅礴,又見大戶小院坐落其中,路不拾遺,往來行人坦然相對正映空中驕陽高照,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昭華舒眉莞爾道:“天下爲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男有分,女有歸,直可謂大同也!真真妙極!”
“王妃是以爲這幅圖最好?”安爲山一旁輕問,他心中對耶律成所屬早有定數,然而見了此刻昭華所言不可謂不驚喜。
昭華連連讚歎道:“若論起這三樣東西的工藝確是不分上下,不過這幅《大同天下圖》形意最佳,爲君者有幾人不願穩握天下?更莫說當今皇上仁德仁政,定以那《禮運大同篇》爲畢生所求!因而相較下來,這幅《大同天下圖》可謂是首選!”
安爲山聞罷垂眸淺笑,連聲感慨道:“王妃好眼力!方纔王爺也十分屬意這幅《大同天下圖》,不想王妃竟與王爺心思到一處去了!”
一旁的雲錦與流蘇相視而笑,誰知昭華聽罷卻沉下脣角,耶律成見狀抿脣道:“這是本王早前自一位中原才子那裡得來,若是你仔細瞧瞧那行筆走線,除了這天下大同的氣魄,不知能否再瞧出些旁的東西來?”
昭華隨即細細望向那山水門戶,令人讚歎的絕非僅是這一脈盼求大同天下的胸襟,更是那走馬龍蛇的行筆,再認真品味一番,昭華竟覺得這行筆走線甚是熟悉,此時方覺忘卻了往那落款處看去,雙眸張闔只見那落款分明——秦末生!
雲錦見了那一處落款暗自心驚,而流蘇卻是驚聲道:“秦公子?這竟是秦公子的畫作!”
昭華聞言淺笑,這應當是他的手筆,只是耶律成怎會與秦末生相交?耶律成扶住昭華雙肩沉聲道:“你的兩位故友可是時時惦記着你,這幅畫是將時焦勝護流蘇去尋你長姐時帶回來的,說是思柔公主和秦駙馬希冀你日後能夠佐出一代明君。”
一代明君?秦末生與冷思柔真是妄言,幸而焦勝對耶律成並無二心,若不然傳到其他幾位皇子那邊少不得又是一陣風波!
“是他們謬言了,實則王爺何需昭華在側?王爺日後登上大寶,後宮佳麗不下三千,昭華一人只是可多可少罷了。再說王爺自有心思,又哪裡用得上昭華佐助?”昭華探手輕撫《大同天下圖》上的落款,秦末生與思柔似是觸手能及,她難免眸中酸澀起來。
安爲山不知何時帶了流蘇與雲錦退出殿內,耶律成上前握住昭華雙手柔聲道:“你此刻觸景傷情,可是念起了聖朝時日?什麼後宮佳麗三千?本王不需要六宮粉黛,本王只想要你一個人,你一人足矣!”
若在常日,昭華定然心中感念萬分,可如此一個不知情何以爲的人道出此言,昭華只以爲耶律成是心有所圖,他言及需要自己,不過是因着自己此刻值得利用罷了,昭華輕笑道:“昭華是否該歡喜?因着王爺此時用得上昭華,故而言及只要昭華一人,若是有朝一日王爺用不上昭華了,昭華該當如何自處?”
耶律成凝眉,爲何昭華總是與他這般矛頭相向?他厲聲道:“你是本王的王妃,是德兒的母妃,若是有一日
本王登上大寶,你便是本王獨一無二的皇后,何須擔憂如何自處?本王會周護你,會周護德兒,定不會教旁人傷了你們!”
“王爺果真不會讓旁人傷了我們?絳紅給德兒下毒那次王爺如何說?王爺縱然將德兒放在心上,又如何能事事周到?而德兒生長宮中卻是不得不自幼經受這些勾心鬥角,王爺日後定是多子多福,難道王爺日後認定了要讓德兒修得九五之尊不成?”昭華疾聲與耶律成相駁,言中急迫盡是不願讓耶律容德在宮中磨難。
耶律成明曉昭華爲娘之心,可是他既認定了昭華,如何能讓昭華離他而去?他此生算是孤寂,十年不曾步入人情,而偏偏昭華將人情帶與他,莫非上天還要讓昭華棄他而去?他萬般不願再如此前寂寥,他擇定的前路太艱太難,他只願昭華與他同行!
心思如此,然而昭華再難相信耶律成所言,耶律成只得忍聲道:“他是本王的長子,本王說過,你是本王獨一無二的皇后,本王不要那後宮三千,只要你一人!若是本王登上大寶,德兒便是儲君的不二人選,難道你不想讓德兒做君王?”
昭華緩緩搖首,當皇帝未必是人人所求,她低聲道:“如王爺所言,莫非天下人都想爲君爲王嗎?或許是有人一心爲了那把龍椅,可昭華卻是真真不想德兒做皇帝。若是王爺真的那麼想要昭華,王爺能否棄了你心底的那個皇位,與昭華和德兒攜手歸田,如同離姐姐與她的夫君一般?”
耶律成沉默不語,或者昭華只以爲他一心爲了皇位?她何嘗知曉如今的耶律成是曾經不願彎弓向雁的耶律恆?她如何知曉現今的耶律成是曾經視名權如無物的耶律恆?她何嘗知曉皇宮之深,多少人狼子野心,若他不爲了皇位定心,這遼國將要變成何樣?
“那麼,你是要本王安心將皇位交到誰的手中?大皇兄,二皇兄,四皇弟,還是那個對皇位早已虎視眈眈的九皇叔?”耶律成輕緩鬆開昭華雙手,他何嘗不想與昭華歸隱,人生難覓一良人,更何況是他這般早已死過一次的人,只是祖先基業他如何輕言捨棄?
昭華頷首,耶律成是放不下祖輩創下的遼國江山,她雖是心中理解,可耶律成對她相瞞太甚,萬不是夫妻相待之道。她待旁人總能諒其難處,然而待耶律成不行,她總以爲耶律成與她既爲夫妻便該事事不疑,卻忘記了耶律成十年孤病的擔待。
見耶律成此言,昭華心中清明,仍是所求不同罷。她望向耶律成淺笑道:“王爺心中前路已定,那麼有無昭華想來並無不同。”
耶律成疾聲相駁道:“自然是有不同!自然是不同的!過往我是獨自一人,可有你之後便開始不同,本王如今還有了德兒,此後便不再是我一人,一切都變得全不相同,難道你看不出?”
昭華與耶律成相視凝望,良久闔眸道:“恕昭華眼拙。”
年關轉瞬至,遼宮上上下下張燈結綵,滿掛的大紅燈籠映紅了整座宮苑,此時金柱碧瓦更顯堂皇,鬥角廊腰更覺富麗,五步一樓便是身着喜慶紅衣的宮人向昭華幾人行禮賀年,更有許多準備宮宴的宮人自昭華身旁經過,流蘇在身後給宮人看賞,這無疑又是宮人名正言順討賞的好時機。
“好容易攢了一年的俸例銀子,如今年關倒好,一股腦全給散出去了,眼看着滿兜兜的一袋子便空了下去!”流蘇提溜着一隻素錦荷袋掂量了兩下,眉宇緊鎖似是惆悵萬分,雖說散盡銀子的感覺是不錯,不過銀袋變空的感覺卻不甚微妙。
雲錦聞言輕捏了下流蘇俏麗的面頰,輕笑道:“瞧你這模樣,像是在數落咱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似的!王妃且看看,趕緊將流蘇放出宮去許個人家,好讓她踏踏實實地去做個
當家的!”
昭華由得她們胡鬧,如今散給宮人的這些俸例銀子比往日的開銷是算不得多的,只是如今人在異鄉便要謹小慎微,昭華緊着步子往常熙宮趕去,脣間淺笑道:“趕明兒找兩個好人家,把你們一併嫁出宮去,再不讓你們在我面前爭嘴胡鬧!”
“王妃可莫扯了我去,雲錦是要做皇長孫的嬤嬤的,如今若是換了旁人來照拂皇長孫,雲錦纔不安心!”雲錦自耶律容德出生之後便一心照拂耶律容德,除了關問着昭華的日常,耶律容德便是她心中最重的事情。
流蘇聽罷向雲錦撇了撇脣,扶住昭華手臂連聲道:“偏的你不願意出去,我便得出去?你是放心不下皇長孫,我是放心不下王妃,王妃身邊總要有個體己人才是,咱們既是與王妃一同入宮的,便絕不會舍了王妃出宮!”
流蘇與雲錦的忠心昭華心中明白,現今蘇嬤嬤與蘇木的離世已讓昭華心不甚安,若是他日連雲錦和流蘇都不在她的身旁,她真不知如何是好。昭華探手握住流蘇與雲錦柔荑,抿脣莞爾道:“難爲你們兩個了,你們的心意本宮明白,只願你們不要怪責本宮。”
雲錦反握住昭華雙手,搖首凝眸道:“王妃莫要再說了,若非死了心跟在王妃身邊,當初我與流蘇又怎會定下心跟隨王妃前來?如今王妃又有了皇長孫,此刻再要我與流蘇離開,我與流蘇才真正是不甘願的!”
流蘇見二人情思愈漸憂切,故而端起昭華一隻廣袖輕笑道:“王妃今日總算是穿了件粉色的裙衫,瞧這廣袖上的合歡花好不美豔!今夜是除夕,王妃便該穿的鮮豔一些守歲方纔應景兒,保準兒把那些娘娘都比了下去!”
“王爺,四殿下……”雲錦略顯驚滯的語聲在耳邊響起,昭華應聲回眸,只見耶律成與耶律復並肩而至,兩人瞧見昭華之後明顯驚豔片刻,只聽雲錦與流蘇向兩人行禮道:“見過王爺,見過四殿下,恭祝王爺平安康健,四殿下福樂雙全。”
安爲山隨即又向昭華躬身行禮,垂眸笑道:“奴才給王妃請安,恭祝王妃福樂康泰!”
昭華莞爾頷首,招來流蘇往安爲山手中放了個福袋,隨後勾脣道:“安公公有心了,這點子心意便當是請安公公喝茶罷。”
耶律成此時淡然沉聲道:“今日這一襲粉衫絕妙,你平日都是白衣的,爲何此時換了心思穿了粉衫?”
“王爺不也是喜好素衫的性子,如今亦着上了青袍,王爺又是換了怎樣的心思?”昭華擡眸向耶律成不予回覆,而耶律復卻是在他身側抿脣不語。許久未見,耶律復的性子似是沉靜了幾分。
不遠處傳來了桐妃的盈盈笑聲,將要臨盆的身子竟也能安心擔待,只聽她高聲笑道:“瞧瞧這是誰?方纔見薩沫耳身着的正紅色都不比你這一身粉衫多姿,且不知皇后娘娘今夜會身着成如何的鳳冠超絕?”
“見過庶母,恭祝庶母平安康泰。”昭華與耶律成三人向桐妃行禮,桐妃隨即招來采綠給了昭華幾人工藝精緻的福袋,昭華幾人再次行禮謝過。
昭華上前扶住桐妃手臂向前而去,耶律成與耶律復跟在其後漠然前行,只聽得昭華淺笑道:“庶母是說笑了,昭華蒲柳之姿,怎能與母后和庶母的傾國之豔相較?”
桐妃暗中握了握昭華雙手,繼而無意般笑道:“不知恭親王可跟你說了沒有?皇后娘娘昨個兒將你們宮中的柯玉祁和隆顧清要去了身邊,既是王爺只屬意你一人,皇后娘娘便要了她們去宮裡做事。”
昭華挑眉凝思,皇后應當是不知柯玉祁與隆顧清的來歷的,若是她知曉那二人是齊王的手下,不知還會不會將二人招到自己宮中,真可謂是引狼入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