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莊豈會讓桓溫空等?早派弟子往九宮山報信,請回皇甫清。
這日,陰雲四集。屋中煩悶,桓溫站在廊下,擡頭看天,心想午後必有大雨。
一隨侍穿過庭院月門,快步走至階下,躬身稟報:“大將軍,皇甫先生回來了。”
桓溫眼睛一亮,說道:“哦,在哪?”
隨侍說:“尚在橋外。”
桓溫看了看自己衣襟,還算得體,正了正玄冠,提起袍裾,走下臺階。對隨侍道了聲“快快相迎”,往院外而去。
走出玄宴宅,來到花圃前,見皇甫清等三人已走在木橋上。桓溫迎過去,後面還跟着那個侍從。
皇甫清在橋頭止住腳,見桓溫作揖道:“哎呀,明之兄,桓某有禮了,有禮了。”
皇甫清略微欠身,還禮說:“大將軍何必多禮?”說起來,他只比桓溫年長八歲。
桓溫直起身子,謙辭道:“明之兄還是稱我元子吧,如此最爲順耳。”
皇甫清打了個哈哈,說道:“江陵一別已有數載,元子音容不減,卻更顯衝爽。”
桓溫擺手作謙,瞧見皇甫清身後有一白眉老者、一玄衣弟子。那老者身着葛布道袍,髮髻上簪着一根銅簪,雙目炯炯,丰神英毅。桓溫擡手指向老者,問皇甫清說:“這位老先生是……”
皇甫清說:“哦,我尚未引薦,這位是九宮真人。”
桓溫年輕時四處求學武藝,也曾去過九宮山,卻被趕出山門。只因其不收官宦子弟,免得招惹麻煩。九宮真人聲名,早就耳聞,如今近在眼前,他忙拱手說:“久聞真人大名,如雷貫耳,不想今日竟有幸得見。”
九宮真人卻不搭理,“哼”一聲,對皇甫清說:“明之賢弟,我不欲與俗輩同處。”
桓溫聽了,臉色尷尬。
皇甫清對身後玄衣弟子說道:“還不送真人去別院歇息?”
玄衣弟子拱手稱是,對九宮真人說:“先生有請。”
九宮真人也不多禮,轉身而去。
桓溫目送九宮真人遠去,纔對皇甫清說:“明之兄,不知桓某哪裡得罪了九宮真人?”
皇甫清說:“元子不必自責,我這位道友性情古怪。走,快些入屋敘話。”
兩人回到宅中,對面而坐,案上添好茶水。桓溫直說:“想必明之兄已知我爲何來此。”
皇甫清說:“家人早已告知,元子欲滅鬼府,也算江湖幸事。”
桓溫面帶喜色,說道:“那兄長可否施以援手?”
皇甫清說:“柳葉莊與鬼社無冤無仇,卻不便出手相助。”
桓溫聽了,又皺眉道:“兄長爲江湖所敬仰,若不出手,桓某又能倚仗誰人?”
皇甫清捋須說:“皇甫家素來懸壺濟世,於江湖中稍有清譽。隱居於此,也只爲避免禍端,怎能多事?”
桓溫說:“明之兄方纔所言,消滅鬼府乃江湖幸事,卻又想置身事外,豈非自相矛盾?”
皇甫清說:“我雖有心,卻不可壞了門規。”
這句話倒是言猶在耳,桓溫說道:“兄長還記得教我劍法之事?”
回想當年,桓溫的師父跛腳仙失蹤之後,他也被丹仙派趕下三清山。學武未成,又多番碰壁,好不容易來到柳葉莊,求諸皇甫清之父玄宴先生門下。
玄宴先生也曾對桓溫說過這話,願收他學醫,卻不願教其武藝。只因皇甫家的劍法概不外傳,此乃門規。
架不住桓溫軟磨硬泡,玄宴先生才讓他和玄衣弟子一齊學武。然而那些玄衣弟子所學劍法並非正宗,與皇甫家的子弟想比更顯粗淺。越是嫡系,越能窺見秘籍,且除卻劍招,還有內功心法。
桓溫天資聰穎,又有丹仙派的根基,不出一載便將玄衣弟子所習武藝盡數學成。他本是世家子弟,性情高爽,所以與皇甫清交上朋友。
彼時皇甫清已與柳葉成婚,但玄宴先生嫌柳葉是蠻女,又工於使毒,就讓他們居於別院。唯獨孫兒皇甫彪最惹他喜愛,白日留在玄宴宅,用過晚飯才送回別院。
桓溫待在玄宴莊日久,留意到一個人——摯先生。此人只隨玄宴先生學醫,武藝粗淺得很。與人交談時總是和顏悅色,不經意間又會對桓溫出言譏諷,說他這等世家子弟,焉知寒門疾苦。每每瞧見皇甫清夫婦,其眉間卻藏着一絲幽怨,眼神中似乎帶刺。
這種眼神桓溫在對着鏡子的時候也曾見過,是恨,是藏在心中的恨。恨殺父仇人,恨自己無能爲力。於是,他比別人更刻苦習武,更尊敬玄宴先生,更交好皇甫清。
摯先生行事變得神神秘秘起來,有一次,桓溫見摯先生用手兜着袖囊。他笑問摯先生:“摯兄袖中藏着何物?”
摯先生眼神不定,擠出笑容:“不過是些草藥。”
桓溫說:“這草藥想必有些貴重。”
摯先生說:“玄宴莊的藥多半是上品,非貧家可用。”也不多待,一邊告辭,一邊回房去。
到了晚上,摯先生打着燈籠出門,說是去捕捉蟾蜍。
農田裡傳來蛙聲,田邊有草廬,透着燈光。
桓溫跟蹤摯先生,走到草廬窗邊,小心朝裡邊觀瞧。只見摯先生坐在蒲團上,面前燒着炭火,炭火上一口小鍋,正翻炒着什麼。氣味透出窗外,聞在桓溫鼻子中,分明是藥。
摯先生用鍋鏟炒出“沙沙”聲,嘴中喃喃細語:“定叫你死得不明不白。”
“叫誰死得不明不白?”門外忽然傳來聲音。
摯先生驚得鬆開鍋鏟,瞧一人走進屋來,卻是桓溫。他忙起身,握着拳頭問:“你,你怎麼來了?”
桓溫笑道:“夜裡有些悶熱,小弟出來吹吹涼風,見此處有燈光,不想是摯兄。”
摯先生聽了,說道:“哦,原來如此。我作些藥灑在田裡,引蟾蜍來吃,定叫它死得不明不白。”
桓溫說:“摯兄就不怕這藥被田雞吃了去?”田雞就是青蛙,《說文》有言:“蘇俗謂之田雞,揚州謂之水雞。”
摯先生嘆氣說:“哎,就因田雞聒噪,害得蟾蜍都避而不見,所以要用燈火驅趕。”聞到一些糊味,又坐下來,用鍋鏟翻炒兩下。
桓溫說:“聽來倒也有趣,不如我在此作陪。”說着,撿了個蒲團,在炭火邊坐下。
摯先生拍了拍他肩膀,說道:“這藥一時半會可炒不好,你明日還要習武,還是早些回去歇息。”
桓溫點了點頭,說道:“摯兄說得是,那小弟就不奉陪了,告辭。”說罷,起身離去。
過了一些時日,又是傍晚,天色尚白。皇甫彪被一玄衣弟子牽着小手,送去別院,途中遇見摯先生,手裡提着一小壇酒。
玄衣弟子躬身道:“摯師兄。”
摯先生看皇甫彪也跟着躬身,小臉蛋可愛得很,眉眼像極一個人,笑着說:“師弟是要去別院?”
玄衣弟子說:“正是,送彪兒回去。”
摯先生說:“我正想邀明之飲酒,與你同去如何?”
玄衣弟子覥着臉說:“師兄既有好酒,怎不送些給我嚐嚐。”
摯先生說:“你嘴上不嚴,若被師尊知道,我豈非挨板子?”
玄衣弟子說:“師兄放心,我定不會吐露半個字。”
摯先生說:“待明日我送一罈就是。”
玄衣弟子眉開眼笑,說道:“師兄先請。”讓他先行。
來到別院,此處幽靜,樹木掩映,不時聽見黃鸝鳴叫。廊下有兩人下棋,正是皇甫清和桓溫。
皇甫清眼見桓溫要提他棋子,忙用手止住道:“且慢,且慢,方纔這一步我下錯了。”
桓溫說:“誒,明之兄,悔棋可非君子所爲。”
皇甫清說:“就此一次。”
桓溫搖頭,捻起皇甫清的白子,玉質溫潤,說道:“這可不行!玉碎不改其白,竹焚不毀其節。”
皇甫清說:“罷了,少幾粒子,也不見得輸。”耳聞腳步聲,轉頭瞧見玄衣弟子和摯先生送了皇甫彪回來。他站起身來,眼中露出稀罕,走下臺階相迎,說道:“師兄怎麼來了?”
摯先生瞧了桓溫一眼,微笑着對皇甫清說:“好久未與你下棋,今日攜酒而來。”
皇甫清請他入內,說道:“快,快,師兄請進。”
摯先生說:“不必了,就在這廊下飲酒也好。”又蹲下身來,摸摸皇甫彪的臉蛋,說道:“彪兒,你想喝酒麼?”
皇甫彪看着他手中小酒罈黑不溜秋的,搖了搖頭。
玄衣弟子也不多待,告辭而去。
皇甫清對皇甫彪說:“彪兒回房去。”
皇甫彪點頭稱是,獨自回房去。
皇甫清拿蒲團請摯先生坐,一邊說道:“師兄要飲酒,又何必自己帶來?我這屋中自有美酒。”
摯先生說:“不過是聊表寸心而已。”
桓溫從屋裡拿來三個酒杯,置於案上。在皇甫清身側靠後而坐,說道:“今日有口福了。”
摯先生斜視桓溫,說道:“我與明之飲酒,與你何干,還不快走?”
皇甫清賠着笑說:“師兄莫怪,元子少年老成,也算得吾輩中人。”
摯先生“哼”了一聲,說道:“讓你飲酒也罷,可別不禁醉,若被師尊知道了,只管挨板子。”
桓溫將手搭在嘴邊,低聲說:“小弟常常偷來此處飲酒,只說與摯兄知道。”
摯先生嗤笑道:“你這饞蟲。”說罷,揭開酒罈,一股酒香竄出。給三人的酒杯斟滿,說道:“請。”
桓溫等他們先拿,這才端起酒杯,卻聽皇甫清說:“這酒中似乎入了藥。”他停杯看向摯先生。
摯先生面色如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皇甫清,說道:“是有些補氣的草藥。”說罷,仰頭飲盡杯中酒。
於皇甫家而言,藥酒並不稀奇。看摯先生一飲而盡,皇甫清哪會懷疑,也飲一口,說道:“這酒雖烈,卻有些許苦味。”
摯先生說:“明之嫌我酒差?”
皇甫清說:“豈敢,豈敢。”將酒喝完。
摯先生又看向桓溫,問道:“元子怎麼不喝?”
桓溫捂着肚子說:“不巧,尿急,容我去去再來。”說着放下杯子,小跑着去了。
皇甫清看着他背影,搖了搖頭。
摯先生冷笑一聲,對皇甫清說道:“此人哪裡老成,一紈絝子而已。”
皇甫清說:“師兄,趁着天色,你我對弈一局。”說着,將棋盤上的棋子放入棋碗中,黑白分明。
摯先生給彼此的酒杯中斟滿酒,待他清掃棋盤,說道:“你我飲完此杯,再廝殺不遲。”
皇甫清端起酒杯,敬道:“好,師兄請。”
兩人將酒飲盡,皇甫清卻說:“我棋藝不精,師兄可讓我。”
摯先生面帶微笑,說道:“我向來都是讓你的。”
於是,皇甫清執白先行,佔據下角邊星。守角畢,皇甫清又在摯先生一方掛角。
摯先生眼神中似乎帶刺,並一子。
正下着,有人從身後走來。摯先生忍不住回頭看,廊下一藍衣女子,容貌姣好,正是柳葉。身後跟着一人,則是桓溫。
摯先生捏着棋子的手不禁發虛,棋子掉在竹蓆上。他起身來,抱拳道:“柳葉。”眼中又變得溫柔。
皇甫夫人說:“原來你們在飲酒,怎不叫我?”嘴角帶着一絲笑意。
摯先生說:“這酒太烈,我等男兒飲也就罷了。”
皇甫夫人走過去,端起桓溫那杯說:“我倒要嚐嚐。”
摯先生臉色大改,眼看她將酒杯放到嘴邊,忙說:“慢着!”
皇甫夫人嗅了嗅,問道:“怎麼?”
摯先生說:“這酒你喝不得。”
皇甫夫人說:“摯郎是怕我醉?”
忽然,皇甫清“哎呦”一聲,捂着肚子,皺眉道:“腹中好痛。”又覺頭暈目眩。
皇甫夫人一看,瞪着摯先生說:“這酒有毒。”
摯先生半點不懼,反而發笑:“哈哈,終歸瞞不過你,這酒中確實下了劇毒。”
皇甫清擡頭看他,驚訝道:“你,你,爲何要如此啊?”
摯先生換了一臉戾氣,對着皇甫清切齒道:“若非你,柳葉本是我的。你害我好苦!”眼中泛紅,竟閃着淚光。
皇甫清看他,又看看柳葉。
皇甫夫人說:“你,解藥在哪?”
摯先生說:“解藥早被我服下,沒有了,哈哈……”苦中帶笑,一邊往階下奔逃。
桓溫趕過去,兩腳把他踢倒,摁在地上。
摯先生也不掙扎,擡着脖子說道:“快放了我,否則彪兒性命不保。”
桓溫說:“別聽他的,不過是虛言恐嚇。”
摯先生說:“哼,你怎麼知道我方纔沒在彪兒身上下毒?”眼睛卻瞧向柳葉,卻見她已蹲下身子,從袖囊中取出一個小葫蘆,給皇甫清服藥。
皇甫清嘗在嘴裡一股香甜,不知葫蘆裡是什麼蜜露。
摯先生大嚷:“不必救他了,無藥可救。柳葉,還是去看看彪兒吧。”
皇甫夫人臉色鎮定,對皇甫清說:“夫君莫怕,我有解藥。”
摯先生說:“你哪來的解藥,怎會有解藥?”
皇甫夫人說:“雄黃味苦、星宿鹽無色無味、花蟾之毒可使人昏厥。”
摯先生聽了,愕然說:“你怎麼得知?”雄黃雖能殺人,但用在此處只爲掩人耳目,真正難解的是星宿鹽,其被西羌帶入漢地,少有人知。
皇甫夫人說:“多虧元子相告。”
原來,桓溫曾跟蹤摯先生,看他回房,從袖囊中取出一些石頭,並非什麼草藥,倒是與師父跛腳鍊丹所用的藥石相似。因此疑心大作,暗自偷取了一些,不敢叫玄宴先生知道,便先拿給皇甫夫人過目。一看才知,其中有毒。只是這些石頭未加以提煉,尚不足入藥,所以並未打草驚蛇。
摯先生轉頭瞪着桓溫,滿是恨意。
桓溫被他目光刺得脊背發涼,對皇甫夫人說道:“此人罪大惡極,留他不得!”說着,擡起右手,掌尖直指摯先生咽喉,有如劍招。
皇甫夫人喊道:“不要,切莫殺他。”
桓溫這才住手。
摯先生眉間帶苦,嘴邊卻帶笑,說道:“柳葉,尚還留情。”
皇甫夫人扶起皇甫清,對桓溫說:“你先將他關起來。”
桓溫看皇甫清臉色發白,一言不發。只好答應,將摯先生押回玄宴宅,先關起來。
及至皇甫清好轉,玄宴先生要清理門戶,無人敢爲摯先生求情,反而只有桓溫求玄宴先生饒他不死。
玄宴先生活人無數,終歸心軟,將摯先生鞭笞一頓,逐出師門。
此後,皇甫清承桓溫的情,教了他不少劍招,不過礙於門規沒教他心法。所以桓溫雖劍法大進,然而沒有行氣的法門,每每要出快招時腳下便有所窒礙。
而今想來,皇甫家也並非緊守門規。桓溫對皇甫清說:“即便兄長不親自出手,也該設法相助。”
皇甫清捋須說:“好吧,就讓安之和小女召集江湖好手,助你除惡。”皇甫魚已嫁給杜家,照理說也算不得有違門規。
桓溫心想:“那些玄衣弟子未必敵得過江湖好手,只需重賞,必有死士。”說道:“不論誰殺賊人,我皆有重賞。”
在柳葉莊住了月餘,桓溫離別返回江陵。
至秋,豫州傳來消息,降將張遇復叛,佔據許昌。謝尚與姚襄併力攻之,欲打開北伐道路。
江陵,大將軍府,後堂之內。桓溫手拿已付畫卷,看上面山石草木,中間一條小道。他對下首站着的人說道:“先生果然善畫,地形一目瞭然。”
這人油頭粉面,看不出真實年紀。穿一襲月白羅衫,鑲邊繡着菊花,手持一柄玉骨折扇,正是不浪生。他眉毛一挑,朝桓溫拱手說:“謝大將軍讚賞,在下所求,不知是否已備妥?”聲音略顯婉轉、尖細。
桓溫清了清嗓子,笑道:“那是自然,桓某又豈會食言?”對身邊侍從說:“去,命他們進來!”
侍從得令,走出堂外,不一會兒領着三人進來,個個威武雄健。
這三人瞧着不浪生,眼中皆藏着懼意。但將令難違,又收了不少錢財,只好硬着頭皮來見。
不浪生打量三人,走到一面色似鐵,燕頷虎鬚者跟前,笑道:“此壯士正合我意。”
豹頭環眼者看他笑得竟有些嫵媚,心中咯噔作響。其餘兩人則臉色和緩,暗道僥倖。
桓溫說:“先生若能替我行刺鬼社首領,再多賞賜也無妨。”
其餘兩人聽了,又忐忑起來。
不浪生說:“在下不好殺人,恕難從命。”
桓溫點了點頭,說道:“也罷。”
不浪生說:“若無他事,在下告辭。”
桓溫拱手說:“先生請便,後會有期。”
不浪生牽着那壯士出門而去,雖然那壯士腳下有些躊躇。剩下兩個壯士如釋重負,竟露出喜色。
及至霜降,豫州又有消息,苻健派步騎兩萬救援張遇,趁晉軍疲敝,與之在穎水誡橋交戰,謝尚大敗,折損一萬五千人,無力再戰,不得不退兵。姚襄見疑兵四起,捨棄輜重,掩護謝尚撤退。殷浩見北風漸起,天時不再,隨之退兵淮南,駐紮壽春。
桓溫去信朝廷,以爲殷浩多謀少斷,貽誤戰機而致兵敗。請朝廷依律責罰,並自請統兵北伐,收復舊都。
朝廷言罪不在殷浩,將謝尚交由廷尉治罪,罷豫州刺史,降爲建威將軍,移鎮歷陽。又因天將入冬,北伐之事還需從長計議。
冬日,周撫派船送來藤甲,連南中的蠻兵也一併前來。桓溫去信時曾說得明白,三百蠻兵穿着藤甲而來,則無所謂合不合身,另多備一百領藤甲以作他用。
皇甫魚召集了四十名江湖好手,由桓溫賞以重金。
桐柏山外,桓熙早紮下營寨,距離地圖所畫的路口不過十里。赤旗飄拂,一百蠻兵,五十名燕國士兵,並五十匹馬,由夏侯叔侄帶領,作爲先鋒。江湖好手中輕功上佳者爲斥候,刺探敵情。餘者隨杜雲夫婦居中策應。他們倒沒用馬,只帶了幾頭驢,馱着氈帳。後軍由胡不二率領,除卻兩百蠻兵,還有親軍、旗鼓、醫生、牧夫,加起來又有近百人。護着許多牛、驢,牛充作軍糧,驢則馱運輜重。胡不二此來是自告奮勇,九宮山的師叔被鬼社刺殺,還需討還公道。
桓熙坐鎮大營,負責接應,每日在牛背上搭着寒衣,着幾個士兵送往軍前,牛、寒衣、士兵,此三者者可穩定軍心。
此路由西而東,然後折向南。夏侯泓當先而行,沒騎馬。路上有過於崎嶇之處,連馬都要牽着慢慢走。他身穿藤甲,外面披着羊皮大氅,提一杆長槍在手。
走得遠了,不免發汗,命士兵們稍事休息。
一名蠻兵放下盾牌和角弓,半脫着羊皮大氅,只覺得山風吹來帶着寒意。從腰間取下水囊喝了兩口,又取下另一隻皮囊,揭開蓋子,聞了聞,露出笑臉。一股甜香撲鼻,裡面是蜂蜜。擠出一小口嚐了,沁入心扉。士兵都攜帶三個皮囊,一個水囊,一個蜜囊,還有一個皮囊裝滿肉乾。
夏侯怴看了看圖畫,對夏侯泓說:“泓兒,你看此處,正好設伏。”
夏侯泓湊近一看,兩山對峙,中間一道山谷,難以繞行。他說道:“諸葛征夫早有所預料,待斥候探過之後,再做定奪不遲。”
夏侯怴說:“那山谷中有水。”擡頭看了看,並無下雨的徵兆。沒有雨自然利於行軍,然而沒有水,又怕無以解渴。
休息罷了,復又上路。行出五里,有一斥候來報,尖嘴猴腮,正是七指鼠。他一身輕鬆,別說大氅,連藤甲都沒穿,只內着綿衣、外罩毛褐禦寒。脖子上繫着一塊黃布,與枯葉同色,用以蒙面。七指鼠臉上帶着笑,朝夏侯叔侄拱手說:“請賢叔侄止步,前邊山上有鬼社中人埋伏。”
夏侯怴說:“還真有埋伏,不知多少賊人?”
七指鼠說:“恐怕有五六十人。”
夏侯怴說:“這麼多,豈不傾巢而出?”
七指鼠說:“鬼社究竟有多少人,實也難料。”
夏侯泓說:“那便有勞鼠兄再探,我即可稟報後軍。”
七指鼠一聽,笑臉收個乾淨。想杜雲都稱之爲“七兄”,這人卻稱其爲“鼠兄”,好沒顏面。他道聲:“告辭,我去也!”話音未落,起腳已在丈外,身子倒縱而行,不久便消失在樹林之中。
夏侯泓滿臉驚訝,心想:“此人如此身法,真是冠絕江湖。”他不知七指鼠天賦異稟,並非只靠武學。
當下命令紮營,就在山腳下選了一塊開闊地,從馬背上卸下輜重。夏侯泓在絲帛上寫好消息,從竹籠裡取出一隻信鴿,將絲帛纏在其腳上,雙手捧上天去。這信鴿將飛回桓熙的大營,稟知此間情形。又命一蠻兵脫下負累,前去後軍報信。要知這荒山野嶺,最忌消息不通。
士兵們砍倒樹木,支起帳篷,蛇蟲鼠蟻皆不見。帳篷圍成一圈,好似圓陣。收拾乾柴,在帳篷圍成的圈內燃起篝火。
山頂之上,一茅廬裡也飛出鴿子,直往東去。
鬼府正堂之內,莫隱之站在下首,稟報童冥子:“童帥,有飛鴿傳書,官兵未入三泉谷,卻在谷外紮營。其斥候皆江湖中人,身輕如燕,難以擒獲。”
童冥子說:“是誰敢替官府賣命,與我爲敵?”
莫隱之說:“其人以黃巾蒙面,未能辨識。料想江湖上能號令羣雄者寥寥無幾,只怕是柳葉莊?”
童冥子說:“哼,不必多問,定是皇甫清所爲。待我收拾了這般嘍囉,再與之算賬!”
莫隱之說:“此番官兵有備而來,童帥不可輕敵呀。”
童冥子說:“前邊未能拿下敵軍斥候,不明其底細,你說戰還是不戰啦?”
莫隱之說:“這,眼下桓溫掌控南陽,我等不如避往別處。”
童冥子說:“還不是雪仙招惹於他,你這師父可知錯?”
莫隱之躬身說:“卑職知罪,願受責罰。”
一人戴着蒼狼面具,站起身來,朝童冥子拱手說:“童帥,我等自當與之一戰,料他數百兵丁,豈是衆死士之敵?”
童冥子用手指梳了梳腮邊鬍鬚,說道:“隱之,可使人趁夜襲營,定要抓個舌頭回來。” www● Tтkā n● ¢○
莫隱之拱手稱是。
轉眼黃昏,天色暗淡。矮坡上的士兵在帳篷五十步外樹樁上繫上絆繩,繩索上吊着銅鑼。又擡出竹簍,距帳篷十步之外,將裡面的東西灑在地上。
是夜,黑影憧憧,十數鬼社賊人沿着山坡過來。但見官兵營中火光,卻不見有守衛巡邏。
“嘡啷”,有人踢中銅鑼,心中不由得一驚。又聽見營中動靜,“嗖嗖”,箭矢飛過來,帶着火光。
火矢照耀之處,賊人顯出身形。接着營中大叫,又是一輪齊射。
爲首的賊人當機立斷,呼喊道:“快,殺進去!”衆人一聲不吭,即便有人中箭,直往帳篷衝去。
“哎呦!”這回有人叫出聲來。一跤坐倒,從鞋底上竟拔下一個鐵蒺藜。原來之前士兵從竹簍裡灑出的東西,就是鐵蒺藜,難怪沒人巡邏。
帳篷裡鑽出士兵,端着硬弩,隨着天空火矢的照耀,一排箭射出,賊人瞬間倒地。有兩個活口沖帳篷前,與士兵廝殺,亦被亂刀砍死。
一夜過去,已是正午,士兵們仍在帳篷裡呼呼睡覺,營外那十幾具屍首依舊擺着。山下道路上,支着十口大鍋,鍋裡還在燉着牛肉。幾名士兵看在一旁,這牛肉是昨日宰的,天氣寒冷倒也不會壞。
山谷之中,有三處泉眼,匯作涓涓細流。胡不二從泉水裡提起水囊,塞上木塞,看着細流遠去的方向,說道:“走!”
身邊親兵大叫一聲:“啓程!”
聽到號令,一衆蠻兵驅趕着牛、馬,繼續上路。
山頂,草葉上粘着血。杜雲身披重甲,立在崖邊,俯看谷中兵馬走動。
“鐺鐺”,雷摩柯用包鐵長棍敲了敲崖邊一塊籮筐大的石頭,他粗壯的身材,也穿下藤甲。看着一塊塊石頭,對杜雲說道:“這石頭滾落,也不知要砸死多少人?”
杜雲說:“死人還在其次,將挫我軍銳氣。”銳氣一減,即便有人增援,也少了戰意。他收到夏侯泓的消息,今日破曉便帶領江湖好手上山與鬼社中人廝殺,還好奪下這通道。
一陣風吹來,直透衣衫。雷摩柯不覺鼓了鼓真氣,心想:“這些賊人在此守着天寒,也真能忍耐。”就因夜裡要抵受天寒,這些賊人才虛耗內力,敵不過杜雲,棄此山頭而去。
小河邊,皇甫魚躲在樹後,正朝對岸張望。過了一會兒,一個黃巾蒙面的漢子,奔至河邊,縱身躍過小河。這河寬近兩丈,水雖不深,中間卻也齊腰。
腳方落地,“嗖”,後面一支箭射來,正中其背。漢子吃痛,腳下不停,鑽入這邊樹林。“啾啾”,傳來鳥鳴,漢子躲在樹後,側頭一看,是皇甫魚。
皇甫魚嘴裡叼着口哨,一個小葫蘆扔向漢子。
漢子將葫蘆操在手裡,不消問,是解毒的藥。看皇甫魚眼神示意,他點了一下頭,往樹林深處奔去。
再回頭來,又一個人躍過小河,輕鬆落在岸邊。他戴着鬼頭面具,額上畫有一隻蟾蜍,腳踩敗草,往樹林裡追。
進入樹林,忽見寒光閃耀,一女子挺劍刺來。
前襟距劍尖堪堪半尺,此人反應夠快,真氣聚於腳底,倒縱出三步之外,避開鋒芒,不由得心驚膽戰:“好快的劍!”腳方落地,“啪”,後背卻遭掌擊。氣血翻涌之下,一股血腥染得滿嘴。心知身後的人內力深厚,也不回頭,轉身便朝林外邊逃。哪裡能逃了?被女子擋住去路。他情急之下從腰側拔出匕首,只一招,手腕中劍,匕首掉在地上。然後脖子一緊,竟被身後的人提將起來。
身後的人制住其穴道,露出皺巴巴的臉,原來是田泯。他朝皇甫魚說道:“帶鱗的,走吧。”也不稱名道姓。
皇甫魚還劍入鞘,與田泯抓了俘虜回去。
給傷者診過脈,果然中毒,好在此行備下諸般解藥,救得性命。一經詢問才知,小河對岸的樹林裡埋伏有鬼社賊人,七指鼠中了暗箭,被其擄走。
斥候是不能再深入險地了,至於那俘虜死活不招,被夏侯叔侄押于軍前。
在河面用木頭架上橋,先鋒進入對岸的樹林中。當先者正是那俘虜,嘴裡塞着麻核,依舊戴着面具。被繩索捆住上身,牽在後邊夏侯泓手裡,就好像是在帶路。
“嗖”,一聲響,俘虜胸口中箭。他身子晃了晃,跪在地上,一頭栽倒。
夏侯怴鬆開弓弦,“嗚”,一支鳴鏑插在前邊二十步開外的樹幹上。
樹後的人藏不住,撒腿便逃,顯出身形。
“嗖嗖”,那人跑不多遠,背上中了三箭,撲倒在地。
夏侯怴身旁的幾個鮮卑武士擎着弓,正對那人倒地的方向,又從箭囊中抽出箭矢,撘在弓上,小心防範。
夏侯泓四處觀瞧一番,再無動靜。兩個蠻兵手持盾牌,當先而行。爲免得沉重,這盾牌並非大盾,只能遮住上半身。
走着,走着,左邊的人腳下一空,墜入陷阱中。
後邊的人趕緊上前,將他拉上來,一看,腳板都被刺穿了。他嘴中發出**,行不得路,只能扶上馬背,馱着走。
夏侯泓讓人牽出一匹馬來,卸下輜重,便要上馬。
旁邊的燕國武士上前說道:“郎君,還是讓我來探路!”
夏侯泓說:“不必了,你武藝不及我。”說罷翻身上馬,左手牽繮繩,右手橫槍,對夏侯怴說:“叔父,看好了!”
夏侯怴點了點頭,對左右說:“跟着他。”
左右武士拱手稱是。
夏侯泓揚鞭,低着身子策馬前去,後面有二三十名弓手奔跑跟隨。
忽然,頭頂樹上一張漁網罩下,夏侯泓快馬逃了過去,接着便聽見鳴鏑聲響。前邊又拉起絆馬索,馬失前蹄,夏侯泓滾落下馬背。他忙站起身來,見樹後殺出刺客,“鐺”,長槍撥開刀刃,直刺其面門。
刺客後退閃避。
夏侯泓所使乃虛招,一擡槍桿,晃過頭頂,朝身後撲下。
身後也有一刺客,剛要靠近,就見槍撲來,忙架刀格擋。“鐺”,刀刃磕槍尖。
夏侯泓長槍一收一送,指其胸口,待他沉刀防守,卻讓開面門。槍尖晃出銀光,又指他鼻尖。
刺客舞着刀退開兩步,用手一摸鼻子,竟多出一個孔來。還不及生氣,“嗖嗖”,幾支箭射到,釘在他身上。再站不穩,一跤跌倒。
另一名刺客發狠靠近,以免與夏侯泓離得遠了,成爲箭靶。然而靠近也難免一死,龍湊槍終是江湖絕頂,鬥得十餘招,被挑於槍下。
夏侯叔侄走出樹林,那名受傷的蠻兵卻死了,原來陷阱中的利刺塗有劇毒。若在尋常士兵看來,知道敵人用毒,必定膽寒。可南中的蠻兵本就使用毒箭,見怪不怪。草草將其埋在樹下,繼續趕路。
到了這桐柏山的深處,說是道路,其實沒有路,只見齊腰的枯草。偶爾驚起幾隻烏鴉,“啊——啊——”的尖叫,也不知道是誰嚇誰?這種地方夏侯泓是不敢騎在馬上的,免得遭了暗箭。沿右邊山腳而行,左邊山隔着兩百步遠。走了幾裡,見前邊倒伏着幾棵枯樹。樹幹粗大,也不知經了多少風雨才壽終正寢。
右邊山上半裸的岩石後邊忽然騰起數股烽煙,夏侯泓止住腳步,擡頭指着烽煙對夏侯怴說:“叔父,有疑兵!”
夏侯怴卻往山坡的樹林裡觀瞧,說道:“虛實難料,也未必是疑兵。”又對身邊武士說道:“快去刺探!”
兩名鮮卑武士朝山坡上去,剛走到枯樹旁邊,忽然樹幹被掀開一塊,裡邊埋伏的刺客露出身子,用連弩射箭。原來這些枯樹已被掏出空穴,上邊蓋着的表皮是整塊鋸下,有如棺材,鬼社中人就藏在其內。
兩名武士看樹幹上生生冒出五六個刺客,連忙後退。“啪啪啪”,箭矢打在身上。雖射不穿藤甲,卻有一人被射中面孔,仰頭便倒。
士兵們紛紛朝刺客射箭,將其釘死在“棺材”裡。
這時,隊伍後面又一陣騷動,引得戰馬嘶鳴。夏侯怴往後面一望,煙塵滾滾,四處燃起火苗,這草地瞬間變作噬人的猛獸。只怪早前沒人探路,他鼓足真氣喊出,聲如洪鐘:“快,卸下輜重,往前走!”士兵們割斷馬背上的繩索,將輜重棄在地上,跟隨夏侯怴往前奔。誰知越跑,路越狹窄,左邊的山與右邊的山夾出一個山坳。
想要逃過火焰,除非翻過鞍部的山脊。否則,背轉身來,衝出火焰。
夏侯怴往山上看,不見埋伏,越是如此,反越是疑懼。
旁邊夏侯泓說道:“叔父,我來當先!”說罷,對燕國騎士說道:“勇士們,隨我上山!”說罷,率領騎士往山坡上衝。
其餘的士兵將羊皮大氅脫了,扔在地上,免得累贅,跟着騎兵上山。
山脊上果然有埋伏,數十個鬼社賊人冒出頭來,往山下射箭。
坐騎已被射倒,夏侯泓冒着箭矢,率先爬上山脊,舞着槍與賊人廝殺。手下的燕國武士棄了弓,拔刀相敵。這邊被賊人抵擋,山下的火焰在這山坳經風一刮,徑自捲起一條龍,轉眼往山上竄。
跑不及的人被火吞噬,那藤甲本用油泡過,遇火則燃,反而索命。
夏侯泓以一敵二,只覺得對手武藝高強,逼退一人,卻沒避開戴鬼頭面具者的刀,臉上中招。火辣辣的痛,心想:“刀上怕是有毒,今日好歹要死。”一咬牙,竟只攻不守。
鬼社中人也已經得知,藤甲刀槍不入,自然要往他臉上招呼。見夏侯泓出招狠辣,捨命相搏,其氣勢也壓人,一時竟不落下風。
鬥了三四十招,眼見蠻兵衝上山脊,戴鬼頭面具者一聲吆喝,帶人沿山脊背面逃跑。其中一人戴狐狸面具,跑出二十步,回頭看官兵不再追擊,將自己的面具揭下來。
夏侯泓遠遠一看,目眥欲裂,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雪仙。他不由得想到那戴鬼頭面具者是莫隱之,於是大吼一聲:“站住!”提槍要追,卻被夏侯怴伸手攔住。
夏侯怴說:“泓兒別追,恐有埋伏!”
雪仙朝夏侯泓露齒一笑,轉身逃走。
夏侯泓眼看着鬼社賊人消失在林中,“啊”的一聲大叫:“此仇不報非君子!”這連着吼叫不要緊,傷口又崩出血來。
夏侯怴察看他臉上的傷口,好在不深,對旁邊武士說道:“來呀,快給他傷口敷藥!”
燕國武士從腰間取出一小包金瘡藥來,這些尋常傷藥,軍中早就備好。但因柳葉莊的解毒藥過於珍貴,並不能分發給士兵。
夏侯泓說:“只怕中了毒。”
夏侯怴看傷口只是紅腫,沒青沒紫,用手指摁了一下,夏侯泓便痛得發聲。夏侯怴說:“泓兒放心,並未中毒。若果真中毒,必然麻木。”雖如此說,他也沒十足把握,眼下只能等杜雲夫婦前來。
夏侯泓一聽,覺得有理,這才安下心來。
士兵們翻過山脊,避開火焰,然而經此一劫,死了五十餘人,一半戰死,一半燒死。且輜重盡失,連用來渡過寒夜的羊皮大氅也化作灰燼。
戰力大損,也不必再行軍。夏侯怴命士兵就地紮營,將過火的木炭收集起來取暖,又分出人手去戒備。
日已西斜,循着一路灰燼,杜雲領着江湖中人趕來。
皇甫魚給夏侯泓把過脈,說道:“夏侯公子脈象平和,並無不妥。”
夏侯泓說:“沒想到莫隱之竟不用毒。”
夏侯怴說:“那姓摯的不是說過,兇手並非莫虛之師徒。且你從未與莫隱之照面,怎知是他?”當年夏侯泓之父夏侯忻雖身上有刀傷,但其實死於中毒。
杜雲聽他們提起師兄,說道:“莫隱之若真現身,我倒想會他一會,也不知當年之事真相如何?”
夏侯怴說:“刀劍無眼,未必如你所願。”
在山樑上宿夜,士兵們爲省着蜂蜜、肉乾,將死掉的戰馬宰了,就架在炭火上烤熟,用來充飢。這馬都瘦了,入山之前喂得膘肥體壯,入山後不光忍飢挨餓,還要馱運輜重。未料深夜一陣急雨,沒帳篷遮擋,只能躲在樹下,炭火也難解天寒,又病倒二三十人。
江湖中人自有氈帳,憑藉體內真氣抵禦嚴寒,可安然入睡。好在後軍如期而至,他們每個人頭上還多了一頂氈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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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二下令將寒衣、氈帽分發給前軍,又讓軍醫幫着皇甫魚給染了風寒的士兵醫治。
杜雲將氈帽戴在頭上,頓覺暖和許多。與夏侯叔侄、胡不二圍站在火堆邊,火上用做飯的釜煮着薑湯。
胡不二向杜雲等人說起昨夜之事:“昨夜有鬼社賊人襲營,卻不近前,只遠遠的施放火矢,燃我營帳。所幸有天助,一陣急雨,纔沒讓其得逞。”
杜雲與夏侯叔侄對視一眼,說道:“如你所言,這天是助我,還是助敵?”
夏侯怴說:“賊人分明想用火攻,毀我輜重,往後如何破解?”
胡不二說:“依我看明日將下雪,火攻不足爲懼。”
杜雲問:“你怎知明日會下雪,莫非懂得天時?”
胡不二搖頭晃腦:“我派有九宮籌算之術,這才得以窺測天機。”
杜雲絲毫不信,說道:“以前怎麼不曾聽聞,算籌何在?你且拿來當面一算。”
胡不二果然從羊皮大氅內兜裡拿出幾支算籌,不過用尋常竹白所制。上邊標有天時、方位,分作陰陽兩面。他說:“此乃我師伯九宮真人所授,學來已有數月。”
杜雲想起九宮真人曾盤桓於柳葉莊,只是其人性情古怪,不得拜見。他搖搖頭說:“只有數月?恐怕學而不精。”
胡不二收起算籌,說道:“稍安勿躁,明日便見分曉。”
杜雲說:“不如你我賭一局。”
胡不二說:“賭便賭,以什麼作注?”
杜雲拍了拍腰囊,低聲說:“我有幾顆珍珠,是從鬼社賊人屍身上搜來的。”
胡不二所部一個賊人也沒殺死,哪有這麼好運?他有意捉弄杜雲,剛好瞟到皇甫魚走來,於是大聲說:“安之有珍珠啊?”
杜雲瞪大眼睛,卻又小聲斥責:“快住口!”
皇甫魚走近問道:“諸位在聊什麼?”
夏侯叔侄一言不發,胡不二摸着鬍鬚,只是帶笑。杜雲說:“我說這薑湯裡定是放了珍珠末作藥引,不然怎會泛白。胡兄偏不信,夫人快告訴他。”煮了姜,泛出白沫也不足爲奇。
皇甫魚搖了搖頭,說道:“哪有珍珠末?”說罷,舀了一壺薑湯走。
等她走遠,胡不二才說:“我有金環一對,可惜不在身上。”
杜雲說:“這倒無妨,也不怕你抵賴。”
兩人約定,由夏侯叔侄作證。
傷病不便留在軍中,只能讓他們沿原路返回。既然賊人已得知官兵底細,且離鬼府已近,未免勢孤,前後軍合二爲一。仍用江湖好手探路,按圖索驥。
過了一日,果然天降大雪。士兵冒着着風雪,蜿蜒向前,往高處走。
杜雲倒不可惜幾顆珍珠,反而向胡不二討教:“不二,你那九宮籌算之術可否教我?”
夏侯叔侄也難免動心,可惜與胡不二不熟,不便開口,便一旁豎起耳朵聽。
胡不二搖頭說:“此乃我派秘術,豈能輕易傳授?”
杜雲嚥了咽口水,說道:“這下雪只怕是巧合,不然你再算明日。”盼他此刻便拿出算籌來,當面演示。
胡不二怎會受他言語相激?說道:“我早已算過,明日有大風。”
杜雲說:“你只能算明日麼?”
胡不二說:“後日卻又下雪。”
杜雲問:“果真?”
胡不二說:“我向來說一不二。”
杜雲撓腮說:“且待明日再看。”心想:“若然算得準,定要設法偷師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