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聽到父皇一句都一樣,李泰一時間竟然淚流滿面,他捂着臉低着頭。
李世民拍了拍這個兒子的後背,道:“回來了就好。”
只是想起小時候,李泰就想起當年朝中的一些言論,那時候朝中的閒言碎語不少。
只不過到了現在,那些閒言碎語都可以不用在意了。
其實今年兄弟姐妹們都會回來,是因爲今年是長孫皇太后的六十大壽,因此今年的新年一定很熱鬧。
與父皇母后用了飯,李泰帶着妻子就回了長安城。
長安城的魏王府邸,只有一個家僕前來迎接魏王。
李泰聽着家僕的講述,平日裡這裡只有李欣住在這裡,李欣身邊也不需要太多的僕從,就驅散大多數的僕從,只留下了一兩個老家僕照顧。
近來欣兒時常去安寧村,也常常與東宮太子玩鬧,或者是晉王也會照顧一二。
李泰也沒有想到,還是當初的兄弟幾人最照顧自己的兒子。
這個時候李欣正在東宮與太子一起上課,李泰便讓人收拾府邸,自己坐在這裡院子裡休息。
一直等到了夜裡,纔看到兒子李欣回來。
“父王!”李欣快步上前,又顯得有些侷促停下了腳步行禮。
“嗯,長高了。”
“孩兒近來十分想念父王……”
說着話,這孩子的話語聲有些哽咽了……
翌日,李承幹在皇宮的西苑見到了多年不見的青雀。
如今的青雀瘦了許多,留着短鬚,神色上多了一些疲倦倒是眼中還很有精神。
或許一直在追求學識的人,眼神多是有神采的。
李承幹遞給他一盆柑橘,道:“這是嶺南送來的,給慎弟送去了不少,宮裡留了些也吃不完。”
李泰拿起柑橘,剝開仔細品嚐着,道:“嗯,慎弟一直以來都喜吃橘子。”
李承幹喝着茶水道:“朕讓人在洛陽種了一些橘子,不過長得並不好,又改種了梨。”
內侍將一個木盒子放在魏王的面前,而後小步退下。
李承幹又道:“你多半能用到這個東西。”
李泰接過盒子看了片刻之後,纔將盒子打開,其內是一塊用木邊框框着的琉璃鏡片,琉璃鏡片很透亮,比之外界所見的任何琉璃都要好。
“父皇要將當年閻立本所畫的六駿圖收入昭陵。”
李泰的目光還看着手中的琉璃鏡,低聲道:“昭陵如何了?”
李承幹頷首道:“都挺好的。”
“這琉璃鏡是……”
“以前給小兕子做了望遠鏡,朕讓人在老君山建設了天文臺,之後少府監燒鑄出來的琉璃就越來越好了,也就有了這個放大鏡,嗯,此物名叫放大鏡,用來觀察事物的細微處,不過用這個東西時要小心。”
李泰道:“爲何?”
李承幹拿出一張紙放在一旁石桌上,又將望遠鏡懸在上方,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紙上飄起一縷煙。
李泰見到紙張上有了些許焦黑的一個點,還有些細小不易察覺的小洞。
“這是……”
李承幹解釋道:“很多人都覺得陽光是溫暖的,擡頭看太陽的時候會覺得耀眼,眼睛會覺得不好受,可在放大鏡下,陽光的溫度會被放大數倍,集中在一點上。”
用光線或者是光的傳播來解釋這個原理很複雜,李承幹盡可能解釋得簡單一些,用溫度上來解釋。
看起來李泰也不想要追根究底去追問。
李承幹又道:“不要用這個東西看太陽。”
李泰心領神會地點頭。
“朕還知道你帶不少土壤回來,用這個來觀察土壤正合適,括地誌不只是在地上的事,朕更希望有關土壤的記載,將書籍與智慧流傳下去,千百年後的人們再翻看書卷,會想起來在我們這一代就有人開始鑽研這件事。”
李泰低聲道:“可文學館至今沒什麼收穫,最多找到一些屍骨。”
“什麼屍骨?”
那些屍骨要論起來大概是很久遠的事,李泰懷疑那些屍骨可能是存在於春秋戰國時期,也只是從一些挖出來的青銅器中推測出來的。
人類腳下的地殼很深,一層層的土埋葬着一個又一個的時代。
聽李泰講述完,李承幹也喝完了杯中的茶水。
李泰言罷,頗爲挫敗地長出一口氣,“皇兄,也給弟弟妹妹們準備了賞賜?”
身爲當家大哥,自然是都準備好了,不只是給李泰這個放大鏡,每個弟弟妹妹都有。
李泰詢問道:“吳王就要回來了,青雀在來時與他在潼關相見,這兩天應該就到長安城了。”
“其實朕也不用給恪弟什麼,若真要給他……那就給他一把劍吧。”
李泰忽然笑了,笑了好一會兒,才道:“一把劍更適合他。”
今天的天氣很好,皇宮正在準備長孫皇太后的六十大壽,這些事都是麗質與東陽兩姐妹在安排。
本就是母后的大壽,這兩個妹妹如此上心也就由着她們了。
“陛下,京兆府奏報。”
李承幹接過奏章,詢問道:“誰遞來的。”
“回陛下,是京兆府少尹狄仁傑。”
李承幹接過奏章仔細看着。
“得知魏王回來了,長樂公主命奴婢送來了甑糕。”
李泰接過這碗甑糕,問道:“她們人呢?”
“爲皇太后的大壽裝點宮內宮外,恐怕不能來見魏王。”
“無妨。”
李泰吃了一口甑糕笑着道:“這兩年在外走動,的確很久沒有吃關中的甑糕了。”
這碗甑糕讓魏王吃得很開懷,滿滿當當的一碗甑糕都被吃完了。
李承幹也看完了狄仁傑的書信,是狄仁傑發現了有人在跟蹤爲宮中採買的貨物的宮人,已被京兆府的不良人拿下了,貨物的採買一切都很安全。
狄仁傑是個靈醒的孩子,他的奏章說了有關石料的事,說明他多半已經猜測到了一些,煙花的事他該是想到了一二。
可那又如何,相較擔心狄仁傑能否猜測到煙花的成因,李承幹更擔憂稚奴能否造出會轉的輪子。
李泰擱下碗,詢問道:“皇兄,朝中如何?”
李承乾道:“朝中挺好的,小問題挺多,一件件事慢慢來,父皇時常教導朕要腳踏實地一步步地走,不要急於求成。”
李泰頷首。
身爲大哥,李承幹也很願意與弟弟妹妹說朝中的情況,其實這些事也不用自己說,李泰只要有心去問,他就能知道一清二楚。
現在的朝堂就是這樣,就連長安城的坊民都能談一談朝中的政事,絲毫不避諱。
李承幹身爲皇帝,希望全天下的人能夠參與到社稷的建設之中,只要秉持着爲人爲民的治理方略,站在絕對的大多數人的立場上。
史書上的事蹟都是波瀾壯闊的,一句話寫盡了數百年的光陰。
相較於史書的記載,放眼眼前,也就是當下……時光是一天天過的,人是一年年長大的,路是要一步一個腳印走的。
武德年間,大唐剛立足關中的時候,那時候爺爺還在位,想要實行前隋的制度,可前隋的三師三公五省,顯得太過龐雜,之後就簡化成了三省六部。
有了三省六部之後,朝中職權進行了簡化,各部的立場與職責也更清晰了。
到了貞觀年間,尚書省一度廢弛,慢慢形成了以中書省,門下省與六部,兩省六部爲核心的架構。
而到了現在,實行新政,推行改革,淘汰冗職……如今的朝堂中,門下省已失去了職能併入了秘書監,所施行的便是一箇中書省與六部,就此一省六部,足矣。
官吏更多了,官邸卻更少了。
隨着中書侍郎的增加,整個中書省的權力更加分散,越來越多地事需要各方表決才能做決定。
他們總說現在的朝堂很好,可李承幹覺得依舊不完整,在人們不改變封建核心利益觀念前提下,任何的努力都顯得很無力。
身爲皇帝,李承幹需要一次次地去強調以人爲主的治理理念,爲人爲民的方針,反覆強調,反覆踐行。
纔會有御史臺每年都會查到一些不好的事,不好的人,一次次地從嚴處理。
因此要興利除弊,整頓吏治,抑制權貴,發展生產,摒棄當年門閥世家以及土地兼併的舊風氣。
以生產發展爲第一要領,加強創造能力與建設能力,就如當年關中建設作坊一樣,提高生產力,哪怕沒有條件,也要創造生產工具創造條件,將生產力再提高一截。
這是極其迫切的需求,也是當下時代最重要的任務。
因爲在土地保有量不變的情況,人口卻在極速地增加,隨着人口的增加,生活的物質基礎所需就會更多。
農業是重中之重,人們需要更多的土地種糧食,其次是製造業,生產建設,再其次是商業與貿易。
坐在皇位上久了,李承幹比以往更注重這個過程中帶來的影響,這個影響能夠改變多少人,能夠影響多少人,就顯得極爲重要了。
這天下與社稷說好也不算太好,說壞也不是太壞,大概就是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一路上走得磕磕絆絆的。
社稷發展,經濟先行,蔥嶺拿下之後,大唐掌握了絲綢之路的全段,光是沿線收取市稅,加快貨物的傾銷,金銀正在不斷地涌入長安城。
因爲只有在長安才能讀到最多的書,只有在長安才能買到最漂亮的錦緞,只有在長安才能喝到最好的酒水,見到最好的人。
所以,不論外面的人有多少金銀,在貨物的流動下,天下的銀錢都會流向貿易的終點,也就是長安城。
現今的朝中很富裕,富裕得有些不像話,朝中再也不用擔心爲了治理社稷缺少銀錢,反倒是需要擔心花了再多的銀錢,都沒有將事做好。
皇兄說了許多,李泰聽了許久,大唐對未來的方向還是很清晰,人們對未來也有十分充足的信心。
魏王與陛下談了很久,直到陛下要去批閱奏章了,魏王這才離開。
後來又有消息傳來,說是魏王去了晉王府,將晉王斥責了一頓。
李承幹坐在凌煙閣內,明亮的燭臺照亮了一幅幅的畫像,聽到有腳步踩在木製臺階上的腳步聲,擡眼見到了跟隨寧兒而來的小兕子。
她手裡拿着一份地契道:“皇兄,這太貴重了。”
李承幹坐下來,笑道:“你收着吧。”
“可這……妹妹不敢收。”
“老君山就是你的公主封地,有何不好。”
“可這是整座老君山。”
李承幹揣着手,擡首望着外面的星辰道:“收着吧,哪怕你不去老君山,那也是晉陽公主的封地,朕送去的旨意不收回。”
小兕子又將地契收了回來,她又道:“李道長很久沒有來信了。”
細想之下,李淳風道長的確有三年沒有來信了,李承幹低聲道:“李道長對我們李家有恩情。”
小兕子狐疑地看了眼皇兄的笑容,也不知道皇兄所言的恩情是何意思,以前跟着李道長學習星相,也沒聽李道長說他欠皇兄人情。
讓寧兒先帶着小兕子去休息,李承乾點燃這裡的香燭,向這裡的諸多畫像行禮,低聲道:“諸位,我也不知道將來的天下是好是壞,也不知道現在做的事,是對還是錯,其實我也習慣了,現在的人們有如此熱情有什麼不好的呢?”
“難道未來還會更差嗎?我覺得應該會更好的,至少人們都知道有一種新的社稷理念,這種社稷理念能讓家國迅速強大起來,能讓更多的人得到該有的利益,我可能真的做不到讓土地兼併消失。”
“再者說,土地兼併是千百年來的弊病,憑大唐這一朝能夠完全解決這個問題嗎?我自認做不到,也達不成這個目的,我還能做什麼呢?”李承幹揣着手獨自一人站在凌煙閣,來回走動,帶着思索之色,忽然停下腳步,道:“我應該想可以想辦法遏制土地兼併,我的手段其實很簡單,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將來我要提高生產力,這會是以後數十年,最重要的一件事。”
李承干將手中的香插在香爐上,向着凌煙閣諸多畫像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