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才俊與老將軍
程咬金大將軍打仗的方式很穩健,本來嘛,攻城略地很簡單。
但大將軍選擇一種較爲穩健的方式,薛仁貴看着人手將糧草卸下,又看向走路一瘸一拐的程處默。
兩人平素沒什麼交集,但脾性很對口。
薛仁貴疑惑道:“大將軍以前打仗也是這樣的嗎?”
程處默忍着痛楚走着,道:“別看家父平日裡不着調,平時還是很靈醒的。”
“給某家一千兵,助大將軍先拿下一城。”
程處默冷哼一聲道:“我還想呢,他給了嗎?”
“你們飛虎隊不是有人手嗎?”
“兩百人罷了,不夠用的。”
薛仁貴道:“一百人足矣。”
“聽聞薛將軍驍勇,可打仗要用智慧,我們老程家向來是靈醒中人。”
薛仁貴閉着眼,還價道:“五十人!”
程處默冷哼一聲,“不怕軍法處置,一個人去某家也不攔着。”
又聽拒絕,薛仁貴幹脆盤腿坐下,閉目平心靜氣。
其實軍中其他人也是如此,衆人都在等着發兵,整天在這裡吃糧,人都胖了。
這天深夜,一隊官吏策馬來到大營前,來人當即就被大將軍請入大營中,之後各路將領也被請入了大營。
這些都是鴻臚寺的官吏,爲首的是禮部侍郎相里玄獎。
此人當初出使遼東,今年年初的時候,奉陛下旨意前往蔥嶺詢問諸胡。
也不知道其人與大將軍說了什麼,大將軍下令,蔥嶺諸胡拒絕朝貢大唐,命薛仁貴領五千兵征討素葉水車城,命飛虎隊領一千兵馬策應。
在天山腹地駐守一個月的唐軍終於有動作了,放在唐軍面前的是一千公里的平原與戈壁,以及廣袤的帕米爾高原。
敢這麼打仗的,也就只有唐軍了。
白方策馬帶着三千僧兵跟在後頭,悠哉地吃着肉乾。
婁師德策馬在一側道:“你們西域的僧兵本不用來。”
一個西域僧低聲道:“我們還俗了。”
婁師德又問道:“你們還俗也就罷了,怎麼還跟着一起打仗呢?”
那西域僧回道:“立下了軍功,能去長安讀書”
聞言,騎在馬背上晃晃悠悠的婁師德記下這句話,便又策馬往前走了。
出了天山腹地,又來到了伊塞克湖邊,程處默道:“我們在這裡遇到了粟特人。”
薛仁貴身上總是帶着長弓與一把十分誇張的大戟。
與他相比,其餘人的裝備就顯得樸素很多。
薛仁貴看着四周,道:“聽說粟特人很富有?”
程處默頷首道:“他們從更遠的安國與石國而來,那些人多數都以行商爲生,富有的粟特人貴族都有他們自己的兵馬。”
薛仁貴又道:“如此說來,他們是散兵遊勇?”
李景恆側面上前,又道:“只與他們交手過一次,只能從歷代的西域國主記錄中,窺見一二。”
白方上前道:“用過去的經驗來總結眼下的事,並不是上上之選,若是他們都還是如以前一樣,沒有長進,就另說了。”
薛仁貴疑惑道:“你不是守約身邊的雜役嗎?”
“我還是西域崇文館的主簿,願爲天可汗效死。”
他說着話,還在馬背上恭敬地行禮。
薛仁貴收回目光,遲疑道:“看來,守約身邊的雜役也不簡單。”
一行人出了伊塞克湖前,各自儲備了飲用的水,還有乾糧,做好了長途跋涉的準備。
這裡的風很大,衆人的衣衫隨風獵獵作響。
程處默道:“從這裡去素葉水城少說要三天路程。”
薛仁貴看着這裡遠處的雪山,閉目養神。
打仗最辛苦的就是行軍,因此需要節省體力,每一次休息都彌足珍貴。
紮營儘可能省了,衆人多數都是席地圍着篝火而睡。
大戰在即,這片地界寧靜得不像是人間。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有傳令兵快馬而來,稟報道:“薛將軍,裴都護帶着六千兵馬正在後方,距此五三裡地。”
聞言,薛仁貴朗聲道:“好!我們距素葉城有三天腳程。”
傳令兵得到回話,便再一次策馬回去稟報。
正要重新拔營啓程,薛仁貴注意到了白方腰間的佩刀,遲疑道:“你這刀的樣式有些古怪。”
白方拿起腰間的佩刀遞上,解釋道:“這是大食人常用的刀,是馬刀。”
“馬刀?”薛仁貴端詳着這把刀柄彎曲的刀,片刻就沒了興致,遞還道:“沒有大陌刀好用。”
李景恆解釋道:“聽聞大食人有很多的騎兵,他們從波斯的北側抓了很多步卒,都是一些很好戰的人。”
其實唐人也是好戰的,強大的大食人剛滅了波斯,戰意滿懷的將士們很想和大食人碰一碰。
唐軍再一次啓程,行軍的速度慢了許多,這裡是塞人的地界,時不時可以看到走動在這裡的塞人,他們三五成羣,避開行進中的唐軍。
白方帶着西域僧兵先一步趕上去,將這些要去通風報信的塞人全部攔住。
見狀,薛仁貴滿意地笑着,這些西域僧很好用,只要給他們兵械,甚至都不用給糧草,他們隨身帶着乾糧,就能爲唐軍辦事。
後方,伊塞克湖地界以東,一支由唐軍與回鶻人兵馬組成的大軍正在行軍。
契苾何力走在最後方,這一戰他不主動帶兵,步入養老生活後,打算這一仗只是遠遠地看着。
唐軍在前,回鶻人在後,之後就是吐蕃人,這裡有六千兵馬。
大軍出征還是要理由,程咬金大將軍在等的就是等使者回來,裴行儉心中佩服這位老將軍。
不拿上萬人的大軍開玩笑,每一步都是按照規制流程。
首先要有出兵的正當理由,只有去蔥嶺的使者回來了,並且告知了理由,唐軍才能動身,否則不行。
貿然出兵,一旦朝中追究起來,上萬人都要受牽連。
大將軍是設身處地爲大家着想,保證每一個士卒的安危。
這纔是一位好將軍。
裴行儉心中思量着,別看程咬金大將軍平日裡罵罵咧咧,面對大事上,每一個決定都是思慮再三的。
哪怕就在天山不出兵,朝中也無可指摘。
“報!”傳令兵回來道:“薛將軍的前軍距離素葉水城還有三天路程。”
裴行儉頷首道:“傳令給大將軍,我們就在尹塞克湖西側駐紮。”
“喏。”
李治策馬在邊上,低聲道:“一萬兵馬就要掃平蔥嶺恐怕不容易。”
裴行儉道:“當年王玄策一個人孤軍打入天竺,也考慮過是否容易?”
李慎嘆道:“此番若能回去,也可以封個宗室將領。”
李治笑道:“好!待我們回去,也向皇兄要個將軍當,駕!”
天山腹地大營,當薛仁貴與裴行儉帶着兵馬動身離開,這座大營空空蕩蕩的。
程咬金在兩個護衛攙扶,終於登上一處山坡,從這裡可以看得更遠一些。
這兩天,這位老將軍就一直領着兩個護衛守着大營,整個大營就剩下了三個人。
人少也安靜,吃得也不多。
幾片雪花落下,程咬金的衣衫隨風而動,這天山忽然就下雪了,伸手接住幾片雪花,道:“他們走多遠了?”
“回大將軍,才離開兩日。”
程咬金點着頭,望着遠處的雪山,笑着道:“這裡景色真壯麗,老夫當年怎麼不知此地有如此景色。”
“大將軍!兵馬來了。”
程咬金回頭看去,見到了身後的遠處有着一片黑壓壓的人羣,正在雪天行軍。
“扶老夫下去。”
兩個護衛扶着大將軍下了山坡,遠處的大軍也到了近前。
來人依舊是年輕將領,是戍守庭州多年的安西軍大將軍樑建方,看着模樣很是精神的樣子。
樑建方翻身下馬,跑上前行禮道:“奉張大將軍令,末將領三萬兵馬,前來複命。”
程咬金伸手拿過將令,又問道:“那老傢伙可還有交代的?”
“這……”樑建方有些猶豫,又道:“張大將軍還說,讓大軍早日掃平蔥嶺,還說……你個老貨整日窩在天山,算什麼英雄好漢。”
“哈哈哈!”程咬金大笑了起來,笑了好久才道:“有本事讓他自己來天山來與老夫比劃比劃。”
老將軍心情極好地走入大營內,“讓弟兄們都進來吧,這裡的營帳都是空的,就地先住下。”
樑建方又道:“是否派兵馳援薛仁貴?”
程咬金一手揹負,一手撫着須走着,搖頭道:“那些孩子分前後兩路,前軍是薛仁貴與處默,後方是裴行儉,兩路大軍前後呼應,先拿下一城一地再商量,你的兵馬不用着急動,萬萬不可着急。”
回頭斜眼一看,見人還杵在後頭,程咬金不耐道:“你以爲老夫在這裡一個月是看風景的嗎?”
樑建方疑惑不解。
程咬金從袖子裡拿出一卷軍報,拿在手中晃着,又道:“這是天竺送來的急報,東天竺王讓人送消息給王玄策,說是大食人已準備東征了,傳聞有二十萬兵馬。”
樑建方豁然擡頭,遲疑道:“二十萬?”
“嚇到了?”
“末將不怕。”
程咬金將軍報又收了起來,一臉的笑容。
樑建方很想看看這份軍報上寫着的是不是真的。
但見大將軍又收了回去,事關軍中密報往來,他也不好追問,只好回去將兵馬領進大營中,讓大軍入大營休整駐紮,埋鍋造飯。
本來大軍都走了,程咬金覺得自己一個人與兩個護衛守着這處大營,有點像是個老人家獨守,那也挺清閒的。
當樑建方的兵馬進來之後,這裡又重新熱鬧了起來,隨着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叫裴炎的小子。
程咬金看着將士們正在搬運糧草,又道:“這樣也好,整個安西都護府都出動了,張士貴這個老傢伙守着西州城足矣,就別讓他來了,他要來也趕他回去。”
“大將軍身居天山腹地獨守大營,身邊只兩個護衛,大將軍氣魄,小子佩服。”裴炎遞上一盒餅乾,笑着道:“這是在長安的家眷讓人送來的,還請大將軍嚐嚐。”
程咬金知道這是餅乾,一邊吃着道:“裴炎?老夫記得,你是崇文館的學子,蘇亶時常將你帶在身邊,你還幫禮部辦過事,是也不是?”
“正是。”裴炎點着頭應聲,在這位大將軍身邊坐下來。
程咬金嘴裡嚼着餅乾,口中發出咀嚼餅乾的悶響,道:“當年老夫獨闖人家大營的事也做過,千軍萬馬有何可懼?
你們這些年輕人生得好,生的時候真好,這兩年如你這樣的才俊也更多了。”
裴炎作揖道:“大將軍說笑了。”
程咬金道:“陛下如此安排,是希望我們這幾個還能用的老傢伙,帶一帶你們這些年輕人,好好栽培,其實你們這些人像薛仁貴,裴行儉……”
“呵呵呵,你們這些人何愁需要我們老傢伙們帶路,你們本就是才俊翹楚,也不用老貨們教,你們自己就能走得很好,可大軍在外,總要有個人能鎮守後方,老貨力所能及,還能再幫陛下三五年,那就再幫幫陛下,再幫一幫……”
裴炎聽得這番話,心中感動之餘又對這位大將軍心生敬重。
“你知道陛下爲何不用薛萬徹家的三兄弟嗎?”
裴炎緩緩搖頭。
程咬金哼哼一笑,道:“他們都沒老夫靈醒,放眼軍中,有老夫這等智謀的人,屈指可數。”
裴炎又是無聲一笑。
又有士卒快馬而來,他翻身下馬跑上前,又遞上一卷軍報,道:“大將軍,英公書信。”
聞言,程咬金接過書信,這上面所寫都是天下各道的兵馬安排,讓劉伯英去了遼東郡,英公是爲了應付金春秋?
如今諸多衛府中事都是英公在安排,程咬金眯眼看着其中的安排。
隨着張士貴一起來到安西都護府的還有一個叫李敬業的小子,是英公的孫子。
阿史那社爾還在北征,自從這個人將自己的全部子嗣都留在長安之後,就一路北征,也不知道要打到哪裡去。
今年陛下給蒙舍詔賜名南詔,並且南詔向其餘諸詔開戰,南詔各地的戰事影響到了吐蕃,讓吐蕃派兵馳援南詔。
程咬金冷哼道:“看來大唐的東南西北都不安寧。”
言罷,他就收起了軍報,擡眼看着遠處的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