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我就是個不省心的。寒山境內上至飛禽,下至走獸,就沒有我沒禍害過的。人那更不必說了,師父每每爲我收拾爛攤子的時候都望着我唉聲嘆氣,然後在花名冊上默默記一筆,待到我年長些,寒山境內記錄在冊的弟子山衆基本上已經都被師父畫上了圈圈。但這之中卻從來不包括二師兄,若說這寒山境內還能有誰是我的剋星,掐去師父不算,便只有二師兄了。
二師兄比我年長五歲,冷心冷面,揍起我來從不手軟,折胳膊斷腿那真不是笑話。小時候我是被他打怕的,看見他一般都繞道走,長大了,我是被他嚇怕的,每每都會乖乖上前去請安。二師兄就是寒山境內的一尊神,光芒照耀大地,任誰見了都恨不得匍匐前進。
我嚥了下口水,覺得這回我怕是難以善終了。繃起最後一點希望,我求助的望向小師叔,卻見他無聲的給我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我背後一涼,再一看二師兄,果然,平日冰塊一樣的臉,如今可以算得上是冰山了,而且還是座眼看就要雪崩的冰山。
“江河?”略擡了下音調,二師兄走近了幾步,一股無形的壓抑撲面而來,幾乎讓我瞬間淚奔。
“二,二師兄……”我挪了挪身子,努力穩住心神。兩句話就給嚇趴下了未免太丟面子了,好歹我如今也是山主了,武功雖然沒和二師兄比劃過,想來也不會差太多。這麼想着,我忽然覺得有底氣多了。
“和我回去。”眉頭微皺,二師兄的眼中冷光閃爍。
我望着二師兄,剛剛升起的那一點勇氣忍不住搖搖欲墜。這表情我實在是太熟悉了,每次我挑戰了寒山境的山戒,二師兄都會擺着這張臉出現在我面前,然後便是一段讓我痛哭流涕的日子。
“師兄,我,我能不能在留兩天?就兩天!”我低着腦袋,只讓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他。從前我做錯了事,給師父認錯求寬恕時便是這麼做的,雖然放二師兄這兒就從來沒有好用過,但至少,我若是這個模樣他便不會立時處置了我。
果然,二師兄沉默了片刻,隨即緩步走到一張椅子處坐下,掏出袖中的小石頭人,左手的刻刀寒光一閃,那熟悉的嚓嚓聲又響了起來。
“爲什麼?”
我心中微微鬆了口氣,但面上卻是半點也不敢放鬆。身子站的筆直,腦袋要垂的適度,務必要讓自己看起來認罪態度良好,爭取得個寬大處理。
“二師兄,我的人情還沒還完……”
嚓嚓的聲音略停了下,二師兄擡頭瞟了我一眼又繼續收拾起他手上的小石人來。“上次讓他在寒山境呆了那些許日子不是人情?”
我噎了一下,硬着頭皮道:“日子沒夠,不全算……”
“那你私自下山去救他這事兒又怎麼算?”
“可我並沒能救了他……師兄。”頓了頓我忽然胸腔一震,不知哪兒來了一股勇氣,擡頭認真道:“師兄,當年若不是南懷遠,我或許連活着回寒山境都做不到,我不能放着南柯不管。”
除了發瘋的時候,這或許是我這輩子到目前爲止對二師兄說話最有氣勢的時候。勿怪乎師父說,當人有想要守護的東西時,就會變的無畏而勇敢。最開始,南柯之於我來說只是一份責任和人情,但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南柯對我來說已經是個有血有肉能夠牽動我心思的人了。無論是從南懷遠這邊來說,還是從我的私心來說,我都不能就此不管。
二師兄沒有說話,只是仔細的雕着手中的石人。我的額頭冷汗漸出,小師叔在旁給我打手勢,示意我服個軟,然而,不知爲何,我這腦袋竟是僵住了,仍舊這麼直愣愣的對着二師兄。
良久,二師兄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刻刀,擡起石人輕輕吹了口氣,一尊表情生動的女娃娃便出現在了我的視線裡。我瞪大了眼,只覺得全身冷颼颼的,連骨頭縫裡都要結了冰碴。
“兩天?”
“……對,對。”
“江河,處理乾淨,兩天後隨我回山。”將手中的石娃娃擺到桌子上,二師兄抖了抖衣襬上的渣滓,起身走了出去。
我一愣,簡直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居然,居然這麼輕易就答應了我?恍惚了片刻,卻見小師叔過來摸了摸我的頭,悲切道:“小江河,師叔這回和你一起回去……”
我一個激靈,瞅瞅那桌子上那個抱着斷腿嚎啕大哭的女娃娃,忽然明白了死刑犯臨了時吃那碗雞腿飯時的心情。不是二師兄好說話了,而是我要死的很慘很慘了。
悲催的嘆了口氣,我不明白,爲什麼我的人生總是如此起伏跌宕的讓我心痛。
“你要回寒山境?”南柯的聲音驀地響起,我扭頭,只見他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貓眼直直的瞪着我,連眨都不眨。
我心口一痛,這是要冰火兩重天啊!就不能讓我緩口氣在來麼……
深吸了口氣,我朝南柯點了點頭,而後道:“放心,我會把你安置好的。”
其實我很想說,我回去寒山境後還是會回來的。只是二師兄明顯沒打算輕罰我,我這一回去,連受罰加養傷再求情,不知道何時才能出來,與其告訴他,卻讓他左右等不到我,到不如先不說的好。
“我和你一起去。”
“柯兒,你不能和我一起去……”
南柯的瞳孔縮了一下,我頓時渾身一緊,然而南柯卻只是死死的望了我一會兒後便一言不發的扭頭離開了。
“轟——”
一聲巨響傳來,片刻後典貓兒一臉愁苦的跑了進來:“大,大王,你侄兒把牆給打了個窟窿……”
我嘆了口氣,多事之秋,流年不利,犯太歲啊!
一直到用完晚飯,我都沒在見到南柯的身影。我知道他還在山上,只是躲着不想看見我。我猶豫着,不知道自己是該去找他好好安撫下他的情緒好,還是該就這麼讓他自己冷靜的想明白好,想來想去,又覺得似乎選哪個都不太好。
我擰着眉頭,發現這輩子的腦筋都要耗在哄孩子上了。
“山主?”
擡頭,我這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神遊到了山寨的大門前。張越一身風塵,看上去很是疲憊。
“纔回來?”被二師兄的突然到來和南柯的暴走弄的身心俱疲,我竟忘了張越的事兒。不由眉頭輕皺,不是說下午便能回來麼,怎麼折騰到了這個時候。
似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張越沉了口氣道:“我剛收到了消息,趙將軍他們怕是明天就會到了。”
“怎麼會這麼快?”我有些驚訝,直覺有些不對。
張越搖了搖頭,也是一臉莫名。“我也不知道,或許是趙將軍歸京心切,也或許是方青擔心我會去救少主。”
“那你都佈置好了麼?”
“嗯。”張越點頭,目光落在我的左腿上:“只是不知道山主的傷……”
“這倒不礙事。”小師叔來了,至少明天是不會有問題的。“大概明天什麼時候到?”
“約莫午時左右吧。”
午時?我有些鬧心的抓抓頭,立即轉身往仍舊熱鬧非常的飯堂走了去。石頭溝離寨子太近,趙勇的隊伍在這裡出了事,寨子必然要被牽連,得及早讓寨子裡那些腦袋不大靈光的人換個地方纔好。
早年我閒着無聊,曾經挖了個密道,順着密道出去就是個外面全是迷障的山谷,也算是個天然的藏身之所,只是裡面太過與世隔絕,這些天天沒事兒就愛下山去溜達一下的糙漢子實在無法享受。
抓了已經被灌進了半缸酒的方程,我告訴他暫時讓寨子裡的人去山谷裡避避風頭,畢竟這次的事情牽扯的比較大。對於我一回來就牽扯的全寨人不得不躲災的行爲方程倒是沒說什麼,甚至在知道我是要去趙勇的隊伍裡救人時明確表示了要參一腳,結果被我揍了一頓,總算是不情不願的不再要求貢獻一份力了。
掐算了下時間,如果趙勇他們明天午時左右到的話,明天一早撤走便來得及,但爲了保險,我還是叫方程今天晚上就都順密道退了出去,除了幾個被我刻意留下的人,如今這山寨只剩下了我,南柯,小師叔,二師兄並張越幾個人。
月上中天的時候,一切總算是處理妥當,我正準備去叫小師叔給我治治腿,卻見他張牙舞爪的跑了過來,明明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語氣卻弄的十萬火急一般誇張:
“小江河,你快去看看吧,你家寶貝兒和小江山打起來了!”
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反應過來後二話不說便往二師兄住的地方跑了過去。個小王八蛋,你是純找死呢吧,是吧!就不能讓我省省心麼!
腳步剛到院子門口,便聽見二師兄冷冰冰的聲音傳來:“她不是你娘。”
我腳下一個趔趄,往裡一看,不由回頭狠狠的瞪了尾隨而來的小師叔一眼。兩人離着丈把遠,這叫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