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巢湖靠岸,此地又喚司州,僑治合肥,安置原司隸百姓。諸葛邪馬不停蹄,在旱寨升帳,文武畢集。
杜雲方至,未到廬江,連印信都沒有,只能和張氏兄弟居末。他往衆官員裡邊觀瞧,果然看到熟悉面容。謝嬋,巾幗戰袍,猶似當年風采,她與朱頊同列武將一側。又見仲兄杜遠位列文官一側,杜雲記得他任功曹從事,不知眼下是何官職。
杜遠也看向杜雲,兄弟倆相視一笑。
諸葛邪手持官印,問道:“主薄何在?”
王主薄出列道:“卑職在。”
諸葛邪問:“人可都齊了麼?”
王主薄說:“稟刺史,只有武猛都尉劉建未至。”
諸葛邪皺眉道:“哦,爲何啊?”
王主薄尚未作答,堂外一人匆匆而來,快步趨前,朝諸葛邪躬身說:“卑職劉建參見刺史。”
諸葛邪問:“你何故姍姍來遲?”
劉建擡頭說道:“回刺史話,朝廷徵調廣陵三千戶於此。然屋舍尚未齊備,糧食有所欠缺,卑職正忙於安置,甫一接到刺史傳信,便匆忙趕來,不想還是遲了,望刺史恕罪。”
諸葛邪問:“主薄,他所言是否當真?”
王主薄拱手說:“其所言不差。”
諸葛邪問:“屋舍未齊且不論,何以欠其糧食?”屋舍無關生死,慢慢建也罷,糧食卻少不得,民以食爲天。
王主薄說:“刺史有所不知,自朝廷北伐,以我官田千頃充作軍糧,業已送去壽春。眼下正青黃不接,府庫也並無餘糧,所以……”
別駕位於列首,朝諸葛邪拱手道:“稟刺史,朝廷遷三千丁戶至此,卻未曾送一粒米來。下官不得已上奏,請朝廷速撥糧食。”
諸葛邪心想:“阿父身在尚書檯,怎會思慮不周?”他哪知道,諸葛甝雖領尚書檯,但如今的度支尚書卻不及往任的才能,而諸葛甝又不能事必躬親,越俎代庖。怪就怪朝廷選官只重用士族,卻不提拔寒門,以致良莠不齊。對別駕說道:“你行事得當。”
王主薄說:“以我之見,朝廷徵糧緩不應急,不如暫從江州借糧。待朝廷糧至,再予以歸還。”朝廷徵糧也不過是下令給州郡,籌措之後,再發往合肥。直接借糧,則無需繞彎子。
諸葛邪說:“爾等還有何高見?”
其餘官員左顧右盼,並無一人出列。
諸葛邪對杜遠說:“杜功曹。”
杜遠拱手說:“卑職在。”
諸葛邪笑道:“此事還有勞功曹。”
杜遠一點即透,說道:“下官即刻修書,發往尋陽。”他長兄爲尋陽郡丞,州、郡治所皆在柴桑左近的潯陽城,當然易於溝通。自江北的蘄春縣走陸路可至廬江,走水路也方便去合肥。
眼下除了安置丁戶,整軍北上並無其他要事。散去文官,只留杜遠。
杜遠修書,諸葛邪也在修書。諸葛邪修書是發往壽春,距離北伐之期已不足半月,路上也需時間,當知會殷浩。
杜雲不打攪兄長,走至謝嬋跟前,作揖道:“久不見阿嬋,別來無恙。”
謝嬋趕緊還了一揖:“安之何必多禮?”
杜雲直起身來,臉上掛着笑,一如當年。
謝嬋卻說:“安之不似年少時,而今更顯雄武。”當然,歲月流逝,添了不少滄桑。
杜雲並不覺得自己雄武,還以爲有隱士之風。
朱頊拱手說:“見過杜兄。”
杜雲還禮:“朱兄,轉眼數載,不想又與二位重逢。”見朱頊白麪微須,神情略顯落寞。
朱頊說:“今時不同往日,我等已無用武之地。”
杜雲問:“哦,此話怎講?”
張三嘆從旁插話:“哎,這還用說,中原無水師,更借重步騎。”
杜雲被他提醒,說道:“原來如此。”
劉建上前給杜雲行禮說:“劉某見過杜公子。”
杜雲有些意外,看他模樣似曾相識,問道:“你,你我何曾相識?”
劉建說:“公子不記得了?在京師燕雀湖畔,你與皇甫娘子隨蔣賊捕同來。”
杜雲張口結舌:“你是玄音的人!”這纔想起,諸葛琴曾將證人藏於湖畔一木屋之中,看守那木屋的正是此人。
劉建說:“在下確實奉太守之命,查劉猛之案。”
他沒說與傳國玉璽有關,是不知內情,還是有所忌諱。杜雲不作多想,問道:“你認識劉猛?”
張氏兄弟也湊過來,張一笑打量劉建說:“你與叔雄莫非是兄弟?”
張三嘆說:“姓劉便是兄弟麼?”
張一笑說:“自漢以來,劉姓多爲宗親,你看他與叔雄倒有三分相像。”
張三嘆反駁道:“只有三分,便是不像。”
張一笑說:“三分已不少了,你我兄弟也只兩分相像,看安之與這功曹半分相像也沒有。”
杜雲一聽,臉上發熱。
張三嘆問劉建:“這位劉兄,你說。”
劉建笑着說:“依家中族譜,我與劉猛實乃同宗,卻非兄弟。”
張三嘆一臉得意:“如我所料。”
諸葛邪寫完書信,問謝嬋說:“嬋妹,水師尚有多少船,多少兵?”
謝嬋說:“艨艟鬥艦兩百艘,糧船三百,兵一萬五千。”
諸葛邪皺眉說:“怎麼寥落至此?”
謝嬋說:“朝廷將我水師一分爲二,半數歸揚州。”
諸葛邪心想:“此間水師到底是陸馥舊部,朝廷不過是防範於未然。”反正北伐也用不了多少水師,屏蔽江左也好。
諸葛邪問:“步軍有多少人?”
謝嬋說:“此前北伐喪師,我步軍只餘兩千人得以倖免。因此朝廷才徵調廣陵丁戶,擇其壯勇從軍。”
諸葛邪心想:“原來是新軍,這有何用?”又問劉建:“劉都尉,那三千丁戶現在何處?”
劉建說:“施水邊,距此二十里。”
諸葛邪說:“且去看看。”
碼頭邊,鍾節尚未歸去,看諸葛邪一行人走來,迎上去說:“刺史,夫人已等待多時。”
諸葛邪對杜遠說:“遙之,可有宅院以容身?”
杜遠說:“城中就有宅邸,不知尊夫人在哪條船?”
鍾節指着其中一艘。
杜遠對杜遠說:“卑職這便送尊夫人前往。”
諸葛邪說:“有勞了。”
杜遠登上船,不久便揚帆北去。
杜雲本想將昶兒介紹給仲兄,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諸葛邪對鍾節說:“叫士兵下船。”
鍾節稱是,轉身登船。不一會兒,劉猛帶着氐兵下來。又有一高大身影直接從船頭跳到岸上,正是鼓桴。
朱頊夫婦看了不禁爲之色變。
諸葛邪懶得多作解釋,早已想好言辭,寬慰他們:“二位勿驚,此人名喚鼓桴,因誤飲了殊方之水,所以才長得如此高大。他雖貪吃,卻氣力十足,用以破陣再適合不過。”
朱頊問:“殊方之水何處可得?”
既是殊方,常人又豈能涉足?諸葛邪不予理會,問謝嬋:“嬋妹,可有營寨安置他們?”
謝嬋打量鼓桴,說道:“士兵的住處倒有,不過這……人……”也不知稱作“人”,還是稱作怪爲好,哪有屋舍能容下他身體。
諸葛邪說:“無妨,就單獨撥個營寨給他們。”
謝嬋說:“是。”
劉猛等人跟着朱頊夫婦去了。
諸葛邪和杜雲、張氏兄弟登船,劉建本是騎馬過來的,這番也跟着上船。
讓鍾節起錨駛往施水,順風也走了半個時辰方到。
在船上一望,有個村寨,人們正在修建新居。河邊的田地卻大片荒蕪,想起謝嬋的話,壯士從軍死,村中少炊家。
諸葛看着荒煙,說道:“可惜,可惜。”又對劉建說:“爾等可用納糧?”
劉建說:“不用。”
諸葛邪點了點頭。
下船去到村裡,幾個小孩迎面跑來,手裡拿着彈弓,雖穿着破舊,卻笑得無邪,似乎並不知世道艱難。爲首的孩子更高一些,穿着裋褐,短了,一截小腿露在外面。
高一點的小孩一把拉住劉建的手,高興的說:“阿父,我方纔打到一隻兔子。”
劉建摸摸他的頭,說道:“好,好!來,快給刺史行禮。”
小孩給諸葛邪拜手:“拜見諸葛刺史。”
諸葛邪好奇,問道:“你怎知我姓諸葛?”
小孩起身說:“但凡當官的都姓諸葛。”
諸葛邪哭笑不得。
杜雲看這小孩,似乎看到年少的自己。瞧他手裡的彈弓不過是竹子所制,與軍中所用的角弓大小無二。走到他面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看他長得高大,又帶着刀,不禁後退一步,說道:“我叫牢之。”
杜雲咧嘴笑道:“嘿嘿,我叫安之。”
一行人入村中,看村民搭設房屋。簡單用竹子結成框架,泥土爲牆根,竹篾爲牆,茅草屋頂,也能遮風擋雨。只見一些人扛着成捆的細竹竿走來,扔在地上,解開捆綁的枝條,轉身便走。另外有人從竹竿中撿起一根,隔着兩三丈,直接扔向不同的屋頂,上邊的人伸手接住。每每扔得準,也接得輕鬆。
諸葛邪有些訝異,對劉建說:“這些村民的身手非同尋常。”
劉建說:“在廣陵時,他們替豪門耕作,農閒則去採竹,久而久之,得心應手。”
諸葛邪走到一扔竹竿壯丁跟前,問道:“你能將竹竿扔多遠?”
壯丁打量他,又瞧瞧劉建。
劉建示意他依言行事。
壯丁也不言語,撿起一根竹竿,朝曠野扔去。削尖竹竿飛出五十步遠,插在草地裡。
諸葛邪摸了摸鬍鬚,對杜雲說:“安之,你也不妨一試。”
杜雲撿起一根竹竿,鼓足勁扔出去,同樣也只飛出五十步,卻沒能立起。
諸葛邪哈哈大笑。
杜雲不服,說道:“扔竹竿算不得什麼,看我扔石子。”從地上撿起一枚石子,掂了掂,甩手扔出去,“嗖”,竟有破空的風聲。石子飛過插在地上的竹竿,扔出八十步之遠。
屋頂上的村民瞧了,都高聲叫好。
諸葛邪說:“能扔得遠不足爲奇,用弓箭豈非更遠?”又對那壯丁說:“扔得準否?”
壯丁似乎來了勁,說道:“看好了!”從地上撿起一根竹竿,又扔了出去。
竹竿就插在之前那根旁邊,相距不過一尺。
杜雲不甘示弱,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甩出去,“嗖”,竟從兩根竹竿之間穿過。
衆人一陣喝彩。
又聽弓響,一顆石子往高處劃出弧線,同樣從兩根竹竿中間穿過,掉在地上。
杜雲轉頭一看,卻是牢之仰着彈弓打出石子,不禁讚道:“好氣力!”雖說是借重彈弓,但他畢竟年紀小。
諸葛邪問那壯丁:“會射箭麼?”
壯丁說:“不會。”
諸葛邪又問:“會彈弓麼?”
壯丁答道:“此處人人都會。”
屋頂上的人聽了,嘿嘿直笑。《彈歌》有言:“斷竹,續竹,飛土,逐宍。”彈弓雖威力不大,只能用於打鳥雀、兔子等小動物,然而簡便,又不犯禁。
諸葛邪問劉建:“這麼說人人都會投槍囉?”
劉建稍作思量,說道:“若將竹竿比作投槍,則壯丁人人都會。”
諸葛邪點了點頭,他估摸既然連小孩都會用彈弓,久而久之,隨着年長氣力和準頭想來不差。上陣時不會用弓箭,能用投槍也還罷了。
看村中婦孺采薇歸來,諸葛邪問劉建:“糧食夠幾日吃?”
劉建說:“拌着野菜也只夠三日之用。”
諸葛邪才知情勢嚴重,轉過身來:“走,回營。”
來到岸邊,見鍾節等人在一個勾連河水的池塘裡下網,真是閒極無聊。走過去一看,竟然網上來四五條魚。
鍾節用手抓起一條大的,牢牢掐住,任它掙扎。走到諸葛邪面前,笑道:“刺史,你看,這塘鯴多肥,正好用來下酒。”塘鯴肉極細嫩,因潛於水底,其實並不好捕。
飽漢不知餓漢飢,聽說還有酒喝,劉建不禁嚥了咽口水。然而他們父子輩本是南渡的流民,這打漁的本事比之洞庭湖的水猴子可差得遠。
諸葛邪看網中竟放了塊牛脂,問道:“哪來的牛脂?”塘鯴好食脂膏、豬血,以此誘之正是妙招。
鍾節說:“原本這船艙中有暗格,還藏着好幾桶鹽,牛脂用以密封。”
諸葛邪心想:“定是周家用來販私鹽的。”說道:“將鹽拿下來。”
鍾節命人將裝鹽的木桶拿下來,有個蓋子已經打開。
諸葛邪看裡邊的鹽雪白,果然是私鹽,他對劉建說道:“這些鹽拿去給村民換些糧食。”
劉建躬身稱是。
回到旱寨,諸葛邪命別駕先將軍糧送去村寨。
別駕說:“如此恐不敷軍用。”
諸葛邪說:“我軍出兵在即,到了壽春自然有軍糧可用。”
別駕說:“壽春的軍糧亦有數,恐怕中軍將軍……”
諸葛邪說:“府庫中有多少鹽?”
別駕心領神會,說道:“刺史是說用鹽換糧食?”
諸葛邪說:“不錯,我自會稟明中軍將軍。”
別駕拱手說:“下官知道了。”
時不我待,朝廷幾時送糧來尚未可知,借糧也未必能成。事情做寬裕些,總是好的。
諸葛邪又叫來周司馬,問道:“軍中可有投槍?”
周司馬回稟道:“有,本爲水師所用,不過而今只能閒置於武庫,刺史緣何問起?”投槍不比那竹竿,鐵槍頭、木槍柄,重了許多,也就難以用於遠戰。守城,或是兩船相隔近又不足以跳幫時所用,且載於船上不費氣力。不比弓箭輕便,且臨陣時一支槍只能用一次。因此,備受士兵嫌棄,即便是水戰,也常用弓弩。
諸葛邪說:“劉都尉的新軍只會投槍,讓他們習練弓弩已來不及。”
周司馬也知道這些新軍不過是臨時糾集,難堪大用,說道:“可庫房中投槍不多,僅有五六千支。”
諸葛邪說:“先去看看再說。”
周司馬帶諸葛邪來到武庫,見兵器被置於木箱中,填以草灰。司馬從木箱裡拿起一支投槍,用手抹去黑灰,依舊光亮。
諸葛邪說:“還好能用,三千戶,就出三千丁男從軍吧。”
周司馬拱手稱是。
鍾節已經離開,出征之期也至。諸葛邪在湖邊祭旗完畢,與別駕、司馬作別。號角吹響,士兵們登上船,揚帆北去。此番帶了水師一萬五千,新舊步軍五千,共兩萬人。
船頭,諸葛邪對張三嘆說:“三嘆,我任你爲軍司馬,如何?”
張三嘆搖頭說:“哎,此司馬非彼司馬。”心裡念想的並非軍中司馬,而是州司馬之職。
張一笑說:“你尚無尺寸之功,怎好貪圖高位?”又覥着臉對諸葛邪說:“不知刺史任我爲何職啊?”
諸葛邪摸須道:“你麼,別部司馬。”
張一笑聽了,不由得拉長臉。這別部是在前、後、左、右各部司馬之外令設,可算雜牌。
劉猛“嘿嘿”發笑。
諸葛邪對劉猛說:“叔雄。”
劉猛抱拳道:“在。”
諸葛邪說:“你爲帳下督。”
劉猛說:“是。”
諸葛邪對杜雲說:“安之,你我便只聽淵源的差遣。”
杜雲點頭稱是,左手抓緊刀柄,轉頭望向北方,卻是陰鬱的天空。
來到壽春,淮南太守陳逵在城外相迎:“諸葛刺史終於來了,殷中軍在城中久候。”
諸葛邪拱手說:“有勞陳太守出城相迎,請。”打出手勢,請其先行。
陳逵說:“刺史請。”
諸葛邪不多謙讓,兩人並肩入城。
來到府邸,又是一番寒暄。
此間文臣武將多半帶兵,殷浩居於上座,對衆人說:“諸位稍安勿躁,且聽我言。”
衆人安靜下來,聽殷浩說:“此次北伐,我等先率部前往許昌。而後自許昌分兵,由平北將軍姚景國略地滎陽郡,攻打虎牢關。其餘諸將則取道陽翟,經嵩山之南,扣關伊闕。”陽翟在許昌西北,潁水之畔。沿潁水而上可抵轘轅關、太古關,而後經陸路至伊闕。此三關無論攻陷哪一關,都可進兵洛陽,唯伊闕距洛陽最近。殷浩之意是自東、南兩面進攻,且借水道之便,也算中規中矩。
殷浩接着說:“徐、兗二州刺史荀令則自下邳出兵,攻打濟陰、陳留。諸位有何話說?”荀令則即荀羨,今領徐、兗二州刺史,屯兵下邳。原兗州刺史蔡裔自彭城出兵,北伐未競,死於軍中,故而以荀羨兼之。此時徐州大部已在南朝手中,包括彭城,不過兗州在黃河以北自不待說,黃河以南的各郡也屬“無主”之地,逆亂叢生。
一將名曰劉啓拱手說:“稟中軍,是否該請桓幼子自南陽出一支兵,扼守襄城?”襄城在許昌以西,汝水之畔。若由此經汝水北上,可至樑縣,再由陸路至伊闕。桓幼子即桓衝,此人不提桓溫,也算留了心眼。
諸葛邪心想:“此計雖好,卻不用道出,定然拂心逆耳。”
果然,殷浩說道:“劉將軍意在取道樑縣,攻打伊闕,又何須勞動荊州軍?”
劉啓說:“卑職是以爲有一支兵馬在側,可備不虞。”
殷浩說:“什麼不虞?”
劉啓問:“若我軍取道陽翟,攻打伊闕,誰守許昌?”
諸葛邪心想:“此人也算腹有籌謀。”依殷浩方纔所言,姚襄攻滎陽、虎牢,其餘兵馬過了陽翟,則進入嵩山與箕山、熊山間的峽谷。一旦秦軍自樑縣而出,攻打許昌,或就此截斷晉軍退路,豈不危矣?其實右翼有荀羨的徐州軍,防鮮卑南下,左翼再有荊州軍的協助,則大有勝算。即便時運不濟,無法攻陷洛陽,也可安然退兵。
殷浩不假思索,說道:“我正要以劉將軍鎮守許昌。”
劉啓躬身說:“卑職領命。”
殷浩又對朱頊說:“朱將軍。”
朱頊拱手說:“在。”
殷浩說:“以你鎮守襄城。”
朱頊說:“遵命。”
議事畢,殷浩在雅室設宴,款待諸葛邪和杜雲。杜雲雖然曾在壽春飲宴,但也只在庭院。說是雅室,只因陳設怡人,擺着香花、鮮果,就連溫酒的銅樽都古樸端方。幾名樂師在側室,隔着素紗簾幕,奏吳聲、西曲。
殷浩說:“征夫熟知兵略,此次便由你居中籌謀。”又看向杜雲,說道:“安之勇武,可爲前鋒。”
杜雲拱手說:“謝中軍信任。”
殷浩笑道:“安之,此處有無外人,不必提及官名,稱表字便是。”
杜雲跟他不算至交,只得益於諸葛邪,在京城時才常常相見,答應道:“是。”
諸葛邪舉杯敬殷浩說:“淵源,且飲了此杯,再恕我之罪。”
杜雲舉杯共飲,嘗這溫酒,醇和而不烈。再瞧酒色澄澈,心道:“少見,少見。”
殷浩將酒喝乾,問道:“你何罪之有啊?”
諸葛邪說:“我軍中少糧。”
殷浩說:“此事我已知曉,須怪你不得。”
諸葛邪笑道:“淵源心懷大度。”
殷浩說:“朝中之事只怕你有所不知。”
諸葛邪語帶訝異:“哦?”
殷浩說:“我曾上奏朝廷,請免去揚州刺史之職,專鎮洛陽。朝廷卻不準,你道緣何?”
諸葛邪心想:“但凡司隸,不論洛陽與長安,皆有王霸之氣。不過,淵源並無野心,朝廷未免謹小慎微。”說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淵源大可放心,我非當年戴若思。”戴若思即戴淵。當年祖逖屯兵虎牢城,洛陽在望。朝廷命戴淵出鎮合肥,以牽制祖逖,終使北伐南柯一夢。
殷浩頹然一笑:“我豈能不知?朝廷掣肘,也在預料之中。正因如此,我才表奏聖上,以你爲督統。”
諸葛邪看他神情,鼓舞道:“淵源,我昨日夜觀天象,有蒼龍逐北,此番用兵定可立不世之功,我等皆願效死!”
殷浩一聽眼光明亮,說道:“哦,果真?”在京城時,諸葛邪常給人占卜,雖不知他使的什麼法門,但多有應驗。
諸葛邪說:“你若不信,今夜可再觀天象。”
殷浩雖不懂天象,卻心情大好,拿酒勺將杯子斟滿,舉杯道:“來,來,來,我等共飲此杯。”
大軍啓程,朱頊領水師三千人由淮水入汝河,前往襄城;其餘的水師載着士兵、輜重,由潁水北上。殷浩所部三萬步卒,過汝陰、項城,直抵許昌。
城頭插着赤旗,弓手佇立,南門前,姚襄只攜幾名隨從,壺漿等候。
諸葛邪早聞姚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器宇軒昂。簡從相迎,更顯豪邁。
近前去,殷浩望了望城頭,翻身下馬。
姚襄忙上前扶住馬嚼子,待他下馬來,拱手說:“中軍久不至,讓下官好等。”
殷浩拱手還禮,還未言語,就看姚襄招呼隨從:“快拿壺過來。”
殷浩說:“下官特意備了水酒,爲中軍接風。”
隨從將酒碗交給一衆將校,又倒上酒。這番迎接雖粗豪了些,卻也情真意切。
姚襄親自提壺給殷浩斟酒,而後說道:“中軍請!”
殷浩看身後衆將都端着酒碗,只待他先飲。他笑着對姚襄說:“景國攻破此城,尚未論功,諸將後至,又怎能居先?依我看景國與我等共飲此杯,如何?”他這麼一說,身後的將領也覺得先飲有失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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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襄說:“好,就依中軍之言!”也拿過碗來,讓隨從斟滿。舉杯敬酒:“同飲!”
衆將這才一同飲酒。
殷浩只與杜雲入城來,留諸葛邪、陳逵、劉啓等將在城外駐紮,水師依舊浮於河上。
將殷浩帶到下榻的宅邸,雙方坐定,姚襄看殷浩身邊站着杜雲,雄武非常,不禁問道:“敢問中軍,此將爲何人?”
殷浩笑道:“此人乃廬江太守杜雲。”
姚襄捋須道:“莫非是隨桓徵西平定益州的杜安之?”
多年過去,杜雲還以爲自己籍籍無名,沒想身在北國的姚襄也有所耳聞。
殷浩說:“不錯。”
姚襄並未起身,朝杜雲拱了拱手,說道:“久仰大名。我聽聞當世之中,若論刀法,無人能及尊駕,未知真假?”
杜雲心想:“若非有赤血刀,我未必能勝過田泯,更何況師尊?”在他心中師父的刀法才天下無雙。
殷浩側頭對杜雲說:“安之,不妨讓景國見識一番。”
杜雲不好張揚,但殷浩有命,豈敢不從?拱手稱是,走到場中,指着一焚香的銅爐問:“就以此爐試刀如何?”
姚襄說:“太守請便。”心想:“無非將這銅爐斬作兩半。”
杜雲拿起銅爐往上一拋。
姚襄正看向當空的銅爐,耳聽“嗆啷”聲,刀光閃耀。銅爐再掉在地上,已分作六瓣,而杜雲持雙刀而立。
姚襄嚥了咽口水,說道:“果然無敵。”
杜雲仗着滄海刀法,運氣於外,即便是破月刀也足以斷石分金。他還刀入鞘,走到方纔佇立的位置站定,一臉若無其事。
殷浩對姚襄說:“景國破城有功,朝廷賞賜黃金百兩、錦緞三千匹,不知還想領受何職,待我稟奏聖聽?”
姚襄拱手說:“謝朝廷賞賜,下官一心爲聖上掃平河南,願鎮守洛陽。”
案几之下,殷浩不禁捏緊拳頭,面上卻笑道:“甚好!景國能有此心,殷某定稟明聖上,表奏景國爲司隸校尉。只是那苻健乃一時豪傑,景國切莫輕敵。”
姚襄聽要表奏自己爲司隸校尉,藏不住喜悅,說道:“苻健徒有鴻名,我定要與之決一生死!”又覺得似乎過於表露出心跡,忙躬身問道:“呃,中軍,常言道兵貴神速,不知我等幾時動兵?”
殷浩瞧在眼裡,反問他:“景國有何計較?”
姚襄說:“本部早已準備停當,只待中軍一聲令下。”
殷浩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景國明日就率部動身,攻打滎陽。”
姚襄起身抱拳:“下官領命!”
姚襄自北門而出,不多時,騎兵雲集,烏壓壓的遠去。
殷浩在城頭一直眺望,直到什麼也看不見。
不知幾時,諸葛邪已站在他身後,拱手問道:“淵源,該議事了。”
殷浩轉過身來,說道:“此人不除,必成後患?”
諸葛邪自然知道他所指,說道:“姚襄雖有圖霸之志,但即便攻克洛陽,亦不會就此反叛。”
殷浩問:“何以見得?”
諸葛邪說:“以我之見,姚襄志在關中,而洛陽乃四戰之地,未滅苻健,其定然不會反叛。倘若我軍先取關中,則姚襄或甘心臣服,或投靠燕國。時機未到,淵源還需多加安撫纔是。”
殷浩說:“安撫?他欲鎮守洛陽,朝廷怎能容忍?”
諸葛邪說:“朝廷不準,也另有封賞,必不會虧待於他。只是他人馬衆多,未必奉詔,恐怕先我一步入關。那時兩虎競食,就看鹿死誰手。”
殷浩說:“果真如此,桓徵西會否遵從詔命,按兵不動?”
諸葛邪搖頭說:“難以預計。”
殷浩聽了,又望向城外。
由劉啓軍一萬,鎮守許昌。其餘兩萬兵馬,連同合肥軍一萬七千人,開赴陽翟。若非有姚襄的三萬騎兵,單憑殷浩的實力決計難以北伐。
陽翟本是禹都夏邑,齊桓公曾在此稱霸,不過光陰荏苒,此時的陽翟城垣頹敗,不復繁華,駐軍都不合適,只容水師在此歇腳。接着逆流而上,不日趕到陽城。陽城在嵩山之陽,小小城寨無以抵擋晉軍,故而秦軍退守轘轅關。
水師浮於河上,步軍行於南岸。潁水北面雖有嵩山之高,但河谷尚且平坦。再往前去,河道水淺,水師難以通行,只能在南岸紮營,看護輜重。杜雲攜合肥步軍五千爲先鋒,殷浩統中軍徐徐而行。過了峽谷,來到伊川,此處也無人把守。
一路不見敵軍蹤跡,殷浩騎在馬上,說道:“往前可兵分兩路,一者往南,攻打廣成關;一者往北,攻打伊闕。”往南攻打廣成關並無不妥,可解除後顧之憂。其實連同轘轅關、太古關一齊攻打是最好,以免被敵軍抄襲後路。如今只能靠水師在山腳路口修築壁壘,設下疑兵,來阻擋敵軍下山。
旁邊一騎說:“我恰有一計可取廣成關。”此人身着戰袍,腰懸佩刀,正是諸葛邪。
殷浩說:“哦?且說來聽聽。”
諸葛邪說:“敵軍不設伏兵,只緊守關隘,意在以逸待勞。既然如此,也難窺我軍底細。可使人假扮秦軍送輜重前往廣成關,詐開關門。”
殷浩說:“這,恐怕難如君所願。且不說敵軍乃是氐人,言語不通,且入關定要查驗符節,此計不可行。”
諸葛邪笑道:“我軍中就有氐人,至於符節,淵源請看。”說着從袖囊中取出一銅符。
殷浩拿過銅符,一手可握,非龍非虎,乃作鸞形,訝異道:“征夫怎會有秦軍符節?”
諸葛邪說:“這還得多謝姚景國封了許昌廩庫,這銅符就藏於其中。聽聞氐人以鸞鳥爲尊,因此用於符節,不妨扣關一試。”
殷浩說:“他沒動庫房中的財帛?”武庫並非只有武器,文書、財帛也在其中。
諸葛邪聽他問及旁的事情,也有些詫異,說道:“武庫中雖有些錢財,卻也累贅,姚景國怎會貪此小利?”比之細軟,銅錢確實累贅。所以朝廷賞功,多半以黃金、絲帛。
殷浩捋須說:“既然有符節,征夫可依計而行。”
黃昏,廣成關內,升起炊煙。這關隘在紫邏山腰,關下懸崖峭壁與雲夢山對峙,汝河經流其間。關內是一盤地,重山環繞,正好屯田養兵。出關往北可去伊川,往東沿汝河而下可至樑縣,再折向東南可抵襄城。此關原本不是阻礙,只因屯有兵馬,若攻打伊闕,必然如芒在背。
關上的守兵,望見一支人馬自北而來,打着秦軍旗號。伊水和汝水並不溝通,所以洛陽至此也只能走陸路。
守兵趕緊稟報關都尉。
關都尉等他們靠近,一看約莫兩百人,用馬車馱來箭矢、衣甲,高聲問道:“何人帳下至此?”
來者答道:“淮南王。”
都尉心想:“原來是三殿下的人。”又問:“可有符節?”這句說的卻是氐人的語言。
關下爲首的亮出銅符。
“吱呀”,關門打開,士兵持槍而出。一人拿過銅符,看罷,對城頭說道:“是鸞鳥。”
都尉問道:“何以用鸞鳥符?”
來者說道:“聞晉軍將至,故淮南王遣我送來輜重,助爾等守關。”
都尉說:“原來如此,快,放他們進來。”
原來,通關本用馬符,運送輜重則用牛符,戍守才用鸞鳥。諸葛邪從武庫找到秦國淮南王的書信,只知許昌與洛陽有兵馬調動,卻不知鸞鳥符是用來通關,還是守城,所以才設下說辭。至於那些甲仗當然是從許昌武庫中搬來的,包括氐兵所用的旗幟。此番北伐,因爲自潁水登岸要走陸路,所以帶了馱運輜重的馬車。
天色已暗,關隘上火把晃動。杜雲攜衆悄然來到廣成關下,見關門洞開。一人高呼道:“安之,快快入關!”
杜雲往關上一看,卻是劉猛,不復多言,率軍魚貫而入。
關內殺聲大作,一宿過去,城頭已換作晉軍旗幟。
殷浩在帳中聽說已取下廣成關,喜不自禁,對諸葛邪說:“一戰而下,秦軍何足道哉?”
諸葛邪拱手說:“淵源莫要輕敵,尚有伊闕天險。”伊闕之險屢見於筆端,昔日白起攻韓,便在此鏖戰。
殷浩問道:“我軍欲取伊闕,何不故技重施?”
諸葛邪說:“此計可一而不可再,我先往伊闕刺探,再作籌謀。”這偷樑換柱之計贏得僥倖,可巧秦國淮南王尚在洛陽,且淮南王性情暴烈,守將因而沒有嚴加盤問。若要使詐去賺開伊闕,最好扮作廣成關的敗兵,只是不能攜帶甲杖,倘遭盤問,又恐露出破綻。
殷浩雖不以爲然,卻說:“就依征夫所言。”一邊在伊川搭設浮橋,準備攻打伊闕。一邊命人順汝河而下,前往襄城,調朱頊前來防守廣成關。
杜雲領兵隨諸葛邪來到伊闕,只見兩岸崇山峻嶺,中間伊水北流。水面闊兩裡有餘,只西岸一條道路,非戰船難進。諸葛邪攜兩個兵丁,扮作漁夫,乘一帆小船,往河谷中刺探。行了約莫七裡,纔來到敵軍營壘前。看其分東西兩寨,以鐵索橫於河面。西寨設一關口,以石頭壘就,長不足百步。如此險要,莫說使詐,即便敞開關門,也難以攻取。
諸葛邪靠近鐵索,想窺視關內。“嗖嗖”,幾支箭矢射來,落在水中。諸葛邪看敵寨打出將旗,上邊一個“雷”字,他對駕船的兵丁說:“將船調頭,回去!”
小船在河谷之外靠岸,諸葛邪一身裋褐,手腳麻利,跳上岸來。
杜雲上前接住,問道:“如何?”
諸葛邪摘下斗笠說:“此乃雄關,只宜智取。安之可引輕兵,不攜旗鼓,往關下搦戰,示弱於敵,問明其守將是誰。”
杜雲說:“好,我這便去。”
杜雲帶了百十人,沿西岸道路至關前,隔得老遠大吼:“王師至此,逆賊還不快快出戰!”
關上聽這人嗓門真大,聲音在河面迴盪。守兵望了望,晉軍不過百餘人,連旗幟都沒有,懶得稟報關都尉。張弓搭箭,朝晉軍射去。
晉軍舉盾,紛紛後退,恰在射程之外。杜雲下令:“放箭!”聲音傳至關上。
晉軍拿出不是弓弩,而是彈弓,從地上撿起石子朝關上發射。那石子雖輕,卻夠不着石牆。守軍一看,哈哈大笑。
杜雲身着重甲,拿一面盾牌獨自上前,問道:“守將是誰,快出來與我決一死戰?”
守兵也不放箭,笑道:“你怎不攻上關來?”據着雄關不守,出去與人鬥力,豈非蠢輩所爲?
杜雲說:“想必守將只是無名之輩,不敢與我一戰!”
守兵問:“來將何人,報上名來!”
杜雲鼓了鼓真氣,說道:“我乃威遠將軍杜雲!”
守兵面面相覷,這人的口氣好大,怎麼從未聽聞?
關都尉聽到動靜,走上石牆,衝士兵問道:“是誰在外面叫陣?”
守兵躬身稟報:“來將自稱晉國威遠將軍杜雲,領了百餘士兵前來索戰。”
關都尉往關外望了望,晉軍稀稀拉拉,連旌旗都沒有,怎知虛實?當先一將雖身材魁梧,卻用盾牌遮住半張臉,不見威風,反而有些猥瑣。關都尉說道:“此人若非冒名,就是想誘我軍出戰,爾等緊守關門,不得有誤!”
守兵們皆領命。
關都尉自行離開,留杜雲在外邊叫喊。
杜雲叫罵良久,口乾舌燥,不見敵軍出戰,也不知守將是誰,只得罷兵回營。
來到中軍營帳,見諸葛邪、陳逵皆在,下首跪着一秦軍俘虜,來自廣成關。他朝殷浩拱手說:“下官參見中軍。”
殷浩說:“安之快坐。”
諸葛邪問:“安之此番可探明守將是誰?”
杜雲說:“我在關下搦戰良久,敵軍並未出戰,也不知守將是誰?”
諸葛邪對殷浩說:“中軍,依我看伊闕定是換了將領。”
殷浩瞧了俘虜一眼,對左右說:“來呀,將他帶走,明日一早斬首祭旗,前軍攻打伊闕!”這俘虜所招供的伊闕守將並不姓雷,惹了殷浩殺心。
俘虜嘴中告饒,被侍衛拖出營帳。
當夜月明,殷浩正在帳中翻看《孫子兵法》。一親兵入帳來,行禮道:“稟中軍,拿到一敵軍細作。”
殷浩放下書,說道:“哦?快將他帶進來。”
不一會兒,親兵押了一人進來,儒服綸巾,卻是文士。細作被五花大綁,眼瞧着殷浩,問道:“尊駕可是殷中軍?”
殷浩不答,反問:“大膽細作,敢來刺探!”
細作說:“在下乃是使者,並非細作。”
殷浩問:“既是使者,奉誰人之命?”
細作看了看左右,卻不言語,顯然是怕走漏消息。
殷浩打出手勢,命親兵退下。帳中只剩兩人,而後對細作說:“你快道出實情。”
細作說:“在下是奉大司馬之命,前來與中軍議和。”
殷浩聽了,對帳外喊道:“來人啦!”
親兵衝進來,拔出鋼刀,抵在細作身上。那使者臉色發白,眼中透出驚恐,只聽殷浩說道:“爾等守在帳外十步,任何人不得靠近。”
親兵一聽,收了刀,得令而去。
親兵走後,殷浩才說:“議和,如何議和?”
使者說:“洛陽有八關之險,中軍何必空費心思,而致損兵折將?”
殷浩呵呵一笑:“足下難道不知廣成關已落入我手?”
晉軍至伊闕搦戰,廣成關卻毫無動靜,果然出了差池,使者說:“伊闕可不比廣成關,且有良將鎮守。大司馬有言,只要中軍肯退兵,滎陽以東盡歸貴國。”
殷浩哈哈大笑:“只怕滎陽業已危在旦夕,你家主人拿什麼與我議和?”
使者說:“中軍如此說,我等只好刀兵相見。”
殷浩起身,拔出佩劍,走到使者跟前。
使者昂首挺胸,瞪着他說:“要殺便殺!”
殷浩笑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說罷,割斷縛在使者身上的繩索,又說:“你走吧。”
使者轉身離開,未出營帳,又轉過身來,拱手說:“中軍,大司馬非背信棄義之人,絕不會謀害君上。”說罷,走出營帳。
殷浩回想自己命人去洛陽,利誘秦國大司馬雷弱兒,刺殺苻健,而今看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一親兵入帳來,問道:“中軍,是否放那人離去?”
殷浩說:“放他走。”
親兵得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