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後,晚春時節。洞庭湖上,天空碧落,飄着幾絲白雲。一艘客船緩緩而行,船艙內有樂師奏着絲竹,船頭擺着案几,案上鋪着白紙,諸葛邪正一身儒服,握一支狼毫在手,對着眼前無盡風光,在紙上施墨。
身邊站着張氏兄弟,垂眼觀看。
張一笑捏須說:“這遠山略嫌淡了些。”
諸葛邪說:“洞庭水闊,山自縹緲。”
張三嘆嘆氣說:“哎,想不到郡守也未能免俗。既是來畫水的,又何必拘泥於以山顯水呢?”
張一笑遙望廣闊湖面,心想:“若只畫水則嫌空空如也。”問道:“不以山顯水,難道只畫這水天一色?”古來寫意留白,若畫中空有水天,則大失情趣,往往需“破局”以顯格調,畫山是爲顯水之浩渺,且動靜相宜,又或添些生靈,如一叢葦草,幾隻大雁,以顯出遼闊蕭瑟之感。當然這格調用的太多,未免陳腐,需新的“破局”。
張三嘆說:“你我皆在湖上,不該入畫麼?畫中有人作畫,妙否?”
張一笑聽了,點頭說:“這還罷了。”
正畫着,一小船乘風而至,看來人分明是鍾節的手下,收了帆,爲首者朝客船上拱手說:“諸葛郡守。”
諸葛邪將頭伸出船舷,問道:“何事啊?”
那頭目說:“東邊有戰船至。”說着朝來處一指。又說:“不知用兵何處?”
諸葛邪略一思忖,問道:“多少船,船上打的什麼旗號?”
頭目說:“七艘,旗號乃‘桓’字。”
諸葛邪笑道:“若要用兵,何勞大將軍親至?且船隻未免嫌少,你多慮了。”
頭目想想也是,連陳汜來也不止七艘船。
張一笑問道:“郡守怎知來的是大將軍而非少將軍?”少將軍所指自然是桓熙。
諸葛邪說:“伯道向來張揚,又怎會只用七艘船?”
張一笑說:“大將軍怎有暇來此?”
諸葛邪捏須說:“試問除卻北伐之事,大將軍何以勞心?”
張一笑念及朝廷邸報,默然不語。
張三嘆卻嘆氣道:“哎,可惜。”
頭目不知他們議論什麼,又往船上問:“那我家都尉是否該前去迎接?”
諸葛邪說:“不必了,本官親自出迎。”命客船張帆,拿布沾了墨,在帆上臨時寫了“諸葛”二字。
客船東去,小船避而不見。
鬥艦之上,帥旗之下,立着一人,身材魁梧,濃須戟張,面色凝重,正是桓溫。
身後一人上前拱手說:“父帥,前鋒稟報,有船相迎。”此人正是桓熙。
這倒出乎意料,桓溫撫須說:“哦?”
遠看來船,白帆上分明寫着“諸葛”二字,桓溫笑道:“人言諸葛征夫善卜,今日不得不信。”
桓熙說:“孩兒不信他能料事於先,定是這湖中水寇早去報信。”
桓溫當然知道諸葛邪收降了不少水賊,卻不以爲意,說道:“真若如此,其才乃大。”在這大湖之上,除非有心探察,誰會及早得報?
兩船近了,桓溫才聽見客船上傳來絲竹之聲,而諸葛邪果然站在船頭相迎,他心想:“若非他料事於先,怎會如此周全?”
桓熙湊近說:“父親,諸葛征夫不着官服,未免無禮。”
桓溫說:“誒,征夫乃性情中人,你豈會不知?”言語中頗有責備之意。
桓熙以前也曾見諸葛邪官帽歪戴,自然知道他爲人灑脫,低頭說:“是,是。”
搭上跳板,讓諸葛邪過船來見。
諸葛邪看船上不少士兵,背弓荷箭,鼻樑高挺,目光凌厲,非同尋常。登上樓頂,作揖道:“下官見過大將軍。”
桓溫一邊朗聲作笑,一邊扶起諸葛邪說:“哎呀,征夫,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諸葛邪心想:“大將軍待人誠如和風暖煦。”拱手說:“勞大將軍掛心,下官不勝榮幸。”又轉身招呼桓熙:“少將軍。”
桓熙面無表情,拱手還禮。
諸葛邪又說:“下官常往降龍寺禱告,願大將軍每戰必勝。如今大將軍有暇來此,想必北境安定。”
桓溫聽他阿諛之詞,哈哈一笑,於北境安穩不置可否。
桓熙卻輕哼一聲。
桓溫斜視桓熙一眼,而後又對諸葛邪笑着說:“素聞征夫善卜,可知我因何而來?”
諸葛邪看了看桓熙眼色,說道:“下官不才,豈敢妄自揣度?”
桓溫拍拍他肩膀,說道:“誒,你我乃舊識,無須諱言。”
諸葛邪說:“既然大將軍不見怪,那下官就言之無忌了。大將軍此來,莫非是要去柳葉莊?”
桓溫眉頭一擡,尚未出聲,旁邊桓熙已開口:“征夫怎知我們要去柳葉莊?”
諸葛邪說:“少將軍既然同來,想必是爲了與安之相見。”
桓熙說:“哦,征夫僅憑此就作論斷?”
諸葛邪說:“大將軍若爲巡察吏治,問民疾苦,該走陸路纔是。這武陵絕域殊方,唯有皇甫家聲名在外。”桓溫身兼荊州刺史,有監察吏治之權。
桓熙說:“哼,征夫是說我等是爲尋醫問藥?”
諸葛邪察言觀色,回道:“皇甫家雖醫術高明,然而心病還須心藥醫。”見桓熙傲氣不見,復又陰鬱,想來一語中的,接着說:“這世上還有大將軍武力不及之處,或許皇甫家可以解憂。”皇甫家不光精通醫術,在武林中也如泰山北斗。
桓溫開懷笑道:“知我者,征夫也。”
諸葛邪拱手說:“下官無心之言,實不敢當。”
桓溫又拍拍他臂膀,說道:“我這船上還有兩位客人,征夫也相識。”
諸葛邪訝異道:“哦?”
桓溫對桓熙說:“熙兒,請他們上來。”
桓熙答應,下到船艙,領兩人前來。
諸葛邪一看,卻是夏侯怴、夏侯泓叔侄,忙抱拳相迎:“原來真是故人,二位別來無恙?”
夏侯怴一臉冷漠,抱拳說:“見過諸葛郡守。”夏侯泓反而面帶微笑,躬身行禮:“不才見過郡守。”
桓溫也只是抱拳作禮。
諸葛邪回頭問桓溫:“大將軍怎會與他二人同來?”轉念一想:“莫非又有鬼社中人行刺大將軍?”諸葛邪當然知道夏侯叔侄與鬼社的過節,嘴上卻不說破。
桓溫果然說道:“有鬼社中人意圖行刺於我,若非他叔侄二人施以援手,桓某恐已遭遇不測。”
諸葛邪睜大眼睛:“啊?這鬼社當真惡貫滿盈!”
桓溫將此事娓娓道來。
數月之前,春寒料峭,庭院枝頭梅花未盡。襄陽府衙中,一紙朝廷書信,卻讓桓溫滿腹憤懣。原來朝廷已授命殷浩爲統帥,徐州刺史荀羨、豫州刺史謝尚、幷州刺史姚襄爲督統,淮南太守陳逵、兗州刺史蔡裔爲前鋒,北伐中原。他本躊躇滿志,意圖恢復故土,可惜受朝廷忌憚,竟使英雄無用武之地。
此等可彪炳史冊的事焉能旁落他人?於是,桓溫一邊給朝廷上表,請求北伐關中,一邊身赴宛城整頓兵馬。
宛城,石隼已徵召了不少胡人,騎兵擴充爲兩萬。
一日,桓溫巡視完騎兵,自校場回城。途中行至村邊,竟遭遇刺客,不消說,正是鬼社中人。爲首者雖蒙着面,但看她身形卻是女子。
桓溫身邊雖有親兵護衛,可惜正值寒天,侍衛未着鐵甲,而刺客卻攜帶連弩,箭上淬有劇毒。侍衛一旦中箭,便無力抵擋,性命難保。
桓溫坐在車裡,眼看刺客身手不凡,而侍衛漸少,正一籌莫展,忽然聽見“嗖嗖”的聲音。不知哪來許多騎士,遠遠的朝刺客射箭。
刺客難以相敵,扔下幾個死傷的同伴,逃入村子。
騎士追進去,刺客已化作村民模樣,泯然衆人。村民受驚,四散而逃,刺客隨之不見。騎士首領手拿長槍,撥弄那些受傷在地的刺客,見他們毫不惜命,皆自戕而死。
桓溫被騎士援救,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從燕國來,首領正是夏侯叔侄。
夏侯叔侄離開武陵之後,便回去燕國。他們本與燕國貴族有親,討了五十鮮卑騎士,復又來到南陽,只因桐柏山就在南陽境內。他們平日裡只扮作馬販,仔細打聽鬼社的消息。此時,北朝歷經“屠胡令”,又戰亂四起。胡人爲避難,不得不逃離中原,就連趙國的汝陰王石琨也降了南朝。所以這南陽境內出現胡人,毫不見怪。
得知桓溫來到宛城,夏侯泓料想雪仙一定不會錯過機會,所以才暗中跟隨。雖然沒能抓住活口,但救下桓溫的車駕,也算兩清了。當初他幫雪仙在江陵行刺桓溫,不想殺了桓溫的替身。
桓溫得知原委,不計前嫌,反與夏侯叔侄共商對付鬼社之策,以消除肘腋之患。
夏侯叔侄武藝高強,唯懼怕鬼社使毒,若能得柳葉莊相助,自然大有勝算。
桓溫想起諸葛邪去歲曾經來信稟報,說柳葉莊擒住鬼社中人。於是,他這才帶着夏侯叔侄乘船南下,而船上那些背弓荷箭的人就是鮮卑武士。
桓溫說完來龍去脈,問諸葛邪說:“柳葉莊所囚鬼社中人眼下如何?”
要不是桓溫過問,他幾乎忘了此事,諸葛邪額頭冒汗,推諉道:“皇甫夫人以蠱毒施刑,下官聞之變色,未敢細問,只知那賊人抵死不招。大將軍此番前往,還需小心謹慎。”
桓溫撫須說:“皇甫先生於我亦師亦友,想必會應我所求。”
這倒出乎意料,諸葛邪說:“哦,原來大將軍與皇甫先生早有交情。”
他們在臨沅下船,入城中歇了一晚。次日大早,一行人才往柳葉莊去。
夏侯叔侄與手下沒了坐騎,只能一路步行,跟在桓溫的車駕之後。諸葛邪則策馬先行,往莊上通報。
玄晏宅前,一株古樟之下,田泯大袖翩翩,悠然坐在拱出地面的樹根上,手拿一個葫蘆,往嘴中倒了一口,趕緊吞下,頭臉打顫,吐了吐舌頭。他飲的可不是酒,而是湯藥。這湯藥他已喝足一年,用來療養肝膽,味道奇苦無比。
田泯眼前不遠處,一大片芍藥花,沿着溪岸,好似錦帶。芍藥花畔,放着一個木桐,開有縫隙,桐中有蜂巢。蜜蜂從縫隙中飛進飛出,個頭不大,虎斑金翅,專採芍藥花蜜。田泯看着飛舞蜜蜂發笑,似乎是聞到了蜜香,轉頭再看杜雲,老臉又拉了下來。
原來杜雲正在習練刀法,氣勢橫絕,刀鋒過處,發出“嗚嗚”聲響。他夫妻二人本與田泯爲鄰,住在莊外,今日卻來玄宴宅幫着照看照看。
田泯對杜雲喊道:“不必練了!”
杜雲停下破月刀,手背上青筋凸起。他拿衣袖揩了揩額頭上的汗水,走向田泯。而後蹲下來說道:“前輩只管責罰!”
田泯搖了搖葫蘆,裡邊發出聲響,說道:“你內力仍未精純,因此不必練了。”
杜雲聽見葫蘆中水響,說道:“前輩,此滄海刀法以氣貫之,要想消無聲息,殊爲不易。”
田泯說:“你何時將這葫蘆灌滿了,便再無聲息。”
杜雲一點即透,然而聽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真氣本無形之物,能在體內遊走,化爲無狀之狀。運至指尖,其力如錐;運至體表,又可作金剛法衣。但要透出體外,以致兵刃,這是何等境界?
杜雲說:“可惜我內力不濟。”
田泯說:“倒也不急,田某練了四十載,方有今日。”
杜雲嚥了咽口水,說道:“我本來不急,聽過前輩此言,反而捉急。”
田泯低聲說:“去,取些蜂蜜來喝。”
杜雲睜大眼睛,說道:“前輩,這蜂蜜貴重無比。”說着,四下張望。
田泯加重語氣說:“快去!”
杜雲拗不過,縮頭縮腦,走到木桶旁邊,揭開蓋子,伸刀進出,切了一塊蜂巢,端在刀面上。“哎呀”,杜雲被蜜蜂蟄了一口,忙抽刀出來,端着酒跑,一邊揮着左手,驅趕蜜蜂。
田泯一看,趕緊起身,當先逃跑,跑出十餘步,才藏在一棵樹後,衝杜雲說:“慢着點,別掉了。”
杜雲跪倒在樹下,擡頭看,不見蜜蜂追來,這才安心。
田泯伸手從杜雲刀面上拿過蜂巢來,還沒吃,已喉頭作響。添了一口,又打了顫,這回是甜得入骨。
杜雲放下破月刀,看手背上被蜜蜂哲過的地方,一個小包,半紅半烏,忙用手指拔出包上的刺。這包裡的毒又擠不出,只得摸了摸,心道:“好痛啊!”
這虎紋金翅蜂毒性非常,若非他百毒不侵,此時便要去找皇甫魚拿解藥。也因爲杜雲能承受蜂毒,田泯才讓他去偷蜂蜜。
田泯從腰間取下一個布囊,打開囊口,裡邊是個光滑鋥亮蚌殼。他對杜雲說:“拿着。”
杜雲拿着蚌殼,揭開,看田泯將那塊蜂巢放進蚌殼裡,這才合上。
田泯舔乾淨手上的蜂蜜,將蚌殼收好,對杜雲笑道:“好了,田某該回屋去了,你去練刀吧。”
杜雲拿食指撓了撓腮,拱手說:“前輩好走。”
田泯瞧了他一眼,又說:“田某再教你一計,便於外盈真氣。”
杜雲咧嘴一笑,說道:“多謝前輩。”只見田泯從地上撿起破月刀,嗅了嗅刀頭上的蜂蜜。杜雲以爲他又要舔蜂蜜,大覺腌臢,不禁嚥了咽口水。
田泯只是回味蜂蜜的香氣,並未去舔,擡頭看了看,忽然躍起,“噌”,將根樹枝斬落,接在手裡。拿刀切斷,三兩下削出一尺長的木尖。田泯將木尖交給杜雲,說道:“你以此木刺樹幹,若能入而不斷,則再增其一寸。”
杜雲看這木尖不過拇指粗細,要刺入樹幹而不斷,何其難也。
田泯放下破月刀,道聲“告辭”,轉背而去。
杜雲抓着木尖,尖頭對準樟樹,吐納、運氣。將真氣自手上經絡逼出,貫入木尖。心中默唸:“充而盈之,其勢乃大。”
此心法與歸藏門大異其趣,歸藏門心法中有道衝不盈,所謂:“道衝而用之有弗盈也。”衝即是虛,盈即是滿。講究沖虛謙下,不盈不滿。故而歸藏門的刀法力不到老,多藏有後招,對敵之時加以變招,攻守兼備。而滄海刀法則偏重於攻,爲秦末齊將田橫所使。傳言田橫出自兵家無休子門下,慣常借勢用兵,因此心法中有云:“貪攻不守,無死無休。”這與道家的陰陽之理不合,所謂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極生陽,陽極生陰,又怎會有攻無守?
當年項羽北伐齊國,毀其國都,大肆屠戮。齊人奮起反抗,田橫借勢聚攏數萬人馬,於城陽擊敗項羽。然而平定齊國只三載,一朝經酈食其遊說,田橫就解除了對漢軍的防備,結果遭韓信突襲,攻入都城臨淄。齊國已破,其勢不存,往後田橫屢屢兵敗,終於自刎身死。
田泯只告訴杜雲,唯有刀法大成,負奪天之怒,方可使此刀訣。然而古往今來,武學大成者,往往年歲已老,看淡世事,哪來奪天之怒?
“咔嚓”,杜雲將木尖刺向樟樹,不出所料,折作兩截。他撿起地上的樹枝,拿刀削出木尖,再試。
試了幾十次,盡數折斷,腳下滿是殘枝。
忽然耳邊聽見風聲,回頭一看,有個人走在花圃間的小路上,正是諸葛邪。
諸葛邪在橋上便看見杜雲,走過芍藥花,待杜雲來迎,大聲說道:“安之何故摧折樹枝,莫非與人結怨?”
杜雲看他一臉壞笑,拱手說:“我看這老樹枝葉過盛,所以才削去一些。清風怎麼有此閒暇,也不見隨從?”
諸葛邪說:“不瞞安之,我最近阮囊羞澀,無錢買酒……”
杜雲趕忙打斷他話,說道:“若要借錢,恕我愛莫能助。你尚有月俸,怎不見幫襯幫襯我呀?”自他離開京師,無官無職,因之前阻擋張家掌管北軍有功,被升爲龍舒亭侯,不過爵位依舊小,並無俸祿。住在柳葉莊雖吃穿不愁,但錢是不給的。每每入城與諸葛邪一干故舊相聚,又免不了花銷,終歸坐吃山空。
諸葛邪哈哈一笑,揮袖說:“罷了,不用你借,我去找皇甫先生。”說着便往宅門去。
杜雲拉住他衣袖說:“丈人不在家中。”
諸葛邪拂開他手說:“嘿嘿,休要誑我。”
杜雲說:“確實不在家中。”
諸葛邪哪裡肯信,不管杜雲勸阻,直往宅裡去。
門房早認得諸葛邪,看他孤身一人,又有杜雲作陪,於是並未加以阻攔,反使人引路。
諸葛邪問領路的僕役:“皇甫先生安在?”
僕役停住腳步,答道:“先生不在家中。”
杜雲附和道:“我說了吧。”
諸葛邪問:“那先生去哪了?”
僕役說:“先生去了九宮山。”
諸葛邪愕然,嘆自己慮有不周,而後又問:“幾時回來?”
僕役說:“這小人不得而知。”又說:“我家公子攜夫人拜望花神醫,怕要日落方歸。”
諸葛邪聽大小莊主都不在,又看向杜雲,只見他撓了撓下巴。正無可奈何,卻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喲,征夫來了。”轉頭去看,是皇甫魚,一襲軟紅羅裙,身段依舊婀娜,步履翩翩,悄無聲息。
轉眼走近,皇甫魚給諸葛邪施禮:“妾身見過諸葛郡守。”
諸葛邪道聲“免禮”,打量她一番,又說:“魚兒秀美,一如往昔。”
皇甫魚莞爾一笑:“征夫謬讚了,快入堂中歇息。”
諸葛邪等不及,說道:“不必了,今日登門實有要事。”
皇甫魚說:“哦,但說無妨。”
諸葛邪問:“那鬼社中人眼下如何,是否將實情吐露?”
皇甫魚說:“他早供出底細,征夫就爲此事而來?”
諸葛邪說:“非也,二位有所不知,大將軍此刻正趕來柳葉莊。”又將遇見桓溫的事說了一遍。
杜雲聽得驚訝,說道:“鬼社不除,天理難容!杜某豈甘袖手?”
皇甫魚卻說:“夫君,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還是等阿父回來再說吧。”又對諸葛邪說:“柳葉莊向來與世無爭,恐怕難遂大將軍所願。”
諸葛邪點頭說:“我亦有此顧慮。”
這時,有僕役前來稟報:“少主人、君侯,門外有客求見,自稱是荊州刺史。”皇甫魚雖已出嫁,但身在孃家,僕役依舊稱作主人而非杜夫人。
諸葛邪一拍大腿,趕忙提着袍裾下襬,一溜煙的往大門去了。杜雲夫婦哪敢怠慢,緊跟在其後。
來到門口,又是行禮如儀,杜雲夫婦只言:“未能遠迎,還望大將軍恕罪!”
桓溫滿面春風,打量他二人,說道:“哈哈,賢伉儷真是郎才女貌。安之不願爲官,原來大有道理。”
杜雲是先辭官,才與皇甫魚再續前緣,桓溫卻因果倒置。聽他這麼一說,杜雲不禁臉紅。
桓熙過來摟着杜雲的雙臂,說道:“安之久不來江陵,爲弟好生牽掛。”
杜雲也反過來扶他手臂,動情的說:“伯道,我……也好想念。”
夏侯叔侄又上前行禮,噓寒問暖,未免費事。
諸葛邪說道:“我看諸位還是入宅中敘舊,大將軍先請。”
桓溫稍作謙讓,這才先行入內。
於正堂中擺下瓜果、香茗,請桓溫上座。諸葛邪先說皇甫鋒父子並不在家,又說被囚於莊上的鬼社中人業已招供。
桓溫聽了,說道:“皇甫夫人她……”
皇甫魚說:“家母身在別院,我這便去請她前來。”說着要起身。
桓溫倒非要見皇甫夫人,忙說:“誒,豈敢煩勞令堂,只需將那賊人的供狀拿來過目即可。”
皇甫魚心想:“阿母最忌應酬官府,不見也好。”對桓溫說:“請大將稍待,容我取供狀前來。”
桓溫笑着說:“請便。”
過了一陣子,皇甫魚將供狀取來交給桓溫,有字有畫。
桓溫早聽聞蠱毒之烈,看皇甫魚素手持着供狀,略微猶豫了一下,才接過手來。不覺有異,將其攤開在案几上。先看供詞,裡邊將鬼社人物一一道盡,原來鬼社不光有桐柏山的鬼府,還在龍城、廣陵、成都、襄國設有四方鬼王殿。龍城乃燕國都城,襄國本是石趙都城,石虎遷都至鄴。鬼社形似軍中,置一統帥,即童冥子;護軍兩名,即牛頭、馬面;又有八校尉,如今只剩六人。都尉則無定數,另從四方招攬亡命之徒,用作部曲。山中常有七八十人,但其面目如何,武學修爲又如何?齙牙雖身在鬼府,卻也知之不詳。
他本是玉函子門人,平日只修道煉丹,深居簡出。
桓溫看供詞上寫有齙牙的師承,心中駭然,竟與自己同門,皆出自丹仙派。不禁用狀紙遮住顏面,心想:“這些人變作魑魅魍魎,真辱沒師門!”
放下供詞,桓溫臉上發白,又拿起圖畫,只見上面將鬼府在桐柏山的位置以及進出的路徑標明。只是這圖顯得粗略,有不少塗抹之處,且墨色濃淡不一,顯然是多次所畫就。心想:“這惡賊定是受了不少苦楚,才吐露實情。”即便未見到皇甫清,也算大有收穫。
桓溫將供狀給其餘的人看,使各抒己見。
桓熙看過地圖,見鬼府深藏腹地,說道:“桐柏山縱橫數百里,險峻異常,非用兵之所。”
桓溫豈能不知,莫說把士兵派進去,就是讓慣走山路的樵夫進去怕也艱難。且鬼社首領多出自軍伍,於險地伏擊、偷襲可信手拈來。
夏侯怴說:“我燕國騎士慣於馳騁疆場,非要入山,則只能倚仗弓箭。”
夏侯泓說:“叔父,弓箭雖可及遠,卻不利近戰。而那些鬼社賊人則使用連弩,若伏於林間,我等如何應對?”
夏侯怴說:“可否步步爲營?”
桓溫微微搖頭,心想:“敵人怎會無動於衷,任你圍困?定會捨棄巢穴,逃之夭夭。”看向諸葛邪,問道:“征夫有何高見?”
諸葛邪說:“連弩可十矢俱發,確實難防,然而其勢不足以穿甲冑。”
桓溫說:“山中着甲而行,確實爲難。”莫說是着甲而行,就是輕裝只攜帶一壺水,走得十數裡也會嫌重。
杜雲說:“何不挑選力士?”
諸葛邪搖着皇甫魚所借的團扇,扇面上繡着雙魚戲水。聽了杜雲所言,他笑道:“軍中能有多少力士,善使刀弓者又有幾何?”又對桓溫拱手說:“計者,選將,量敵,度地,料卒,遠近,險易。我以爲此次用兵也如當年伐蜀,該以輕軍急襲。兵不在多,而在於精。倘能出其不意,直搗賊穴,則事半功倍。”
“計者,選將,量敵,度地,料卒,遠近,險易。”此言出自曹孟德,桓溫焉能不知?當年伐蜀,他也是斟酌再三,挑選精兵強將,而後孤軍深入。青神關下,筰橋岸邊,今日想來,猶覺後怕。他問諸葛邪:“話雖如此,這輕兵從何而來?”山路崎嶇,又無河道,無以借重車船。
諸葛邪說:“且說甲冑,南中有蠻人,所用藤甲輕且堅韌,刀槍不入,箭矢難傷,大將軍不妨請周益州設法送三百件來。”周撫爲益州刺史。
桓溫說:“哦,竟有此甲?征夫解我心憂,真乃良輔。”心想:“他不僅知我所慮,且能推測出用兵之數,籌謀之深,勝過我府中幕僚。”要知道用兵多寡全視乎敵手強弱,多則累贅,少則不敵。再者若兵無精銳,即便深謀遠慮,也如同善射者使無鋒之箭,怎能破敵?
杜雲想起往事,附和說:“征夫所言不錯,當年在成都時,杜某也曾以破月刀斬藤甲,卻不能破之。只是此甲難得,怕要耗費時日。”
桓溫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時不我待,桓某即刻修書。”
皇甫魚聽他所言,忙命人拿來筆墨。
桓溫謝過,疾筆而書,一揮而就。寫罷,對桓熙說:“熙兒,命人速速發往成都。”
桓熙拿信出門,命手下騎自己的馬,將信送走。
桓溫說:“如今南陽盡歸我手,可算握有天時,征夫以爲幾時用兵爲好?”他以囊括南陽,自可相時用兵。
桓熙說:“父帥,我以爲秋日動兵爲好。”
諸葛邪說:“下官以爲該取冬日。”
桓溫說:“哦?”
桓熙“哼”一聲,說道:“秋日清爽,果熟馬肥,正當用兵之時。冬日寒冷不說,一旦下雪,足跡難消,恐怕難逃賊人耳目。”秋主殺伐,其實大有道理。除卻糧草充足,其時河中尚能行船,山中亦未封凍。兵貴神速,行軍之時輜重當然越少越好。而冬天用兵,馬缺草料,若用豆子給馬充飢,那麼運送十成糧草,將有半數在途中被馬所耗。還需備下寒衣、氈毯、蓋被,冷起來則要生火,否則夜不成寐。秋天的雨,冬天的雪,這兩者於宿營都不便。至於下雪,人馬會留下足跡,難免爲敵方察覺。
諸葛邪說:“山路難行,馬反而無用,不如用驢。天寒,則草木凋敝,少了蛇蟲,便於宿營。敵暗我明,若能下雪,賊人也無處藏身,豈非天助?”驢比之馬更能打粗,平地上跑不過馬,走山路卻是不二之選。
桓熙不以爲然,問道:“征夫莫要輕敵,天寒地凍,少不了輜重。糧食不說,寒衣、寒被該要吧?”
諸葛邪說:“依圖上看來,從山外去鬼府需四五日路程,來回少則十日。可攜牛羊充作軍糧,其餘輜重用驢馱,如此則輕便。”又看向夏侯泓,問道:“博文久居燕地,以爲然否?”
燕國地處薊遼,熟悉冰天雪地。夏侯泓說:“燕國於冬日用兵不知凡幾,確實常趕牛羊充作軍糧。不過深山之中,只用牛就好。”一頭牛的肉抵得過好幾只羊,且牛的膽子更大,不易受驚。
桓熙難以辯駁,說道:“這,南北有別,還需因地制宜。”
諸葛邪問夏侯泓:“你可曾攜寒衣來?”
夏侯泓說:“這倒不曾。”在燕國時,他所穿寒衣可是毛皮。
桓溫開口說:“無論秋冬,何時用兵,尚待武備齊全。爲今之計,還需探明道路,選拔精銳。”
諸葛邪說:“若能將沿途山林形貌盡繪於畫上,則便於料敵先機。倘能一窺鬼府真容,則便於偷襲,擒賊擒王。”
齙牙雖然畫了地圖,但只是形似,且礙於筆墨拙劣,難顯山中真容。要度地,方知險易,而後才能選將。
桓溫說:“有理,但派人前去刺探又恐陷於敵手。”
夏侯泓說:“江湖中有身輕如燕者,或能逃過鬼社耳目。”說罷,看了皇甫魚一眼。
杜雲心想:“博文怕是在說七指鼠。”
桓溫對皇甫魚說:“杜夫人可否舉薦一二?”
皇甫魚說:“身輕如燕又筆墨不凡者,唯有不浪生。”
桓溫說:“哦,此人身在何處?”
皇甫魚說:“居巢。”
桓溫心想:“原來在廬江郡。”又問:“若請此人相助,難是不難?”
皇甫魚說:“說易不易,此人好色。”
桓溫笑了笑,說道:“這有何難?”看皇甫魚面容姣好,又收住笑容,以免無禮,說道:“食色性也,我許他一美人就是。”
皇甫魚說:“難就難在,此人雖好色,卻好的是男色。”
衆人一聽,皆滿臉尷尬。
桓溫摸摸額頭,怎知不浪生喜愛的男色是俊秀,還是雄偉?對皇甫魚說:“呃,這,只要他相中的,桓某勉爲其難。”又說:“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還需一支奇兵,最好是江湖高手。”
皇甫魚說:“江湖中畏鬼社如虎,恐難有應戰者。”
桓溫心想:“她尚不足號令羣雄,此事該求諸皇甫先生。”說道:“此事容後再議,我等想借莊上暫住,不知是否方便。”
皇甫魚說:“大將軍能下榻於此,實乃蓬蓽生輝。”
至晚上用膳,皇甫彪夫婦也回來了。
擺下宴席,田泯偏居末座。他行事隱秘已久,倒不在意。只恨案上沒酒,看着別人的斟酒眼饞。
桓溫爲人豪爽,從主座上起身,下到場中,舉杯相敬。見一“老者”居末座,卻大袖翩翩,自有氣魄。
桓溫上前拱手道:“桓某有禮了,不知這位長老尊姓大名。”
田泯擡頭看他一眼,漆黑的眸子閃着精光,而後拜於席上:“敝人田泯,拜見大將軍。”
桓溫說:“免禮,免禮。先生也是江湖中人?”
田泯直起身來,說道:“大將軍可曾記得,十二年前,於京師遇刺。”
桓溫回想起來,歲月如梭,至今確實已有十二年。看他面目七老八十,問道:“先生當時也在?”
田泯說:“那日鬼社行刺,田某爲保大將軍還捱了一箭,不想反被大將軍的車駕撞倒,身受重傷。”
桓溫皺眉細想,當時有衙役和武者前來護衛,但他急於逃命,確實撞到人。至於被撞倒者相貌如何,卻全無印象。拱手說道:“原來當初是先生出手相助,今日有幸相見,桓某在此謝過。”
田泯說:“大將軍不必言謝。”
桓溫說:“桓某正欲滅除鬼府,以解往日之恨。”
田泯說:“田某亦有心報仇,願盡綿薄之力。”
桓溫心想:“壯士暮年,也有此志,可佩,可佩。”
幾日下來,諸葛邪終於明白桓熙爲何不待見自己。原來杜雲已探出口風,桓熙說當初廷議,天子以殷浩統兵北伐,太傅、謝安等人皆反對,唯獨諸葛甝贊同。至於廷議如何被荊州得知,想必朝中自有耳目。
他二人在樹下采桑葚,枝葉遮住身影。
杜雲從籃子裡捻起一顆桑葚扔進嘴裡,邊吃邊說:“伯道說如今洛陽、長安盡落入苻健之手,大將軍早有意征討,欲進兵長安,無奈朝廷不準。”苻健本爲趙國舊將,卻是氐人,趁冉閔滅趙,以族衆佔據兩京。見殷浩北伐洛陽,又寫信與桓溫交好。桓溫轉手將信送去京師,曉以將略,認爲該同時進兵長安,使苻健首尾不得相顧。
杜雲蹲下來,四周一望,見林中無人,又坐下說道:“征夫以爲,大將軍欲攻長安,有私心否?”
諸葛邪有些訝異,心想:“安之幾時揣度起人心來?”說道:“將略各有不同,我以爲先取長安乃上策。”
杜雲說:“然而此前用兵,皆以克復洛陽爲先。”
諸葛邪說:“此一時,彼一時。當初南陽爲趙國所據,關中又有鐵騎。憑我國力,豈敢西顧,自然藉着水道,先取潁川,再徐圖洛陽。及至趙國內亂,鎮守長安的樂平王石苞被召入京,後爲冉閔所殺。冉閔爲剪滅石姓諸侯,又命長安守軍入洛陽,自此長安空虛。先爲石苞舊部杜洪竊占,又被關右氐將苻健攻取。眼下苻健立足未穩,正當擊之。得關中千里沃野,隴右良馬,何愁天下不平?”
杜雲說:“征夫以爲可趁亂取長安,那照此理也可取洛陽。”
諸葛邪說:“不錯,然兩利相權取其重。洛陽雖是舊都,如今卻非王業所在。其外有八關,取之不易,所獲甚少。豈不聞張子房曾有言:‘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夫關中左崤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
洛陽山河險固,所謂八關是指:函谷關拒其西,扼崤函之險;虎牢關(汜水關)阻其東,扼嵩山北麓與黃河間的隘口;伊闕(龍門)控其南,扼嵩山與熊耳山之間伊河河谷;孟津、小平津制其北,扼黃河渡口。廣成關守汝河方向來的通道,轘轅關、太古關守潁河方向來的通道。
八關雖險,但所圍成的伊洛盆地卻嫌局狹。論農地多寡,比不過北邊的河內,南邊的南陽,更不比關中與黃淮。其居天下之中,四戰之地,當此中原板蕩之時,並非王圖霸業所在。因此自漢之後,北朝大多建都鄴城(屬河內郡),而洛陽則在列國紛爭中反覆易手。
杜雲記得《史記》中確有此言,說道:“彼時天下已定,與今日不同。”
諸葛邪也坐下來,從竹籃中拿起桑葚,紫紅紫紅,入口一嘗,甜中帶酸。看了一眼杜雲,說道:“張子房薦高祖定都長安之時,雖已擊敗項羽,卻也分封了諸侯。如今朝廷要攻洛陽,也該依大將軍之策,以荊州軍入武關,使苻健首尾不得相顧。想當年,山東諸侯討伐董賊,個個逡巡不進,曹操獨自進兵,卻被徐榮敗於滎陽。於是指責衆將,說出腹中謀略:‘使勃海引河內之衆臨孟津,酸棗諸將守成皋,據敖倉,塞轘轅、太谷,全制其險;使袁將軍率南陽之軍軍丹、析,入武關,以震三輔:皆高壘深壁,勿與戰,益爲疑兵,示天下形勢,以順誅逆,可立定也。’”
曹操是想讓袁紹攻取孟津,酸棗諸將佔領成皋(虎牢關)、轘轅關、太谷關。而曹操所沒有指明的伊闕和廣成關,當時已經被孫堅所佔領。如此一來,洛陽北面、東面和南面的支撐點就全部被攻佔,只剩下函谷關因爲在西面,諸將鞭長莫及。卻又有袁術出兵南陽,奪取武關,威懾關中。至此,洛陽外圍險要盡被攻佔,變作孤城,其勢所難保,根本不必交戰,勝負已定。
因其四通八達,反之若只克其一關或數關,並不足奪取洛陽。當年祖逖雖陷虎牢關,但得知趙軍從孟津向洛陽運送補給,便不敢貿然攻打,以免石勒渡河抄其後路,使進退失據。
杜雲論智略自然比不過張子房、曹孟德,既然諸葛邪說得明白,也就不必疑心桓溫。說道:“如你所言,令尊偏袒深源,朝廷又不用大將軍之策,豈非於國不利。還是……令尊有意爲之?”
諸葛邪笑了笑,說道:“安之少了往日淳厚。”
杜雲也笑了笑,摸摸腮邊髯須,說道:“你以爲我只癡長鬍須?”
諸葛邪收住笑,唏噓道:“陰陽相生,物極必反,要是大將軍也能明白……”乾坤一元,陰陽相倚。孤陽不生,獨陰不存。
朝廷與藩鎮相表裡,若有人在朝獨斷乾坤,於國不利。若外鎮大將自擅一方,不奉詔命,於國不利。之前有江東士族制衡北方士族,今日朝中若只有反對的聲音,也未必是好事。
杜雲心想:“此理粗淺,誰人不知,朝中自有決斷,卻與大將軍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