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皇宮,李勢怒道:“誰叫漢王撤兵?”
尚書令王誓稟奏道:“陛下息怒,青神關既已失守,漢王引兵還師並無差錯。”
李勢說道:“命他阻擋晉軍,未勝不得還師!”李勢雖然昏庸,但朝局動盪,一員宗族親王正領兵往京師來,足以讓他警惕。
王誓奏道:“陛下,如今城內只有兩萬士兵,不如讓漢王回師防守。”
散騎常侍常璩奏道:“陛下,晉軍於冬日用兵,勞師襲遠,必然糧草不濟,因此才急於求戰,我軍應堅守不出。”
左僕射鄧定稟奏道:“陛下,京城之中亦缺少糧食,不宜堅守。”
李勢大聲問道:“什麼,城中怎會缺糧?”
馮孚奏道:“因此前賣給晉國十萬石糧,所以才稍嫌不足。”
李勢愕然,買糧正是他所詔準的,但身爲人君又豈能認錯?說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即刻詔命漢王進兵!”
王誓領旨,又命李權去攻晉軍。
桓溫進至成都西南之彭模,爲李權所阻,兩軍於彭祖山對陣。
這彭模亦屬要地,自此往成都去有一水道名爲郫江(後世稱作錦江、府河),晉軍可藉由郫江運糧。且成都又以郫江爲護城河,河岸距離城牆尚遠,若被晉軍所突破,便只剩城牆可守。
李權軍左依彭祖山,右臨郫江,其收納青神關的潰兵兩千,加上自己的人馬,共一萬二千人。桓溫軍左臨郫江,與敵軍分險,中軍爲晉兵四千及王瑜所部降兵三千,右軍爲杜雲的一千士兵。
杜雲將鼓桴置於陣前,又樹旌旗百面排成一排。旌旗之後士兵卸甲歇息,只等將令。
桓溫與王瑜、諸葛邪立於陣後。王瑜驚訝於桓溫的膽略,竟敢孤軍深入,以身犯險,心道:“我已降了晉軍,不可降而復叛,倘若桓溫戰敗,我又何以自處?”不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桓溫右手按劍,左手遙指敵軍,對王瑜說道:“那李權不知兵,桓某可一鼓而破之。”
王瑜雖不善用兵,但也知道以多勝少。如今己方只有八千人,要一鼓擊破李權,未免託大。聽桓溫這麼一說,不禁問道:“大將軍何以說李權不知兵?”
桓溫說道:“其左依山,右臨水,欲憑險據守。然那山水之間寬僅一里,李權畫地自限,又不能分兵包抄於我,雖兵多而無用武之地,豈非不知兵?桓某隻以一千精兵突其前陣,即可破之!”
王瑜半信半疑,心道:“以一千兵破敵,除非有神助。”
山坡山,麾蓋之下,李權一身鐵甲,遙望杜雲所部旌旗漫卷,陣前有一怪獸,身高丈二,果如潰兵所言,心中忐忑,不敢輕視。將弓弩手置於陣前,以防晉軍突擊。
親軍司馬陳寂來報:“殿下,郫江西岸有一支晉軍正臨江備船,恐要抄我軍後路。”
李權一想:“晉軍詭計多端,故布疑兵。”
陳寂問:“敢問是否分兵渡江擊之?”
李權擺手說:“無需分兵,只命後軍憑江防守。”
陳寂得令而去。
時至午後,天灰濛濛的,西風呼嘯,李權卻用手絹擦擦額上的汗水。
陳寂來報:“殿下,有晉軍使者過來!”說完,往身後一指。
李權順他所指望去,果然一騎馳來,擎一杆赤旗,旗上一個“使”字。晉使馳近,被李權前軍所阻,便將帛書交出,又策馬奔回本陣。
不一會兒,陳寂將帛書呈交李權。
李權展開一看,卻是左將軍李福給晉軍的降書:“譙王殿下鈞鑒:李某痛感君上失德,不恤國事,以致社稷傾頹,國家糜爛。今殿下興兵而來,連拔數郡,勢如破竹。鄙人誠知天數有變,爲蜀地百姓計,願自縛于軍前,降於殿下。漢左將軍李福拜上。”
李權看完,臉色驟變,開口大罵:“李福亂臣賊子,可恨,可殺!”
傳令官至杜雲陣中傳桓溫將令:“大將軍有令,命司馬即刻進攻敵軍前陣。”
杜雲得令,命衆將士披甲,陣前旌旗讓開,以鼓桴當先,士兵持盾列鋒矢陣。一通鼓響,率軍突擊李權前軍。
敵軍弓手已列陣兩個時辰,未見晉軍來攻,不免有些疲累,此時晉軍突然殺來,匆忙張弓引箭,朝最當先且引人注目的鼓桴射去。
鼓桴對箭矢毫不在意,只管奔馳,突入敵陣,揮舞大棒,一頓橫掃。敵兵紛紛避讓,陣腳已亂。
鼓桴身後的兩側,杜雲在右,胡不二、張氏兄弟在左,各自領兵廝殺。
陳寂稟報李權:“殿下,晉軍已突入前軍陣中,前軍已不敵。”
李權又聽見桓溫中軍擂鼓吶喊助威,心旌搖曳,忙令:“命前軍拼死抵擋,中軍左右包抄!”
陳寂說道:“這山水間狹窄,大軍無以包抄。”
李權一愣,眼見前軍旌旗倒退,卻又無可奈何。
郫江之上,牛山正領着五百人馬擊鼓登船,樹起旌旗。對岸則是李權的後軍,正憑江而守,士卒張弓以待。
前軍已被晉軍擊破,陳寂又報:“郫江西岸的晉軍正駕船渡江而來!”
李權不知虛實,唯恐晉軍前後夾擊,忙下令道:“全軍撤退。”
李權扔下千餘屍首,率軍撤往成都。
桓溫望見李權敗退,對王瑜說道:“桓某所言不差吧?”
王瑜作揖道:“大將軍神機妙算,下官拜服!”
李權撤至成都南門,見城門緊閉,門外城門候宣李勢旨意:“皇上有旨,漢王未勝,不得入城!”
李權驚懼,上前對城門候說道:“本王有要事啓奏聖上!”
城門候問道:“不知漢王有何要事?”
李權取出將李福的降書交給城門候:“左將軍李福倒戈降晉,我軍於城外實難以取勝,還望陛下讓我軍入城防守。”
城門候大驚,接過帛書,說道:“請漢王暫且把守笮橋,下官稟奏朝廷。”
李權不得已,撥馬又率軍趕至架在郫江上的笮橋把守,此地距離南門最近,僅十里。笮橋以竹索編制,只能用於行人,可惜晉軍有船,也未必從此橋經過。
城內皇宮之中,李勢看過李福給晉軍的降書,命人召來重臣,說道:“李福叛逆,其罪當誅,朕有意着廷尉速將李福家人拘拿,斬首示衆!”
王誓稟奏道:“陛下,左將軍向來忠貞,此信未必是真,或爲晉軍離間之計。”
李勢說道:“這信上字跡與李福平日的奏表如出一轍,豈能有假?”
王誓說:“這……”
鄧定稟道:“天下字跡相近者比比皆是,不足爲憑。且李福倘若反叛,怎不見中郎將來報?”
李勢想了想,說道:“也是。”
鄧定稟道:“不如將李福家人暫且拘押,請陛下遣使往各軍之中一探究竟。”
李勢說:“就依左僕射所言。”
青神關下,李福攻打關隘不利,昝堅已領軍趕至。兩人正於營中商議如何行事,李福說道:“青神關險要難破,我等不如沿思濛水往西北繞行。”思濛水經山中峽谷,於青神匯入岷江。
昝堅搖頭說道:“那條山谷崎嶇不平,輜重難行。”
李福說道:“莫以大軍,只選三千精兵,如此可少攜輜重。”
昝堅說道:“三千精兵未免嫌少,且由此趕至彭模非一月不可,那時只恐大勢已去。”
李福聽了,焦急萬分。
有親兵入帳稟報:“二位將軍,晉軍送來一面旗幟。”
李福看他手中捧着黃旗,嘴中道:“哦?”起身拿將過來,展開一看,旗上頭繡着“漢王”,中間一個斗大的“李”字。
昝堅一看,驟然變色,問道:“漢王兵敗了?”
李福只覺得天旋地轉,腿腳不穩,一跤跌倒,不省人事。
李福在榻上幽幽轉醒,旁邊站着昝堅。李福盯着他,張嘴說話,昝堅湊近一聽:“中郎將身系國家安危,還望能早日破敵。咳,咳,李某有負陛下重託,罪不可恕,罪不可恕……”
昝堅見他眼中流出淚水,勸慰道:“左將軍只管好生將養,昝某即刻率兵繞過青神關,趕往京師。”
李福兩眼無光,長嘆了一口氣,一命嗚呼。
昝堅命人將李福以棺木裝殮,送往合水安葬,從軍中選三千精兵攜少許輜重從思濛河繞過青神關。
大寒,白雪紛飛,李權所部依舊入不得城,士卒有疑懼者,趁夜逃亡。
陳寂入帳稟報:“殿下,下官捉拿逃兵十人,請以軍法處置。”
李權嘆息一聲,搖頭道:“怯戰之兵,多亦無用。想彭模一戰,我軍雖據險而守,仍不敵晉軍勇悍之士。你且將逃兵于軍前鞭笞二十,若有再犯也不必捉拿,我軍中只留敢死之輩。”
陳寂得令而去。
桓溫進至笮橋,望見對面李權所部已沿河據守,士卒把守笮橋,於寒天巡邏不止,遂命大軍隔岸紮營,囤積糧食。
諸葛邪入帳拱手問道:“大將軍,爲何不趁銳氣,即刻渡江攻打李權?”
桓溫說道:“李權把守笮橋,卻不入城,可見其士有必死之心,不宜強攻。”
諸葛邪說道:“下官以爲未必,李權乃宗室,手握兵馬,恐爲李勢猜忌,所以入不得城。”
桓溫道:“哦,何以見得?”
諸葛邪說:“李勢無子,昔日其弟大將軍李廣進言,請以其爲嗣君,遭李勢忌恨,殺之。”
桓溫捋須道:“可命牛山領兵五百今夜乘船渡江,偷襲敵營。”
諸葛邪領命而去。
雪雖停了,地上依舊素白。牛山依命率軍從上游乘船渡江,過江後將船繫於岸邊,着人看守。一衆將士皆穿白袍,荷刀往李權軍營而去。靠近敵營,見營外設有拒馬,拒馬之間有一條道路,營內燈火點點,有敵兵把守。
牛山命士兵拔出刀來,自己手拿斧頭,發一聲喊,當先沿着道路衝入敵營。
望見有人襲營,敵兵紛紛躲避。
牛山正要笑敵兵怯懦,忽然一腳踩空,跌進塹壕之中。原來,李權不知晉軍會從何處渡江,所以命人圍營掘塹,架設拒馬,道路曲折而進,又佈置陷阱,在塹壕、陷阱之上覆以樹枝稻草,經雪一蓋,已不着痕跡。
望見晉軍陷入塹壕,敵軍乘勢殺出,以箭矢攢射。
士兵匆忙搭救牛山,發現他已被陷阱中的竹尖戳死。晉軍失利,敗退而還。
敗兵回營稟報諸葛邪:“長史,敵軍早有防備,於營內掘塹,我軍偷襲不成反中埋伏,牛將軍落入陷阱之中,被刺身亡。”
諸葛邪大驚,往桓溫帳中告罪:“卑職智淺,致有此敗。”
桓溫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征夫不必介懷。那李權謹慎用兵,只守而不攻,征夫何不再思良策以破之?”
諸葛邪遵命告退。
次日,桓溫派使者由笮橋過江,向李權討還犧牲將士的屍首。
李權命將士披堅執銳,在營內列陣,自己於帳前等候晉使。
晉使入營見彼軍旗甲鮮明,心道:“難怪襲營不利。”至中軍帳前,對李權作揖道:“晉使吳聰見過漢王殿下。”
李權問道:“晉使爲何而來?”
晉使說:“鄙人特來討還昨夜我軍陣亡將士之屍首,還望漢王垂憐,使死者得以魂歸。”
當着一衆將士的面,對使者說道:“哼,君不見我營中將士,皆勇猛無匹,一可敵十。鼠輩敢趁夜襲營,豈非羊入虎口?今爾等犯我疆土,早已成仇讎,不共戴天,若非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定要以汝血祭旗!”對身邊親兵大聲道:“左右,將這鼠輩打出營外!”
晉使被他親兵鞭笞,逐出營去,衆將士看了高聲歡呼。現在李權背靠京城,能挫動晉軍銳氣,自然要加以利用。部下將士被他煽動,對晉軍的仇恨又漲了幾分,而懼怕則減幾分。
杜雲得知牛山戰死,出營往笮橋對岸望,見敵營前面架着幾堆大柴草,將晉軍陣亡者置於柴草之上,放火焚燒。
未見牛山屍首,杜雲悲從中來,朝着對岸一聲大吼,內力凝聚而發,聲音好似野獸,響徹兩岸。口鼻中呼着白氣,雖天寒地凍,卻覺得背上有些燥熱。
營帳外,火堆旁,鼓桴卸了甲冑,正坐在木頭上伸着手烤火,忽聽見杜雲的吼聲,猛擡起頭來,睜大眼睛,朝聲音發出來的方向張望,卻看見諸葛邪一個人走了過來。
諸葛邪走到它對面,也伸出手來烤火,自言自語:“一計不利,累及安之故舊慘死,可嘆,復亦可悲!”
鼓桴歪着頭看他,莫名其妙。
諸葛邪見鼓桴眼中清澈,對它笑了一下,從袖中取出鐵笛,放至嘴邊,“嗚嗚”吹響。
鼓桴聽見笛聲,低下頭來,眼中露出失落。
諸葛邪看它似乎能聽出曲調悲傷之意,又換了一支歡快的曲子。
鼓桴聽了,露出笑臉,沒錯,怪物也有笑臉。
諸葛邪看見它眉開眼笑,心中驚訝:“它居然懂得音律!”
號角吹響,桓溫於帳中聚將,問道:“李權守在城外,不敗之難以攻城,諸位以爲該如何破敵?”
龔護說道:“若白天攻打李權營壘,恐城中守軍殺出,使我兩面受敵。不如多造壕橋,克其塹壕,仍趁夜襲擊,使守軍難辨敵我。”
王瑜拱手說:“下官以爲該使誘敵之計。”
桓溫問道:“如何誘敵?”
王瑜說道:“我軍佯以船運糧食,往來於笮橋與彭模之間,敵軍倘若有心,必然奔襲彭模。”
桓溫捋須道:“李權過於謹慎,未必中計。”見諸葛邪、杜雲不語,問諸葛邪道:“征夫可有何妙計?”
諸葛邪拱手說道:“下官有一計,絕薪止火。”
桓溫道:“哦?快快說來。”
諸葛邪說:“李權圍營掘塹,堅守不出,我軍應襲其糧道,焚其周邊山林,使之忍飢受凍;白日於其營前索戰,夜間則奏楚歌,擾其軍心;往城外市集打李權旗號,宣其王命,於城中散佈謠言,誣其謀反。毀其名節,絕其援助。然後,再以精兵擊之。”
杜雲一聽,心道:“此計也太過狠毒了。”
桓溫大笑:“哈哈,甚妙!”又看看杜雲,問道:“安之有何計策?”
杜雲說道:“卑職以爲該俘虜敵兵,先問明其營中底細,取道避開塹壕而攻之。”
桓溫點頭道:“也有道理。”
桓溫以龔護爲先鋒領兵二千往對岸紮營,打造壕橋,命杜雲前去俘虜敵兵,又依諸葛邪絕薪止火之計行事。
李權正巡營,斥候來報:“稟殿下,晉軍於上游十里處渡江紮營。”
旁邊的親軍司馬聽了,拱手道:“殿下,某願領兵襲之。”
李權搖搖頭,說道:“此乃誘兵之計,恐有埋伏。”
夜裡,陳寂入帳稟報道:“殿下,營外東邊山上火起。”
李權出帳來,登箭樓觀望,果然營外一里處的山林正起火。過了一會兒,哨兵稟報:“西邊山林火起。”
李權又往西望。
陳寂說道:“這定是晉軍搗鬼!”
李權思忖道:“晉軍想斷我柴草?”對陳寂說道:“命人嚴加防範,不得擅自出營。”
陳寂遵命。
過了兩日,龔護領兵五百於敵營外索戰。
陳寂稟報李權:“敵軍正在營外索戰。”
李權道:“不必應戰,就怕他不來攻我。”
龔護鼓譟了一陣,見敵軍無絲毫動彈,引兵而退。
夜裡,營外傳來吳音,陳寂入帳稟報:“殿下,晉軍在營外奏樂,卑職願領兵擊之。”
李權說道:“晉軍有備而來,只叫弓弩手多加防範,不得出戰。”
陳寂道:“卑職領命。”
白天,龔護又領三百兵前來挑戰,見敵營轅門高掛免戰牌,鼓譟一陣,又自退去。
李權營中乾柴將盡,命人白天往營外蒐羅。然而近處山林中的乾柴、敗草被燒得一乾二淨,士兵們只得砍伐殘存的樹木,搬回軍營,劈作溼柴。但一萬人每日燒柴取暖,哪裡夠用?
這日,炊家子發現用於生炊的柴草已被士兵們拿去取暖,趕忙報與陳寂。
陳寂入中軍帳稟報:“殿下,營外的山林被焚,我軍缺少柴草,恐將難以取暖、造飯。”
李權說道:“速命人報與城中,求取乾柴、木炭。”
陳寂領命而去。
信使騎馬沿官道趕往城門,途經一林邊,忽然聽見鼓響,林中殺出晉軍。信使兜轉馬頭,正要逃跑,未料一箭射來,正中馬腿,信使連同坐騎一同摔倒在地。晉兵一擁而上,將其擒拿。林中又走出一將,手持角弓,正是杜雲。他守在此處已多時,望着被擒的信使,面色從容,如同看見到手的獵物。
夜裡,又聞晉軍於營外奏樂,陳寂入帳稟報:“殿下,信使趕去城中,尚未歸來。斥候言北面出現敵軍,信使恐已遭不測。”
李權起身來,來回踱步道:“那便多派些人,避開大道,往城中求以援兵。”
陳寂領命退出大帳。
李權的信使自西門入城稟報。
皇宮內殿,李勢看過李權的來信,問臣屬道:“漢王來信說晉軍已渡江紮營,求取援兵出城與之合擊晉軍,諸位愛卿以爲如何?”
馮孚稟道:“城中傳言漢王不攻晉軍,有謀反之心,陛下不可不防啊。”
鄧定道:“陛下,切勿輕信謠言,這必定是晉軍的反間之計。”
王誓稟道:“左僕射所言不錯,漢王於城外堅守,晉軍欲除之而後快。”
李勢問道:“那爲何漢王只守而不攻啊?”
王誓稟道:“漢王兵少,想是不敵,所以才守而不攻。”
李勢問:“李福、昝堅所部何在?”
馮孚稟道:“左將軍已亡於青神關下,中郎將尚無消息。”
衆臣一聽,議論紛紛。
李勢說道:“且命漢王獨自入城,面稟敵情,再作決斷。”
衆臣遵命。
信使快馬返回,遞上朝廷命令。李權看過之後問道:“叫我面聖?”
信使稟道:“正是,傳命殿下獨自入朝面聖。”又道:“城中多有謠言,說……”不敢再多說。
李權問道:“說什麼?”
信使說道:“傳言殿下不攻晉軍,有謀反之心。又言殿下業已降晉,拜爵漢中王。”
李權睜大眼睛:“啊?”
陳寂說道:“殿下切不可一人前往,恐遭奸人陷害。”
李權說道:“聖上多疑,我若不去,反而落人口實。”
陳寂說道:“正因聖上多疑,殿下更加不能入城。唯有擊退晉軍,方能使聖上疑心盡消。殿下可表奏聖上,言明軍務緊急,待擊退晉軍,再入城面聖。”
李權眉頭緊鎖,說道:“哎,只能如此了。”
朝廷得到李權奏表,王誓向李勢諫言:“陛下,漢王有心與晉軍決一死戰,當此之時,不應寒其將心。”
李勢說道:“他既表奏要擊退晉軍,暫且不必入朝了。”
王誓問道:“那援兵以及軍資該出城否?”
李勢道:“且看漢王用兵再說。”
李權站在箭樓上觀望,陳寂稟報:“晉軍索戰不果,已退兵而去。”
李權說:“你即刻領兵攻打敵營。”
陳寂領命,率三千兵馬急趨龔護營寨。
趕到晉營,望見龔護已於寨外列好陣勢。龔護的營寨東面背山,南面臨江,只以木柵欄圍護。陳寂看水上有船隻行駛,又望望北面,遠處山林寂靜,也不知有沒有伏兵?他命裨將駱賢以一千士兵自北而包抄龔護的營寨,自領兩千人馬從正面與晉軍對戰。
戰鼓一通,陳寂率兵殺向晉軍戰陣。
待敵軍迫至百步,龔護下令弓弩手放箭。
敵兵舉着盾,雖有不少人中箭倒地,依舊向前不止。
龔護下令士兵退入營寨。
陳寂追上去,在營寨門口被晉軍所阻,一陣廝殺,擊退晉軍。從北面進攻的駱賢初時遭柵欄內的弓弩手射箭,他命人以繩索綁住柵欄,然後數十人拉住繩索用力將其拽倒,也攻入營內。
龔護不敵,率衆從東面出營門,退往山上。
駱賢也從東邊出營門,見山坡並不陡峭,樹木皆被砍光,連柴草都搜刮乾淨。山上插着旌旗,晉軍正居高臨下射箭。駱賢率兵往山上進攻,走至山腰,就聽見戰鼓隆隆,許多晉軍推着獨輪車從山上衝下來,吶喊聲一片。那獨輪車上朝前綁着長槍,又載以柴草,藉着坡勢而下,誰人能擋?車後還跟着弓弩手,紛紛往下放箭。
駱賢不能敵,匆匆率軍又退回營寨。
東門被載着柴草的車子堵住,山上射下火矢來,柴草頓時火起。
陳寂見駱賢進攻失利,又見火起,大感不妙。正待領兵從西門撤出,誰料部下前來稟報:“司馬,不好,西面有晉軍殺來。”
陳寂一聽,暗叫上當,忙下令全軍從北面駱賢攻入的口子撤退。
西面的晉軍是從船上下來的,雖大張旗鼓,實則只有三百人。望見東面煙起,便望西門鼓譟。
陳寂方撤出一半,便看見龔護已率軍繞道前來截殺。兩軍接戰,一方要逃命,一方阻其脫身,皆拼死力戰。
這時,一陣風吹,北面的樹林中揚起塵煙。陳寂望了不明就裡,無心戀戰,率部往西奔逃。
龔護追至敵營方止,回師一路點算,才知殺敵八百,自言太少。又遣人渡江去,將此事報與桓溫。
桓溫帳中,杜雲拿出俘虜所繪的敵營佈置圖請桓溫過目。何處道路溝通內外,何處有拒馬、塹壕、陷阱、箭樓,何處屯兵甲,何處囤糧,何處是中軍大帳,盡皆瞭然。
桓溫看了,說道:“以此圖看來,李權也並非不知兵,囤糧之所就在中軍帳側,中軍帳外又設箭樓、拒馬,周圍有各營拱衛。各營皆設門戶,亦有箭樓,可互爲犄角。怕是曹仁復出,也不過如此。”曹仁善守,曾守江陵以拒周瑜,守樊城抵擋關羽。
諸葛邪從旁一看,心道:“若早知如此,也不教牛山枉送性命。”
杜雲說道:“卑職請以領兵夜襲。”
桓溫道:“不必,可白日出兵。”
杜雲問道:“這……倘若攻打敵營之時,引得城中出兵相救,又該如何?”
桓溫笑道:“征夫的絕薪止火之計也非枉費,竟迫使李權出擊。想必他已被朝中猜忌才急於立功,可惜不勝,桓某略施小計就可絕其城中援兵。”
諸葛邪瞧桓溫神色,已猜到幾分,卻不說破。
桓溫命人將敵營佈置圖送去給龔護,又多撥給他一千人馬。
成都南門之外,跑來百餘軍士,扛着漢王旗幟,甲冑不整。城門候早早關上大門,命人在城頭張弓引箭,只聽下面的軍士喊道:“漢王戰敗,快開城門放我等進去!”
城門候往下喊道:“爾等需解除兵甲方可入城!”
城下的軍士聽了,一鬨而散。有一人忽然轉身來,彎弓往城上射去,“嗖”一聲,正中城門候胸口。他又轉身逃跑,看此人相貌,正是杜雲。他自學了黃忠的引弓術,箭術進步如飛。他本從小就在歸藏山中射箭,火候已足,尚欠發箭之時一剎那的拿捏,與黃忠這等絕頂高手相比還有絲毫的差距。然而失之毫釐,謬以千里,若能以拉弦時手腕力道之穩,自身吐納之輕,眼與箭相應之準,這三者合而爲一,將使箭法如神。
城門候倒在地上,不得便死,口中猶自叫喊:“放箭,快放箭!”
守軍匆匆放箭,而那些軍士早跑得遠了。
成都皇宮內殿,李勢正與美人飲酒。
侍中馮孚急急入內稟報道:“陛下,漢王攻打晉軍不勝,有潰兵往南門請求入城,卻將城門候射死。”
李勢睜大眼睛:“啊,竟有這等事?”
馮孚說道:“如今不知是晉軍詭計,抑或漢王謀反,請陛下嚴命各門緊閉,不放一兵一卒入城。”
李勢說道:“就依卿所言。”
馮孚下去傳命。
李權出擊不勝,命人緊閉寨門,高掛免戰牌。這天寒地凍,營中缺少柴火取暖,城中又無援助,不少士兵已生了凍瘡。夜裡還有晉軍奏樂吵擾,使人難以安寢。
幾日之後,白霧彌江,龔護領兵三千自敵營東,杜雲領兵一千自敵營北,王瑜領所部三千人自南由笮橋,約定以鳴鏑爲號,三面同時進攻李權。
龔護打造壕橋,安上獨輪車的軲轆,推至陣前,共十二架。龔護命人朝天上射出鳴鏑,知會友軍。一通鼓響,士兵殺往敵軍營寨,衝開拒馬,以壕橋架在塹壕上,如此過得塹壕,與敵軍交鋒。
杜雲怕鼓桴莽撞踏入陷阱,所以留它在南岸,只帶胡不二、張氏兄弟,領兵由敵營北門殺入,避開陷阱,直取營帳。
王瑜以勇士持盾牌當先,自笮橋上過,趁着霧氣,殺向對岸。對岸察覺晉軍來攻,往橋上的晉兵射箭,阻其渡江。
陳寂稟報李權:“殿下,晉軍分三面攻來,北面與東面已攻入營內。南面尚在爭奪笮橋,是否將橋砍斷?”
李權搖頭道:“笮橋本就險要,如若砍斷,敵軍將乘船而渡,反而難擋。”
陳寂說道:“東面來敵乃敵之驍將龔護,卑職請以兩千士兵增援。”
李權點了點頭。
成都街面上,馬蹄“踏踏”,一騎往皇宮去。
皇宮內殿,王誓稟奏道:“陛下,晉軍正攻漢王,請速速發兵救援。”
馮孚稟道:“陛下,漢王有謀反之嫌,唯恐有詐,誘我軍出城。”
鄧定奏道:“此乃晉軍計謀,欲使漢王絕城內援助,還請陛下明鑑。”
李勢猶豫道:“倘若漢王果然已降敵,該當如何?”
鄧定說道:“臣願以性命擔保漢王絕無異心。”
馮孚說道:“江山社稷何其重,非左僕射可以擔當。”
常璩說道:“即便要出兵救援,可這城中並無良將啊,怎敵晉軍虎狼之師?”
鄧定說:“此刻晉軍力戰,必兵鋒已鈍,我軍正好出擊。至於良將,城門校尉驍勇果決,可以領兵前去。”
馮孚說道:“城門校尉執掌城防,豈可輕動?”
王誓焦急,說道:“陛下,事不宜遲啊!”
李勢疑心未消,捂着額頭說道:“容朕再思量,再思量。”
王誓“哎”一聲長嘆。
龔護所領皆健卒,對戰困頓多日的敵兵,自然佔得上風。擊破外營,往中軍去,卻見一將殺來,旗上一個“陳”字,正是那日攻他營寨之人。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龔護心道:“那日此人僥倖逃過,今日定叫他死於我劍下。”
陳寂想:“我中他詭計,以致有敗,今日絕不讓他活命。”
兩人各自指揮士兵拼殺,不得有擅退者。
杜雲以重甲護身,兩柄寶刀舞來,擋着披靡。“嗖”,一箭射來,穿透杜雲外面一層的鐵甲,卻沒射穿裡邊的鎧甲,插在身上。
杜雲擡頭一望,原來是箭樓上的敵兵在放箭。所謂擒賊先擒王,敵兵自然要對他照顧有加,明搶暗箭伺候。
杜雲衝至箭樓下,一腳將拒馬踹翻,上前去,照着箭樓下的立柱就以赤血刀劈砍。那木頭怎經得住天下至利的兵器,只一刀便被切斷。
“噌”,杜雲又斬斷另一根木柱。箭樓一歪,轟然倒塌。
南邊,王瑜也已攻過笮橋,李權所部顯出敗象。
因李權的親兵拼死抵擋,龔護的部下陣亡者衆。龔護他親提手中劍,領着數十甲士衝向陳寂,十餘親兵簇擁着陳寂以鋼刀迎戰。
混戰之下,龔護一劍刺死陳寂。親兵失去將領,退保中軍。龔護隨之攻打中軍,於中軍門戶之外遇到杜雲,兩人合兵一處。
敵兵以弓弩把守大門,憑藉門戶兩邊的柵欄、箭樓阻擋晉軍。
杜雲揮舞赤血刀劈開柵欄,一人便摧垮裡邊的箭樓。龔護見他如此強悍,不禁爲之咋舌,乘機以甲士持盾當先,衝入門內,突破阻擋,直奔中軍營帳。
眼見帳外高高漢王大旗,龔護心潮澎湃,持劍往旗下去,斬將刈旗乃大功,何況是漢王的旗,自然要爭個先機。
部下跟在他後面,不敢逾越。
龔護方至旗下,忽然腳下一空,落入陷阱。部下一看,忙擁上去救援。只見那陷阱頗深,龔護墜入坑底,被尖刃所刺,已不得活了。
杜雲雖抓了好些俘虜,所繪圖畫中卻沒有這處陷阱。只因爲這處陷阱是陳寂出兵敗給龔護之後才新挖掘的,漢王自忖孤立無援,終會被晉軍攻破營寨,所以才設此陷阱。
杜雲率軍殺散守兵,也奔至中軍帳,此時漢王已被擒拿,龔護也從陷阱中拉上來,停屍帳內。杜雲看了漢王一眼,見他一身甲冑,依舊倨傲,聽龔護的部下稟報:“龔司馬已墜入陷阱而亡。”
杜雲大驚,隨士兵入帳中去看,見龔護臉上、身上有許多創口,死狀甚慘。先後戰死牛山、龔護,杜雲既悲且恨,持刀至賬外,走近漢王道:“你這狗賊,何不早降?”
漢王朝他臉上吐出口水,罵道:“你等惡賊,犯我疆土,你等纔是賊,惡賊!”
杜雲舉起赤血刀,朝他當頭劈下。
“噌”,削斷一物,至漢王額上一寸方止。
胡不二手拿一截斷刀,對杜雲拱手道:“安之,切莫因怒殺他!”
杜雲收回赤血刀,用手背揩去臉上的口水,說道:“將他押下去,好生看守!”
擒拿漢王的士兵趕忙將漢王押走,這活的比死的要值錢多了,因功封賞不在話下。杜雲走至陷阱旁,見其圍繞將旗一週,寬六尺,坑底插着矛頭、利刃。龔護的部下見其慘死,以爲不詳,所以未將大旗砍倒。杜雲一腳跨過塹壕,落在實地上,揮刀將漢王大旗砍倒。
漢王被擒,敵軍作鳥獸散。有逃至城下的,請求放其入城,卻被城上一陣箭矢射下,扔下一些倒黴被射死者,逃往別處。
桓溫雖然獲勝,擒得漢王,但也損失慘重,只餘五千人馬。尚不足以攻城,便讓杜雲執旗往南門下邀戰,虛張聲勢,一邊遣人乘船而下,召司馬無忌前來助陣。
司馬無忌終於疏通水道,已率兵趕至青神關,關下的敵軍早已退去。孫盛、周楚猶自把守關隘,見司馬無忌來,告知前事。司馬無忌得知桓溫早領兵去成都,不做停留,也驅兵前往。
昝堅緊趕慢趕繞過青神關,行了近一月方至彭模。接到成都來的使者,聽聞晉軍於成都十里處的笮橋破漢王所部,又知李勢以爲李福降晉,拘其家人,不禁心寒。領兵至笮橋百里之外,見江上晉軍戰船如龍,是司馬無忌到了。
昝堅問部將常催:“晉軍氣勢如虹,我軍能敵否?”
常催說道:“漢王尚且不敵,我軍只三千兵,若戰只恐羊入虎口。”
昝堅大嘆一聲:“天欲亡我朝,非人力可違。”率兵逃往晉壽,晉壽位於成都西北,有城可以屯兵。
得司馬無忌得兵馬,晉軍士氣大振。桓溫不再遮掩,命大軍於南門列陣,打出自己的旗號,以壯聲威,又往城上投書,勸降李勢。
成都皇宮內,李勢端坐於朝堂,對衆臣說道:“未料桓溫親來,難怪有敗。今晉軍列陣城下,衆愛卿可有退敵之策?”
王誓、鄧定皆沉默不語,常璩奏道:“陛下,可遣使往晉軍請以割地稱臣。”
李勢說道:“不錯,朕可去帝號,只就王爵。”
馮孚奏道:“陛下,萬萬不可。前者吳漢征伐蜀地,族滅公孫氏,今晉軍欲吞我疆土,豈止於割地受降?陛下此念無異於與虎謀皮,只恐爵位尚不可得,性命亦將難保。”吳漢乃東漢開國名將,平蜀時族滅割據蜀地的公孫氏。
李勢臉色大變,皺眉道:“這可如何是好?”
馮孚說道:“唯有固守城池。”
李勢又看看王誓、鄧定,見他們不說話,問道:“尚書令、左僕射有何妙策?”
王誓拱手道:“陛下於臣等言不聽,計不從。此時晉軍已破漢王,兵臨城下,所謂城池,只有城而無池,自然只有固守一途。”
李勢擠出笑臉,溫言說道:“朕非不聽卿等所言,是那晉軍詭計多端,朕猶豫而不決,失策,失策。”
鄧定說道:“臣尚有一計,只是嫌遲了。”
李勢趕忙問道:“愛卿快快說來。”
鄧定說道:“可命人於建康散佈謠言,稱桓溫以蜀地自立。再遣使求救於趙國,請其攻打荊襄。如此一來,桓溫必生後顧之憂。”
李勢喜道:“妙計呀,左僕射真乃妙計!”
鄧定又說:“不過……”
李勢問道:“不過什麼?”
鄧定回答:“蜀道艱難,書信往來曠日長久,恐趕之不及。”
李勢一聽,面色復又難看,心道:“此計說與不說無異。”
王誓稟道:“陛下,雖說遲了,不妨一試。再遣使往桓溫軍中曉以利害,使之與我議和。”
李勢別無它法,問道:“誰可出使?”
王誓說道:“論口舌自當以紀鴻臚爲先。”
李勢對紀昪說道:“紀愛卿,便由你往城外勸說桓溫。”
紀昪拱手道:“微臣領旨。”
紀昪領一佐官,持符節出城,往桓溫大營求見。得桓溫准許,紀昪入營,見晉軍在校場攜雲梯、衝車操練不休,又有人打造弩車。至中軍大帳前,有一人迎候,見他來,拱手道:“鄙人諸葛邪見過紀鴻臚。”
紀昪一聽,忙還禮道:“紀某何其有幸,得見諸葛征夫!足下之才,可比皓月之輝。”
諸葛邪笑道:“鴻臚過譽了,帳內有請!”說着以手撩起帳幕,請紀昪入內。
紀昪入帳,見其中坐着桓溫、司馬無忌、周撫、杜雲、王瑜,桓溫坐於主將之位,譙王雖尊貴,也只能坐在右側下首。王瑜本是他同僚,如今卻已身爲晉臣,紀昪只當不見,朝衆人團團作揖:“漢鴻臚紀昪見過大晉荊州刺史、譙王殿下及諸位將軍!某奉吾皇之命,特來請和。”
桓溫也不起身,伸手請紀昪入座。諸葛邪的座位在桓溫左側下首,也一同坐了。
待紀昪坐定,桓溫問道:“鴻臚此來怎是請和,而非請降?”
紀昪說道:“你我兩國原本交好,大將軍卻背義來攻,非君子所爲,亦有損大晉之德。”
桓溫說道:“足下竟敢言德,貴國君上不恤國事,荒淫無度,已爲臣民所棄。桓某領兵弔民伐罪,此乃大義。”
紀昪心道:“桓溫言辭也不弱。”又說:“大將軍英才蓋世,當知事有可爲與不可爲者,今尊駕離荊州已久,石趙豈能視若無睹?我國已遣使往樊城求援,趙國鐵騎旦夕可攻襄陽,亦或西取漢中。那時將軍即便攻取成都恐也難以保全蜀地,且危及荊襄,不若與我議和,尚可保兩國邦交。”
桓溫一聽,哈哈大笑,說道:“襄陽固若金湯,漢中道路難行,石趙空有鐵騎,又能奈何?爾等此時求援,未免嫌遲。”
紀昪說道:“絲毫不遲,成都城堅似鐵,蜀地縱橫萬里。貴軍輕兵而來,何日可定,不過徒費錢糧罷了。”
桓溫說道:“不勞足下操心,桓某早有平蜀之策。”
紀昪說道:“諸位攻蜀無非圖取功利,然而豈不聞‘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何必自取禍端?吾皇自願去除尊號,割巴、江陽兩郡給貴國,稱臣納貢,又出金玉蜀錦給諸位作禮。”
桓溫看一眼譙王,笑道:“殿下以爲如何?”
司馬無忌說道:“蜀地今已歸屬大晉,無需割來割去,明日本王便攻破城池,自取金玉蜀錦。你且早些回去,勸那李勢出降,尚可保他性命。”
桓溫說道:“桓某不過是依詔命行事,功勞盡歸譙王殿下,何懼取禍?”
紀昪好比秀才遇到兵,頗有無力之感,說道:“蜀地歸屬誰人尚未可料,紀某言盡於此,告辭。”說罷,起身離去。他哪裡知道,因他辯才名聲在外,桓溫與司馬無忌商議,絕不與之講理,只以出言威嚇。
諸葛邪送他出營,途中,紀昪說道:“帳中我不便細說,我國已命人在建康散佈謠言,誣桓荊州據蜀地而自立,諸葛長史可勸他好生思量。”
諸葛邪拱手道:“某將告知刺史。”
紀昪出營上馬,絕塵而去。
帳中衆人已散去,諸葛邪將紀昪所言之事告知桓溫。
桓溫聽了,心中不安,問道:“征夫以爲此事該如何應對?”
諸葛邪說道:“紀昪既然說出此計,定是想教刺史知難而退。依下官看來,大可不必理會,刺史只消儘快滅蜀,返回荊州,謠言不攻自破。”
桓溫點了點頭,又問:“方纔在帳內,紀昪所言也不差,益州闊有數千裡,非一時可以平定,只恐趙國乘機攻取漢中。蜀地缺此屏障,旦有風吹草動,將難以安寧。”
諸葛邪說道:“刺史勿憂,石趙縱有心取漢中也該由關中出兵,而非南陽。有我襄陽守軍在,南陽趙軍必不敢輕易去取漢中。而成國卻遣使往樊城求救,豈不愚笨?再者大將軍只需攻陷成都,漢中可傳檄而定。待關中趙軍備齊糧草,走秦嶺古道而來,漢中早已盡歸於我。”南陽治所爲宛城,轄樊城。
桓溫心裡本也明白,只是尚存猶疑,聽諸葛邪一說,大笑道:“征夫所言解我憂愁!”
笑歸笑,見李勢不降,桓溫心中急切,當晚便下令攻城。晉軍於南門外舉着火把,星星點點把不計其數,擂鼓吶喊,震天動地。勇士身披重甲,推動獨輪車,冒着城上箭矢,將柴草送至城門之下,澆以火油,投之火把。轟然火起,欲以此燒燬城門。誰料城上澆下糞水來,將火撲滅。
此計不利,晉軍只好退去。
次日白天,桓溫於成都東西兩門外設疑兵佯攻,親臨南門,揮劍指揮士兵攻城。戰鼓擂動,士兵們扛着雲梯,推動衝車往城下進攻。
城上箭矢如雨,守軍以長戟推倒雲梯,以檑木滾石砸毀衝車。又燒滾金汁,往城下潑灑,拼死抵擋。
一番廝殺,未能攻破城池。桓溫見士兵死傷甚多,下令收兵回營。
聚將帳中,桓溫說道:“昨日紀昪所言不錯,我軍到底以輕軍前來,若死傷太衆,即便攻取成都,怕也難守。”
諸葛邪知他猶豫,身爲主將,自然是重擔壓身,難免瞻前顧後。進言道:“大將軍不必以將士拼死,可用弩車發射倒鉤箭釘入城門,那箭尾端連有繩索,以馬拉回。待鉤壞門板,再以衝車破之。下官又命人打造雲梯車,可用於登城。”雲梯車帶有輪子,如車般推動,搭上城牆,不懼長戟。
桓溫一聽,心中舒服許多,說道:“好在征夫知曉攻械,使我軍多增利器!”又對杜雲說道:“安之,速命人將弩車推至城下,毀其城門。”
杜雲得令而去。
那弩車其實是將戰船上的牀弩安放於木車之上,可以使之推而走動。倒鉤箭本是水戰用來釘入敵船,將之拉近,跳幫用的。箭頭分三刃,刃上開倒鉤。
杜雲率軍至南門,從陣前推出十張弩車,以盾牌護着朝城門放箭。“篤篤”聲響,箭頭釘入門板。箭尾繫有繩索,用馬拉繩索,將箭再從門板上扯下來,往往摳出一個坑,如同被老鼠啃了一樣。
城上朝弩車放箭還擊,卻無法阻止。一天下來,門板上麻麻點點盡是坑。
成都皇宮內殿,李勢一個巴掌打在美人臉上,將她打翻在地,斥道:“賤人,要什麼錦繡,快滾!”
美人爬起身來,哭哭啼啼而去。
馮孚入殿來,稟報李勢說:“陛下,晉軍每日以弩車發箭啃噬城門,城門恐將不保。今日又見其陣前推出雲梯車,以此車攀城,我軍難守。”
李勢聽了,竟然哭泣道:“晉軍何故定要奪朕之江山,朕真冤屈也!”
馮孚勸道:“陛下身系社稷,千萬保重龍體。這城中尚有兩萬守軍,可與晉兵廝殺。微臣願護陛下出城,暫避晉壽,中郎將以屯兵於彼。”
李勢抹抹眼淚,問道:“中郎將何不來京師救駕?”
馮孚說道:“中郎將聽聞左將軍家人被拘禁,因此不敢前來。”
李勢說道:“快快釋放左將軍家人。”
馮孚躬身道:“臣遵旨!”
李勢說道:“此去馮孚多帶金珠,也好賞賜將士。”
馮孚稱是。
李勢又道:“還要帶上美人。”
馮孚一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