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朝堂的五臟六腑
以前,曲江池的池水沒有這麼清澈,也顯得渾濁。
在六年前長安重修了排水溝渠之後,這裡的水況才慢慢好轉,如今都有魚兒會躍出水面了。
水況好了之後,這裡的魚也就多了起來,倒不至於像魚塘那樣。
遠處有一排魚竿,父皇也坐在那兒,讓內侍看着。
雖說已退位了,但還是很關心國事,特別是有關吐蕃的事。
李承幹坐在池邊,享受着溫暖的陽光。
見天可汗久久沒有回話,松贊干布接過內侍遞來的椅子,會意坐下來,這椅子坐着確實很舒服,後方的靠背設計得很巧妙。
“其實讓都護府進入吐蕃也好,有了唐軍鎮守吐蕃也能安心許多,倘若吐蕃再出現內亂,對朕,對你都不是什麼好事。”
松贊干布頷首,“謝天可汗體諒。”
“其實這也不是你的讓步,你若真要讓步維護吐蕃的安寧,這只是前提,不能算作條件。”
思量了片刻,李承幹又道:“即便是不建設都護府,當初欽陵發動內亂,也是唐軍平定的,況且你的吐蕃大臣很願意爲朕效力。”
“敢問,朝中還需要什麼條件?”
李承幹看了眼站在一側的顏勤禮與上官庭芝,言道:“在吐蕃建設都護府是前提,這一點贊普可答應?”
松贊干布頷首。
“增加崇文館在吐蕃的數量,並且崇文館可以選擇一部分學子來長安入學。”
“天可汗想要吐蕃的孩子?”
“很少一部分天資聰穎的孩子就可以,八歲以上。”
“將來他們還能回吐蕃嗎?”
“想回去就回去,大唐不會橫加阻攔。”
松贊干布道:“天可汗會如何處置茹來傑?”
“你們吐蕃大臣所做的事,與朕無關。”
“他協助王玄策有功,大唐會保護他嗎?”
李承幹接過內侍遞來的書卷,一邊看着道:“朕也從來不會薄待功臣,留着他吧。”
松贊干布道:“不殺了他嗎?”
“呵呵呵……”李承幹忽然笑道:“朕是天可汗,倘若朕還不容下吐蕃,那又何談是心懷天下的皇帝?你與朕應該是一樣的人,何必對此耿耿於懷,他手段很厲害嗎?他的存在會影響唐蕃之交的大局嗎?”
“天可汗是我等所不能比的。”
李承乾的眼神還在書卷的文字上,繼續道:“中原的確與吐蕃不同,在中原也有很多難以解決的問題,這兩年殺的人也不少。”
帶着寒意的風吹過曲江池,吹得水面都有了些漣漪。
松贊干布看着這裡的景色,道:“可中原有很多的能臣。”
“中原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吐蕃也有桑布扎,祿東贊,還有贊普,可大唐依舊不夠強大,也不夠富有,唐人的生活很辛苦。”
松贊干布從這位年輕的天可汗學到了新的處世經驗,身爲帝王人就不能執着於這些善惡。
李承幹請松贊干布喝着茶水,道:“聽說你最近睡得很不好?”
松贊干布道:“我身體虛弱,年過三十,卻是六七十的身體。”
“未免太過悲觀了,朕小時候也體弱多病,每每重病就長達數日半月臥病不起。”
“可現在的天可汗很強大。”
李承乾笑着道:“你大可以從現在開始鍛鍊身體,說不定會有所改善,多出去走走,多看看唐人。”
松贊干布聞着茶香,道:“這是什麼茶?”
“這裡面放了一些藥材,能夠安神。”
“陛下近來也心神不寧?”
“他們想往朕的宮裡塞女人。”
又嚐了嚐味道,帶着一些花香的茶水入口之後十分地柔和,松贊干布蹙眉道:“唐人的茶水已成這樣了嗎?”
李承幹搖頭道:“朕當然還是喜歡純粹的茶。”
又有內侍遞上一個木盒。
打開木盒內部是一個杯子。
李承幹又道:“多喝點熱水。”
這是用桃木製成的杯子,松贊干布將茶水倒入杯子中,飲下一口道:“嗯,別有風味。”
“其實沒什麼區別的。”
“傳聞天可汗很喜歡杯子。”
李承乾道:“那都是傳言,這些杯子都用不久,往往不出三兩個月就要換,木製的杯子用不長久,鐵質的杯子容易放涼,要做到保溫不容易。”
“能夠保溫的杯子,真的有嗎?”
李承乾道;“沒用的,儘可能保持一些溫度而已。”
“希望吐蕃與大唐能夠如保溫杯一般。”
李承乾笑道:“但願。”
陛下與吐蕃贊普就坐在曲江池邊,像是多年不見的好友一樣說着話,說的也都是一些平常的瑣事。
松贊干布很好奇養生,又問道:“養生是什麼?”
“你就需要養生,通過改變生活方式來改善自身,你從三十歲開始養生,說不定能夠活到七十歲。”
“哈哈!”松贊干布忽然一笑,道:“若我真的能活到七十歲,那就能見到吐蕃重新興盛的一天。”
七十年是什麼概念,可以看到三代人從兒童成長到少年,吐蕃要重新興盛需要三代人。
“朕希望吐蕃不用七十年就能夠興盛。”李承幹換了一個坐姿,轉而又蹙眉道:“你若將那些吐蕃大臣的治理之權收回,將他們的權力交給大唐的官吏,吐蕃的興盛或許不用等七十年。”
言至此處,李承乾麪帶笑容,“唐人更擅長治理。”
松贊干布擡頭看着晴朗的天空,“若我與天可汗真的能夠活到七十歲,待那一年到了,我就將吐蕃大臣的治理之權交給天可汗。”
“你若自盡該如何是好?”
“絕不自盡。”
“那要是不好好治病又該如何?”
“我是吐蕃的贊普,還請天可汗相信我。”
“好。”李承幹拿着茶杯與他的新茶杯碰了碰,道:“那就從今年開始算,我們還有四十年,若四十年後你還活着,吐蕃的社稷就交給大唐。”
松贊干布道:“好!就此約定。”
李承幹站起身,整了整衣襟離開這裡。
上官庭芝與顏勤禮連忙跟上腳步。
“你們兩人甘願領罰?”
“臣甘願領罰。”
兩人齊聲道。
“好,你們兩人各自留任一年不得升遷,京兆府與大理寺其餘官吏各自寫好陳述,闡述自己的職責疏忽。”
“喏。”
“這一次暫且輕責,若有再犯……”
“臣願脫去官身。”
“倒也不至於。”
送別陛下之後,兩人都是鬆了一口氣,這一次沒有重罰,陛下果然聖明,防不勝防的事太多了,往後還要加緊巡查。
安靜的曲江池邊,李世民正要離開,吩咐道:“你們若是釣不到魚,今天誰也不能離開這裡。”
幾個內侍忙點頭,手握魚竿不敢放鬆。
朝中並沒有參與吐蕃的內部鬥爭,這是陛下答應松贊干布的,並且一切交由吐蕃人自決。
自從唐蕃之交建立之後,也就沒有人再去吐蕃的宅院前叫板了。
可吐蕃人依舊在長安不受歡迎。
餘下的日子裡,松贊干布聽從了天可汗的建議,時常會出門走走,直到這一天干慶四年的第一場大朝會。
松贊干布來太極殿向天可汗道賀。
隨之而來的還有突厥的阿史那社爾,新羅使者,蒙舍詔使者,回鶻使者,還有從西域而來的僧人。
在這場朝會上,李承幹讓人唸誦了旨意,封阿史那社爾爲突厥大可汗。
也在這一年東海道行軍大總管金春秋向天可汗遞交了國書,新羅王室已退位
皇帝封金春秋爲新羅王,繼續執掌新羅與東海道,至於東海道在那裡沒有一個明確的疆域,大概就是新羅以東的所有地界就是大唐的東海道。
阿史那社爾帶着自己的子嗣而來,向天可汗表達了自己的忠心,並且終此一生聽從天可汗號令,自願請命將子嗣留在長安。
新羅使者願意爲大唐繼續征戰。
蒙舍詔願南下征討,要一統南方,天可汗賜國號南詔。
在皇城外,一隊隊的官吏離開長安,去各地宣讀皇帝的旨意,並且崇文館又有一批學子離開,這一次大唐派往吐蕃與天竺支教的夫子有一千人。
這是前所未有的規模。
一道接着一道旨意,在朱雀門前,由禮部的官吏唸誦着,人們皆是側耳聽着。
並且皇帝下旨,往後數年大唐堅持勤儉作風,如今的大唐依舊不夠富裕,設立洛陽與關中爲核心的大型城鄉,各縣建設皆須上報京兆府。
一個內侍剛唸完旨意,又有一個太監快步而來,繼續大聲地念誦旨意,未來五年,中原以河北遼東爲重心發展耕種,營建糧倉,凡有未賣出糧食,皆由民部與司農寺收納買下。
朱雀門前,一直有人在議論着,大家都在聽着旨意中的意思,陛下是希望河北與遼東大力開展墾荒耕種,不要擔心糧食賣不出去,一切由戶部兜底?
朝中要買多少糧食,將這些糧食全部儲備起來,這需要多少銀錢?
當年河北的田地與戶籍被重新均分之後,這兩年的糧食確實多了起來,而且一度穩住了關中與洛陽的糧食價格。
有人道:“你們聽說了嗎?去年陛下讓民部尚書褚遂良去了洛陽,在那裡修建了三座大糧倉,說要儲備了近百萬人一年的口糧。”
旨意還在繼續宣讀,大抵上都是一些往後五年的國策,如增加各縣的行事效率,簡略冗餘的辦事步驟,各縣鄉民如有困難可直接前往所屬官衙,無須向鄉長,縣令稟報,可自行而決。
並且增加關中與洛陽的房屋建設,在兩地快速發展的同時提高作坊商品的質量,見到有人以次充好,京兆府見一次可罰一次,按照貨物價格的倍數而罰。
再之後又是對揚州的諸多旨意,加強支教與扶持桑茶之策,繼續支教。
直到陛下又下了最後一道旨意,清查鹽戶。
當朝中這些佈告與政令一同張貼出來,今年的政令多到幾乎要貼滿朱雀門的外牆,以至於成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奇觀。
歷代皇帝也有建設奇觀的,但真沒見過這種。
每一道政令的內容都很詳實。
史官來濟站在朱雀門的城牆上,他看着朱雀門前的盛況,執筆在史書上寫下,幹慶四年,二月初一,皇帝下政令三十餘條,皆陳列朱雀門,容萬千民所察。
長安居民數萬戶,圍於朱雀門前,放眼望去直到朱雀大街,人聲鼎沸,皆側耳傾聽天可汗旨意。
大唐朝堂的影響力越來越大,皇帝向來是願意將政令告知天下人,朝中的每一道政令都是公之於衆的。
當年陛下還是太子執掌京兆府與關中建設便是如此。
如今依舊不變,只不過現在的政令,是說給天下人聽的。
同爲記錄國史的孔志約嘆道:“其實,陛下只不過是將政令給天下人看,讓天下人知道朝中要做什麼,僅是如此,就能收穫如此多的民心。”
來濟解釋道:“國與民是分不開的,陛下不像以往歷代皇帝那樣,經營臣子,謀奪權柄?我們的陛下是要與天下萬民共看人間的。”
孔志約又道:“自漢之後,南陳或北朝人們越來越不知廟堂是何物,現如今陛下就像是在將朝堂的五臟六腑挖出來,給萬民看。”
來濟回頭看去,還有內侍舉着皇帝的旨意,他們從承天門跑出來一路來到了朱雀門,而後繼續高聲唸誦的旨意。
餘下的旨意都是與軍中有關的,從今天起軍中的將領包括所有的兵卒都要念書了,崇文館的支教事業又龐大了許多。
北苑的村子邊上,李世民正蹙眉看着一道道政令。
長孫無忌坐在一旁也在看着。
坐在另一頭的是如今的房相與李衛公。
四人一張接着一張,互相傳遞着,桌上已有了厚厚一迭,還用石頭壓住了,以免被風吹走。
李世民道:“輔機,朕就說了,你一離開朝堂,承幹這孩子就胡作非爲。”
長孫無忌道:“倒不是胡作非爲,每一道政令都有各部要做的事。”
房玄齡也頷首道:“甚至很清楚地說明了什麼樣的事,由什麼樣的人去做,工部,吏部,兵部皆有。”
其實趙國公還在朝中的時候,陛下並沒有這麼大的動作,告老之後,陛下似乎是將幾年間所積累的政事都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