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東尼奧做了國王不方便出海,馬爾庫斯依舊帶着各種各樣農作物的種子到了大明,增加大明餐桌的多樣性。
馬爾庫斯不止一次,希望自己以後可以死在戰場上,以忠誠和榮譽的名義死去,這是他劍聖的尊嚴,但他卻死在了卑鄙的刺殺之中。
朱翊鈞對費利佩二世的觀感變得極差。
西班牙這個日不落帝國,正在不可逆的墮落,從海洋貿易秩序的守護者,向海洋秩序破壞者的身份墮落,這種墮落,對大明同樣有些影響,因爲大明的商船前往泰西將會面對更多的危險。
費利佩老了,六十四歲的費利佩,因爲身體機能的退化,變得越來越多疑,他的體力、精力、注意力都在不斷的衰弱,這種對身體的不受掌控,讓他不再信任任何人,他變得孤僻且易怒起來。
佩德羅帶着十分惶恐的心情再次出使大明,根據佩德羅的描述。
費利佩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裡,就殺死了六名宮廷秘書,而原因僅僅是這些宮廷秘書,在遠征英格蘭上發表了一些不同的看法。
金債券在崩潰,而停止遠征英格蘭,可以阻止這種崩潰,一場漫長、消耗巨大人力物力財力、卻沒有太多實際意義的遠征,讓人們普遍喪失了對費利佩二世的信心。
金債券最重要的就是信心。
佩德羅也是費利佩的宮廷秘書,他不敢說真話,他本人甚至反對增加對大明的關稅,因爲他長期在海上,他清楚的知道,總督府和本土之間的利益矛盾,正在隨着沒有意義的遠征,變得越來越劇烈。
而在佩德羅離開西班牙的那天,費利佩又幹了一件大事,他宣佈解散了國務委員會,這個國務委員會是費利佩二世父親最重要的遺產,國務委員會是費利佩管理國家的支柱。
國王的擔任議會的國會會長,五個地區委員會的貴族擔任議員,這五個地區委員會分別是:卡斯蒂利亞、阿拉貢、印度羣島、意大利和尼德蘭。
而現在,這個國務委員會被解散了。
這不是西班牙國務委員會第一次解散,這是第三次,所有人都知道費利佩打算對金債券賴賬,並且一意孤行,繼續進行對英格蘭遠征。
軍事失敗,讓費利佩惱羞成怒。
“憤怒之下做的決策,會讓人後悔終身,沒有人可以例外。”朱翊鈞眉頭緊蹙的敲着桌子,這個日不落帝國,老老實實死去,就這麼慢慢的衰弱下去,對大明而言,是最好的結果。
大明正在取代西班牙在國際貿易中的地位,如果秘魯總督能夠來到大明,大明就可以間接控制世界最大銀礦,這對大明而言,是極其重要的,可以讓大明完成從貴金屬貨幣到鈔法的過渡。
但費利佩偏偏就是要折騰。
而葡王派遣了使者來到了大明,詢問皇帝陛下的意見。
葡萄牙打算對刺殺進行報復。
首先是收回當初獨立戰爭時候,租賃給西班牙的港口城市波爾圖,這個北方港口城市專門畫出了一塊作爲西班牙遠征英格蘭的軍港;
其次是停止對西班牙遠征的支持,西班牙的艦隊在波爾圖進行補給,葡萄牙爲此出人出力出貨物糧食,當然葡萄牙在遠征中也賺了許多的黃金和白銀;
最後的報復,則是將金債券全部拋售,在大帆船起航之前,安東尼奧已經完成了對金債券的全部拋售,這一條不是詢問意見,而是告知大明。
費利佩已經把國務委員會給解散了,就是明晃晃的要賴賬了,金債券徹底崩盤前,安東尼奧完成了止損。
但前面兩件事,安東尼奧都還沒有做,因爲他很擔心,這麼幹,費利佩會把怒火從英格蘭轉移到葡萄牙身上,收拾不了英格蘭,還收拾不了你葡萄牙?
西班牙大方陣從地面推進的話,會付出更多的傷亡,但結果一定是:安東尼奧只能繼續做海盜而不是國王了。
國力軍力在那擺着,大光明教左右護教軍,不是西班牙大方陣的對手。
安東尼奧準備軟弱一點,既不收回港口,也不停止提供支持,讓費利佩繼續把怒火宣泄到大西洋的風暴裡,這種軟弱是無奈之舉,但這就是小國的悲哀。
安東尼奧本人是個很勇敢的人,但他選擇了軟弱。
葡萄牙國力不夠強盛,能夠左右逢源,是大明皇帝仁善。
作爲大明冊封的葡王,安東尼奧和西班牙眉來眼去,卻從來沒有招致聖怒,陛下仍然把里斯本選爲了貨物的集散地,告訴泰西人,葡萄牙和大明關係極好。
葡萄牙這個藩屬,和大明的關係,更像是比較純粹的利益關係。
葡萄牙欠着一筆一千五百萬銀,展期四十年,年息只有4%的戰爭借款,只要按期還錢,大明似乎很少對葡萄牙指手畫腳。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指手畫腳,比如皇帝就訓斥安東尼奧把里斯本搞得太髒了,四處都是糞便、垃圾、臭水溝,這樣容易弄出瘟疫,讓里斯本乾淨點。
自那之後,里斯本就成了整個泰西最乾淨的城市,號稱鮮花之城。
這一次,安東尼奧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希望有聖訓。
朱翊鈞准許了安東尼奧的軟弱,其實安東尼奧跨越重洋詢問,本身就是在拖延,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葡萄牙真的頂不住西班牙大方陣的衝擊。
爛船還有三千釘,西班牙的確在衰弱,但他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日不落帝國。
“馮大伴,你說,朕到了晚年,會不會和這個費利佩一樣,變成這樣的混蛋?明知道是錯的,非要繼續做下去?”朱翊鈞整理好了基本外事奏疏,下章鴻臚寺,忽然開口問了一句。
“不會!陛下英明神武,豈能是番邦小國國君可比?”馮保立刻馬上,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猶豫說道,從外事奏疏送到陛下面前,陛下的情緒變化,馮保就精準的感受到了。
“西班牙的殖民地遍佈全球,他是第一個日不落帝國,不小了。”朱翊鈞看向了堪輿圖,雖然這些殖民地不是實土郡縣,但完全可以算成領土的一部分,西班牙從這些殖民地上獲得了足夠多的利益。
馮保非常確信的說道:“陛下弘毅,絕不是費利佩可以比擬的!”
克終之難,可能是每個皇帝都要面對的難題,老年身體機能的下降,對身體不受掌控的恐懼,逐漸演化爲對一切人的不信任,剛愎自用,幾乎是每個君王最終的宿命。
秦始皇的尋長生,漢武帝的巫蠱之禍,李世民晚年的反覆無常執意親征、李隆基的怠惰、道爺的玄修,似乎都無法擺脫這個宿命。
就連朱元璋選擇朱允炆,也不是明智之舉。
“弘毅,費利佩就不弘毅了嗎?西班牙在他手裡成爲了日不落帝國,他父親留給他的國務委員會,他說解散就解散,這代表了他的弘,他的功績。”
“他是個十分勤奮的君王,一天要處理四百多封書信,時至今日也是如此。”朱翊鈞看着世界堪輿圖和大明堪輿圖,愣愣的出神。
費利佩能把管理國家的支柱國務委員會解散三次,西班牙還不散架,這是他個人的威望足夠的高,可以如此胡鬧,可以這麼折騰。
費利佩已經足夠心懷天下,也足夠有毅力了,但這眼看着越來越昏聵的樣子,多少讓人唏噓不已。
朱翊鈞還年輕,但他變成了大明的威權人物,年紀越大,他的威權就越重,張居正活着還能阻攔,張居正走了呢?
大明皇帝的權力可比費利佩要強的多,一旦昏聵,折騰起來,鬧出的動靜,比費利佩要大的多的多。
馮保深吸了口氣明確的說道:“費利佩眼裡沒有百姓,更沒有平民,陛下把百姓放在心裡,而不是嘴上,這是陛下和費利佩最大的區別,也是臣堅信陛下沒有克終之難的原因。”
“費利佩會爲了萬民親自種地嗎?他不會;費利佩會廊廟陳民念,丹墀問政典嗎?他不會;費利佩會爲了萬民不惜身,不惜名嗎?他不會。”
“費利佩從來沒有殺過一個倚強凌弱的貴族,他甚至還不如安東尼奧,安東尼奧能爲了葡萄牙的平民,忍下刺殺的惡氣,馬爾庫斯死在了安東尼奧面前,他還是選擇了隱忍。”
“費利佩之所以變得昏聵,是因爲他心裡從來沒有萬民,從來沒有。”
馮保說着話看向了葉向高的位置,葉向高但凡是敢寫一個字,馮保就把他寫的起居注撕了,他這話裡話外的意思,連着道爺一道罵了。
其實海瑞的治安疏之所以聞名天下,不僅僅是因爲他的勇敢,還是因爲海瑞的治安疏把道爺心裡沒有萬民、沒有江山社稷,纔會如此怠惰焚修這個根本原因,給點了出來。
馮保又不是骨鯁正臣,他也不要什麼好名聲,他就是提醒陛下,沒必要覺得自己晚年,會是費利佩的模樣。
費利佩也配和陛下相提並論?
如果是陛下,孩子不明不白死去,陛下一定會把通和宮搬到北大營去,然後搞軍管配給,鬥,斗的你死我活!
連皇帝都朝不保夕,這些該死的蟲豸,折騰百姓該多麼心狠手辣?
馮保欲言又止,最後沒講出來心裡話,陛下多摳…節儉啊!
一場漫長、消耗巨大人力物力財力、卻沒有太多實際意義的遠征,陛下會幹這個賠本買賣?
連百事大吉盒都要三個併到一起發,要不是顧莊妃臨產在五月份,陛下敢把四個大吉盒併到一起去!
而且馮保很清楚,陛下的節儉,可不是張居正在皇帝小的時候管得嚴導致的,張居正從萬曆六年開始鼓勵皇帝多花錢,皇帝也沒鋪張浪費過。
節儉,是陛下八大美德之一。
“馮保!你是不是在腹誹朕摳門?!朕省那點銀子,還不是想着多修幾裡馳道,多建幾個學堂?”朱翊鈞看着馮保的樣子,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
馮保立刻說道:“陛下,這不是正好和臣說的陛下心裡裝着萬民,對應上了?”
“幹活幹活,還有這麼多奏疏呢,筆墨伺候。”朱翊鈞擺了擺手,沒跟馮保一般見識,奏疏不處理,也沒人幫他處理,他也不允許別人幫他處理。
朱翊鈞也想明白了,沒有自己跟自己較勁兒,老了的事兒老了再說,至少現在,他不會這樣。
“石星言居然沒有欺君,中盛糧薯真的豐收了。”朱翊鈞拿着奏疏,這是寶歧司徐貞明、徐光啓的聯名奏疏,中盛良薯在南苑已經開始收穫。
在只靠天澆灌,甚至沒有太多施肥的情況下,每畝地乾重四百二十餘斤,如果施肥澆灌,能達到驚人的八百斤!乾重是五折一,溼重水分太大。
兩分種,三分管,五分肥,顯然中盛良薯育種大成功,這代表着,天變的危害會進一步降低,只要陝甘綏晉這些乾旱的地區,人口沒有劇烈爆炸式增長,大明順利挺過天變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三成。“陛下這話說的,誰敢當着陛下的面兒欺君。”馮保滿是笑容的說道,陛下總是在小瞧九族的羈絆!
陛下殺性這麼重,石星言怎麼可能當面欺辱君王?中盛良薯是陛下親自盯着,陛下每過一旬就會親自去看看,農事上,沒人敢糊弄陛下。
“叫上先生,再把王國光王司徒叫上,王司徒自從去年知道天變之事後,一直憂心忡忡,再把戚帥叫上,叫上都叫上。”朱翊鈞站了起來,讓馮保喊人,去收穫現場看看。
中盛番薯是土豆,在農業技術尚不發達,經常餓死人的年代,相比其他作物,毫無疑問,土豆可以更加容易收穫讓所有人都能吃飽的分量。
土豆的營養十分豐富,只要再加上乳製品,土豆幾乎可以滿足人所有的營養需求。
恰好,陝甘綏山西這些地方,有大量的牲畜,不缺乏乳製品的生產。
當然,土豆有個巨大的問題,那就是病毒退化,表現就是次代減產,越種收穫越低,朱翊鈞第一次種地就是種的番薯,要解決這個問題,需要大明在各地營造火室進行育種。
對於番薯退化的問題,朱翊鈞不謙虛,這裡面他有功勞,而且他有極大的功勞!火室可是他不務正業的重要產物,殺青也是他發現的辦法。
王國光坐在轉椅上,他的身邊站着大將軍戚繼光、元輔張居正,緹騎在陛下身邊警戒,陛下在一筐一筐的擡着土豆,放在秤上稱重,每收穫一個地塊,陛下都會讓馮保記下產量。
陛下走來走去,皇長子朱常治也跟着跑來跑去,問這問那,收穫的喜悅充斥着田間地頭。
“以前我還以爲陛下種地,是元輔教的手段,但你看陛下的笑容,是真心喜歡。”王國光看着皇帝是十分欣慰的,王國光以爲種地,是張居正教的籠絡人心的手段,但陛下那陽光燦爛的笑容,顯然不是爲了籠絡人心。
陛下眼裡,農事就是國事。
作爲士大夫,王國光通讀史書,作爲大司徒,他位高權重。
他其實很清楚的知道一件事,中國這片土地,從來不畏懼天災,但最怕的就是人禍。
而律法、綱紀、道德,往往是從上位者開始敗壞的,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商鞅這句近兩千年的話,時常照進現實。
而陛下以自己的意志,守住了這種敗壞,君王修德,是十分重要的,但君王只修德,就會變成提線木偶,任由禮法的擺佈。
毫無疑問,陛下修德,但陛下絕不是提線木偶。
“王司徒,我又不會種地,怎麼教陛下種地?陛下開始也不會種,也是一點點學來的。”張居正也是頗爲感慨的說道:“當初,我還以爲陛下小孩子心性,胡鬧幾日就忘記了。”
張居正當初答應皇帝親事農桑、習武,完全是當小孩子胡鬧,這都是吃苦的事兒,但陛下都堅持了下來,而且做得很好。
“缺水缺肥的地塊,還是不太行,還是得興修水利,也要加大水肥和精絕鹽的生產。”朱翊鈞滿頭是汗,一邊走一邊對着馮保說着,讓馮保記下。
缺水缺肥的地塊,土豆普遍偏小,而且長得不圓潤,這土豆吃起來,口感肯定很差,土豆不沾葷腥,是很難吃的,而且產量並不是特別高,所以朱翊鈞覺得還是能澆灌就澆灌,能施肥就施肥,水肥和水利工程不能停。
在沒得吃的年代裡,有口吃的就不錯,但有吃的,能好吃點,就更好了。
工兵團營給百姓打井這件事很好,但如果這些井被鄉賢縉紳給佔了,那就很不好了,朱翊鈞一邊走,一邊讓馮保記下這些他想到的事兒。
“參見陛下。”張居正、戚繼光見禮,王國光要站起來行禮,被皇帝扶着坐下。
“坐下休息,私下謁見,這些俗禮就免了。”朱翊鈞笑着說道:“王司徒,豐收了,老天爺,終究是給咱們大明留了一線生機咧,明天讓定國公徐文壁去趟天壇,祭祀感謝老天爺。”
老天爺既然給大明留了一線生機,那去還願自然理所當然。
王國光今年已經七十八歲了,他這個年紀古來稀,活着就是人瑞,這般歲數,王國光心心念唸的依舊是大明江山社稷,甚至肯做那個蠱惑君上的‘奸臣’,揹負發行馳道特別國債的責任,毫無疑問是忠臣。
“臣看到了。”王國光看着皇帝爽朗的笑容,忽然開口說道:“陛下,穩健、圓滑、平衡、懂得人情世故,看起來是做大事的模樣,但這種人真的掌握了權柄後,做不了任何大事,反而是那些看起來比較激進、決絕、果斷,似乎不太穩重的人,反而能做事。”
“臣年紀大了,有點教師爺,又在這裡教陛下做事了,還望陛下恕罪。”
王國光這話說的有點矛盾,看起來能做大事的人,反而做不了事兒,看起來不穩重,反而能成事。
其實王國光的話很好理解,看起來能做大事的人,他具備了一切做大事的能力,但他不會去做,他會和光同塵、會相忍爲國。
“無礙無礙,朕倒是聽明白了,王司徒在說朕,讓朕不要圓滑起來。”朱翊鈞笑着說道:“朕記下了。”
其實王國光的話,解開了朱翊鈞內心深處的疑惑,當初,王國光爲何會對晉黨倒戈相向。
國勢衰亡,真讓晉黨這些相忍爲國的人執掌了權柄,就是一事無成,反倒是頗爲激進不穩重、離經叛道的張居正,能博取一線生機。
“陛下,臣僭越了。”王國光在請罪,他又看了眼陛下,雖然看不太清楚,但陛下應該是完全聽懂了。
王國光這話裡還有一層意思,他其實很擔心一件事發生,皇帝和張居正之間發生決裂。
分歧很正常,但如果發生了決裂,那等於天塌了,萬曆維新中晉升的臣子,無論支持張居正還是支持皇帝,都是輸。
因爲萬曆維新無法繼續,這些臣子就失去了繼續晉升的可能,勢變了,做再多,都是徒勞。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大明國朝的運勢,在陛下手中掌控,大明的官僚體系十分精密,但也十分脆弱。
王崇古的離世,打破了朝中頗爲微妙的平衡,首輔是張居正,次輔是一個沒有明顯黨派的凌雲翼,大將軍是張居正門生。
一旦皇帝開始懷疑元輔,國勢,就會向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現場所有人都是人精,王國光突然說了這麼一段莫名其妙的話,無論怎麼過度解讀都不爲過。
朱翊鈞並沒有過多的談論這個問題,因爲王國光已經老邁致仕兩年了,他對朝中局勢的走向,把握的並不是特別清楚,朱翊鈞當然不會怪罪王國光說這些,他擔心的是大明國勢。
皇帝從田間地頭直接去了北大營操閱軍馬,教朱常治和朱常潮習武,朱常潮大病痊癒,但他體格弱,朱常治能做的訓練,朱常潮並不能做。
等到皇帝回到通和宮的時候,就收到了一本沒有浮票的奏疏,來自張居正。
沒有浮票,沒有披紅,司禮監的太監們,實在是不明白這奏疏的含義,直接呈送皇帝了。
皇帝和先生的事兒,還是讓皇帝親自處理妥當。
“先生完全多慮了,不過先生這好勝心啊,高拱都死了多少年了,他還要贏高拱一次。”朱翊鈞看着面前這本奏疏,選擇了留中不發,這並不常見,奏疏不過夜才常見。
張居正給了皇帝一本致仕的奏疏,裡面全都是些套話,年紀大了,精力不濟,難堪大任這類的話。
之所以沒有浮票,是張居正沒給別的廷臣看過。
這就是先生給皇帝的一張一招定勝負的牌,如果皇帝真的不滿意張居正的意見,拿出來一批,他張居正就會和高拱一樣,順利滾蛋了,怎麼也要注重一下師生情誼,不要弄得大家都不體面。
他比高拱體面,是自己走的,不是皇帝趕走的,這就是張居正奇怪的好勝心,就是政治生命結束的方式,也要比高拱強。
人就是很奇怪,有些奇怪的執着。
朱翊鈞把奏疏放在了最角落,他也沒扔,但他很有信心,用不上這本奏疏。
王國光的擔心是有些多餘的,他沒和凌雲翼共事,他不清楚,凌雲翼不是沒有明顯黨派,凌雲翼是地地道道的鐵桿帝黨,他比王崇古還要獨臣、孤臣。
朝中依舊能維持微妙的平衡。
“高啓愚這是要做什麼?”朱翊鈞看着面前的奏疏,頗爲驚訝。
高啓愚真的太想進步了!他真的太想立功了!
高啓愚是禮部左侍郎,少宗伯,他主管禮部諸事,如果不是因爲當年沒有避諱,他現在該做禮部尚書了。
他在和泰西使者會面的時候,把蘭奇洛特這個案犯拉到了鴻臚寺,要求西班牙就此事進行賠償。
高啓愚要求西班牙使者佩德羅簽訂一份協議,包括三個重要內容。
第一:大明船隻,自由通航麥哲倫海峽;
第二:墨西哥、秘魯、智利、新格拉納達、巴西總督府開放自由貿易;
第三:允許這幾個總督府和大明單獨簽署貿易協議;
如果西班牙不肯答應,明年起,大明將開始對等報復,對英格蘭進行武備支持,包括五桅過洋船、三十六斤艦炮、顆粒火藥、箭鏃等物。
哪怕是朱翊鈞都覺得,這個條約是有些過分了,西班牙只是在衰弱,又不是死了,日不落帝國還沒衰退,高啓愚居然提出了這麼過分的要求。
禮部把柔遠人那套陳規陋習徹底拋開,開始變得越發的不要臉了。
“高啓愚確實沒有禮貌,但這是西班牙先沒有禮貌的,大明的確幫助了葡萄牙贏得了獨立戰爭,如果西班牙支持安南也就罷了,他居然走私硝石到倭國,不可饒恕!必須賠償!”朱翊鈞對高啓愚提出的條件,十分認可。
安南和葡萄牙更加類似,倭國和英格蘭更加類似,如果費利佩往安南倒騰火藥,才更符合對等報復。
其實都一樣,都會觸怒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