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雲錦已是中宮的掌事宮女,即便桑柔再如何資歷深厚,見了雲錦也要知曉自己的身份,她先是向雲錦回禮,待到身後侍女都向雲錦行禮,方纔擡了擡手中檀木盒笑道:“雲錦姑娘真真聰慧!這天再悶再熱也抵不過主子一句話不是?太后娘娘知曉暻兒公主住在甘陽殿,特讓我給公主送來一些糕點和布匹。”
慕容暻身邊服侍的鈴兒正好從小廚房回來,她手中端着給慕容暻的清粥,見雲錦和桑柔在殿前便知昭華此刻正在殿內,她心中算計了個大概,連忙將清粥放在一旁,小步上前向桑柔行禮道:“鈴兒見過桑柔姑姑!”雲錦頷首將桑柔來意告知鈴兒,只見鈴兒再次向桑柔行禮,雙手恭敬接過桑柔手中檀木盒笑道:“桑柔姑姑不要見怪,本應請姑姑進宮喝杯清茶,可公主此刻正在殿內靜養,來人太多隻怕公主會責怪鈴兒。”
桑柔自是知曉鈴兒無意引自己進入甘陽殿,可她心裡又清楚昭華此刻正在甘陽殿中,然而昭華如今已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她一個宮女怎能和皇后作對?她急着回去稟報蕭太后,於是昭華身後侍女將東西交給鈴兒和雲錦,拉起鈴兒柔荑懇切道:“既然公主身子不好,咱們當奴才的理當多爲主子儘儘心意,你也是辛苦了!東西既已送到,我就先走了,若要喝茶咱們來日方長!”
雲錦脣間含笑望着桑柔遠行,與鈴兒一同將桑柔送來的東西安置好,雲錦心中有些不寧,看着鈴兒面色憔悴的可憐模樣,輕撫鈴兒鬢髮交待道:“鈴兒,我知道你擔憂暻兒公主,但你放心,皇后娘娘與她情同姐妹絕不會不管她!只是你日夜在公主身邊侍奉要多警惕着些,太后送來的這些能不用則不用,萬事小心爲上!”
鈴兒垂眸頷首,她微微瞧了雲錦一眼,凝眉抿脣道:“姑姑放心,鈴兒心中有分寸,公主和鈴兒在宮中只信得過皇后娘娘和雲錦姑姑!其實公主如今禱佛唸經,鈴兒不覺公主受苦,鈴兒只怕有人會對公主暗中下手,即便皇后娘娘日夜庇護恐怕也在劫難逃!”
語間,鈴兒自桌案下取出一個銅盆,其中依稀可見焚物灰燼,鈴兒說着不緊不慢將銅盆點燃,隨後將桑柔送來的東西一件一件放在盆中焚燬。雲錦見狀也陪她一起將東西焚盡,看來蕭太后已不是第一次給慕容暻送東西過來,可慕容暻顯然不信她分毫。
殿中慕容暻正在禱佛,聽罷昭華所言不覺幽幽張眸,但轉瞬便又將雙眸闔起,心中感嘆好一句“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可慕容暻要的並不是散場,她緩慢撥捻手中紫檀佛珠,輕聲道:“輪迴道理終有時,今生緣淺,到底情深。我此生願送他超度,不是爲了他,卻是爲了我自己,更爲了我自己的心。”
“我並不想阻攔你,只想問你一句,你果真要爲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佛祖在上,若是你心底的抉擇,我不會攔你。”昭華雙眸凝望畫上慈眉善目的佛像,若您果真能普度衆生,可能將暻兒的一切還給他?耶律復便是慕容暻的一切,讓她甘願放下公主之尊,甘願捨棄吐谷渾遠來至此!
昭華心中苦笑,她何時也會說起這些不着邊際的胡話?莫說人死不能復生,即便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容死而復生擾亂因果。耳邊是慕容暻淡泊低聲:“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雲證。無可雲證,是立足境。無立足境,是方乾淨。”
雖是禱佛超度,可香案上並未供奉耶律復的牌位,這足以說明慕容暻此生再無牽念,只是一心祈求來生與耶律復默然相守。昭華起身執起一旁的香枝,以燭火點燃再奉在香爐中,她俯身握住慕容暻捻珠纖指,沉聲道:“你心意已決,我惟有心中祝禱。”
慕
容暻未有言聲,昭華無奈起身漫步而去,身後依稀響起木魚敲點之聲。昭華心中有喜有憂,喜的是慕容暻不再想着復仇,憂的卻是耶律蓉蓉此刻身在聖宮又不知會爲禍如何……
昭華雙手微微攥拳,宮外卻是偉岸身影驚豔如初,耶律成膚白氣華不知何時從御書房到了甘陽殿殿外,顏莫逍和安爲山並未跟在身側,只見他背倚範金廊柱凝望自己,昭華不由得疾走兩步投身耶律成懷中。
她該是多怕有一日耶律成也會如此離開自己,更怕自己會身不由己離開耶律成身邊!她埋首在耶律成懷中微噎低泣,脣間吳儂軟語道:“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耶律成修指一擡將昭華縱淚嬌顏挑起,他何嘗不憂昭華之憂?但愛人在懷,他惟有寬慰以解,脣角微勾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刀山火海誰與隨,若情不解世生追。莫以他人之憂紛擾自己,我只念一生不願同美相離。”
昭華同耶律成道盡耶律蓉蓉身在聖朝之事,他正覺君無心的主意極好,不由得誇讚君家府第人傑地靈。然而黠戛斯戰事吃緊,原本耶律京頗佔上風,可耶律九知曉之後親臨指戰,但耶律京自言一人足矣,昭華卻沒有忽略青嵐眸中一抹擔憂之色。
窗外蟬鳴浮躁,昭華輕撫手下綠綺古琴,氤氳琴聲絲縷不絕,聽得青嵐情意婉轉忘卻浮世憂思,只聽昭華淺吟道:“粉墮百花州,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對成逑。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舍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雲錦見昭華心緒低沉便不願多言,可青嵐卻望着窗外桃花嬌豔感慨萬千,凝眉沉思道:“韶華轉瞬逝,紅顏可堪老。垂柳蟬鳴時未休,去年今夕待人回。去年蟬鳴是四殿下和暻兒公主的定情之時,可而今欲語淚先流,果真世間萬事是無人能料的!”
青嵐一語未盡,雲錦不動聲色地白了青嵐一眼,青嵐頓時知曉自己失言,昭華心境本就不佳,她如今這般言辭更是雪上加霜。正待此時,昭華掌蓋綠綺,琴聲戛然而止,雲錦見狀有心笑問道:“娘娘,皇上今日國事繁忙不過來用早膳,娘娘可要出去走走?”
昭華瞥望殿外綠柳扶風,緩緩起身卻是凝眉不消,未過多時抿脣道:“青嵐留在宮裡預備午膳,雲錦陪本宮出去走走罷,初夏風光正好,本宮無心辜負。”語罷,雲錦上前扶住昭華雙臂,青嵐向昭華微微行禮便目送二人漫步出殿。
“娘娘爲何將青嵐留在宮裡,這大好的時辰帶她出來一起走走不是更好?”雲錦見昭華愁眉深鎖,不由得想起昭華提及青嵐與耶律京之事,於是輕聲問道:“娘娘是否擔憂青嵐會癡心錯付?還是娘娘有意將青嵐指給二殿下,卻唯恐青嵐會負了咱們?”即便是日夜相處的情分,也抵不過癡心一片的堅決,雲錦不是有意懷疑青嵐,只是心中實在對此事深知難解。
昭華淡望了雲錦一眼,蓮池中清荷漸欲盛放令昭華抿脣淺笑,她握住雲錦的手力微重了幾分,慶幸身邊還有一個知心體己的雲錦,她不回雲錦所問,只是往朝乾宮方向步去,低喃道:“幾日不曾去朝乾宮請安,去看看太上皇和太后是否安好。”
雲錦默然跟隨昭華腳步,不用看她也知曉,蕭太后與耶律九暗中勾結日夜在耶律弘膳食中下藥,那藥毒性雖慢,可依着耶律弘現今的身體,想來也熬不過多少時日了!只是雲錦心中不明,耶律弘如今已然將皇位讓給耶律成,即便耶律九有意謀反,爲何一
心要將身爲太上皇的耶律弘害死?
“臣妾見過父皇和母后,前幾日得了風寒不曾過來請安,不知父皇身子可見好轉?臣妾瞧着父皇的面色似是好看許多,有勞母后日夜照拂,臣妾深感慚愧。”昭華一入殿便向榻上的耶律弘和榻前照料的蕭太后行禮,她雙眸不願與蕭太后對視,只因蕭太后行事卑鄙,恐污了自己雙目。
耶律弘已經病入膏肓不能言聲,聽聞昭華請安仍是輕哼了兩句,昭華隨即起身落座,卻見得蕭太后放下手中藥碗,抽出懷中絲絹爲耶律弘拭了拭脣角,無奈嘆道:“唉,哪有什麼憂不憂勞?哀家照拂太上皇是應當應分之事,難爲太上皇日夜服藥,太上皇精神倒是好轉可仍是做不起身下不了牀,哀家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昭華執起桑柔爲自己端來的茶盞輕呷一口,隨即挑眉向蕭皇后頷首道:“臣妾方纔見姜御醫在殿外便言語了兩句,姜御醫說父皇這病是憂勞過度,這說大也大,可說小也小,有母后在父皇身邊日夜照料,想來父皇好轉也不過是早晚之事,母后不必過憂。”
“不錯,姜御醫此次算是盡了大力,還有他身邊的那個小醫女也着實不錯!也是你想得周到,給哀家宮裡指了個醫女侍奉,太上皇和哀家若是身子不爽便可直接傳喚,不僅省了不少事,更讓人心裡安穩許多。”蕭太后脣含笑意,方纔憂擾之色一掃而空,索性榻上耶律弘深思迷離,若不然見她此刻行狀定會氣得直接坐起身來!
昭華派在朝乾宮裡的醫女並非是容兒,容兒與太多人有牽涉,放在蕭太后眼皮子下反而不好,更何況蕭太后對昭華送來的人定會心存懷疑,送一個渾然不知的人去她宮裡纔是上上之策!不過跟在姜御醫身邊的醫女便實在是容兒,眼下宮中醫女衆多,只要不是日夜在朝乾宮守備,蕭太后怎會對御醫的一個徒弟心生疑慮?
不過容兒時而去永福宮回稟太上皇的境況,並非是昭華教使,似乎容兒比昭華更適宜宮鬥暗爭,監看敵情爲主效力的事情,容兒心中清楚懂得。
昭華將手中茶盞置在案上,眼神似若無意看向蕭皇后脣間淺笑,纖指輕挑示意雲錦將一個香囊送去蕭太后手中,隨即莞爾道:“這安神香囊是臣妾特爲父皇和母后縫製的,母后若想睡得安穩大可將這香囊置在枕下,不過讓人安穩的最好辦法,自然是要心中坦然無愧,若不然憑他什麼神醫妙方都是徒勞!”
昭華有意提點蕭太后下藥之事,蕭太后自知此事瞞不過耶律成和昭華,只是她如今身爲太后難免會倚仗自己的身份,她料想耶律成和昭華不敢對她如何,由是雙眸微闔向昭華哂笑道:“皇后說的極是!不過如今位尊太后,已教哀家無所憂擾了!”
此時的雲錦已然走向殿外,只爲殿外有爲蕭太后去小廚房置備膳食的桑柔。雲錦見桑柔手見玉盤頗重,連忙將一些膳食取來自己手中爲桑柔分擔,向桑柔輕笑道:“雲錦見桑柔姑姑疲累卻也乏味,不若跟姑姑說一個前幾日看到的故事?”
桑柔明知雲錦不會如此好心爲自己分擔,卻也只能低眉笑道:“索性布膳也是乏味,雲姑娘便講講罷!”
雲錦聽桑柔允可,由是脣角含笑道:“那故事說的是西晉惠帝的皇后賈南風,不知桑柔姑姑可否聽說過?”言間桑柔無知搖首,雲錦方纔繼續道:“賈南風貌醜善妒,卻因勾結朝臣而獨攬大權直列太后之尊,按理說位尊太后便無可憂擾,可惜宮中是容不得野心勃勃的女子的,不僅皇上不允,朝臣更是力諫將太后處死,最後這個賈南風便被子輩的趙王廢爲庶人以毒酒賜死,榮華富貴也只是華夢一場!姑姑倒是說說,這位賈太后是不是很可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