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將老翁送到花世醫家已是黃昏,家中只有花仁,諸葛邪扶老翁入內,皇甫鋒卻不進去。
杜雲問:“將軍怎不進屋?”
皇甫鋒負手在背,說道:“醫家皆有忌諱,皇甫家和花家各屬一派,還是避開的好。”原來,不同流派醫治病人的手法、藥方各異,若同醫一人,自然會起矛盾。
杜雲點點頭,說道:“那在下就陪將軍在外等候。”於是兩人侯在屋外。
過了一會兒,花仁和諸葛邪出來,花仁對皇甫鋒作揖,而後說道:“皇甫將軍,妾方纔已給老翁把了脈,需給他服下明神湯,不過他現在牙關緊閉,喂不進湯藥。”
皇甫鋒拱拱手,說道:“花世醫可用過鍼灸?”
花仁道:“妾已施針於聽宮、上關、下關、頰車、翳風等穴,卻是無效。”
皇甫鋒道:“某是否可以施針一試?”
花仁道:“請將軍施針。”說着,伸手請皇甫鋒入內。
皇甫鋒進到屋中,見四壁皆是藥箱,走到老翁躺着的席前,捋起右手袖子,一探老翁下顎,果然牙關緊閉。再把他脈搏,把完脈,挽起老翁袖口,除去老翁鞋子,挽起褲腿,從針囊中取出銀針,施針於老翁太沖、陽陵泉、外關、列缺、合谷,再取聽宮、上關、下關、頰車、翳風等穴,揉揉老翁下顎,果然打開牙關。
衆人一看皆喜笑,花仁讚道:“將軍果然好針術。”
諸葛邪道:“人言:‘花氏之藥,皇甫之針。’果然名不虛傳!”
皇甫鋒擺擺手,說道:“言過了,言過了。”
花仁問道:“爲何將軍要先取手足的穴道呢?”
皇甫鋒道:“此人非同尋常病人,他是以真氣自閉經脈,所以該先瀉其氣。因足厥陰之俞、原穴太沖與足少陽之合穴陽陵泉可瀉肝膽之氣,使厥逆之氣下降,外關爲手少陽之絡,別走厥陽,可增通經絡、疏氣滯。”
花仁道:“原來如此,聽將軍所言,妾受益匪淺。”
皇甫鋒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
花仁給老翁服下明神湯,過了一會兒,老翁終於醒過來。
見老翁醒了,皇甫鋒告辭道:“某明日需回晉陵,家侄尚逗留京中,或可效綿薄之力。”
花仁道:“有勞了。”
等皇甫鋒離開花家,諸葛邪對杜雲道:“安之,今日你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息。”
杜雲道:“那你呢?”
諸葛邪道:“這老翁也非善類,我需看着他。”
杜雲道:“我倒不累,不如我來看他,你且回去。”
諸葛邪擠眉弄眼,說道:“不必了。”
杜雲故作不見,說道:“這老翁非我敵手,我在此正好。”
諸葛邪瞪眼道:“你!”
花仁說道:“你二人都回去吧,天色已晚,妾就不留了。”
諸葛邪道:“此人雖是一老翁,但武藝確實高強,我豈能不顧仁兒安危?”
花仁道:“他已被銀針封了心脈,若要動武,需自行拔除,那時勢必毒氣攻心,反害他自己性命,何懼之有?”
諸葛邪道:“呃,我在此以防萬一。”
花仁卻對杜雲道:“勞煩讓令兄過來,也好以防萬一。”
諸葛邪沮喪道:“既如此,我走便是。”和杜雲告辭而去。
杜雲回到家中,將今日之事告訴仲兄杜遠,又請他前去花家幫忙。杜遠看他胸口衣衫已破,還有血漬,忙幫他敷藥。說道:“這傷口正對心臟,好不兇險!”
杜雲謝過兄長,送他出門,想起夏侯泓還會再找他,纔去房中翻出三師兄給他的龜甲木。這木頭硬過鋼鐵,卻輕得很。莫虛之曾運功,以利刃劈、刺,也傷不到它分毫。杜雲心道:“若能將它戴在胸口,也好防那長槍。”
第二日,杜雲不去諸葛邪家,直往花家來,果然看到諸葛邪已在屋中。杜遠見杜雲來了,便對他說道:“三弟,我一夜未閤眼,先回家歇息。”
杜雲作揖送別:“兄長好走。”
諸葛邪望着杜遠背影,走到杜雲身邊,說道:“令兄終於走了。”
杜雲皺眉看着他道:“清風有何用意啊?”
諸葛邪道:“呃,我是瞧他勞累,早該歇息。”
杜雲見老翁在席子上打坐,卻不見花仁,問道:“花世醫不在?”
諸葛邪道:“正在後廚煎藥。”
杜雲點點頭,走近老翁,見他閉目運功,胸前已無銀針。身後,諸葛邪說:“老翁已服了解毒湯,並無大礙。”
老翁睜開眼睛,見到杜雲,面帶怒色,開口道:“臭小子!”
杜雲見他睜開眼睛,忙蹲下身來,問道:“阿翁傷勢如何?”
老翁道:“區區小傷,能奈我何?想當年我誅殺黃河三梟之時,名震河朔!”
杜雲張開嘴,也不知他說的是誰,又聽老翁道:“臭小子,你怎麼在此?”
杜雲道:“昨日阿翁受傷,令公子請我等幫忙醫治,是以送你到此。家兄也在此處行醫,方纔走了。”
老翁道:“令兄是杜遠?”
杜雲道:“不錯。”
老翁道:“我家公子他……怎會饒你?”
杜雲道:“只需醫好阿翁的傷,令公子三月之內該不會找我。”
老翁睜大眼睛道:“你說什麼?”
杜雲見老翁臉色有異,目露兇光,忽的擊出兩掌。杜雲大驚,因捱得近,已無可避,不自覺的也推出兩掌。“啪”,杜雲身子一晃,老翁卻躺倒在席子上,噴出一口鮮血來。他忙湊過去,一探老翁鼻息,倒是未死,忙點了老翁肩上氣戶穴。好在他猝不及防只使出了六成功力,不然老翁舊傷未愈之下只怕身已橫死。
諸葛邪見了,忙往後屋跑,不一會兒,領了花仁跑進來。花仁到席前,一把老翁脈搏,說道:“傷上加傷,此前蜂毒已傷肝、腎,現又損及肺經、少陰心經,快請皇甫將軍來!”
諸葛邪道:“我義兄已回晉陵。”
花仁這纔想起,說道:“我取五神丹給他服下,征夫快去追回皇甫將軍。”
諸葛邪聽了頭大,心道:“跑死馬,看能否追回。”
正要出門去,卻聽見敲門框的聲音,衆人一看,門口站着一人,正是皇甫彪。他在門口朝裡作揖道:“在下皇甫彪。”
諸葛邪如盼救星,忙過去拉他的手,說道:“不必多禮了,救命要緊!”將他拉到席前,說道:“快看看這老翁,還能醫否?”
皇甫彪坐下來,看老翁閉着雙目,嘴上白鬚染了鮮血,一摸他脖頸,再切脈,看了看杜雲,說道:“好在封了他氣戶穴,免他咳血而塞了氣息。”
杜雲道:“是在下點了他穴道。”
皇甫彪說道:“內有壅塞之氣,經脈之傷,臟腑之衰,難醫!恕在下醫術淺薄,無能爲力。”
杜雲張口結舌,腦袋裡嗡嗡作響,不敢想老翁會死於己手。
諸葛邪道:“此人絕不能死,山君再細診其脈。”心道:“此人若死,那使槍的漢子必會尋仇於我,安之怕也不得安生。”皇甫彪字山君,山君者山中猛虎也。
皇甫彪再切老翁之脈,眉頭緊鎖。
花仁在一旁道:“妾有五神丹,不妨先給老翁服下,可固其心脈。”
皇甫彪點點頭。
花仁對皇甫彪說道:“妾本已煎好金匱補氣湯,用以理其肝腎,只是此藥與肺經相沖。”
皇甫彪道:“該先紓解其肺氣。”從腰間取出針囊,以銀針扎老翁中焦、中府、雲門等穴。
等皇甫彪施針後,花仁又道:“妾去煎定喘湯。”
皇甫彪道:“若能平其喘,再好不過。”
於是花仁去後廚煎藥。
諸葛邪和杜雲兩人看着無聊,又幫不上忙。杜雲對皇甫彪道:“老翁是否有救?”
皇甫彪摸摸老翁額頭,說道:“難說,此人體熱又上來了,我去取水。”說罷起身,去院中的井裡打水。給老翁擦臉,擦去嘴上的血跡,又將溼布放在他額頭。
諸葛邪眼珠一動,說道:“該謀劃後招了。”
杜雲看他眼神,對他說道:“我正有一事請征夫幫助。”
諸葛邪問:“何事?”
杜雲不想牽扯皇甫彪,便說道:“且到院中說話,莫吵到老翁。”
諸葛邪跟他到門外,院子中,聽杜雲道:“我與這老翁的公子終有一戰,他槍法如神,我無以阻擋,所以還需清風替我做一件護心甲。”
諸葛邪道:“護心甲?”
杜雲道:“不錯。”又將龜甲木說出。
諸葛邪思量道:“即便如你所言,這龜甲木也只能護住前胸,那怪人的槍法依舊可以傷你頭頸、手足。”
杜雲道:“我也知之,現下並無它法。”
諸葛邪道:“該造一暗器傷他。”
杜雲道:“暗箭傷人,豈我輩所爲之事?”
諸葛邪擡眉道:“你願死於他槍下否?”
杜雲道:“不願,只是……”
諸葛邪嗤之以鼻:“只是用暗器不義,墮了尊師名聲,因此要以命全名節?”
杜雲道:“是。”
諸葛邪道:“是個屁,迂腐!你不是不重虛名嗎,尊師不曾教你‘名可名非常名’?”
杜雲臉紅,所謂‘名可名非常名’是指真正的名聲是可以求得的,而非虛名。
諸葛邪道:“你慢慢思量,我且回家去。”說罷昂然而去。
杜雲連忙跟上,隨他回烏衣巷。
回到諸葛家,諸葛邪從木箱中取出一把帶匣子的弩。杜雲一看,睜大眼睛說道:“這是何物?”
諸葛邪道:“連弩。”又從箱中取了箭矢,放進弩上的匣子裡。提弩出屋,來到院中。
杜雲跟他下到院子裡,見他平舉連弩,對準一株五步外桐樹,扳動機關。“嗖”一支箭射出,正中桐樹。又不斷扳動機關,匣中的箭矢連珠射出,只聽“篤篤”聲,盡釘在那棵桐樹上。
諸葛邪回頭來看杜雲,見他瞠目結舌,問道:“如何?”
杜雲道:“以這連弩之快,我只能躲在樹後。若用來對付那使槍之人,則又嫌不足。以他的步法,儘可避開。”
諸葛邪道:“若是兩把連弩齊射,他能否避開?”
杜雲想想,說道:“五步之內,絕避不開。”
諸葛邪道:“做連弩要緊。”於是,取材做起連弩來,弓倒是有,尚需作弩軌與箭匣。
杜雲從家中取來龜甲木,請諸葛邪做成護心甲。兩人一直忙到黃昏,杜雲的護心甲倒容易做,只將龜甲木縫在皮甲內側,剛好護心。這件皮甲的大小就像今日的馬甲,只護住了前胸、後背。外面再披魚鱗甲,護住其他部位。反正他天生神力,披鐵甲如披布衣,並不礙於行動。不過連弩只做好了箭匣,上面的弩軌仍需打磨細緻方不礙於發箭,諸葛邪說道:“還望那老翁不要就死,免我不得安寢。”
杜雲說:“不如先去花家看一看。”他重甲在身,拿着破月刀揮舞一番,並無不妥。
諸葛邪拿起一把連弩,說道:“去便去,待我披甲。”果然穿上一副甲冑。
兩人全副武裝出門去,卻在巷中碰到杜遠。
杜遠看着兩人穿得古怪,莫名其妙,問道:“三弟往哪裡去?”
杜雲問道:“兄長,那老翁可是死了?”
杜遠道:“我正從花家回來,那老翁已無大礙。”
兩人一聽,頓時鬆了一口氣,諸葛邪問杜雲道:“還去否?”
杜雲搖搖頭:“老翁看到我,若再出手,豈非不妙?”
於是又回家,將甲冑、連弩收起來。
次日,杜雲叫了諸葛邪,再去看老翁。來到花家,諸葛邪獨自進屋去看,之後,再出來對杜雲道:“老翁正在進藥。”
杜雲道:“皇甫彪在否?”
諸葛邪道:“不在。”
杜雲道:“既然無事,那我先行告辭了。”
諸葛邪笑道:“也好,由我在此料理就是。”
杜雲獨自回家。
諸葛邪回到屋中,坐在席上,對給老翁喂藥湯的童子道:“我來喂湯,你去燒茶來。”
童子早認識他,便道:“有勞公子,小子這便去燒茶。”將藥碗交給他,下去取茶水。
諸葛邪一邊給老翁喂藥,一邊笑着道:“阿翁,讓晚輩來奉藥。”
老翁喝着藥湯,看着諸葛邪,眼裡很是不屑。喂完藥,諸葛邪摸摸老翁胸口,幫他順氣。老翁說道:“小子,你那暗器真陰狠!”
諸葛邪連忙稽首道:“阿翁恕罪,當時晚輩只求自保,絕無冒犯阿翁之心。且以阿翁武功,若光明正大來打,便是十個晚輩也贏不了。什麼黃河三梟、太行五霸都死在阿翁手下,當真名震宇內!”
老翁一聽,很是高興,雖然‘太行五霸’是諸葛邪加的,不過當年他確實殺了不少太行山的蟊賊。只是後來被夏侯忻收入帳下做了裨將,夏侯忻一死,又做了夏侯泓僕人,數十年來籍籍無名,今日聽諸葛邪阿諛簡直如久旱逢甘霖,對於諸葛邪傷他之事也看得淡了些。
諸葛邪察言觀色,又道:“晚輩唐突,正要拜阿翁這般英雄爲師,不知阿翁肯收晚輩爲徒否?”
老翁從未收過徒弟,雖也教過夏侯泓一些招式,但主僕有別,算不得什麼。現下已年邁,更無收徒之心,不過有人願意拜師,到底是件可喜之事。於是說道:“老朽從不收徒,不過看你誠心,不妨教你兩招防身。”
諸葛邪笑道:“能得阿翁傳授武功,晚輩必將受用無窮。”
等童子將燒好的茶壺提來,諸葛邪又給老翁奉茶,畢恭畢敬,老翁很是受用。又給他講江南風物人情,神仙鬼怪之事,解其煩悶。待老翁乏累之時,又伺候他歇下。
諸葛邪回頭見童子在院中碾藥,便出門問道:“花世醫何在?”
童子道:“在後屋製藥。”
諸葛邪往後屋去,見屋門敞開,花仁正在屋中。花仁瞥見諸葛邪進屋來,也不言語,手中正用秤稱着藥末。
諸葛邪不敢大聲,等那木秤剛好打平,花仁將藥末倒進銅盆中,才問道:“仁兒在制何藥?”
花仁道:“生血散。”
諸葛邪問:“怎不見遙之?”
花仁道:“隨家父往太尉府診病去了。”
諸葛邪點點頭,看木秤難平,說道:“看來此藥差不得錙銖。”
花仁道:“不止是此藥,只可惜這木秤不夠精密。”
諸葛邪心道:“若能做出精密衡器,定能得仁兒之心。”又從袖中取出一支金花步搖來,那金花上還墜着珍珠。諸葛邪將送給花仁道:“此步搖送給仁兒。”
花仁看了,眼中有光,但又轉過視線,盯着秤盤中的藥,說道:“公子何故送我步搖?”
諸葛邪道:“勞仁兒醫治老翁,權當診金了。”
花仁道:“若只作診金便罷了。”
諸葛邪見她願收,忙道:“也不知合不合適,不如讓在下替仁兒簪上瞧瞧。”
花仁停下手中活計,任諸葛邪幫忙簪上步搖,到屋前水缸邊,憑照水而照。諸葛邪看着水中倒影,讚道:“果真玉人仙姿。”
花仁照水摸摸步搖,聽見院中人聲:“鄙人皇甫彪見過花世醫。”原來是皇甫彪來了。
花仁忙上前還禮道:“皇甫公子有禮。”
皇甫彪見諸葛邪也在,又向他行禮道:“征夫有禮了。”
諸葛邪草草還禮,說道:“山君可是來爲老翁鍼灸?”
皇甫彪道:“正是,鄙人見老翁已經歇下,所以來問花世醫可否行鍼?”
花仁道:“等他醒了再行鍼灸不遲。”
皇甫彪點點頭,說道:“在下且去偏廳等候。”說罷轉身要走。
花仁叫住他道:“請留步,妾有一事相詢。”
皇甫彪回過身來,問道:“何事?”
花仁看了一眼諸葛邪,說道:“妾曾聽聞諸葛公子所言,皇甫氏藏有華佗手札,其中繪有製藥之器物,不知然否?”
皇甫彪看了看諸葛邪,見他正使眼色,便說道:“某尚未見過,只聽聞族中傳言。”
諸葛邪暗道糟糕,竟未料到皇甫氏會來花家坐診,只求皇甫彪莫露出馬腳。
花仁看看諸葛邪。
諸葛邪見她眼中生疑,忙道:“山君,令叔手中就藏有手札,想來珍貴,連後輩也難得一見。”
皇甫彪揚揚眉毛,只盯着地面,說道:“哦,大約如此。”
花仁對兩人道:“不知那手札中,可有制秤之法?”
皇甫彪默不作聲,諸葛邪道:“未曾見過,不過即便沒有,待我鑽研一番,或許能精密其器。”
花仁道:“此事以後再說,皇甫公子請去偏廳稍事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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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彪往偏廳而去,諸葛邪忙也跟上,一邊說道:“正要與山君飲茶、弈棋,也好過枯坐。”
花仁回屋繼續製藥,對那木秤依舊不喜歡。
一日,杜雲家中,謝嬋果然送了一盆茶花來。
這盆茶花色如胭脂,葉如翠玉。杜雲愛不釋手,問謝嬋道:“這花價值幾何?”
謝嬋道:“何必問它價,妾一番心意而已。”
杜雲道:“此花從何而來?”
謝嬋道:“請人代爲買來,安之喜歡就好。”
杜雲指着院子,說道:“是否能將其種在此院中。”
謝嬋道:“現已天寒,等春暖之時方能種下。”
杜雲點點頭,說道:“我也有一物要送與阿嬋。”
謝嬋詫異道:“哦,安之要送我何物?”
杜雲將花擺在屋中案上,從高閣上取下一卷圖畫,送過謝嬋。
謝嬋將畫徐徐展開,卻是一副美人圖。那畫上的美人一身石榴襦裙,正坐在席上彈箏。謝嬋看那美人眉眼、嘴角似乎就是自己,喜道:“安之畫的可是我?”
杜雲看她笑得燦爛,微笑道:“正是。”
謝嬋道:“不曾想安之還會作畫。”
杜雲道:“近來思而畫之,拙筆不足一哂。”杜雲畫了百十張,纔有一張合意。
謝嬋看畫上筆墨,確實不算佳,難得傳神而已。她笑道:“此畫我收下了。”
過得幾日,老翁傷勢已大好,杜雲也未見夏侯泓來生事。
這日,天氣正好,諸葛邪叫上杜雲,去郭槐酒坊取酒。還未到酒坊,便在巷口遇到郭槐,原來他早在此等候。
來到酒坊,郭槐取出屠蘇,對諸葛邪道:“公子請嘗此酒。”
諸葛邪揭開酒罈上的厚布,一嗅,說道:“氣味不差。”又嚐了一口,說道:“果然是屠蘇。”
郭槐搓着手道:“諸般藥材皆是良品,公子放心就是。”
諸葛邪問道:“若是要多做此酒,需多少錢一斤?”
郭槐笑道:“不知公子要多少?”
諸葛邪道:“現在說來嫌早,假若要一萬斤,如何?”
郭槐道:“需十五文一斤。”面上卻無驚訝神色。
諸葛邪道:“貴了。”
郭槐笑道:“公子可是要送去晉陵?那可不止一萬斤。”
諸葛邪訝異道:“你在查我?”
郭槐道:“何須查來,公子與皇甫將軍乃結義兄弟,要這許多酒,自是送去晉陵的。”
諸葛邪道:“那又如何?”
郭槐道:“若是公子要三萬斤,只需十四文一斤”
諸葛邪道:“貴了,只能十二文一斤。”
郭槐睜大鼠眼,說道:“公子未免說笑。”
諸葛邪轉身要走,對杜雲道:“安之,你我去另一家。”
郭槐忙拉着諸葛邪衣袖,苦着臉道:“公子莫走,價錢好商議。”
諸葛邪止步道:“你待如何商議?”
郭槐轉轉眼珠,說道:“不如這樣,若公子要一萬斤,則十四文一斤。若要三萬斤,則十三文一斤。若多過三萬斤則,多出之數,按十二文一斤,如何?”
諸葛邪想想,說道:“好,就依你所言。”
郭槐這才顯出笑臉,阿諛道:“公子果然聰明絕頂,在下不及萬一,難怪令尊得以執掌朝廷度支。”
諸葛邪又道:“某還有一事求於郭兄。”
郭槐問道:“何事?”
諸葛邪將夏侯泓之事說出,要他從老翁着手去查他所在。
郭槐道:“公子要查自是無話可說,只不過……”
諸葛邪道:“我今日就送這壇酒去晉陵,若無差池,錢自然不少你的。”
郭槐笑道:“如此便好。”
從酒坊出來,杜雲迫不及待問諸葛邪道:“清風此次可得多少錢?”
諸葛邪道:“尚不知,若是隻三萬斤,每斤我可得一文,出了三萬斤之數,每斤可得兩文。”
杜雲聞之咋舌,說道:“我便是做一年羽林郎,也不值你數日之獲!”
諸葛邪道:“不敢言多,比那江東望族,我之所獲如同九牛一毛。”
杜雲想起謝嬋所贈茶花,說道:“阿嬋送我茶花,色如胭脂,價值千錢,若種此花來賣,可否賺錢?”
諸葛邪道:“茶花雖美,不過女兒之物,君子多好梅蘭竹菊,非富家不買此花。且要以此生財又何必自己種作,不如從商家買來花苗,待花開之日再賣即可。”
杜雲想想也是。
諸葛邪駕馬車來到晉陵,外有前營把守,經通傳,才得路往中軍去。來到中軍轅門前又有執戟把守,諸葛邪停車下來,用草繩提了酒罈入內。
入了中軍帳中,見到皇甫鋒,諸葛邪放下酒罈,作揖道:“小弟見過兄長。”
皇甫鋒將竹簡扔在案上,起身來,繞過書案,一邊說道:“賢弟來了。”
諸葛邪笑道:“愚弟帶了屠蘇來,請兄長一嘗。”
皇甫鋒道:“哦?”看了看地上的酒罈,對帳外喊道:“來人啦!”
一員親兵急進帳來,看看諸葛邪,又朝皇甫鋒下拜道:“將軍何事?”
皇甫鋒道:“去請醫官來,再取兩個酒碗。”
親兵奉命而去。
皇甫鋒笑道:“賢弟倒記得此事。”
諸葛邪道:“兄長之事愚弟豈敢或忘。”
皇甫鋒請諸葛邪坐:“賢弟請坐。”又親自從書案上提起茶壺,給他倒茶。
諸葛邪推辭道:“何勞兄長,羞煞愚弟。”
皇甫鋒遞茶給他,說道:“哎,賢弟拘禮了,此乃軍中。”
諸葛邪接過茶碗,告罪兩聲,一飲而盡,路上確實口渴。
皇甫鋒將茶壺放在他席邊,回主位上坐了,才道:“那老翁傷勢可好了?”
諸葛邪道:“有令侄在,已經大好了。”
皇甫鋒道:“夏侯氏之槍非安之能敵,還需早作防備。”
諸葛邪問道:“夏侯氏?”
皇甫鋒捋須道:“我僅猜測而已,只因夏侯氏的龍湊槍法,天下幾無敵手。”
諸葛邪道:“愚弟理會得。”
說着,軍中醫官已來,親兵放下酒碗而退到賬外。
醫官拱手道:“下官參見將軍,不知有何差遣?”
皇甫鋒指着酒罈道:“此有屠蘇一罈,你且驗來。”
醫官遵命,開封驗酒,驗罷才道:“正是屠蘇。”
皇甫鋒拿起酒碗,倒上酒,嚐了一口,說道:“此酒不差,不知價錢幾何?”
諸葛邪道:“十四文一斤。”
皇甫鋒點點頭,問醫官道:“疾醫以爲如何?”
醫官道:“此價不欺人,酒中諸般藥材如大黃、白朮、防風、烏頭也非賤物。”
皇甫鋒屏退醫官,對諸葛邪道:“軍中無餘財,賢弟且幫爲兄採買六萬斤,可好?”
諸葛邪道:“小弟願效犬馬之勞。”
告辭皇甫鋒,諸葛邪駕車回京,見遠處軍帳連綿,各據地勢,又有大隊兵馬執旗而動,心道:“義兄倒會整軍。”揮鞭喝一聲,驅馬而去。
天氣轉冷,諸葛邪已穿上綿衣。今日老翁傷愈要走,他送上綿衣、皁靴。老翁閒來活動筋骨,也教了他幾招大擒拿手,見他孝敬,送的綿衣、皁靴恰逢其時,又合身、合腳,很是喜歡,便穿了去。
諸葛邪只恭送到門外,見老翁走遠,才收起笑臉。
老翁走到街口,望了望身後,拐進巷子,見前邊一個乞丐,赤着腳,伸着破碗向他乞討。老翁未作理會,匆匆而去。
一富家子手中牽着一條黃狗,也轉入巷中,乞丐忙上去乞討。
富家子放了兩枚銅錢在乞丐破碗中,聽了乞丐細語之後,又往前而去。這富家子乃是無孔不入錢空所扮,那黃狗正用來追蹤老翁氣息。原來,諸葛邪給老翁的衣、靴上面早染了氣味。
等郭槐回報消息後,諸葛邪忙去找杜雲,到杜家一問才知他已出了門。諸葛邪掐指一算,又往謝家去,卻得知謝嬋和朱頊往城北賞梅去了。
日照山川,北風意冷,城牆之上,杜雲倚着女牆往外眺望。城外龍藏浦潺潺而流,浦水中有寒鶴捕魚,水邊草木凋零,稀疏的樹葉掛在風中。一條直道往北,道旁有一片梅林初開紅蕊,甚爲奪目。梅林邊有兩人駐足,指點梅花,男子一襲白衣,女子一身紅裳,相得益彰。那男子正是朱頊,而女子則是謝嬋。原來杜雲去謝家尋謝嬋,恰逢他兩人出門,於是尾隨而來,見此畫面,不覺傷懷。
杜雲從衣袖中取出玉笛,嗚嗚而吹,聲音遠去。謝嬋聽見笛聲,對朱頊道:“此笛聲恰合這北風,有些淒冷。”
朱頊笑道:“我倒覺得這笛聲恰合這流水,有無期之情。”
杜雲正吹笛,忽聽得一人腳步聲,忙停下笛聲,轉頭來看,卻是諸葛邪。只見他手中提着一壺酒,漫步而來,一邊指天吟道:“風吟草木殘,鶴唳龍藏寒,手提千日醉,放愁天外天。”
諸葛邪將酒壺塞子打開,遞給杜雲。
杜雲一笑,拿着酒壺飲了一口。那酒順喉而下,直熱到心頭。杜雲又將酒壺遞還給諸葛邪。
諸葛邪接過,也飲了一口,望望城外,讚道:“好酒!”
杜雲道:“你怎知道我在此?”
諸葛邪道:“我能掐會算,自然知道。”
杜雲咧嘴而笑,搖頭道:“不必自誇,定是在謝家問了阿嬋去處。”
諸葛邪張目看看他,說道:“喝了此酒,倒聰明許多。”
杜雲嘆道:“阿嬋已心有所屬。”
諸葛邪道:“天意難料,且莫談兒女私事,郭槐已查到那使槍者的下落。”
杜雲道:“哦,那該如何行事?”
諸葛邪看他意興闌珊,說道:“我有上中下三策,上策請殷淵源以抓捕刺客爲由,領宿衛圍攻那人住處,就地格殺。”
杜雲驚訝道:“如此,豈非有如濫殺?不妥。”
諸葛邪道:“中策請蔣賊捕帶捕快前去抓捕,以捕快之力自然抓他不住,而讓其逃脫。再全城通緝,讓他難以公然入城,可保得你一時安穩。”
杜雲皺眉道:“下策如何?”
諸葛邪道:“你前去挑戰,我收買市井無賴暗中用連弩射之,此計頗爲兇險。”
杜雲問他道:“你不去麼?”
諸葛邪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說道:“此策不智,去了徒添累贅。”
杜雲道:“那便用中策吧。”
諸葛邪點點頭,又望向城外,飲一口酒,說道:“不如去城外與表妹相見。”
杜雲搖搖頭道:“任其自然吧。”
諸葛邪道:“天意殊難料,謀事在乎人。”
杜雲拿過酒壺來,喝了一口,說道:“愛憎之情豈強求可得?”
諸葛邪不以爲然。
城南一個小院中,老翁向夏侯泓道:“公子,外面來了許多衙差。”
夏侯泓道:“他們意欲何爲?”
老翁道:“老僕不知,似乎是衝我等而來。”
夏侯泓道:“走便是了,不要與之爭執。”
兩人施展武藝,逃出小院而去。
冬日裡,杜家後堂中,太傅和諸葛甝正坐在胡牀上弈棋。胡牀又稱交椅或馬札,冬日地上溼冷,是以高坐。旁邊燃着炭火,火上煮着茶水,門半掩着,外面滿地雪。一小廝在旁邊垂手而立,侍奉茶水。
太傅執白先行,兩人陳兵邊角,割劃疆域。諸葛甝忽落一黑子在天元,卻引得太傅來圍。戰至中盤,兩人對壘搏殺,太傅終於兵圍諸葛甝於棋盤中央的一塊棋子,形勢似乎大妙。
諸葛甝說道:“牛鼻子何必處處與我爭鋒,想要憑此一擊取勝,未免有些自大。”
太傅捋須笑道:“某既先手,何必讓步?大貓敢染指天元,恐是畫地爲牢。”
所謂牛鼻子、大貓,不過是兩人互相取的綽號。只因太傅杜悊入仕之前修道,常梳個道髻,慣稱牛鼻子。而諸葛甝的甝字本是兇虎之意,卻被杜悊戲稱大貓。
諸葛甝執子在手,說道:“牛鼻子既知是畫地爲牢卻還跟來,舍大而就小,圖這虛功何益?豈不聞:‘無慾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太傅不以爲然,說道:“‘循法守正者見侮於世,奢溢僭差者謂之顯榮。’此言看來不差。”他所說的乃史記中言,意思是守法持正的人被世人輕侮,而貪奢僭越之輩反而神氣活現。他是棋盤上論英雄,以正道自居,反奚落諸葛甝逾越規矩,唯利是圖。
諸葛甝不與他逞口舌,悄然在外圍左上角落子,補上一處缺口。
太傅不應他子,反在中央着棋乘勢合圍,然後端起茶杯來大大飲了一口。正悠然自得,眼見諸葛甝又在左上角白棋所控之地行了一步棋,他差點噴出茶水來。原來那子恰好落在要害,竟不覺間使內外黑棋成夾擊之勢,將角上的白子陷於死地。太傅暗責自己大意,忙放下茶杯,跳子以求脫身,一邊對諸葛甝說道:“大貓想要暗度陳倉?”
諸葛甝搖頭道:“非也,是圍魏救趙。”又落子去擋。
太傅豈會信他:“休要瞞我,你這奸詐之徒!”正捏子在手,忽聽門外有家丁大聲稟報:“主公,太子府差人送來寒瓜。”
太傅盯着棋局,朝門口的家丁打了打手勢說:“知道了。”示意他退下。
那家丁卻又稟道:“還有中都督陸馥求見主公。”
太傅問道:“誰?”
家丁道:“中都督陸馥。”
太傅看了諸葛甝一眼,對家丁說道:“請他到偏廳稍候。”家丁稱是而去。
太傅屏退小廝,問諸葛甝道:“他來作甚?”
諸葛甝搖頭道:“未可知。某料想此次趙軍南犯,陸馥必然出鎮合肥,朝中以太傅爲尊,怕是有所求。”
太傅道:“江東士族休慼與共,朝中有朱、顧、張等人,又何必求我?”
諸葛甝:“想必有江東士族不可爲之事。”
太傅道:“大貓在此閒坐,我去去就來。”
諸葛甝道:“牛鼻子請自便。”
太傅到堂屋會客。
陸馥入堂拜見已畢,在客位上坐了,家丁奉上茶水。
太傅問陸馥道:“中都督此來所爲何事?”
陸馥笑容滿面,說道:“不才特來向太傅求婿。”
太傅訝異道:“哦,中都督屬意犬子?”
陸馥道:“太傅三子安之,允文允武,若能得此佳婿,實我陸家之幸。”
太傅道:“犬子尚未及冠,倒是承蒙中都督美意。”
陸馥面色有些難看,說道:“莫非太傅不屑與鄙人結親?”
太傅道:“豈敢,只是中都督來得突然,杜某未及思量。”
陸馥面色好看些,擠出笑臉道:“鄙人確實唐突,太傅莫怪。”
太傅道:“杜某二子遙之已及冠,卻未娶親,只是尚無官身。”
陸馥道:“太傅願以遙之與我爲婿?”
太傅道:“只怕難入中都督眼。”
陸馥笑道:“豈會,難得有如此至孝之人,至於官身,儘可舉孝廉入仕。”
太傅捋須道:“既如此,等犬子回來,我命他往賢弟家中拜會便是。”
陸馥拱手道:“謝太傅賞識。”
送走陸馥,太傅往後堂去見諸葛甝,將此事說來。
諸葛甝道:“此事殊不簡單,陸馥不挑女婿,只盼與你結親。”
太傅道:“那要拒絕於他?”
諸葛甝道:“倒也不必,陸家聲名顯赫,可算門當戶對,不如去宮中探探聖意。”
太傅點點頭。
杜雲到回家,從廊下過,聽見仲兄杜遠房中傳出聲言,他內力好,倒聽得真切。
杜遠道:“阿父,孩兒駑鈍,怎好與陸家結親?”
杜雲一聽,忙停下腳步。
太傅道:“中都督尚且不嫌棄,你也無需妄自菲薄。”
杜遠道:“可是,孩兒已有意中人。”
太傅道:“是花太醫之女花仁?”
杜遠道:“正是。”
太傅道:“花家雖好,卻非名門,你莫要誤了終身。”
杜遠道:“阿父,孩兒素無大志,此生非花仁不娶。”
太傅道:“不得胡爲!”又溫言道:“他日,你大可娶花仁爲妾。”
杜遠道:“這……”
太傅道:“你若要忤逆,爲父便將你逐出家門。”
杜遠語帶惶恐,言道:“孩兒不敢。”
杜雲趕緊走回自己房中,愁眉不展,心道:“怪哉,怎會與那陸家結親?如此一來倒成全了清風。”心念所及,不禁脫口而出:“莫非,是清風所爲?”
杜雲來到諸葛家,還未進後院便聞到一股肉香,走進院子中,見諸葛琴、諸葛邪、謝嬋三人圍坐在亭子裡煮東西吃。院子中玉樹瓊枝,白雪鋪地,寒風吹來,嗚嗚作響。三人見杜雲來,都朝他招手。杜雲欣喜不已,忙去到亭中,一看,原來三人正在用釜烹羊肉。釜下炭火暖人,每人各坐胡牀,面前一張木案,案上以漆盤盛着羊肉、柚瓤,以觴盛酒,還各有一青瓷瓶插着梅花,十分雅緻。
略作寒暄,諸葛邪起身去屋中搬了椅案來,靠近謝嬋旁邊騰了個空位,給杜雲坐下。諸葛邪笑道:“若再來一人,這亭中就坐不下了。”
諸葛琴道:“還有誰?公主是不會來的。”
杜雲聞見淡淡的香味,轉頭看謝嬋,見她穿着胭脂色錦袍,上邊繡着鳳鳥、流雲,肩上披着白狐裘,白嫩的耳垂上掛着翠玉耳環,腳上穿一雙麂皮靴。而諸葛邪穿着灰白麻衣,層層疊疊。諸葛琴穿着花青錦袍,上邊繡着雙魚,外邊一件黑色披風。他自己則穿着玄色長袍,腳下一雙皁靴。
諸葛邪用箸從釜中夾了一塊羊肉放進杜雲案上的盤中,又給他倒上一觴酒,說道:“安之請嘗這羊肉。”
杜雲謝過,用小刀切了塊肉吃,又喝了口酒,真是緩和。意興上來,笑着對諸葛邪道:“怎不請花世醫來?”
諸葛邪咧嘴道:“何須請她?”
杜雲先給衆人拱拱手,說道:“今日倒想請諸位評評理,也不知當說不當說?”
諸葛邪狐疑的看着他,諸葛琴道:“這裡並無外人,但說無妨。”
杜雲看看謝嬋。
謝嬋看他眼神,問道:“安之何以如此看我?”
諸葛邪道:“表妹不要說將出去。”
謝嬋道:“那是自然,何事這般緊要?”
杜雲道:“今日中都督到我家擇婿,選中家兄遙之。”
諸葛邪一聽哈哈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謝嬋愕然道:“此事並不奇怪。”
諸葛邪一手捧腹,一手搖着,笑道:“我知安之懷疑。”
諸葛琴道:“安之莫不是以爲清風使了詭計?”
杜雲道:“若不是他,中都督怎會去我家擇婿?”
諸葛邪搖着手道:“此事絕非我所爲,安之誤會了!”
杜雲皺眉道:“當真?”
諸葛邪笑道:“雖不是我所爲,不過天助我也。”
諸葛琴道:“確實不簡單,陸家從不與北方士族聯姻。”
謝嬋恍然,心道:“安之怕我將此事說給朱頊。”
諸葛邪道:“依我看,中都督是怕將來戰事不利,所以想牽連太傅。”
諸葛琴搖頭道:“即便水戰失利,朝廷依舊要倚仗揚州水師。”
諸葛邪道:“莫非是想借重太傅之力,與其他江東士族爭衡?”
諸葛琴道:“戰事若勝,陸家必定炙手可熱。”
諸葛邪點頭道:“謝家也是如此。”
杜雲看看謝嬋,見她若有所思。
諸葛邪笑着對杜雲道:“此事非我使計,代我向令兄賀喜。”說着,以小刀插一塊羊肉來吃,嚼得津津有味。
杜雲看着他道:“我有此懷疑,不知花世醫是否有同感?”
“啪”,諸葛邪手中的小刀掉在案上。
皇宮式乾殿中,太子司馬丕請皇帝安。皇帝問他道:“近日讀什麼書?”
太子答道:“兒臣讀了尚書之《牧誓》、《武成》。”
皇帝問:“孟子曾言:‘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無敵於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你以爲其言如何?”孟子的意思是:我對於《武成》這一篇書,就只相信其中的二三頁罷了。仁人在天下沒有敵手,以周武王這樣極爲仁道的人去討伐商紂這樣極不仁道的人,怎麼會使鮮血流得來可以漂起木棒呢?
太子道:“兒臣以爲孟子之世,列國相侵吞,生靈塗炭,百姓無寧日,爲君者無有似《武成》所言之仁者。戰者無仁君,然而廓清宇內,非戰不可,以婦人之仁而使國破,百姓累骨者小仁也,不足爲君。”
皇帝道:“好一個戰者無仁君!”
太子下拜道:“兒臣失言。”
皇帝道:“爲君者需體察民心,順民心所向,則仁者無敵。今趙國欲南犯,而民心思安,朕保國安民,以戰抵侮,焉能說不仁?”
太子惶然道:“兒臣知錯了,請父皇恕罪。”
皇帝道:“起來吧。”
太子起身來,垂手而立。
皇帝道:“聽說你送去寒瓜給太傅?”
太子道:“是,太傅乃兒臣舅父,又爲兒臣之師,些許年節之物,聊表寸心而已。”
皇帝點點頭。
內官來稟:“陛下,二皇子敬獻白鶴兩隻。”
皇帝道:“何故要擒鶴來獻?”
內官道:“二皇子見城中有飢寒者,乃設粥棚於府前,施與衣、粥,貧者感其恩,卻無以爲報,是以擒鶴來獻。二皇子以爲府中衣食皆出自內庫,乃陛下恩德,才送鶴入宮來獻。”
皇帝嘆道:“弈兒真仁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