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城東,官軍正在操練。三百身穿蠻人衣着的士兵有的手持刀盾,有的手丈八長矛,有的端一截木頭,佈陣操練。
又有三百士兵習弩,本是郡裡的軍戶。又有兩百氐兵,在彎弓射箭,這些氐兵是諸葛邪花了一百五十匹絲綢、五十兩黃金從南浦蠻王那裡買來的。
還有一百餘氐兵交給劉猛,正在做“山賊”。
羅漢寨已經被燒成白地,當然是劉猛自己放的火,只爲掩人耳目。
秋收將至,水賊依舊按兵不動,鍾節並未吐露“山賊”與官軍勾結之事。
水寨之中,獨眼龍稟報霸洞庭:“大王,那霸荊南又殺了我五人,這次倒沒能擄人,不過搶了縣令家的馬。在下追之不及,被他逃出漢壽地界。”
諸葛邪叫劉猛不再綁人,只趁賊兵少時偷襲,殺了人便跑,以寒其心。至於搶周縣令的馬,不過是掩人耳目。漢壽百姓少了稅賦、徭役,能安居樂業,非亡命之徒誰願跟霸洞庭去過刀頭舔血的日子?此乃諸葛邪釜底抽薪之計。
霸洞庭攥緊拳頭:“什麼,連縣令都敢搶?”站起身來,說道:“怎能任其來去自如?該兵出漢壽,前去攻打。”
幄瓏先生說:“眼下不知那班山賊藏身於何處,怎麼攻打?”
霸洞庭問:“難道就此作罷?”
幄瓏先生也沒良方,說道:“山賊每每得逞,勝在有弓箭,然而其箭終有耗損,又從何處得以補充?”
鍾節一聽,心想:“不消問,定是得自官軍。”
獨眼龍說:“先生的意思是?”
幄瓏先生搖扇說:“去臨沅刺探,看誰家給人造箭,也好按圖索驥。”
獨眼龍說:“有道理。”
幄瓏先生又說:“如今官軍每日操練,只怕有所圖謀,正好藉機探探其虛實。”
獨眼龍說:“這次由我去。”
霸洞庭看他少了一隻眼睛,心想:“你去還不被人認出來?”說道:“龍賢弟性情急躁,我看還是由水鬼鍾前去。”
鍾節拱手稱是,心想:“殺了那班山賊,一了百了!”
獨眼龍看了鍾節一眼,說道:“怎麼又是他,大王未免有失偏頗。”
霸洞庭身爲首領自然應當不偏不倚,朝幄瓏先生看了一眼。
幄瓏先生會意,說道:“衆兄弟之中以龍兄最善用兵,我本有意讓你設伏,擒殺那霸荊南。既然龍兄想去臨沅,我看就由水鬼鍾來領兵。”
獨眼龍一聽,忙說:“軍師何不早說?還是讓鍾賢弟去臨沅,我來領兵。”
屠子張問:“那我呢?”
幄瓏先生說:“你隨我操練士兵。”
鍾節帶着手下,扮作漁夫,來到臨沅城南的市集。他們和其他漁民一樣,都未攜兵刃,免得惹人注意。
鍾節看城上有幾名蠻兵把守,心想:“官府有武溪王相助,水寨時運不利。”讓手下分頭打探,自己帶上斗笠,抹了些泥在臉上,入城去。
看到一些江湖中人進了大雅居,也跟着進去。但凡魚龍混雜之地,總能探到一些消息。
堂倌看鐘節坐在角落,也不取下斗笠。江湖中人稀奇古怪,堂倌以爲他戴斗笠是爲了防範仇家,這種人最是惹不得。小心翼翼的上前,問道:“客官要些什麼?”
鍾節說道:“來一斤酒,一隻燒雞。”
堂倌點頭答應,往廚下報菜。過了一會兒,送來酒罈、酒杯。
鍾節一邊飲酒,一邊側耳傾聽,背後就有一個衙役。
衙役笑道:“諸葛夫人將生,郡守夢見降龍羅漢,說夫人腹中乃是個男嬰。”
一個馬伕說道:“那孩兒尚未降生,又怎知是男是女?”
這馬伕尚未娶妻,不知皇甫家診脈能辨識男嬰女嬰。
衙役說:“郡守許下大願,若果真是個男孩,就爲佛像貼金。”
馬伕說:“哦,諸葛郡守有此誠心,夫人定能誕下麟兒。”
鍾節心想:“原來郡守求子心切。”
馬伕問衙役:“兄臺可曾聽聞,那霸荊南搶了漢壽縣令的馬。”身爲趕腳的馬伕,他手裡的馬可是命根子。
衙役說:“哦,這倒不知,那霸荊南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膽?”
鍾節心想:“哼,官府不過是賊喊捉賊。”
馬伕問:“官軍何不出兵征剿山賊?”
衙役說:“那山賊神出鬼沒,不知藏身何處,怎麼征剿?”
馬伕說道:“山賊也是人,終歸要吃飯,只需在官道盤查,看誰人運送糧食。”
衙役說:“說的倒沒錯,不過既然是賊,想必糧食都是搶來的,何必再運送?”
馬伕說:“我只聽那山賊搶財帛、馬匹,還擄人,卻從未聽過其搶糧。”
衙役眉開眼笑,說道:“妙,這事我自當稟報郡守!”似乎能得賞賜。
鍾節一聽,心想:“這馬伕也有幄瓏之才。”
吃罷酒菜,鍾節往城東去。他心中有數,既然山賊與官軍勾結,那也不必費心去打聽,相較於山賊,官軍威脅更大。
爬在一個大樹上,望見官軍操練,鍾節喃喃自語:“果然有蠻兵。”又見一些“蠻兵”手裡端着木頭,莫名其妙,心想:“莫不是將木頭當作弩用?”蠻人常常捕獵,所以使用弓箭也不稀奇,反而這弩造來複雜,並不多見。
看“蠻兵”之外的官軍也多習弓弩,鍾節心想:“回去稟告大王,該多造大盾纔是。”
又估估人數,觀望了一陣,爬下樹來,原路返回。路上遇見一輛馬車,馱了糧食,往東去。糧食上面的幾個布袋被扎破,露出箭矢來。
鍾節立時起了心,跟在後面,來到一個小山下,山前一片池塘,兩隻水牛泡在塘裡。又見不少草廬,有蠻人在放羊。
蠻人雖多居於崇山峻嶺之中,不過也有散佈平原的,只是人數遠比漢人要少。
鍾節心想:“若以山羊換糧食倒也不奇怪,但蠻人哪需用這麼多箭矢?”悄悄的摸過去,見馬車在屋前平地上停下來。屋裡出來好些蠻人,開始卸貨。又有一個魁梧漢子出屋來,叉腰旁觀,貌似首領。
鍾節看他們開口說話,又聽不清楚。摘了惹眼的斗笠,弓背沿着池塘邊的草叢,藉着樹木的遮掩,靠近前去。
已能看清楚那首領樣貌,一臉兇惡,衝着運糧來馬伕責備道:“早叫送些酒過來,怎麼沒有啊?”
馬伕說:“這次所馱的糧食、箭矢多了,那酒罈沒地方放。”
首領“哼”一聲,說道:“何必託口?找一匹馬,馱幾壇酒來就是,你家難道缺馬麼?”
馬伕是嫌麻煩,賠着笑臉說:“是,是,下次一定送來,還望大王莫怪!”
鍾節心想:“大王,哪來的大王?”
這“大王”不是別人,正是劉猛。這些蠻人當然是氐兵,扮作蠻人好掩人耳目。聽馬伕叫他“大王”,嘿嘿一笑,說道:“下次再不送來,將你的頭砍了。”
馬伕摸了摸脖子,笑道:“不敢,不敢。那麼,錢呢?”又要起錢來。
劉猛呵斥道:“你家公子在此,哪輪得到你多嘴?”
馬伕問道:“哦,公子也在?”四下張望,朝鐘節這邊望過來。
鍾節趕緊埋下頭,卻感覺鋒芒在背。慢慢回過頭來,見一個人站在兩丈外,正兩眼盯着他。鍾節寒毛直豎,也不知他幾時站在背後。那人面色白皙,正是周公子。
鍾節藏不住,奪路想逃。卻見周公子揮掌劈來,不得已與他相鬥。
兩人都沒攜兵刃,全憑空手。鍾節也認得周公子,自忖拳腳與之相當。“啪啪”,揮拳出去,被周公子手掌格擋。
鍾節看他出掌法度嚴謹,心想:“周公子幾時學會了掌法?”
“啪”,一掌拍在鍾節肩頭,後退一步。鍾節看他掌心發白,心下詫異。與人動手,血液涌至,掌心該當發紅纔是。
劉猛見有外人來,下令士兵擒拿。
鍾節見“蠻人”圍過來,哪及細想,揮拳直衝周公子面門。
周公子側身,右手拿其手腕,左手順勢拍在其肋下。
鍾節肋骨欲折,又見他腳踢來,連忙後退。未料乃是虛招,只見周公踏步上前,一掌拍其腹部,一掌拍其面門。
鍾節收腹躲閃,臉上卻捱了一掌,仰頭坐倒,鼻血流下來。
士兵將兩人團團圍住。
鍾節看難以脫身,腦筋急轉,忙給周公子磕頭,憋着嗓子道:“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周公子看他臉上有泥有血,一時沒認出來,問道:“你是何人?”
鍾節低着頭說:“小人是漁夫,路過此地。”
周公子哪裡信他,“哼”一聲,說道:“你藏在草叢裡作甚?”
劉猛一聽,粗着嗓門說:“哦,細作?看我一刀砍了。”“嗆啷”,抽出刀來。
周公子止住他說:“且慢,拿水來!”
一個士兵遞上水囊。
周公子拔去塞子,將水澆在鍾節頭上,又對士兵道:“將他臉上的泥抹了。”
鍾節想要抵抗,被士兵一腳踹翻。氐兵可是野蠻得很,拿袖子在他臉上狠狠抹了幾下。鍾節鼻子生痛,眼淚都流出來了。
周公子看得真切,哈哈一笑:“我道是誰,原來是水鬼鍾。”
鍾節心忖將死,眼中露出兇光,切齒道:“要殺便殺!”
劉猛本賊人出身,如今披了官衣,反而對賊人毫不手軟,最愛蹂躪狠角色,說道:“你倒是條漢子!”一腳踏在他胸口,使勁踩了踩。
鍾節拿眼瞪着他,痛得冒出汗來。
周公子勸道:“哎,劉兄莫要了他性命,我還有話要問?”
劉猛想想也對,需留下舌頭,將腳從他身上挪開。
周公子一臉笑意,將鍾節扶起來,拍拍他胸口上的腳印,說道:“識時務者爲俊傑,鍾兄何必逞強,且說你此來所爲何事啊?”
鍾節黑着臉,說道:“你周家與山賊勾結,不怕官府問罪麼?”山賊勾結官軍,又怎麼會被問罪,鍾節不過是出言恐嚇。
周公子故作詫異,問道:“鍾兄何出此言啦?”
鍾節看了劉猛一眼,說道:“此人不就是霸荊南?”他從沒見過劉猛,只憑人描述相貌,再加上剛纔所聽見的,大膽猜測。
周公子“呵呵”兩聲,說道:“居然被你知道了!說,還有誰與你同來?”
鍾節怎會出賣手下?“呸”,一口唾沫吐他臉上。
周公子笑容不見,白皙的臉上顯出怒色。他自認容顏俊美,豈容玷污?“啪”的一掌,拍在鍾節胸口。
鍾節手捂胸口,連退兩步,瞪着周公子說:“你待如何?”
周公子見他未倒,上去又是一掌,擊在他額頭。
鍾節暈了過去,耳邊傳來周公子的話:“拿你試掌!”
原來周公子習了寒陰掌,只初窺門徑,火候當然欠佳。周家做官府的生意,城西蠻人的牛羊、茶葉都由其收購,穩賺不賠。且一旦得知漢壽的商路上有水賊剪道,就告知劉猛,讓“山賊”滅水賊。所以這些糧食、箭矢都是半賣半送,相當於僱用保鏢。
郡衙的大牢裡,鍾節端起碗喝了幾口苦藥。擡眼看着牢籠外的諸葛邪,見他官帽斜戴,不似正人君子。他被周公子打了,這苦藥是用來療傷用的。
諸葛邪負着手,說道:“你知道些什麼?”
鍾節放下碗,說道:“那些山賊就是官軍所扮,又與周家勾結。”他原本不敢肯定山賊是官軍所扮,入了大牢反看得清楚。
諸葛邪點頭說:“不錯,本官倒要謝你,先前未將此事告知霸洞庭。”
鍾節沒料想諸葛邪毫不遮掩,只是“山賊”還與周家勾結他今日才得知,說道:“鍾某非背恩之人,當初未稟報首領,卻有失大義。”大義堂中不義,鍾節內心其實苦悶。
諸葛邪說:“何來大義,水賊就是水賊。”
鍾節怒道:“哼,官府使人假扮山賊,這麼做與我水寨何異?”
諸葛邪說:“大爲不同。”
鍾節皺眉道:“哦,哪裡不同?”
諸葛邪說:“霸荊南殺的是賊,搶的是賊,於百姓秋毫無犯;霸洞庭殺的官兵,搶的是商旅,荼毒至深。”
鍾節說:“若非官府欺壓,哪來的霸洞庭?”
諸葛邪說:“官府不欺壓,就沒有霸洞庭麼?眼下漢壽百姓無有徭役,賦稅大減,爲賊者可有從善之心?佔水爲王,劫掠客商,也是官府欺壓所致?”
鍾節想了想,無本的買賣難以收手,辯解道:“官府今日免稅,明日徵稅,巧取豪奪,倘沒有霸洞庭,百姓可倚仗誰?” Wшw⊙ttКan⊙c ○
諸葛邪說:“敢問霸洞庭的軍糧從何而來?甲杖、戰船莫非從天而降,不也是民脂民膏麼?”
官府徵稅自古皆然,有天生的正當性。霸洞庭雖聲言是義軍,其實也免不了徵糧。所謂:“稅以足食,賦以足兵。”不然水寨無以爲生。賊軍未立政權,不具合法性,鍾節怎麼辯得過他?
見鍾節無言以對,諸葛邪說:“如今趙國勢衰,朝廷有北伐之心。我本有意招撫水賊,使百姓得以安居,壯士得以建功。不過,料想霸洞庭難捨眼前富貴,無意爲國爲民。”
鍾節說:“哼,任你花言巧語休想讓我等歸降!”
諸葛邪說:“興衰存亡皆有天數,我夜觀天象,見軫宿之側有一煞星,光芒暗淡,而青丘則星光明耀,料想霸洞庭將敗,而武陵必有將星出。”
鍾節自認是水鬼,相信命數,聽了諸葛邪的話,也不知是否當真,擔心水寨的興衰,因而愁眉不展。
這時,聽見吆喝聲響,只見兩個衙役押過來一個綁縛在身的囚徒。
鍾節看過去,正是自己帶來的手下,不知如何也被官府抓了。
見有鍾節刺探消息,官府自然四處盤查,尤其是城南、渡口。這名手下本想與鍾節在渡口會合,不想被官府逮個正着。
這囚徒上衣被鞭子抽得綻開,帶着血跡,定是方纔受了刑罰。聽衙役呵斥:“看見郡守,還不快跪下!”囚徒忙朝諸葛邪跪下。
諸葛邪問:“你方纔水鬼鍾所言你都聽見了?”
囚徒點頭:“聽見了。”往牢裡瞧了一眼。
鍾節大驚,方纔他承認未未據實稟報大王,有失忠義。這下才知中了諸葛邪的計,忿忿不平,不禁切齒咒罵:“你這狗官,狗官!”
衙役一聽,這還得了,敢罵郡守。衝牢裡叫喊:“惡賊,莫不是要嚐嚐鞭子!”
諸葛邪也曾被皇甫魚叫過“狗官”,不以爲意,止住衙役,反而衝鍾節笑道:“幄瓏先生在何處設下埋伏,想擒殺霸荊南?”
鍾節睜大眼睛,瞪着那名手下:“是你告訴他的?”
囚徒不敢看他眼睛,帶着哭腔說:“小人經受不住鞭子。”
鍾節大叫:“敗類,無恥之徒!”
諸葛邪卻將囚徒扶起來,說道:“義士,真乃義士也。”又對衙役說:“帶走,好生以酒肉相待!”
衙役拱手稱是,將那囚徒帶走。
諸葛邪回頭對鍾節說:“我有意將此人放了,好叫霸洞庭知道你有背叛之心。”
鍾節面如死灰,淡淡說道:“你殺了我吧。”
諸葛邪說:“不過,本官也非忘恩負義之人。看在你先前未將山賊的底細告知霸洞庭,那‘無恥之徒’我先囚着,今日將你放了。”
鍾節見峰迴路轉,莫名其妙,說道:“上次是因報恩才瞞着首領,今次卻不同。”意思是這回不再隱瞞。
諸葛邪說:“本官勸你不要助紂爲虐,你若據實稟告,必引得霸洞庭殺了周縣令,再攻臨沅城。那時朝廷發大軍前來,漢壽百信必然遭殃,爾等還能藏身於蠻疆麼?”
鍾節驚得滿臉發熱,問道:“聽你之意武溪王將不讓義軍入蠻疆躲避?”
諸葛邪說:“你不信?”
鍾節半信半疑:“武溪王與我水寨交好,想必不會爲難。”水寨送了許多財帛,自然能交好蠻王。武溪王不插手漢人間的紛爭,左右逢源纔是大智慧。
諸葛邪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天象如此,霸洞庭大限將至。你若不信,可問幄瓏先生,看我所說是與不是。”
鍾節心想:“你當幄瓏先生是諸葛孔明,也會觀天象、測命數。”
諸葛邪當然知道幄瓏先生不會天象,故意欺哄他罷了。他辯才雖比不過兄長,但詭詐卻遠勝之。
鍾節說:“果如郡守所言,我回水寨該如何稟報?”
諸葛邪說:“你只說周家以箭矢換了蠻人的牛羊,然而那夥蠻人乃山賊假扮。”
鍾節腦筋也是極快,說道:“郡守的意思是讓我稟報首領,周家並不知那蠻人就是山賊?”
諸葛邪笑道:“不錯。”
鍾節怕他使詐,問道:“郡守莫非想引我軍前來,設伏陷害?”
諸葛邪食指摸摸脣上鬍鬚,一本正經的說:“豈會?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官軍兵少,如何設伏?”
鍾節看他面容,愈發覺得奸詐,心想:“官軍雖兵少,卻足以設伏。”說道:“鍾某雖是草莽,但也知節義,還請郡守明言!”
諸葛邪說:“倘若官軍出戰,豈不讓霸洞庭師出有名,攻打郡縣?我定散了山賊,往後不再有霸荊南。貴軍前去,不過撲個空而已。”
鍾節想想也對,問道:“郡守此話當真?”
諸葛邪說:“本郡守何曾食言過?”果不食言,打開牢籠,放了鍾節離去。
鍾節會齊手下,也有人探到周家製造弓箭。他帶了手下返回水寨,入大義堂拜見霸洞庭。
霸洞庭問:“鍾賢弟此去可探到什麼?”
鍾節回稟:“大王,在下探到官軍與蠻兵同在城東操練。”
幄瓏先生問:“有多少蠻兵?”
鍾節說:“三百有餘。”
幄瓏先生搖扇道:“這就是了,那武溪王曾言,借諸葛邪三百兵,助其守城。”
霸洞庭問:“武溪王借兵給官府,豈不是與我爲敵?”
幄瓏先生說:“大王不必過慮,武溪王終歸是朝廷所封都督,借兵也是不得已而爲之。何況只三百兵,濟得什麼事?”
霸洞庭又問鍾節:“鍾賢弟可曾探到山賊的去處?”
鍾節說:“在下依先生所言,尋訪造箭之人,終於在臨沅城東一處山下,找到一夥蠻人,正是山賊所扮。”鍾節受制於諸葛邪,不敢據實稟報。
霸洞庭面露笑容:“啊哈,終於找到賊人。”他自己也是水賊,卻稱別人爲賊。
幄瓏先生問:“那麼是誰家造箭給山賊?”
鍾節心內如履薄冰,說道:“周家。”
霸洞庭一拍案几:“什麼?”
鍾節額上冒汗,生怕霸洞庭一怒之下,真將周縣令給殺了,那時想要轉圜也難。忙出口相勸:“大王息怒,周家並不知道那蠻人乃山賊所扮。”
霸洞庭稍稍息怒,說道:“哼,周家若敢勾結山賊,我叫他片帆不得下水。既然探知山賊所在,即刻出兵前去攻打!”
幄瓏先生說:“且慢,我大軍前去難保不被山賊所知,需趁夜襲之。”
霸洞庭點了點頭:“軍師言之有理。”
鍾節勸道:“大王,彼處靠近臨沅城,需防備官軍。”
霸洞庭說:“哼,官軍敢與我一戰?”
幄瓏先生說:“官軍怎知我幾時出兵?”
鍾節啞口無言。
幄瓏先生又說:“不日將是盂蘭盆會,那霸荊南自稱羅漢轉世,必然無有防備,不如就叫他當夜歸西。”
霸洞庭哈哈大笑:“妙哉,妙哉!”
盂蘭盆會,不早不晚,諸葛邪的兒子剛好降生。他愁眉苦臉,聽張一笑賀喜:“祝賀郡守喜得麟兒。”雖然諸葛邪臉上半點喜色沒有。
諸葛邪說:“這盂蘭盆會是祭拜亡人之日,何喜之有?”盂蘭盆會正逢道家中元節,又稱“鬼節”,是祭祀先人的日子。此時降子,是否晦氣?
張一笑說:“郡守不必在意,或許此子乃降龍羅漢轉世。”
諸葛邪看他似笑非笑,都要哭了,心道:“報應,報應。”
張三嘆說:“哎,郡守曾許諾,若誕下麟兒,將給佛像貼金,今次不會有假吧?”那降龍寺尚無銅鐘,佛像也未披紅綢,財帛都入了郡衙庫房。
諸葛邪正色道:“今日定要給佛祖貼金,佑我兒早日成人。”
降龍寺人山人海,沙彌正在施粥。佛陀陶像被擡出佛堂,置於庭院中。衆人圍觀諸葛郡守親自爲佛像貼金箔,都覺得十分稀罕。
寺中的“聖僧”依舊康健,慈眉善目,命人奏響佛樂。
無邊慈悲之中,一個衙役大聲說:“佛法無邊,果真賜郡守麟兒。”
旁邊的馬伕趕緊給佛像磕頭,心中禱告:“請佛祖賜我妻兒。”
一個滿臉兇惡的魁梧漢子擠進人羣,正是劉猛。
看劉猛來,衙役抽出鋼刀,喝問:“來着可是霸荊南?”
人羣聽了,一陣騷動,卻見劉猛“噗通”跪下,給佛像磕頭:“在下罪孽深重,得羅漢夢中點撥,今日願皈依佛門!”
衆人議論紛紛,“羅漢又入夢了?”
幾個衙役將劉猛摁倒,諸葛邪瞪着他呵斥:“你這惡賊,今日就將你正法!”一個衙役舉起刀來,試了試劉猛的脖子。
百姓看得驚心動魄,眼睛只盯着劉猛的脖子。
一個沙彌在“聖僧”背後耳語。
“聖僧”高呼一聲:“阿彌陀佛!”
諸葛邪回過頭去,聽“聖僧”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諸葛邪給“聖僧”作揖,說道:“聖僧,此人罪不容誅。”
“聖僧”問:“他何罪之有?”
諸葛邪說:“殺了人。”
“聖僧”問:“殺了誰?”
諸葛邪說:“這……”
一個衙役大聲說道:“這霸荊南殺的都是水賊!”
諸葛邪大聲道:“不錯,他殺了水賊,今日就要他償命!”
衆百姓都聽聞這霸荊南殺水賊,人羣中一個聲音響起:“豈有此理,殺水賊還要償命!”
衆人跟着聒噪:“是啊,是啊,郡守該當放了他!”
諸葛邪故作驚慌,說道:“既然百姓爲他求情,本官便不殺他。”
人羣一陣歡呼。
待衆人平靜下來,“聖僧”說道:“佛門無不可度之人,霸荊南既然有心皈依三寶,老衲便容他入寺修行。”
劉猛叩頭拜謝,於佛前剃度。百姓嘆佛法無邊,連山大王都能感化。又有人說那霸荊南本是羅漢轉世,註定要入空門。因是祭拜先人的日子,有亡父、亡母者,施捨紅綢,換了《佛說父母恩難報經》去,以顯孝道。
諸葛邪看經書越來越少,不禁眉開眼笑。
當夜,不知霸荊南已“遁入空門”,水賊發兵一千五百,兵分五路,往臨遠城東去。口中銜枚,腳穿草鞋,以免發出聲響。待將山賊的巢穴團團包圍,獨眼龍見山下漆黑一片,只屋中透出燈光。一聲令下,衆水賊殺奔草廬,果然有蠻人出屋抵抗。
夜裡敵我難辨,水賊不免傷到自己人,但畢竟人多勢衆,終於將山賊盡數剿滅。獨眼龍拿着火把照了照地上屍首的臉,又照了照幄瓏先生所給的畫像,罵了一句:“誰將此人的臉砍壞了,這如何認得清楚啊?”
衆水賊搜索一陣,不見霸荊南的屍首,倒是有幾個臉黑的,也不知是不是“阿黑”。不便久留,燒了草廬,搶了山賊的牛羊去,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次日,有人將此事報入衙門。
公堂之中,周公子對諸葛邪說:“郡守,那山下的蠻人盡皆被殺。”
諸葛邪嘆息一聲,說道:“此計只怕會折我陽壽。”
周公子看他一副悲天憫人,勸解道:“此計終歸是周某所爲,即便有損陽壽,那也是損周某的。”
諸葛邪說:“告知蠻人,叫其來領屍首。”
周公子躬身稱是,退出公堂。
原來,諸葛邪使了李代桃僵之計,讓周公子出錢,請蠻人去山下放牧,換了劉猛手下的氐兵出來。昨夜水賊所殺的真是蠻人,並非“山賊”假扮。
同時,這也是離間計,恰好霸荊南已遁入空門,身在降龍寺中。當夜殺人的自然是水賊,蠻人豈會善罷甘休?而鍾節着了諸葛邪的道,以爲當真會撲個空,卻生出事端來,必被水寨懷疑。
果然,蠻人領回屍首沒幾天,又操起刀子,跑去城南,將賣魚的殺了數十人。那些賣魚的多是漢壽百姓,中間也夾雜些水寨的細作,只因投靠霸洞庭討生活,便成了諸葛邪計下冤魂。
大義堂中,霸洞庭眉毛豎起,問道:“什麼,蠻人又殺我手下?”
獨眼龍說:“蠻人說我軍所殺的乃是其族人。”
霸洞庭轉頭瞪着鍾節:“水鬼鍾,你有何話說?”
鍾節此時腦袋嗡嗡作響,背心似被刺了一刀,這一刀當然是諸葛邪刺的。好在他腦筋轉得快,趕緊說道:“大王,攻打山賊之事拖延數日之久,只怕消息早已泄露,爲霸荊南所趁。”
攻打山賊確實隔了幾天,霸洞庭沉着臉問:“何以見得?”
鍾節雙手抱拳,免得手指發抖,正想解釋,卻聽獨眼龍說:“盂蘭盆會那日霸洞庭恰好在降龍寺剃度,皈依佛門。若無消息,他怎能避開?”眼睛掃視堂中,接着說:“依我看,水寨中定有細作暗通款曲。”他用兵從未失手,今次卻捅了簍子,面上無光。
確實有細作,就是鍾節。他一看獨眼龍目光,背上冒出冷汗。
“啪”,霸洞庭手板拍在案几上:“誰如此大膽?”
鍾節的心肝顫三顫。
幄瓏先生說:“大王息怒,是否有細作還需詳察,切不可因此傷了我兄弟義氣,使親者痛,仇者快。”
鍾節趕緊說道:“不錯,需詳察。”
霸洞庭問:“那該如何查呀?”
幄瓏先生說:“這也不難,霸洞庭既已投入降龍寺,將人綁來,一問便知。”
鍾節自告奮勇,說道:“大王,我去將此人綁來,問個明白!”心想:“我途中推他落水,叫死無對證。”
霸洞庭看他的眼神透着懷疑,對屠子張說道:“張賢弟,今次就煩勞你去一趟。”
屠子張還記着奪刀之恨,自失了那柄隨身攜帶的闊刀,他整日鬱鬱寡歡,好不容易尋老鐵匠千錘百煉重新打一把刀,只是這刀比之原來的刀要略窄,令人引以爲憾。他霍然站起身來,衝霸洞庭抱拳道:“我定將那賊人擒來!”
幄瓏先生說:“屠子張千萬小心,霸荊南窮兇極惡,有爪牙隨身。”
屠子張想起“阿黑”,說道:“我多帶些人手便是。”
幄瓏先生捋須說:“人若是多了,又恐惹守寺的官兵過問。”
屠子張撓了撓頭,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幄瓏先生說:“不如將他引出寺廟來。霸荊南削髮爲僧,只是爲了避禍,並非誠心向佛,我不信他離得酒肉。”
屠子張咧嘴一笑,說道:“我明白了。”
降龍寺後面隔出一個小院落,劉猛光着頭,身披緇衣,一手拿着酒囊喝酒,另一手拿着支雞腿,嘴中哼着調調,好不愜意。而對面坐着一個高大的身影,滿臉鬍鬚,正是鼓桴。在這小院之中,它不必着甲,身邊放着大鐵棒。
鼓桴肚量如牛,酒這麼好的東西自然不會便宜它喝,腳前只擺着供果、供餅。它抓起果子往嘴裡放,眼睛卻盯着劉猛案上的燒雞。佛門整日素齋,沾不得半點葷腥,若無士兵偷偷給它肉吃,定然待不下去。
劉猛之前做山賊,奔波不定,如今受命做了僧人,閒極無聊。閒來就逗弄鼓桴,他看着鼓桴的眼神,不禁好笑。指着盤中雞肉,問道:“想吃燒雞麼,鼓桴?”
鼓桴卻聽得明白,點了點頭。
劉猛也不稀罕燒雞,用腳將案几推到鼓桴腳下。
鼓桴伸出手指捏起燒雞,塞進嘴裡,嚼了嚼,吞下肚去,骨頭都沒剩。吃完,又盯着劉猛。盯了一會兒,見他沒有好吃的,便拿起一張餅來,往嘴裡送。
劉猛問:“還想吃麼?”
鼓桴聽了,歪着頭看着他。
劉猛從闊袖中竟又掏出一隻燒雞來,也不撕開,直接送到嘴邊咬了一口,滿嘴是油。
鼓桴睜大眼睛,吞了吞口水。
劉猛哈哈大笑,而後喊道:“鼓桴!”
鼓桴盯着他。
劉猛說:“叫聲大王,叫我大王就給你吃!快叫啊,大王。”
鼓桴聲音粗厚:“王,呃,王!”
劉猛抱怨道:“怎麼像狗一樣?”將燒雞伸出去:“給你!”
鼓桴攤開荷葉大的手掌。
劉猛將燒雞放在它手上。
鼓桴端起燒雞,倒進嘴裡,嚼了嚼,吞下肚去。
劉猛看它吃完,又笑着眼,逗弄道:“還想吃麼?”
鼓桴一聽,嚥了咽口水,盯着他的袍袖。
這時敲門聲響,“篤篤”。劉猛起身來,拿起袍腳,揩了揩嘴巴,一臉若無其事。走到門後,打開來,見是一個沙彌。
那沙彌聞見一股酒氣,卻不責怪,對劉猛說道:“無戒,有施主找你。”原來劉猛得了個法號,叫做無戒。倒也合情合理,他不過是假意皈依,全然無戒。
劉猛名聲在外,不免有人慕名而來,想一睹其尊容,當然少不了要施捨些財帛。
劉猛心想:“哼,把我當作鼓桴看待。”說道:“知道了!”出門去。
沙彌在後面囑咐:“換身袍子,酒氣太重!”
見劉猛走了,鼓桴撓了撓頭,看着腳邊的大餅、水果,再沒胃口。手抓鐵棒,站起身來。它身高遠勝圍牆,一腳就能跨過去,腦子裡還想着劉猛話,嘴中嘟囔一聲:“王。”
劉猛往住處換了緇衣,洗漱一番,銅鏡中照去,雖是光頭,依舊威風凜凜。
來到佛堂一側,果然有個富商打扮的人在等待。
看見劉猛來,富商上下打量,作揖道:“在下見過無戒和尚。”
劉猛合十在胸,問道:“阿彌陀佛,你找我何事啊?”
富商說道:“在下經商多年,常受水賊騷擾,今日特來酬謝。”
劉猛倒不嫌財帛,嘴上說道:“我佛慈悲。”
富商從袖囊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是些黃金珠玉,不一而足。
劉猛詫異,心想:“什麼商人如此不吝錢財?”看他的手上粗糙,不像富貴人家,心中多了幾分懷疑。
富商說道:“些許錢財,只當供佛之用。”
劉猛接過錢財,道聲:“善哉,善哉!”剛轉身要走,又被富商叫住:“高僧留步。”什麼“高僧”,不過是言不由衷。
劉猛問道:“還有何事?”
富商輕聲說道:“在下帶了好酒好肉,就在寺外。”使出眼色,不言而喻。
劉猛咧嘴笑道:“好說,我去去便來。”
富商等在原地,目送劉猛而去。
過了一陣,劉猛回來,頭戴斗笠,一身玄衣,手裡還提着把刀。
富商問道:“何必帶刀?”
劉猛附耳說:“你有所不知,寺外多仇人,貧僧也是不得已。”
富商說:“我帶了幾個手下來,可保你無恙。”
劉猛答道:“那便好。”
兩人出了寺門,守衛的士兵拱手問道:“劉,呃,無戒何往?”
劉猛問富商:“去哪?”
富商說道:“就在前邊不遠。”
劉猛對守衛說:“聽到了?”
守衛說:“要不要我等相隨?”
劉猛問富商:“可否讓士兵相隨?”
富商尷尬道:“不必,不必。”
劉猛說:“那就不必了。”給士兵使了眼色。
士兵瞧他眼色,拱手稱是。
劉猛隨富商沿着江邊往西走,行了兩裡多地,果然有艘商船。
見兩人走近,一個僕人打扮的漢子趨步上前來,稟報富商:“主公,酒菜已經備好。”
富商對劉猛說:“和尚請!”邀其上船。
劉猛朝船上望,見不少佩刀武者,他笑着對富商說:“船上這麼多刀手,莫非是鴻門宴?”
富商嘴角抽動,憋出笑臉:“和尚說笑了,水路不平,自然要帶護衛。”
劉猛嘆氣:“哎,不巧,在下一登船就頭暈。我看這岸上平闊,不如擺下酒席。”
富商看水波不平,說道:“也罷,且請稍待。”對僕人道:“快將酒菜端上岸來。”
僕人聽了,轉頭就走,手腳乾脆,分明是個練家子。
不一會兒,幾個武者將席案、酒菜拿上岸來,一一擺好。擺完之後也不回船上,把住四方,虎視眈眈。
富商手向席子,對劉猛說:“足下請!”
劉猛謙讓道:“尊駕先請。”
富商也不客氣,安然在席子上坐下來,看着劉猛。
劉猛笑着上前,似乎要坐下,卻忽然掀翻案几,酒菜盡潑在富商身上。富商躲避不及,只聽“嗆”一聲,劉猛拔出刀來,架在他脖子上。
武士見了,也紛紛抽出刀來,將兩人圍住。
富商擡眼看着劉猛,說道:“大王饒命,要什麼儘管說。”
劉猛“嘿嘿”一笑,說道:“叫他們都退下。”一邊呵斥武者:“讓開!”
武者聽了,退後兩步。
富商苦着臉說:“你何故恩將仇報?”
劉猛說:“不必裝模作樣,是誰派你來的?”
富商換了一副冷麪孔,絲毫不懼,猶如死士:“今日你休想逃脫。”又對武者說:“還不快動手!”
不待他說完,劉猛的刀刃一割,富商頸血噴出,頹然倒地。
“鐺鐺”,劉猛與武者交上了手。
只聽遠處一聲吆喝,跑過來二十名士兵。原來這些人正是劉猛的手下氐兵,暗中跟隨。
看岸上已經動了手,又有士兵前來。船上的人也不再藏着掖着,紛紛跳下船來,竟有四十來人。爲首的不是別人,正是屠子張。原來這夥水賊是要將劉猛生擒活捉,騙不上船就用強。方纔劉猛若是在席子上坐下,守在四周的幾個水賊必定一擁而上。
劉猛揮舞鋼刀,砍翻兩個水賊。卻見敵方人數更多,還帶着弓箭。二十名士兵前來相助,被箭矢一射,倒下四五人,而後與水賊近身搏鬥。
劉猛邊戰邊退,暗罵失策,對一個士兵喊道:“還不快去多叫人來?”
那個士兵轉身要走,卻被屠子張截住。眼見屠子張手拿闊刀砍來,士兵揮刀格擋。“鐺”,士兵後退一步,鋼刀差點脫手,驚詫他氣力如牛。未及喘歇,屠子張闊刀又劈來。
士兵剛要抵擋,屁股上就捱了一腳。一個踉蹌讓開屠子張的闊刀,跌在地上。慌忙回頭看,見劉猛已和屠子張戰在一起,原來這一腳是被劉猛所踹。士兵爬起身來,趕緊往寺廟跑去。後面拿弓的水賊瞧得真切,紛紛朝士兵放箭。
十餘箭飛去,只有兩支箭射中士兵,透其皮甲,釘在背上。士兵着箭,栽倒在地,一時沒死,卻爬不起來。
屠子張怕有人逃脫,大聲吆喝,命手下將士兵圍住,以死相拼。定要趕在對手援兵到來之前,將劉猛拿下。他這次帶的手下都是亡命之徒,也知事情兇險,不敢疏忽。然而對方是氐兵,彪悍異常。於是兩個水賊合力拼鬥一個士兵,連弓手都舍了弓,抽刀來助。
氐兵雖然飽經戰陣,但架不住對方不要命。一個水賊砍在氐兵肩膀上,那氐兵紅着眼,一刀捅進他胸口。另一名水賊又揮刀來,氐兵躲閃不開,伸臂格擋。“咔嚓”,手臂被砍折,氐兵吃痛,抽出刀來,與其相鬥,終於傷重頹然倒地。
相互拼殺半柱香時間,氐兵只餘五人,團團護住劉猛。水賊雖也死了不少,但仍有二十七八。
屠子張和兩個手下合力進攻,將一個士兵砍翻在地,盯着劉猛哈哈大笑,似乎勝券在握。
忽然聽見咆哮聲,屠子張轉頭去看,只見一個怪物從江水中鑽將出來。身高兩丈,正是鼓桴。它未披甲,卻提着一根鐵棒,虧它在水中能拿得動。原來鼓桴惦念着劉猛的燒雞,跨過圍牆,眼見他出了寺,潛入江水,遠遠跟隨。
衆水賊雖是亡命之徒,但遇見怪物也難免失魂落魄。
鼓桴見劉猛遭人圍攻,嘴中嘟囔一聲“王”,揮舞棒子殺至。
水賊想要抵擋,哪經得起它鐵棒,挨者斃命。屠子張看了,忙喊道:“快,放箭!”
弓手這才醒悟,紛紛尋找地上弓箭,撿起來,朝鼓桴放箭。
鼓桴中箭,惱羞成怒,奔過去,拿棒子一頓橫掃,將弓手砸成一具具臭皮囊。水賊頃刻死了二十來人,屠子張眼見不敵,帶着剩下人往商船跑。
鼓桴追過去,沙灘上留下大大的腳印。水賊慌忙解纜,剛登船,鼓桴已經趕至。只見一棒子砸下,將甲板砸了個窟窿,水賊唬了跳。
屠子張大叫開船,卻見鼓桴一手拽着纜繩。於是他走到船舷,揮刀劈砍纜繩。剛將纜繩劈斷,頭頂大棒砸來,船舷破裂,屠子張變作一張肉餅。
商船遊走,鼓桴跟着蹚下水。劉猛在岸上大喊:“鼓桴,回去吃燒雞!”
鼓桴回過頭來,看着劉猛,嘟囔一聲:“王。”它雖身上插箭,好在皮糙肉厚,並無性命之憂。上得岸來,跟着劉猛一同回寺廟去。
烈日之下,水泊之畔,樹起招魂幡。屠子張被裝殮於棺木中,安置客船之上。霸洞庭灑下酒水,說道:“張賢弟一路好走!”
身後的幾個頭領跟着大喊:“張兄一路好走!”
客船划動,離開關公角,往墓地而去。
霸洞庭目送客船走遠,怒道:“我非拆了降龍寺不可!”
幄瓏先生勸道:“大王息怒,那降龍寺得武陵百姓奉拜,萬萬不可毀之,以免成衆矢之的。何況護法金剛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捉拿劉猛之事還需從長計議。”
鍾節聽了,跟着說:“大王,萬一不能擒拿,我看不如毒殺之。”
霸洞庭動彈不得降龍寺,一肚子的火,衝着鍾節呵斥道:“若非是你,怎會錯殺蠻人?平白生出事端,可恨,可恨!”
鍾節滿臉通紅,言語不得。
幄瓏先生看了鍾節一眼,對霸洞庭說:“想必水鬼鍾也是受人矇蔽,才致有此禍。在下今日就往沅陵去,向武溪王賠罪。”
霸洞庭說:“有勞先生,但願武溪王多加原宥。”
轉眼至秋收,大義堂中,案几上擺着瓜果。屠子張死了之後,霸洞庭便提拔神箭李入堂來,座次坐了屠子張的位置,排着鍾節之前。
鍾節自知有錯,不受待見,只能忍辱負重。幄瓏先生去沅陵謝罪,賠了好些錢,才解武溪王怒氣。往後,水賊要遁入蠻疆還需小心翼翼。
霸洞庭面色愉悅,說道:“今秋豐收,連瓜果都盛於往年。”
神箭李拱手道:“這全仗大王恩德,百姓才得以豐衣足食。”
霸洞庭撫着長髯,眉開眼笑。
獨眼龍鼻孔出氣,心想:“幾時輪到他先說?”武將之中他排位最先,哪怕鍾節先說都能忍,畢竟相識已久。這廝不過剛入堂,卻只會阿諛奉承,還搶了他的先,怎能不氣?獨眼龍盯着神箭李說:“我只道賢弟有百步穿楊之能,不想大王面前竟巧舌如簧。”
神箭李收住笑容,拱手道:“李某不才,感念大王厚待,言皆出自肺腑。”他出身獵戶,箭法了得。人又精明,往臨沅出售山貨,學得能說會道。自投靠了霸洞庭,便剪道劫財,專做無本買賣。
霸洞庭瞧在眼裡,說道:“誒,龍賢弟不必見怪,該一堂和氣纔是。”
大王開了口,獨眼龍心中雖不滿,也不好太過計較。
幄瓏先生說:“大王,眼下流民正割稻,我欲往臨沅,請諸葛郡守將其遷走。”
霸洞庭問:“那諸葛邪可說話算數?”
獨眼龍說:“大王,在下以爲該乘機出兵搶其糧食。一旦流民變作饑民,將爲禍臨沅。”
霸洞庭笑道:“妙,倒看官府如何收拾?”
幄瓏先生拱手說:“大王,萬萬不可!一者,官府早有防備,已兵至漢壽,護流民收糧。再者,即便我軍搶得糧食,流民未必會爲禍臨沅,一旦加入官軍,與我爲敵,豈不作法自斃?其三,我軍舉義旗,不可行此失道之事。”
霸洞庭點了點頭:“官府既然早有防備,我看罷了。”
獨眼龍說:“哼,官府引流民來,本欲與我抗衡。坐視不理,諸葛邪將足兵足食,到那時悔之晚也。”
霸洞庭眼珠一轉,說道:“也有道理。”又問神箭李:“李賢弟意下如何?”
神箭李看了看幄瓏先生,說道:“常言道,師出有名。流民與我無仇,討之不吉。”他雖愛財,但也知流民困頓,沒什麼好搶。
獨眼龍說:“流民曾殺我義兵,怎言無仇?奪我水澤,佔我土地,以此討之,順乎天理!”
霸洞庭說:“諸位不必爭執,官軍日漸勢大,我心不安。眼下思得一計,不知可用否。”
神箭李問:“大王有何良策?”
霸洞庭說:“官府出兵護糧,臨沅必然空虛。”
獨眼龍睜大那隻獨眼:“大王是想趁虛攻打城池?”
霸洞庭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幄瓏先生方要點破,卻被神箭李搶先:“果然妙計!大王意在佯攻臨沅,迫使官軍回師,而我於半道伏擊。”
幄瓏先生輕搖羽扇,嗤之以鼻。
霸洞庭說:“差矣,臨沅城距漢壽邊界不足三十里,半道設伏豈能躲過耳目?”
神箭李拱手說:“恕在下愚鈍,請大王明言。”
霸洞庭說道:“先以弱旅佯攻臨沅,使官軍分兵回師,再以勁旅襲擊護糧之敵。待官軍回城,我則撤去弱旅,使其來往援救,疲於奔命。那時無須設伏,也可敗之。”
神箭李一聽,大聲稱頌:“大王智謀勝過諸葛孔明!”
霸洞庭掩不住喜色,說道:“只要能叫官軍折損大半,我水寨安矣。”
獨眼龍說:“在下願提兵出戰,爲大王分憂。”
神箭李說:“李某願前去佯攻臨沅。”
霸洞庭說:“好,有二位賢弟相助,本王高枕無憂!”
幄瓏先生雖有異議,但官賊不兩立,只要不枉殺流民,有失道義,也就懶得去拂霸洞庭的顏面。朝霸洞庭拱手說:“此戰若開,必引桓溫報復,大王還需早做防備。”
霸洞庭收住笑容:“軍師所言不錯,水鬼鍾,多加操練水軍!”
鍾節終於有用武之地,趕緊躬身說:“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