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不值得被寄予厚望嗎?
韓子瑜猛然回神時,卻發現這裡是個小拐彎,他右腳並沒有踏在石階中間,而是石階邊緣的青苔下方,這裡就全是泥土了。
他倉皇揮動手杖想穩住身形,包鐵杖頭卻打在一叢溼漉漉的蕨類植物上。
站立不穩,他整個人頓時失去了平衡,栽倒在地。
不幸中的萬幸,這裡不是半懸空之類的危險路段,兩側也有很多的樹,韓子瑜並沒有順着山坡滾落下去。
“啊——!”
韓三孃的驚叫聲擾起一羣山雀。
衆人連忙回頭來看,只見韓子瑜蜷縮在石階上,冷汗瞬間浸透衣衫。
他顫抖的手想去觸碰腳踝,卻在半途僵住,那裡已經腫了劇痛如潮水般一襲來,他咬破的嘴脣滲出血絲。
前面領路的褐衣僧人很快帶着幾人到了這裡。
登山當然是有危險的,對於有可能出現的意外,法王寺早就做了周全的準備。
在給韓子瑜檢查以後,褐衣僧人說道:“腳扭了,現在雖疼但並非極爲嚴重,前面的平臺就備了擔架和藥,先上去抹藥固定好,擡下山養一段時間便能恢復。”
聽了這話,韓三娘也鬆了口氣,還好只是腳踝扭了不是小腿骨折。
這年頭要是骨折,恢復不好是容易落下殘疾的,而殘疾幾乎就意味着很難入仕了.大宋雖然並沒有明文規定,但實際上確實是有隱性規則的。
有擔架和藥的平臺就在不遠處,身強力壯的僧人揹着韓子瑜繼續往上走。
而等他們來到平臺的時候,其餘人都在這裡等他們了。
此處三面懸空,唯有一株千年崖柏自石縫中橫生而出,虯枝盤曲如龍,蒼翠的針葉間垂落幾縷淡黃色的松蘿,在風中輕輕搖曳。
柏樹下,一位僧人靜立崖邊。
僧人四十來歲,身形修長,面容清癯,眉目間透着一股書卷氣,不似尋常僧人那般肅穆,反倒像是一位隱居山林的文人。
他身着紫色袈裟,袈裟邊緣以絲線繡着細密的雲紋,既不顯奢華,又透着幾分超然物外的清貴。
“寶月大師。”領路的褐衣僧人合十行禮。
寶月合十還禮,隨後目光掃過衆人,見到了韓子瑜的樣子,便也不着急開口。
這裡除了放置了一張案几和筆墨紙硯,旁邊還提前儲存了一些其他物資。
褐衣僧人帶人給韓子瑜的腳踝進行清洗、上藥、包紮,隨後將他擡到了擔架上面。
先鎮的身影逆光出現在韓子瑜的面前,聲音裡帶着虛假的關切:“韓兄都這般模樣了,還是放棄吧,反正也贏不了,不如早早下山養傷。”
“你!”韓子瑜掙扎着想說什麼,一陣劇痛卻讓他眼前發黑。
他說不出話來,只能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響,就像嚴冬裡掛在檐下的冰凌在相互碰撞。
“大兄!”
韓三娘跪在他身旁,纖細的手指顫抖着不敢觸碰那已經腫得發亮的腳踝
“我們下山吧,別比了”
韓子瑜猛地擡頭,眼中血絲浮現,咬着牙說道:“不行!”
可他現在的情況,明顯是疼的連正常思考都費勁了,就算咽不下這口氣,又怎麼去比呢?
而這時,等的不耐煩的何聰上前一步,拱手道:“請大師出題。”
寶月卻搖頭:“題在此地,何須我出?第四關‘崖柏作賦’,以眼前景、心中情作賦一篇便是了,最佳者獲勝。”
何聰臉色微變,他本以爲會是固定的題目,沒想到竟要臨場發揮。 更讓他心驚的是,寶月大師方纔那兩句話,分明帶着禪機,而所謂“最佳”卻沒有固定評判標準。
不過,好在在何聰看來,他們這支小隊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競爭對手了,只要自己中規中矩作賦幾乎就不可能輸。
況且,哪怕他輸了,後面還有先鎮兜底,所以對於他們小隊來說,第一幾乎已經是囊中之物!
見衆人遲疑,寶月擡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松針,指尖輕輕捻動:“諸位,請選人吧。”
因爲韓子瑜小隊從登山進度上講是最後一個小隊,所以按照倒序選人的規則,他們需要第一個選人出來。
隊伍裡,幾人的目光看向了陸北顧,就剩他了。
而陸北顧卻低頭陷入了沉思,遲遲沒有任何表示。
韓三娘在心裡嘆了口氣,看這樣子,她也從對陸北顧寄予了一絲希望,變成了失望。
一想也是,她指望普通縣學生在作賦方面去戰勝縣學第一,怎麼可能?
要是陸北顧有這個能力,他之前怎麼不是縣學第一?
在地上躺着的韓子瑜同樣心如死灰,他甚至都不怪陸北顧,因爲在他看來,這已經超出普通縣學生的能力範圍了,確實是難爲人了。
更何況,就算陸北顧超常發揮,戰勝了何聰,那也沒有任何意義。
因爲所有人都覺得,陸北顧是不可能戰勝先鎮的。
而這時,其他隊伍暗裡其實已經選好人了,只是礙於規定,需要登山進度最落後的韓子瑜隊伍先選人出來,他們才能公佈自己的隊伍的人選。
獨自站在最前面的何聰,看着韓子瑜隊伍裡異常怪異的氣氛,大聲笑道:“你們難道在對一個縣學裡都從來沒考過第一的人寄予厚望嗎?”
沉默。
依舊沉默。
一個不可遏制的念頭在韓三娘等人的心底升起。
“或許,對方說的是對的。”
就在衆人心緒低落,現場一片死寂,甚至很多人都在看笑話的時候。
陸北顧擡起了頭。
方纔靈感迸發,他文思泉涌之下,按照趙抃所授“三遍法”,已然在心中作好了一篇宋賦的框架。
陸北顧看着身旁的韓子瑜、韓三娘、計雲、盧廣宇,什麼都沒說,卻彷彿在問。
——難道你們覺得我不值得被寄予厚望嗎?
韓三娘眼眸微亮,驚訝地看着陸北顧。
而躺在擔架上的韓子瑜剛想要說些什麼,陸北顧卻俯身按住了他的肩膀,溫熱的掌心傳來力量:“我來。”
看着此情此景,計雲一下子就撲了上來,用力地錘了兩下陸北顧。
而盧廣宇,則是默默地看着陸北顧。
說實話,他從來都沒有發現,自己的這位同學,竟然是如此的.有魅力。
山風掠過韓子瑜疼到出汗的額頭,他望着陸北顧走向寶月大師的背影。
那襲青衫在蒼翠崖柏的映襯下,似一柄雪藏許久後出鞘的劍,帶着凜冽的鋒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