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國之重寶

往京的路上,謝嬋問杜雲:“還未請教義士姓名。”

杜雲拱手道:“鄙人姓杜名雲,小字安之。”

謝嬋又問她來歷,杜雲只說自幼在山中修道,此番往京城拜望故人。謝嬋知他武藝了得,有意收他作親隨,杜雲卻說要先問過師父。

行到一處山澗的地方,衆人皆累了,於是將囚車置於樹蔭下。衙差們坐在陰涼處,從馬上取下包袱,拿出乾糧,就着水吃。一個衙差提着布袋,往每個囚車中仍入一個水囊、幾張餅。關着婦孺的囚車裡,母親先給小孩吃餅、喝水,之後所剩無幾,才幾個大人分食了。關那些山賊的囚車就大爲不同,你爭我搶,兇悍者奪得水囊和餅,其餘人將搶到的碎餅塞入嘴中。只有一人靠在囚欄杆上,不吃不喝,正是那個賊首。他抱着雙臂,冷眼看着手下人爭搶。

不一會兒,囚徒喝完了水,又將水囊伸出囚車,喊道:“差官,再給些水喝!”

衙差不賴煩,從關着婦孺的囚車旁接過水囊,往山澗取水,卻不顧山賊的囚車。

杜雲看不過,走到囚車邊接過山賊的水囊,裡邊的山賊大聲道謝。杜雲去山澗取了水,還給囚徒,又是一陣爭搶。

裡邊的賊首對杜雲道:“尊駕,可否將我等放了?”

杜雲一愣,說道:“你等觸犯國法,豈能開釋?”

賊首道:“那放了婦孺,他們確實無辜。”

杜雲道:“某無官無職,作不得主。”怕他糾纏,杜雲轉頭離去。

一行人攜囚車來到京師,見此地鍾靈毓秀,城高池深,銜山襟水,形勝已極。官道兩旁有集市,各色人等熙熙攘攘,倒是他們這一隊囚車引人注目。城門外早有人來迎候,作衙役打扮,來人上前報稱是丹陽郡衙的人,奉郡尹之命領衆人往衙門去。此地爲丹陽郡,但京師所在,故稱丹陽太守爲丹陽尹。

謝嬋也不客套,着來人牽馬,當先往城中去,餘者在後跟隨。城門有宿衛把守,城牆上貼有皇命,言及招攬天下才俊,及勸課農桑之事。

入到城中,見街道寬闊,房屋鱗次櫛比,人民華服翩翩,車馬往來如雲。杜雲覺此處繁華,更勝吳縣十倍。

到了郡衙,那衙門也比曲阿縣衙要高大許多。曲阿縣的公差自去交割人犯、證據、卷宗,謝嬋招呼杜雲:“我們進去。”

杜雲已將物證上朱雀的來歷告訴她,既到了京城,已有去意,於是推辭道:“此間事已了,我就此告辭吧。”

謝嬋說道:“既已到了京城,何必急於一時,見過郡尹再說,如何?”

杜雲看着她明眸,點點頭,說道:“也罷。”隨她一同進去。

大堂中並無人辦案,有衙役引二人到後堂,請他們就席坐了,奉上茶水。謝嬋凝眉,問衙役道:“諸葛郡尹何在?”

衙役答話:“郡尹辦差未歸,還請二位稍候。”說罷,自堂中退出。

謝嬋坐不安席,站起身,於堂中來回走動。杜雲腹中傳出“咕咕”聲,不見郡衙待以飯食,於是從包袱中拿出一張餅來,撕開,對謝嬋道:“女公子,吃點餅解解飢吧。”

謝嬋揮揮手:“我不餓。”

杜雲便自己就着茶水吃起來。直等到黃昏,他見天色已晚,不想在衙門多待,於是起身向謝嬋告辭:“女公子,現已近黃昏,我這便告辭了。”

謝嬋聽他要走,知此人人才難得,問道:“你往哪家去,我也好去尋你?”

杜雲聽她如此說,心中似嚐了蜜,不再隱瞞,笑着說:“此去烏衣巷杜家。”

謝嬋一聽,有些驚訝,問道:“杜家,莫不就是杜太傅家?”

杜雲只聽師父說交代要去杜家,什麼太傅、少傅的卻是不知。

謝嬋道:“你姓杜,是太傅何人?”

杜雲“呃呃”兩聲,一時口拙。這時聽門外傳聲來:“郡尹到!”

兩人齊齊扭頭往門外看,外邊擡腳進來一人,頭戴斗笠,一身便服,逆着光,面貌不甚清楚。待近前來,除下斗笠,露出烏青發髻。杜雲看他眉清目秀,脣上兩撇鬍須,年紀似也不大,卻做得郡尹。

諸葛郡尹微微一笑,對謝嬋道:“久等了。”

謝嬋拉住他手,急急道:“表兄,你怎纔來,急壞我了?”

杜雲看他們如此親暱,心中咯噔一下,見諸葛郡尹看向自己,竟呆若木雞。

諸葛郡尹問道:“這位是?”

謝嬋介紹道:“此君姓杜名雲,乃杜太傅家人?”看向杜雲,眼帶疑惑。

諸葛郡尹“哦”一聲,瞧謝嬋神色,又打量杜雲道:“足下是太傅侄兒?”

杜雲見他如此打量,不禁臉上發燙,瞪眼道:“家父姓杜諱悊。”

諸葛郡尹哈哈大笑。

謝嬋瞧之莫名其妙,問道:“有何不妥?”

諸葛郡尹臉上帶笑道:“你既和他不熟,怎敢帶他來這衙門。”

謝嬋正色道:“杜郎於我有救命之恩,又一路護送,並非奸詐之徒!只是說乃太傅之子,其中或許有誤會。”原來當今太傅正是杜悊。

諸葛郡尹搖搖頭。

杜雲不願受辱,朝兩人拱拱手,言聲:“在下告辭!”擡腿便走。

諸葛郡尹喊住他道:“安之!”

杜雲一聽,停下腳步,轉身來看着諸葛郡尹,滿臉疑惑,他並未告訴謝嬋自己的字,這郡尹如何得知。

諸葛郡尹道:“你可知清風?”

杜雲問道:“我自然識得,你也知道他?”

諸葛郡尹又哈哈大笑。

謝嬋瞪大美目道:“你爲何又發笑?”

諸葛郡尹道:“之前無法認定,因此試探。眼下知他是故人,喜極而笑。”又轉頭對杜雲道:“安而行之,你確實乃太傅之子。”“安而行之”出自《中庸》。

杜雲說:“敢問郡尹尊姓大名?”

諸葛郡尹說:“諸葛琴。”

杜雲目瞪口呆,仔細打量,其眉眼似曾相識。於是作揖道:“原來是明月兄,請受小弟一拜。”

謝嬋也愕然:“你們......”

諸葛琴對杜雲道:“不必多禮。”又瞧着謝嬋神色,說道:“我等到書房一敘。”出門來,吩咐衙役,任何人不得靠近書房。

三人來到書房中,緊閉門窗,諸葛郡尹對謝嬋道:“諸葛家和杜家乃世交,因此我知道杜太傅有個幼子在外修道,名雲字安之,且我和他幼時也見過。尋常人聽見“安之”是不會回頭的,我說‘你可知清風?’尋常人聽來不知如何作答,他卻知是舍弟,可見他必是正身無疑。”

杜雲聽了,回想剛纔的問答,確藏有玄機,也不禁點點頭。

謝嬋道:“原來如此,表兄倒有妙招。”這郡尹名琴,字玄音,乃是建安伯、度支尚書諸葛甝之子,幼時隨父在歸藏山隱居,取了個道號叫“明月”。諸葛甝之妹諸葛文雄正是謝石之妻、謝嬋之母,因此他和謝嬋乃表兄妹。

諸葛琴道:“謝尚書已經將表妹信中所說之事告訴我了,但還需細說詳情。”原來謝嬋心知事關重大,便將曲阿遇襲,失了重寶之事送信給京城的伯父,更請讓表兄相幫。

謝嬋道:“事關重大,杜郎能聽否?”

諸葛琴說:“但說無妨,人犯已到京師,皇上必然知曉,且此案非同小可,依律該當送審廷尉。既隱瞞不住,又事不宜遲,不如多尋些線索。”說罷,不禁摸了摸下巴。

謝嬋不敢遲疑,便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原來此事起於北邊的趙國,數月前,那趙國魏王石虎殺死侄兒——趙國皇帝石弘,篡位爲帝,更殺死石弘兄弟多人,而石弘的弟弟南陽王石恢從宮中攜傳國玉璽南逃,至淮陰,求南朝徵虜將軍謝石相救,且以傳國玉璽爲質。謝石得玉璽,乃命水軍過淮水相救,及來到對岸,石恢卻已爲追兵所殺。

因傳國玉璽乃天命所歸,唯恐出差錯,謝石立即密奏聖上。唯恐機事不密,皇帝乃取瞞天過海之計,以太尉府之令,命謝石差人以護送帥印之名將玉璽送京。謝嬋等人一路護送,不想在京城之側的曲阿遇襲,失了這國之重寶,而後剿賊之事已在信中言明。

謝嬋言:“失此重寶乃殺身殞命之罪,將禍及謝家滿門。”她面上焦急,卻又不失分寸,也無黯然神色,怕是已知後果,反而坦然。

杜雲這才知道所謂的“帥印”乃傳國玉璽,聽得心驚色變。那傳國玉璽自秦而漢,然後魏晉,非天命所歸者得之則懷璧其罪,然天下逐鹿之雄主,誰人不想握其在手,而稱天下正統?

諸葛琴雖早有所備,卻依舊失色,說道:“你信中並未言明所失乃傳國玉璽,卻說帥印損了一角。令伯父一猜便知是傳國玉璽,只因當年王莽篡漢,王太后怒擲傳國玉璽於地,崩其一角,王莽以黃金補之。不過令伯父既然看得出來,經手送信之人未必看不出。”

謝嬋聽了,腦中思緒萬千,想曲阿縣令爲人。

諸葛琴又問:“你既到廣陵,何不取水道從燕子磯入京?”廣陵爲廣陵郡治,後世稱作江都,乃水陸要衝。

謝嬋道:“因彼時廣陵清剿水匪,水路西行多有不便,我等才渡江取道京口走陸路來京。”

諸葛琴問:“廣陵郡清剿水匪可有朝廷指令?”

謝嬋道:“渡口張有榜文,確有尚書檯指令。”

諸葛琴道:“尚書令乃朱伯誠。”尚書令朱信,字伯誠,是朱仲禮之兄。

謝嬋睜大眼睛:“難道真是朱家所爲?”

諸葛琴道:“你信中說證物上有朱雀紋,我也查過,是朱家印記。但這罪證越是指向朱家,則未必如此。且以朱家權勢,若要奪寶,在京口即可,何必等到曲阿?”

謝嬋問:“若不是朱家,又會是誰人?此事只家父和聖上知道,便是我伯父,也是我從曲阿送信知會。”

諸葛琴道:“‘欲人勿知,莫若勿爲;欲人勿聞,莫若勿言。’宮中耳目衆多,難免失密。此事不如求諸杜太傅,或能所有助益。”

杜雲一聽,忙豎起耳朵。

謝嬋蹙眉道:“杜太傅忙於公務,又豈會幫我?況且他也未必知道此事。”

諸葛琴道:“杜太傅兼侍中之職,參中樞機密,必然知道尚書檯因何會下令廣陵清剿水匪,或也知道護送玉璽之事如何失密。傳國玉璽關乎國運,他豈能袖手旁觀?再者,案發時安之也在,瓜田李下,恐難逃嫌疑。”侍中爲加官,因杜悊位列三公,所以加此職,並無實權。雖然如此,侍中地位超然於尚書令、中書令,常伴聖駕,參與機謀。

杜雲大驚,心想:“如此說來,自己時運似也太差。”卸責道:“我當時乃仗義相助,怎還惹上嫌疑?”

諸葛琴一本正經:“除非此案水落石出,你難逃罪責。”

杜雲張口結舌。

謝嬋看諸葛琴的神色,反而覺得他在嚇唬杜雲。但此事確實棘手,若得太傅相助則於尋回玉璽之事大益。

諸葛琴又摸摸下巴:“你們說那些奪寶之人會往何處去?”

謝嬋道:“會往京師來。”

諸葛琴不置可否,又看着杜雲道:“杜郎,你說。”

杜雲想想,說道:“天涯海角,覓個無人知曉的所在。”

諸葛琴搖搖頭:“若你讓我藏起來,該去何處?”

杜雲不假思索:“歸藏山。”又恍然說:“哦,他們一定藏在一個事先約好的地方。”

諸葛琴道:“若中途生變,亦或所奪至寶有假該如何?”

杜雲道:“把寶物拿來給相約的人過目就是。”

諸葛琴道:“與誰相約呢?”

杜雲說道:“這……”

謝嬋道:“必然是位高權重之人,且敢在京畿下手的人,不在京師又在何處?”

諸葛琴笑道:“表妹聰穎,位高權重者朝堂重臣,或持節外將,能在京畿下手的自然是朝堂上的人物。”

謝嬋道:“如此一說,又怎知那幕後之人不是杜太傅?”

杜雲聽了,面色尷尬。

諸葛琴說:“也有可能,不過還需賭一把。只因他乃國戚,已位極人臣,又是當今太子之舅父,奪那玉璽也無非給太子用,然而太子已是儲君,何必奪那玉璽?自你來信後,我便着人於京城內外打探可疑之人,就是他太傅家也有醜丐的人幫着盯梢,並不見其溝通太子府。”

杜雲說:“既然如此,何不封閉京城四門,搜查高官府邸,嚴查要道、津口?”

諸葛琴搖搖頭:“如此會打草驚蛇,那五人武藝不俗,又何需走要道、津口?且他們此時是否就在京城也尚未可知,我亦無權搜查朝臣府邸。此事只能暗查,不能張揚。”

謝嬋問道:“方纔所說醜丐是何人?”

諸葛琴微微一笑:“正是我今日所會之人,明日你自會知道。現在天色已晚,杜郎本是人證,不得離開,你二人就在此過夜吧,我還需去審一審那些山賊。”

謝嬋道:“我也去。”

杜雲一聽,也跟着要去。

三人出了書房,天色已晚,有親隨上前稟報諸葛琴道:“君上,公主已備下飯菜,請君上進晚膳。”

杜雲一聽,脫口道:“公主?”疑惑的看了看謝嬋。

謝嬋卻道:“我表兄乃是當朝駙馬都尉,你不知麼?”

杜雲一聽,笑的燦爛,說道:“原來如此,兄長果然了得。”

諸葛琴對親隨說:“你告訴公主,我還要審案,請她自行用膳,你將我三人的飯菜送牢中來。”

親隨聽命,轉身離去。

杜雲擡頭看,已星月當空。三人往牢獄去,一路燈火。

來到牢中,那些山賊被分開關押,女人小孩則關在一起。諸葛琴命人拿來封好的卷宗和物證,就要打開。

謝嬋問道:“不是說人犯和卷宗要發往廷尉府?”

諸葛琴說:“不錯,但此時廷尉並不知曉,且案發京畿,郡衙亦有權過問。”

府中親隨已將飯菜送來,果然豐盛,謝、杜二人行於路上都以乾糧充飢,此時都餓了,看着那魚、肉直咽口水。香味入鼻,杜雲哪裡客氣,道聲“叨擾”,就席地吃將起來。謝嬋到底名門閨秀,當着表兄、衙役還略顯矜持,也慢慢坐下來,動手夾菜吃。

謝嬋一邊吃一邊對諸葛琴說:“表兄,你也吃啊。”

諸葛琴看着卷宗,說道:“不忙,飯菜足量,你們先吃。”他從中抽出那五個搶奪傳國玉璽的賊人畫像,吩咐手下:“將那賊首劉猛押來。”

劉猛被押過來,看着席上的佳餚,嚥了咽口水,身上有鐐銬,雖魁梧也覺得矮人一截。看了看諸葛琴,便知是官,見他手中拿着那五人畫像,問話道:“卷宗上稱你供認這五人有兗州口音?”

劉猛答話:“不錯,罪民本是徐州人氏,加入過義軍,那軍中就有兗州人,因此識得。”

諸葛琴問:“那五人也是流民?”

劉猛道:“從兗州來江東多半是流民,依我之見他們該從過軍。”

諸葛琴看卷宗上言這五人從廣陵僑郡南兗州而來,只怕也做不得準,又指着畫像道:“這五人相貌平平,並不顯眼,你這畫像可肖其人?”

劉猛瞪大眼睛道:“罪民不敢作假,這五人我弟兄皆見過,畫像已是神似。”

諸葛琴吩咐衙役:“將畫像作好標記,拿去給人犯認,看其言是否屬實。”取了一份畫像給衙役。

衙役稱是,領了畫像去。

諸葛琴等衙役走開,才問:“你說他們從過軍,是義軍還是官軍,善使何等兵器?”

劉猛道:“這倒難辨,只是這五人皆有軍中習性,所使皆爲長刀,晚上枕刀而眠。其中一人持有角弓,這角弓非軍中不可得。”

諸葛琴知道朝廷律令,百姓雖可持兵刃,但不得攜弓弩,更不得私造,否則便是死罪。他看了看畫像中註明持弓者,又問張成道:“他們可有哪些喜好不同常人?”

劉猛歪頭思索,言道:“相處時短,倒無特別喜好。哦,對了,其中有一人身配銅飾,時常把玩。”戴着枷鎖的手指指畫像中的一人。

諸葛琴看看畫像道:“百姓佩金玉者比比皆是,有何奇特?”

劉猛道:“那銅飾好似孔明鎖,不過小巧的很,豈不稀奇?”

諸葛琴道:“此等供詞怎未見寫入卷宗?”

劉猛道:“這,這……那曲阿縣令未曾問起,且他怎能比郡尹高明?”

諸葛琴哈哈一笑,從盆中拿起一塊羊肉,端起一盞酒,給劉猛道:“你倒會說話,這酒肉賞你。”

劉猛吞吞口水,也不言謝,用戴着枷鎖的手接過,先飲罷酒,再低頭吃肉。

諸葛琴喊衙役來,將他送入牢房。這才坐下來,和謝、杜二人一同進食。杜雲聽他審問,到他坐下來,早吃飽喝足,一邊擦拭嘴巴,一邊說道:“兄長如此操勞,未免有損身體。”

諸葛琴拿着箸的手搖了搖,嘴中只顧吃菜,並不答話。謝嬋則在一旁幫他分菜。

等吃完,衙役也問過犯人,報諸葛琴道:“郡尹,那些人犯都識得畫像上的人,只是將編號認錯。”

諸葛琴道:“知道了,給那些女人、小孩熱食,別餓到他們。”衙役躬身應承。

三人從牢中出來,諸葛琴安排兩人去歇息,自去陪伴公主。

次日一早,謝嬋梳洗、裝扮罷,便去找諸葛琴。到他房前,見有衙役把守,謝嬋上前詢問:“郡尹起身否?”

衙役說:“尚未起身,不得驚擾,還請離開!”

謝嬋知道公主也在房中,不敢停留,於是往杜雲所在的屋子走去。敲敲門,附耳傾聽,房中並無動靜,又敲敲門,還是沒聲響。她一推門,應手而開,進到房內,並沒有人。謝嬋只好出房去,兩人都尋不得,一時閒極無聊,往府外走,卻見杜雲在郡衙堂前中庭舞刀。

她遠遠站着望,見他不復裋褐,穿一襲月白長袍,右手持刀,左手持掌,腳下快步騰挪,大開大合,刀勢連綿不絕,有如龍上九霄,翻騰於雲海。他這套刀法確實叫行雲刀法,乃其師父莫虛之雲遊黃山時,於峰頂見山嶽聳峙,雲海翻騰,有如龍行其中,於是在山中停留半月,有感而創。

杜雲一刀劈向地面,地上草葉卻勁風而旁飛。他忽的收刀而立,轉身來望着謝嬋所在之處。看是佳人,不禁燦然一笑,走將過去。

謝嬋見杜雲已發現自己,知他武藝高深,落落大方從牆角樹下走出來。待他走近,說道:“你起得倒早,看你舞刀卻不想有煩心之事。”

杜雲道:“天行健,君子行於世,該胸懷坦蕩、順乎天命,遠憂愁而近喜樂。你那案子有明月兄相幫,他肯廢食而爲,可不比你還愁?”

謝嬋一聽,笑笑道:“說來也是,表兄比我還急,可你也要請令尊幫我纔是。”

杜雲道:“我自幼就不在父母身邊,如今求他們也不知合不合宜。但是你的事,我就是被家父責打也會幫忙的。”見謝嬋露出笑臉,又問她道:“不知明月兄起牀沒有?”

謝嬋道:“你也去過他房前?”

杜雲道:“是,看來還沒起牀,不如去後堂進些早粥。”謝嬋答應,兩人往後堂而去。

在後堂中待了許久,日上三竿,纔有衙役來報:“郡尹在衙門外等候,請二位前去。”

兩人出門去,來到郡衙前,見諸葛琴一身素淨長袍,頭戴斗笠立在當道。謝嬋上前,問道:“表兄,這是去哪?”

諸葛琴微笑道:“昨日你不是問起醜丐,我們這便去見他。”又看杜雲穿一襲長袍,左手提刀,倒也英氣勃發,乃說道:“杜郎跟隨名師,想必武藝非凡。”

杜雲道:“兄長謬讚,愚弟學藝不精,不敢累及師名。”

諸葛琴道:“你既來了京師,自會一展身手。”說罷,當先走路,引謝、杜二人而去。

三人來到一個熱鬧街口,有一旅館屋宇軒昂,名爲廣陵客館。諸葛琴往街道上望了望,對二人道:“我們去館中喝酒。”

三人來到館中,早有堂倌迎來,一見諸葛琴,滿臉堆笑道:“公子來了,快樓上請!”三人上樓,入一雅間,臨窗而坐。

諸葛琴對堂倌道:“取兩斤‘醉嵇康’來,再來一隻雞,一斤李。”

堂倌點頭答應,正要離開,諸葛琴叫住他道:“慢着,我想算一算明日的運程,煩你去把那醜丐請來。”說着從錢囊中掏出十個錢,給他道:“這是跑腿錢,切記,莫要與人多嘴,壞我運勢。”

堂倌喜笑顏開,忙不迭點頭,雙手接過錢道:“是,是,在下豈敢多嘴,豈敢多嘴。”言畢退下。

不一會,雞、李上案,分作三份,酒罈放中間,三人以酒勺取酒各自斟滿。杜雲先吃那雞肉,覺得比之三師兄做的別有一番風味,乃問道:“這雞肉有何特別?”

諸葛琴道:“你先嚐嘗這酒。”

杜雲在歸藏山中飲酒乃是用碗,如今用羽觴,頗不習慣。飲一口那酒,味道醇和,還有一股桂花香氣,倒也奇妙。

諸葛琴看他喝了,問道:“怎樣?”

杜雲道:“酒是老酒,還有股桂花香。”

諸葛琴道:“這雞是以高湯配以此酒烹煮而成,香嫩可口。”

杜雲聽了,讚歎道:“原來是此法,甚妙。”又捏一顆李在手,正要入口,便聽見敲門聲。

外邊堂倌道:“公子,你請的人到了。”

諸葛琴道:“讓他進來。”

房門打開,進來一人,堂倌隨後關門。杜雲看那人五短身材,手持一杆小幡,幡上三個字“神算子”,那竿子似竹非竹,烏黑油亮,肩上搭一布囊,戴着巾帽,一身袍子,腰上補了個補丁,腳下穿一雙草鞋。再看面目,一張馬臉,臉上一對小小鼠眼。頷下鬍鬚焦黃,散亂如麻,果真應了個“醜”字。

醜丐上前朝三人作揖,又躬身對諸葛琴道:“郡尹昨日交代之事,在下已經照辦了。”

諸葛琴請他坐下,問道:“如何?”又向謝、杜二人介紹道:“此人乃郭槐,京中丐首,善卜卦、精筆墨,耳目通達。”

郭槐將小幡倒放地上,先打量謝、杜二人,然後言道:“並未查到有朝臣結交江湖人士。昨日來,有會稽王、五兵尚書、太子府庶子、太尉府兵曹、太傅二公子、光祿勳長子等人出城。”

諸葛琴皺眉道:“這許多人,倒難查了。你依舊盯梢,我這還有畫像,上面言明其特徵,你去查來。”說罷從懷中拿出畫像給他,又從錢囊中掏出一兩金子放在案上。

郭槐看看畫像,畫下果然寫有其人特徵。又看看桌上的金子,笑眯眯道:“郡尹如何這般闊綽?”

諸葛琴道:“你若找到這五人下落,我以此金十倍相酬,這是定金。”

郭槐剛要伸手,諸葛琴卻以手蓋住金子道:“我尚未說完,那五人未必在城中,他們或許是軍士,身在軍營。”

郭槐睜大小眼睛道:“城外有軍營四處,左右宿衛軍、北軍,還有水寨。乞丐們進不得營,只能在營外盯梢。”

諸葛琴道:“你手下不是有個‘無孔不入’?如何查是你的事。”說罷放開手。

郭槐道:“啊哈,也是,那在下就此領命了。”張手平平往金子上一掩,再挪開,未見指頭動,金子已不見了。

杜雲一看,此人倒有些妙技。

郭槐沒有羽觴,就從搭囊中取出一個碗來,以酒勺舀酒,斟了半碗,端起來一嗅,嘴中讚道:“好酒。”仰頭咕咕一口喝下,而後咂咂嘴,似乎回味無窮。

杜雲笑其豪爽,不拘禮數。謝嬋卻微微蹙眉,看看他髒手道:“足下幾日可查它出來?”

郭槐盯着她眼睛道:“這五人不過無名之輩,不比謝尚書侄女,說不得時日。”

謝嬋看他說出自己家門,面有異色,想自己長在京師,後隨母去到淮陰,他竟然識得。

杜雲一聽,童心大起,笑着指指自己道:“那你說說,我是何人?”

郭槐瞥他一眼,言道:“一介武夫罷了。”

杜雲聽了臉上一呆,卻見諸葛琴、謝嬋捧腹大笑。

郭槐皺眉道:“在下說錯了?”

諸葛琴擺擺手,說道:“哈哈,所言不差,所言不差。”

郭槐腹有疑團,看着杜雲道:“你雖一介武夫,但眉宇間有剛霸之氣,將來必是將才。”

諸葛琴說道:“哎哎,他是否將才我不知,不過,我知他定沒相面錢給你。”

郭槐道:“這兒郎看來親近,倒也無需給錢,若他日富貴了能請我喝頓酒便罷。”

謝嬋暗笑,怕是和你穿得一樣才顯親近。

諸葛對郭槐道:“你也莫逞口舌,事不宜遲,快去辦差吧。”

郭槐收起瓷碗、畫像,告辭而去。

等他一走,謝嬋道:“勞表兄出錢,我定然要還你。”

諸葛琴道:“事急從權,你要過了此劫,多還我錢也無妨。”

謝嬋對諸葛琴稽首道:“拜謝表兄。”

諸葛琴扶她道:“表妹無需多禮,於公於私,我當爲你籌謀。”

謝嬋齊身,又言道:“難得表兄多智,能得這醜丐相助。適才我還驚訝,他竟然識得我。”

諸葛琴道:“未必識得,他雖耳目衆多,但並不親身用事。我讓他盯梢,你昨日大隊囚車入城,他能豈不知?城中認識謝將軍之女的也不在少。且能與我同席共飲的女子有幾人,一算便知。”

杜雲道:“難怪他猜不到我。兄長乃駙馬,尋常女子怎敢與你同席,豈不得罪公主?”

諸葛琴一聽不禁哈哈大笑。

謝嬋道:“說反了,是表兄不敢與尋常女子同席。”

言畢,三人同笑。卻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一人喊道:“快讓開,我家公子何在?”

諸葛琴一聽,趕緊離席,開門一看,外邊堂倌正擋住一人,乃自己親隨。於是衝親隨說道:“某在此,你過來吧!”

堂倌一看,不敢攔,讓開道路。親隨過來,在諸葛琴身邊附耳言語幾句。

諸葛聽罷,輕聲言道:“知道了,且讓公主先去應付。”

親隨得令而去。

諸葛琴合上門,對兩人言道:“我們該往太傅家去了,廷尉已到郡衙,太傅必也下朝了。”

謝嬋不由身子前傾,臉色一變,趕忙道:“快些行事。”跟着起身。

杜雲一聽,既喜且怯,站起身來,摸摸頭髮,整整衣襟,言道:“我是否該去買頂帽子?”

諸葛琴道:“該買,我戴斗笠也甚不合禮。”

三人留下酒錢,沿街快快而去。

郡衙堂前,侍衛擋住一人。那人身着吏服,乃廷尉史,對侍衛說:“廷尉府辦差,爾等敢不讓開!”

郡衙長史在一旁對廷尉史賠笑道:“還請上史稍待,等郡尹回來。”

廷尉史道:“你家郡尹幾時回來,他若不歸,豈不誤事?長史還是快快將人犯、案宗交割與我。”

長史苦着臉道:“郡尹已將案宗封存,人犯自有侍衛拘禁,我豈可越俎代庖?”

廷尉史道:“哼,長史竟要推脫,郡尹不在,自然由你主事。主簿功曹何在,盡數交割就是,囉嗦什麼?”

長史道:“主薄已去御史臺,上史何不等明日再行交割?”

廷尉史怒道:“混賬,你等是要妨我公事!”

長史躬身道:“下官豈敢。”

衙門外,馬車上下來一人,一身官服,頭戴進賢冠,邁步到衙內。廷尉史見他來,讓到一邊。

長史看他身着九卿服色,鐵面青須,趕忙稽首在地道:“下官拜見廷尉。”

廷尉看了看侍衛,又低頭看着長史,也不叫他起來,沉聲問道:“你既爲長史,該依朝廷律令將人犯、案宗交割,何故在這拖延?”

長史懾其聲威,不敢擡頭,嚥了咽口水道:“這,這,下官還需覈查卷宗。”

廷尉道:“既如此,還不快引廷尉史進去交割!”

長史站起身來,拍拍膝蓋,正要當先往後堂走。卻聽正堂上一個聲音想起:“慢着,誰敢闖內衙!”

長史回頭看,一個俏影已站在堂前階上,高髻金釵,錦繡宮裙,薄施粉黛,正是寧國公主。

衆人一看,皆稽首在地道:“拜見公主殿下!”只廷尉躬身作揖。

公主道:“廷尉免禮,顧廷尉掌天下刑辟,該知案宗交割亦有法度。郡尹既在京,屬吏應差人通傳,豈可私下交割?”原來這廷尉姓顧名錚,乃江東士族。

顧錚言道:“既如此,殿下何不派人知會諸葛郡尹速來交割,卻讓下臣在此乾等?”

公主斥道:“都是長史辦事不力,左右,拉他去鞭笞二十!”

長史一聽呼天搶地,被侍衛拽住胳臂拖往後院,口中兀自叫喊:“微臣知錯了,求殿下饒恕,微臣不敢了……”

顧錚面色一沉:“公主,可知國法之重,豈可以濫用私刑。今日就是沒有長史,下臣依然要帶走人犯、卷宗。”

公主道:“廷尉請堂中坐,我這便使人去請郡尹回來。”

顧錚昂然進入公堂,侍衛並不阻攔。餘人免禮,皆守在階下。

那邊,三人已到太傅家門前。諸葛琴換上紗帽,謝嬋替他拿着斗笠,杜雲戴着巾帽,三人走到府門前。門前守有家丁,腰上佩刀,見三人前來,忙喝住道:“你等作甚,來太傅家?”

諸葛琴沒穿官服,亦沒衙役相隨,家丁如何認他。卻見諸葛琴道:“你家太傅請我來喝酒,剛下朝就忘了?”

家丁不禁問:“你是何人?”

諸葛琴責備道:“你這廝記性太也差了,我乃丹陽尹諸葛琴,快去通傳!”

家丁細看,果然想起郡尹模樣,趕緊施禮道:“在下失禮,望郡尹莫怪,在下這便去通報,郡尹不必等候,只管進去便是。”說罷讓開門戶,請諸葛琴入內,卻擋住杜雲道:“請尊駕留下手中之刀。”

杜雲一愣,正要解刀,諸葛琴在旁邊說道:“你這廝,他乃你家二公子,從外修道回來,你禁攔他!”

家丁打量杜雲,卻不讓開,嘴中還道:“這,這……”

諸葛琴搖搖頭,對杜雲說:“你給他罷。”

杜雲把刀解下,右手給他。家丁雙手一接,手臂一沉,不想這刀如此重。

三人入到中堂,已有家丁已往後院報有客來。

杜雲看堂前綠樹成蔭,堂內陳設簡單,只幾張席案而已。

不久,幾個下人簇擁一人而來,進到堂中,卻是個中年婦人。頭上蔽髻簪着玉釵、花鈿,一身紫色襦裙,一臉慈和。她看看堂中來人,一人是諸葛琴,自然識得,一個女子不知何人,另一兒郎身高體健,模樣似曾相識,不禁淚溼雙目。

諸葛琴和謝嬋忙向她稽首,太傅夫人乃命婦,他二人自是不敢違禮的。

杜雲雖少識人情世故,但見老婦,心中已猜到是母親,趕忙下拜頓首:“兒雲拜見孃親!”

那婦人果是太傅夫人,只見她上前一把摟住杜雲,摸着他頭,哭聲道:“果然是我兒,果然是我兒回來了。”

杜雲拜過母親,杜夫人讓他起身,打量之下,更覺兒子身姿挺拔,相貌堂堂,轉淚爲喜,笑着言道:“你父親說已從你師父那討你回來,爲娘聽聞此事,心中歡喜,就連做夢都會發笑。”

杜雲躬身言道:“勞孃親記掛,是孩兒不孝。”他身量比杜夫人高出頭頸,哪裡敢直着身子回話。

杜夫人帶笑說:“蒙你師父教養,今日看來也是好的。”又嘆一口氣道:“若不是你兒時太過頑劣,連你父親也管教不住,爲娘哪捨得留你在山中?”說起來,眼眶兒又紅了。

杜雲聽其話,又觀其顏,不覺臉上發熱,心中道聲慚愧。不忍母親傷心,忙忙勸慰道:“孩兒在那山中,只覺得清靜平和,又不曾吃苦。且師父待我如己出,教我經書、武藝,今日也好報答孃親和阿父。”

杜夫人道:“倒是你父親,還在書房,你先去拜他,爲娘來招待客人。”又對一下人說:“阿良,你且去準備熱水讓吾兒沐浴。”那侍女聞言,忙答應而去。

杜雲告辭,自有家丁引他往後屋走。

杜夫人給諸葛琴、謝嬋告罪:“愚婦適才失禮,還請二位莫怪。”又吩咐下人奉茶和果品來待客。

諸葛琴稽首道:“夫人折殺我等了,今日夫人能得母子團圓實乃大喜,晚輩不過來討喜而已。”

杜夫人聽了,滿臉是笑,吩咐下人道:“快去取些喜錢來給兩位客人。”又問:“玄音是如何得見我兒的,這位女郎未曾見過,不知是誰家之女?”杜家、諸葛家是世交,言語自然親近些。

謝嬋見她問起,答道:“小女子是謝徵虜之女。”

諸葛琴道:“就是謝尚書的侄女兒,名叫謝嬋,也是我表妹。”

杜夫人點點頭,笑道:“怪不得生得英姿不凡,原來是謝家之女。”

謝嬋連稱過譽。

諸葛琴道:“說來也是有緣,我表妹在來京路上遇見些蟊賊,幸得杜郎出手相救,於是杜郎一路護送。想是我表妹長得貌美,到京後,杜郎竟隨她來我府中。我與杜郎乃兒時玩伴,一見之下豈能不留他做客?他本要歸家,只我不肯,硬留他住了一宿,今日才帶他來府上拜見世伯和夫人,未一早告知,我之過也。”

杜夫人見謝嬋臉上生紅,越發俏麗,不禁笑道:“玄音不必告罪,不想吾兒倒識得俠義之道。”

諸葛琴接着道:“今日既來了,還當拜見世伯。”

杜夫人道:“你世伯稍候便來,你二人且寬坐。”

諸葛琴道:“何必世伯過來,我等去書房拜見就是,且近日我寫了首詩,正想向世伯討教。”

杜夫人道:“既如此,你們去便是,不必拘禮。”

諸葛琴和謝嬋告辭夫人,自往書房去。

杜雲被引到書房之前,見房門敞開,引路的家丁讓在路邊。杜雲心中忐忑,擡腿跨入房中,見後窗打開,室內明亮,靠裡的牆上掛着一幅書畫,題字曰:嵩山行旅圖。畫中嵩山崔嵬,流雲飄逸,旁邊墨字卻內斂圓融,別有法度。其時嵩山在趙國境內,也不知作畫之人當真去過,還是隨心想象。

中間擺着書案,案上盡是書簡,案邊端坐一人,寬袍綸巾,鳳目垂髯,五十上下年歲,手中擎一支筆,正在竹簡上寫字,字跡一如畫面上所書。

此人便是當陽侯杜太傅了,覺有人進來,他端坐不動,口中言道:“稍待片刻,我這便寫完,讓夫人多賠賠禮。”卻瞥見來人跪下,頓首道:“孩兒拜見阿父!”

太傅手中僵住,轉頭來看,是一青春少年。見他下拜,不禁站起身來,手中兀自捏着筆,對着少年言道:“孺子擡起頭來。”

杜雲直起腰板,擡頭看着父親,見他額上掛着皺紋,眼裡放光,漸漸顯出慈顏。

太傅道:“你是雲兒?”

杜雲說道:“正是劣子。”

太傅笑道:“快,站起身來。”

杜雲這才起身,卻聽父親哈哈大笑:“虎兒原來長成這般模樣了!”杜雲兒時頑劣不堪,打架尤其兇狠,一次和其仲兄杜遠打架,竟然動口咬人。事後,杜遠稱他是惡犬,杜雲卻自稱是老虎。

杜雲賠笑道:“不知仲兄何在?”

太傅道:“他去滁州採藥了。”

杜雲道:“那長兄呢?”

太傅道:“已赴任尋陽。此次招你回來,也是因朝廷用人,爲父不便推脫。”

原來,兩月之前,皇帝召見他說要起用其子,他推說諸子平庸,不堪使用,長子耕讀於當陽,次子伴於膝下,三子于山中修道。不想皇帝竟然大怒,說他膝下三子,竟無一人爲朝廷效力,實在有違人臣之道。皇帝也非第一次說要起用其子,先前推脫,皇帝卻並無怪罪,也不知此次爲何竟發怒。不得已,只得招長子往赴潯陽就任長史,三子來京師作宿衛郎。

父子正談天,聽見門外笑聲:“我說世伯怎不出來,原來這後院要涼爽得多。”

太傅一聽,知是諸葛琴,這才放下筆,抖抖衣裳,出門來。屋外家丁忙上前躬身道:“君侯,駙馬正要見你。”

太傅擺擺手,說道:“你且迴避,我來待客。”

家丁躬身稱是而去。

謝嬋朝杜太傅稽首道:“小女子謝嬋拜見太傅。”

太傅請她起來,說道:“謝氏庭有蘭芝,生得如此相貌出衆之女。”

諸葛琴道:“太傅家中也不差。”指着屋前桂樹,當着太傅吟道:“青樹出桂子,秋來滿院香。”他此言自是說太傅盛年青季,家有貴子,秋來必然得朝廷所用,光耀門楣。

太傅摸摸髯須,而後指着謝嬋手上的斗笠道:“天色晴方好,竹笠掩張良,素衣談笑裡,君腹有何謀?”此是將諸葛琴比作漢之張良,張良雖國士無雙卻在輔佐劉邦稱帝后歸隱林泉,而諸葛琴亦有奇才卻屈就於京城郡尹之職,今日素衣竹笠而來,不知其腹中又在謀劃何事?

諸葛琴哈哈一笑,言道:“世伯,愚侄智淺,今日之事怕是張良在世也難謀。”

太傅口中道:“哦,賢侄與我兒同來,我便知事有蹊蹺。今日朝堂之上皇帝問起昨日押至你衙中之案犯,廷尉竟然不知,看來此案非同小可。你既來了,不妨直說。”

諸葛琴伸手請太傅道:“太傅請進,我們屋裡說話。”

諸葛琴將案事說了一便,聽得太傅面有驚色。說完,諸葛琴問道:“世伯可知尚書檯爲何下令廣陵郡清剿水賊?”

太傅說:“太子舍人往廣陵採辦,在江上被水賊劫殺。太子府先將此事報太尉府。太尉以爲此事無須勞動禁軍,由廣陵郡自行清剿即可。之後太子府又報信與宮內,自當由尚書檯依旨行事。”廣陵屬徐州,丹陽屬揚州,此二者分置長江南北,互不統屬。

諸葛琴道:“如此說來,尚書檯並不爲過。”

太傅皺眉道:“我道聖上爲何近來神采奕奕,言及要招攬天下英才,竟是得了國寶。事關重大,賢侄不將此案送交廷尉府,卻攬於手中,豈不自取禍端?”

諸葛琴道:“廷尉府辦案繁瑣,往往遷延時日,倒不如我衙門靈便。且掾屬衆多,恐機事不密。”

太傅不以爲然,說道:“郡衙處事雖靈便,卻無雷霆手段,廷尉府直達天聽,查案則無需顧忌親貴,便是舍下也可搜查。”

諸葛琴言道:“就恐直達天聽,無可轉圜。此案,我已有些眉目,還望世伯相助。”

太傅面色爲難,說道:“我能如何相助?”

諸葛琴說:“世伯請聽我言。”乃湊近他耳畔細說:“如此這般……”

太傅道:“我可在朝堂幫你說話,卻不能違逆皇帝之意,是否得由你辦,還需看你口舌。”

諸葛琴拱手謝道:“這是自然。”

諸葛琴在太傅家喝了個酩酊大醉,被太傅命家丁以馬車送回衙門。謝嬋往伯父謝安家中去,杜雲則留在府中。

見諸葛琴回來,廷尉便要與他交割案宗,無奈其喝得大醉,不省人事。廷尉雖氣上心頭,礙於公主顏面,發作不得。於是吩咐廷尉史守在衙中,待郡尹醒了便行交割,自己則打道回府。

次日,諸葛琴尚未起牀,宮中已來聖旨,皇帝命諸葛琴速至東堂。東堂在皇宮主殿太極殿的東側,故稱東堂。諸葛琴要去宮中,廷尉史自然不敢阻攔,交割之事只得延遲。

諸葛琴來到東堂,脫去鞋襪入內,見堂中只有三人,皇帝端坐於御座,杜太傅、顧廷尉坐在下首,太傅居右,廷尉居左。

諸葛琴不敢仰視帝顏,快步趨近前去,朝皇帝稽首道:“微臣諸葛琴拜見陛下。”

皇帝頭戴冠冕,三縷青須垂襟,聲音洪亮:“諸葛琴你可知罪?”

諸葛琴道:“微臣知罪,正要向陛下請旨,以求將功折罪。”

皇帝道:“方纔太傅說你已有眉目,可查到奪寶之人所在何處,可是實情?”

諸葛琴道:“正是,臣有十足把握可查到賊人所在。”

皇帝道:“朕要的是玉璽,玉璽何在?”

諸葛琴道:“玉璽該在丹陽,臣正在嚴查,尚需時日。”

皇帝道:“顧卿,你看如何?”

顧廷尉道:“諸葛郡尹並無實據以證玉璽所在爲丹陽,臣懇請陛下速命郡尹將人證、案宗交予臣下,以免拖延時日,使案犯逃脫。”

皇帝道:“廷尉掌管天下刑案,普天之下莫不能查,此案該交由廷尉審理。”

諸葛琴道:“陛下方纔問起玉璽何在,可見玉璽比之案犯更爲重要,微臣敢問廷尉如何查那玉璽?”

皇帝道:“玄音所言不差,顧卿,你道如何查那玉璽?”

顧廷尉道:“這,臣尚未查看案宗,審問人證,還需祥查證據,而後搜捕案犯,追查玉璽下落。”

諸葛琴道:“如此而爲,論拖延時日郡衙定然比不過廷尉府。”

顧廷尉氣道:“你,滿口胡言!”

諸葛琴忙對廷尉稽首道:“下官言辭失禮,罪過,罪過。”

皇帝問杜太傅道:“太傅,此事關係國運,朕該當如何做纔是?”

杜太傅道:“陛下寬心,那玉璽既失之京郊,必不脫於國境,不過查來耗些時日罷了。諸葛郡尹已查了數日,玉璽若在京畿,以郡尹之才,必然能查到。若出了京畿,則該交由廷尉祥查。”

皇帝道:“太傅所言有理,事不宜遲,諸葛琴,朕許你三日爲期,三日後若查不到玉璽,則將此案交給廷尉,朕還將治你欺君之罪。”

諸葛琴伏地頓首道:“微臣拜謝陛下,必不負皇命。”

皇帝道:“哼,你不必僥倖。顧卿,你且將那謝嬋拘於天牢,審其失寶之過。另將謝安滿門禁於府中,不得放走一人。”

顧廷尉稽首稱是。

太傅聽得冒汗,又不敢幫腔,恐激怒皇帝反引禍於謝家。

顧廷尉又問道:“陛下,此事謝尚書並不知情,是否也要審問?”

皇帝道:“審,自然要嚴審!”

廷議之後,皇帝嚴命不得泄露玉璽之事。

諸葛琴離開皇宮,回到衙中,廷尉史已走,他來到公主屋中。

公主給他倒茶,問道:“夫君,今日之事如何?”

諸葛琴不敢言朝堂上事,只道:“皇帝已將查案之事交給我了。”

公主笑道:“就知以夫君之才,必得父皇重用。”

諸葛琴面露笑容,說道:“所幸公主爲皇帝所愛,爲夫不過沾光而已。”

公主道:“那夫君該如何謝我?”

諸葛琴拌醜臉道:“自然是以身相許啦。”說罷撲向公主……

太傅家中,杜雲得知謝嬋已被拘押,對父親道:“阿父,孩兒願助諸葛兄長一臂之力。”

杜太傅聞言,捋須道:“你身無一官半職,怎麼幫他?”

杜雲道:“孩兒尚有一身蠻力,可幫他擒賊。”

杜太傅道:“此案殊不簡單,一旦有失,諸葛琴怕也性命堪憂,你若幫他,就不怕惹禍上身?”

杜雲道:“不怕,若不能破得此案,豈止會禍及諸葛和謝氏?”

杜太傅慨然笑道:“孺子可教,不枉你師父一片苦心。”

杜雲疑惑道:“師父有何苦心?”

杜太傅擺擺手:“往事難提,未知後事如何。你自去幫他便是,有難處可找爲父商量。”

杜雲聽他話,只覺懵懂,但父親既已同意,便不復它言。

第五十三章 鬼府爭鋒第二十二章 謫戍巴東第十六章 貪吞之陣第九章 名重京師第十九章 紙上談兵第三十一章 絕薪止火第二十一章 敗失潁上第二十九章 巴郡硝煙第十二章 將兵淮南第三章 曲阿遇匪第四十七章 蕩寇伏波第六章 中興之志第六章 中興之志第一章 歸藏門人第四十五章 李代桃僵第九章 名重京師第九章 名重京師第五十六章 王師又敗第十章 驅狼遇虎第五十七章 梟雄興兵第四十八章 波雲詭譎第十六章 貪吞之陣第十三章 壽春之圍第三十四章 心向林泉第三十四章 心向林泉第八章 請君入彀第四十八章 波雲詭譎第二十四章 噬骨之蠱第五十五章 重操兵戈第二十五章 奇毒相攻第八章 請君入彀第一章 歸藏門人第三十八章 郡守駕到第三十四章 心向林泉第四十三章 禍起蕭牆第七章 山雨欲來第十七章 劍號玄冥第三十九章 暗譜鴛鴦第六章 中興之志第三十章 赤血狂刀第三十五章 武陵青芒第二十五章 奇毒相攻第五十四章 了卻安樂第一章 歸藏門人第三十一章 絕薪止火第三十五章 武陵青芒第八章 請君入彀第三十三章 反客爲主第三章 曲阿遇匪第三十五章 武陵青芒第四十八章 波雲詭譎第五十章 鬼洞之丹第四十六章 大義失義第四十六章 大義失義第十五章 臨淮破敵第四十五章 李代桃僵第五十二章 輕兵入山第二十八章 鬼影初現第十三章 壽春之圍第五十章 鬼洞之丹第十五章 臨淮破敵第五十六章 王師又敗第九章 名重京師第五十七章 梟雄興兵第十六章 貪吞之陣第四十四章 金剛法衣第五十二章 輕兵入山第二十六章 騰龍設伏第十章 驅狼遇虎第四十章 鬼社中人第五十六章 王師又敗第三十四章 心向林泉第三十九章 暗譜鴛鴦第五十章 鬼洞之丹第四十六章 大義失義第四十二章 計定姻緣第十四章 瞞天過海第六章 中興之志第五十四章 了卻安樂第九章 名重京師第四十一章 二虎競食第二十八章 鬼影初現第五十一章 陽極生陰第三十三章 反客爲主第三十六章 吹皺春水第九章 名重京師第四十七章 蕩寇伏波第三十九章 暗譜鴛鴦第八章 請君入彀第四十五章 李代桃僵第三十六章 吹皺春水第四十八章 波雲詭譎第三十七章 聖手書生第五十四章 了卻安樂第六章 中興之志第三十六章 吹皺春水第四十六章 大義失義第三十二章 不世之功第二十八章 鬼影初現
第五十三章 鬼府爭鋒第二十二章 謫戍巴東第十六章 貪吞之陣第九章 名重京師第十九章 紙上談兵第三十一章 絕薪止火第二十一章 敗失潁上第二十九章 巴郡硝煙第十二章 將兵淮南第三章 曲阿遇匪第四十七章 蕩寇伏波第六章 中興之志第六章 中興之志第一章 歸藏門人第四十五章 李代桃僵第九章 名重京師第九章 名重京師第五十六章 王師又敗第十章 驅狼遇虎第五十七章 梟雄興兵第四十八章 波雲詭譎第十六章 貪吞之陣第十三章 壽春之圍第三十四章 心向林泉第三十四章 心向林泉第八章 請君入彀第四十八章 波雲詭譎第二十四章 噬骨之蠱第五十五章 重操兵戈第二十五章 奇毒相攻第八章 請君入彀第一章 歸藏門人第三十八章 郡守駕到第三十四章 心向林泉第四十三章 禍起蕭牆第七章 山雨欲來第十七章 劍號玄冥第三十九章 暗譜鴛鴦第六章 中興之志第三十章 赤血狂刀第三十五章 武陵青芒第二十五章 奇毒相攻第五十四章 了卻安樂第一章 歸藏門人第三十一章 絕薪止火第三十五章 武陵青芒第八章 請君入彀第三十三章 反客爲主第三章 曲阿遇匪第三十五章 武陵青芒第四十八章 波雲詭譎第五十章 鬼洞之丹第四十六章 大義失義第四十六章 大義失義第十五章 臨淮破敵第四十五章 李代桃僵第五十二章 輕兵入山第二十八章 鬼影初現第十三章 壽春之圍第五十章 鬼洞之丹第十五章 臨淮破敵第五十六章 王師又敗第九章 名重京師第五十七章 梟雄興兵第十六章 貪吞之陣第四十四章 金剛法衣第五十二章 輕兵入山第二十六章 騰龍設伏第十章 驅狼遇虎第四十章 鬼社中人第五十六章 王師又敗第三十四章 心向林泉第三十九章 暗譜鴛鴦第五十章 鬼洞之丹第四十六章 大義失義第四十二章 計定姻緣第十四章 瞞天過海第六章 中興之志第五十四章 了卻安樂第九章 名重京師第四十一章 二虎競食第二十八章 鬼影初現第五十一章 陽極生陰第三十三章 反客爲主第三十六章 吹皺春水第九章 名重京師第四十七章 蕩寇伏波第三十九章 暗譜鴛鴦第八章 請君入彀第四十五章 李代桃僵第三十六章 吹皺春水第四十八章 波雲詭譎第三十七章 聖手書生第五十四章 了卻安樂第六章 中興之志第三十六章 吹皺春水第四十六章 大義失義第三十二章 不世之功第二十八章 鬼影初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