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最不能欠的就是人情,一個搞不好,不是一輩子還不清,就是要還一輩子。
南柯上山三十三天,我覺得我已經短壽了三十三年,如此一來,這一輩子很快就可以玩兒完了。
“說吧,那祖宗又惹了什麼事兒?”抿了口菊花茶,苦中帶甜,清涼解火,甚好。
“回山主,小公子……”齊玉的臉上很爲難,我看的出他其實很想狠狠的告上南柯一狀,但是鑑於我平日對南柯的縱容,這個尺度便有些不好掌握。
嘆了口氣,揉揉額角。昨日我攬鏡自照,發現鬢間已經有了些許白髮。天可憐見,我才二十歲,不知道等南柯“刑期”一滿放虎歸山的時候我會不會連皺紋都有了。
“你說吧,總歸是那幾樣,照例把他禍害的寶貝都記在賬上,回頭找他老子報銷。”
聽我這麼一說齊玉的面色卻是更顯爲難了,一雙黑宗宗的眸子欲言又止的望着我,讓我心中一時忐忑非常,下意識的就想讓齊玉閉嘴。這種不詳的感覺自打南柯上山便時時有之,沒有一次不是讓我撕心裂肺的。
劫數,南柯就是我生命裡最大的劫數!
“山主,小公子要進青鸞殿……”頓了頓,齊玉語氣無奈中帶了些隔岸觀火咬牙切齒幸災樂禍的味道:“唔,這會兒怕是已經闖進去了,您知道,您吩咐過山中的守衛誰都不可以傷害小公子一根毫毛……”
他的話尚未說完,我已經摔了杯子風風火火的跑出了我這避災避難的消暑殿。寒山境裡禁地千千萬,但除了我親自設下的這處青鸞殿,其餘的在我看來那都是浮雲。別地闖進去要的是別人的命,這裡被人強進了卻是要我的命。好個南柯小霸王,不愧是個打蛇打打七寸,戳人專戳眼的主兒!
最好你小子還沒進去,你要是進去了,我就……
腳下的步子一頓,我僵着一張臉死死的盯着已經去了大門的門框,欲哭無淚。
“喲,原來你是個寡婦啊?”
囂張的聲音自門裡傳出,變聲期的少年公鴨嗓說不出的沙啞難聽。南柯一步三晃的踏出門檻,手裡還雜耍一般的上下拋着一方木牌。而我的心情也如那上下飛舞的木牌一般起伏不定。
“啪——”
“啊,抱歉,手滑。”
“啪——”
我聽見我心中最後一根弦崩斷的聲音。
淡淡的掃了眼滿臉挑釁的小王八蛋一眼,我神色平靜走到他跟前將掉在地上的木牌撿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擦了擦灰,對隨我之後趕到的齊玉道:“今兒個初幾?”
齊玉一躬身,“初六。”
我點點頭,“將這孽畜扔到十八洞練練。”
話音一落,四周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和此起彼伏的暗暗叫好聲。南柯一愣,一張小臉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好一會兒才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兒來:“你敢!”
聞聲我不由笑了,陰涔涔道:“這話說得,我有什麼不敢的,我欠的是你老子的人情又不是你的人情,大不了我先殺了你再自殺。到了陰間我還可以再殺你個百八十回不成問題。”
似乎沒料到一向對他縱容有加的我竟然會這麼翻臉無情,南柯的小俊臉上錯愕連連,卻猶自不肯低頭的強硬道:“哼,我要是死了,你整個寒山境都得給我陪葬!”
我拍手點頭:“如此甚好,我到了陰間也好有個落腳處。”
我這番不但無情而且絕情的話讓南柯一時被噎個夠嗆,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我冷哼了一聲,視線落在看戲看的很高興的齊玉身上,“還愣着幹嘛?”
齊玉臉上的笑容卡了一下,望着我的眼神頗有幾分考究,最後卻是甚爲歡喜的喚人上來拿住了南柯。本就被南柯折騰了一肚子火的山衆登時嗷嗷叫着把他綁了個結實,連嘴巴鼻孔耳朵等處都被“細心”的堵了乾淨。
目送着“人棍”南柯遠去,我出聲叫住了仍未走遠的齊玉:“別讓他缺胳膊少腿兒毀了容。”其他隨你折騰。
齊玉不愧是從小和我一起廝混長大的師侄,很有眼色的點了點頭,笑的花枝亂顫的幾個閃身便沒了蹤影。我見了不由搖頭,雖然這麼多年下來這小子已然沉穩的成了精,卻到底還是當年那個說風就是雨的屁孩子,骨子裡的急躁即便改的改藏的藏卻還是禁不住勾搭的。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我甩甩袖子,吩咐原本守在這裡的守衛該幹嘛幹嘛去便捧着木牌進了沒了大門的青鸞殿。
自這青鸞殿建好,我統共只來過三回。第一回歡喜而來,第二回悲傷而去,這一次卻着實有些無奈。
入眼的似乎還是當年的模樣,甚至連那大紅的幃布也還是像四年前那樣垂在樑下,只是已不如最初那般光鮮,如同如今的我一般,暗入塵埃。
苦笑了一聲,我將手中的牌位端正的放好,仔細的端詳了片刻。還好這牌子的木頭是千年的鐵木,當初往上刻那幾個字都廢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小小這麼一摔自是摔不壞的。然而心中卻隱隱有些迷茫,若是摔壞了又當如何?
不願再想下去,我反身邁出了殿門對守在門口的兩人道:“往後若是那小子再敢闖進來,直接綁了掛到後山的懸崖上。”
或許是我說的話寒氣太重,兩尊不太稱職的門神抖了抖,隨即跪下稱是。我滿意的點了點頭,踱步去了守元居。
我心中煩亂,急需我那高潔的二師兄給我開導開導。
至於南柯那小子,嗯,看看二師兄能給我開導成什麼樣再說吧。
然而到了守元居門外我卻有些猶豫了。在我心中,二師兄就像那九天上閃亮的北極星,雖然指引着我的方向,但卻很可能讓我感受下極北的酷寒。
遲疑了下,我最終決定自己的事還是自己解決的好,然而我這身子還沒扭過去,面前的院門便“吱呀”一下被拉了開,一股寒雪之氣撲面而來。
“要走,嗯?”
一個激靈,我登時站直了腰板,無比認真道:“沒有,剛來!”
二師兄的眉梢略微動了動,似笑非笑的望了我好一會兒後才轉身往內院走去,我暗暗舒了口氣保持着恭謹有禮卻又不失狗腿熱情的腳步節奏跟了上去。
守元居內一如既往的安靜,滿院子各種造型精美的石頭花草也依舊乾淨的令人髮指,私以爲此種環境絕對不是人住的,也就二師兄這種半仙能駕馭得了。
進了內屋我不由感嘆了一聲,不愧是我英明神武的二師兄,怕是一早就掐算好了我要來吧,我那往日用慣了的小石杌子連同小屁墊如今正老實的呆在二師兄的石榻腳下。
“說罷。”二師兄拿眼睨了我一下便神色淡然的拾起了已經雕了一半的石頭小人,銼刀一“刺啦”,我頓覺骨頭縫都緊了緊。
“其實也沒什麼……”我期期艾艾的張了嘴,忽然覺得自己這麼大了還來向二師兄倒苦水告狀什麼的真是丟人極了。
“嗯?”
銼刀又是一刺啦,我登時淚滿眼眶:“南柯那小王八蛋砸了那個王八蛋的靈牌,嗚嗚嗚,其實我也不是氣他砸了那靈牌,他之前就已經很讓我憋氣了,我都忍着來着,我欠人家人情麼,可是那小王八蛋怎麼能闖到那兒去,我自己都不敢去,嚶嚶嚶,二師兄我又心難受的狠了,我又想下山殺人了,嗚嗚嗚,嗝,二師兄,都這麼久了,爲什麼還這樣啊,我什麼時候才能不……”
“行了。”
二師兄忽然開口哼了一聲,我立即條件反射一般的掐死了我的哭聲,只是紅着眼眶望着他。
“江河,今天初幾?”
“……初六。”
“嗯,滾去寒棺裡清醒幾天,十五再滾出來。”
二師兄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冰雪交加,我抖了抖,頓時覺得靈臺清明瞭不少,果然,二師兄就是我懸崖勒馬的良藥。
想了想,下山殺人的事兒解決了,但我目前還想在山上殺人,於是我那婉轉的目光又投向了我人生的指明燈,直望的他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
“你準備在我這兒呆到十五也是可以的。”二師兄擡起眼忽然朝我冰雪初融一般的笑了笑,雖然我這二十年內不多不少也算看了四五回了,但還是被驚豔的不能自已,而後屁滾尿流。
跌跌撞撞的出了守元居,我深吸了一口氣,每次到二師兄這兒我都有種死去活來的感覺,但偏偏這種重生後的清明感讓我欲罷不能,致使我墮落至今。
然而想到即將在寒棺裡度過的九天九夜,我又覺得生不如死,恨自己不該一時腦抽。可是沒有了師父的寒山境,二師兄已然是我唯一的良藥了。
都怪南柯那個小王八蛋,要不是他,我何至於如此!
招招手,我喚來一個山衆弟子吩咐道:“告訴齊玉,讓南柯在十八洞裡呆到十五。”
話音一落,就見那弟子眼睛“咻”的一亮,隨即拍馬而去。我不由撇嘴,南柯這小王八蛋真是把這寒山境裡的上下都得罪了個乾淨,瞧瞧這落井下石的熱乎勁兒。
心中忽然暢快了許多,南柯,你惹的我生不如死,我自然也得讓你嚐嚐雖生猶死的滋味兒。
至於欠他老子的那份人情,嗯,此事可以容後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