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杜雲休沐回到家中,見到二哥杜遠,他已從滁州回來。杜雲朝仲兄行過禮,看他頭戴綸巾,身着布衣,雙眉平直,目似點漆,頷下一縷青須。笑來很是隨和,頗有文氣。杜遠道:“三弟回來,爲兄心中高興,不如到後堂飲茶相敘。”
杜雲只記得幼時和他打鬧,此時才覺得其有兄長之氣度,乃說道:“愚弟先去沐浴,再來和兄長飲茶敘舊。”
杜雲修飾一新,纔來到後堂,見杜遠已坐在堂前席上,身邊兩個茶碗,麻鞋放在階下,旁邊一個火爐煮着茶。
杜雲也坐席上,將布鞋脫在階下,兩人相視而笑,杜雲問道:“兄長此去滁州所爲何事?”
杜遠道:“我往滁州山中採藥,爲兄正學醫術。”
杜雲想想,說道:“有勞兄長侍奉雙親。”
杜遠道:“我醫術不精,只能治些小疾,何言有勞?倒是三弟能爲父母分憂。”說着,將煮好的茶倒進茶碗裡。
杜雲問:“不知兄長從何人學醫?”
杜遠看了他一眼,笑道:“師從花太醫。”
杜雲驚訝道:“原來如此。”
杜遠又問他山中之事,平時用些什麼藥。杜雲一一答來,又從屋中取出在山中所制的傷藥給他看。
杜遠看過,又細細聞了,笑道:“此藥雖好,卻只宜止血,若要去腐生肌還得另用它藥。”
杜雲道:“仲兄所言甚是,此藥是山中採製,內有龍芽草,此草雖可止血卻礙於生肌。”
杜遠道:“爲兄有七寶丸,乃恩師所制,此藥止血生肌,內外服皆可,稍後送你便是。”又給杜雲端茶,給他喝。
杜雲接過茶,謝道:“多謝兄長,愚弟皮肉厚實,輕易難傷,此藥倒可拿來給他人用。”他又想起給謝嬋敷藥之事來。
杜遠瞧他顏色,說道:“三弟莫非有意中人?”
杜雲一時結巴:“嗯嗯啊啊……”
杜遠笑着擺手道:“罷了,罷了。”
杜遠帶杜雲去自己屋中看其所採之藥,諸般草藥分別用竹籃裝了,有的取藥草之根莖,有的只有花葉。他給杜雲一一講解草藥名及其藥理,更拿案上醫書來印證。杜雲看到熟悉的草藥,也能說個一二,又看他所拿的醫書乃《神農本草經》、《黃帝內經》,皆是他手抄而成,且繪以插圖,字句晦澀之處還寫有校注。
杜遠手持醫經對杜雲道:“三弟若是好醫可以隨時來這房中查閱。”
杜雲說:“多謝仲兄。”他雖不好學醫,不過所謂醫道不分家,就好比這《黃帝內經》本以黃老道家之理論爲根基,所含陰陽五行、脈象、藏象、養生、運氣等無一不是道家學說,所以也看得懂。
趁杜雲看醫書,杜遠拿出七寶丸,交給杜雲。
杜雲接過來,見是個小葫蘆,上面用硃砂寫着“七寶丸”,一邊道謝,一邊收入袖囊。
已到午後,還沒見諸葛邪來,杜雲覺得奇怪,便出門往他家去。
杜雲只來過諸葛家一次,來到門前,有門丁問他家門、姓名,得知是太傅之子,趕忙讓他入內。又有家丁引路,經過迴廊,來到後院諸葛邪房前,家丁先行稟報。
得知杜雲來,諸葛邪很開心,忙將他迎進屋內,親自給他斟茶。
杜雲見他屋中有各式機巧器物,諸葛邪正在案上擺弄一精巧物件,一木軸上插有扇葉,扇葉帶動木軸而轉,軸的一端套着一個帶柄的空心圓木,下邊又有一木杆,一端栓有重物,好似舂米所用,當柄壓其下的木杆時,重物擡起,柄過之後,重物捶下。
杜雲驚訝道:“清風,此物可是用來舂米?”
諸葛邪笑道:“非也,用來搗藥。”說着從書架上取下一卷圖來,展開給杜雲看。
杜雲看那圖上畫的正是這器物,只是大多了,上面有一人正扶着木杆踩那扇葉,搗藥的圓錘正擡起。圖畫一見就明瞭,杜雲誇道:“此物甚好,我仲兄正用得着。”
諸葛邪哼一聲道:“此物可不是給令兄用的。”
杜雲奇道:“那給誰用?”
諸葛邪又笑道:“給花家的仁兒用。”
杜雲道:“花仁?”已想起那日在郡衙所見到的素衣清麗女子。他又笑着對諸葛邪說:“清風似乎對花仁有意。”
諸葛邪道:“什麼似乎,本就有意。”
杜雲道:“你爲人輕薄,恐怕有意者也不在少數。”
諸葛邪辯解道:“胡言,我只是嘴上多情,卻並非薄倖之人。”
杜雲自是不信,問道:“你何日可做成此物?”
諸葛邪說:“已做成一半,只怪平日裡只顧遊玩,因而耽擱了。倒也不急,先將此圖給仁兒過目,若不合意,再行改過。又不妨請她來家中看我所做之器物,再請她飲宴,然後就……啊哈哈!”
杜雲看他顛笑,問道:“你怎知她會來?”
諸葛邪揮袖道:“一去便知,令兄可在家中?”
杜雲道:“正在家中。”
諸葛邪道:“你可隨我往花家去。”說罷持扇攜圖當先而行。
兩人出門,駕一輛馬車去花家。花家就在皇宮西門外的街上,院門前竟有宿衛把守。
諸葛邪把馬車停在花家門前,下車來,對那宿衛道:“某乃諸葛尚書之子,想請花世醫問診。”
宿衛打量他道:“我瞧閣下無恙,何須問診?”
諸葛邪道:“你非疾醫,怎知我無恙?”
宿衛道:“你若有恙,怎還發笑?”
諸葛邪忙收起臉上滑頭般笑意,說道:“非我有病,是家母眼疾又犯,正要請花世醫前去。”
宿衛道:“你有馬車,何不載令堂來?”
諸葛邪惱道:“你這賊士衛怎如此不通情理?”
宿衛一手把住刀柄,瞪着他道:“你這浪子可要胡來?”
杜雲趕緊下車來,對那宿衛道:“某乃羽林郎,此人確實是諸葛公子,並非歹人。”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塊木牌,果是羽林郎符節。
那宿衛不敢造次,忙作揖道:“原來是上官,恕卑職失禮。”
杜雲道:“你忠於職守,待我奏明中郎將,賞你。”
宿衛歡喜道:“多謝上官,二位快請進!”
杜雲領了諸葛邪進去院中,此院雖不小,卻在木架上擺着竹扁盆,盆中曬着草藥。前屋大門敞開,也有宿衛把守。兩人進去,見屋中四壁滿是藥櫃,花仁正在書案上寫字,兩個藥童在一邊搗藥。
見有人進來,花仁起身上前作揖道:“不知二位公子有何貴幹?”
兩人忙還禮,諸葛邪笑着道:“仁兒,某特來送你一物。”說着,遞上所攜圖畫。
花仁看他笑臉,接過畫紙展開來,滿是驚色:“若有此物,何須童子搗藥?征夫果得孔明真傳。”
諸葛邪道:“此器物只做了一半,因未知仁兒主意,所以才攜此圖來。”
花仁道:“此物雖好,但不知耐用否?”
諸葛邪道:“仁妹不妨到我家一觀,也好指其不當之處。”
花仁道:“也好,不知令尊可在府中?”
諸葛邪道:“某出門時尚在府中。”
因兩家親近而不拘禮,杜雲倒沒去拜見諸葛尚書,也不知其是否在家。
花仁看看杜雲道:“這位公子是?”
杜雲拱手道:“在下杜雲,乃羽林郎。”說罷,又亮出符節。
花仁笑道:“既如此,妾隨二位公子去便是。”
花仁入到馬車內,諸葛邪讓杜雲駕車,自己也要進去。花仁道:“人說諸葛征夫不善御車,如今看來是真。”
諸葛邪一聽,笑道:“是以才讓安之駕車,也好讓仁兒免受顛簸。”並不受她激將法。
杜雲自然知道諸葛邪心思,一邊駕車,一邊聽車內動靜,倒不能讓他胡來。
諸葛邪雖有浮浪的名頭,到底是世家子弟,怎會行下作之事?只一味對着花仁癡笑。
花仁與他同坐車中已頗不自在,便問道:“公子近日是否少眠?妾觀公子眼白泛紅。”
諸葛邪揉揉眼睛,笑道:“最近確實少食又少眠。”
花仁道:“公子有何煩心事?”
諸葛邪搖扇道:“呃,這,忙着做搗藥機,誤了睡眠。”
花仁道:“公子才智過人,他日必受朝廷重用。”
諸葛邪臉上不屑,嘴上卻道:“承仁兒吉言,不過某倒想隨你學醫。”
花仁笑道:“妾才疏學淺,豈能誤了公子。”
諸葛邪看她笑得嬌媚,不禁言道:“仁兒真美人也。”
花仁見他目光似火,忙斂笑避其目光,說道:“公子言笑了,妾聞公子善占卜,不知是否當真?”
諸葛邪搖扇道:“微末小技,倒可博仁兒一笑。”說着,從腰間錢囊中取出三枚銅錢,問道:“仁兒想測什麼?”
花仁道:“妾想測姻緣。”
諸葛邪一愣,又問:“仁兒可有意中人?”
花仁道:“我若說來,又何須你測?也不必問我生辰八字,但憑空而測。”
諸葛邪笑道:“仁兒豈不難爲我?此等測法雖有趣,不過占卜不可無憑,不如你說一個字來。”
花仁道:“妾身在車中,就測一個‘車’字。”
諸葛邪攤着羽扇,將銅錢撒在其上,卻是個坎卦。於是說道:“車字兩輪相對,連軸而轉,以此來看,仁兒該與門當戶對之人結爲姻緣,且最好同爲醫者。這個坎卦,似乎是說男方在家中排行居中,非爲官者,乃江湖之人。坎爲險,又可說仁兒所求姻緣乃困難重重。”
花仁樂道:“同爲醫者,而非官身?”
諸葛邪收起銅錢道:“卜卦本就不準,仁兒不必當真。且門當戶對之說,甚是可笑。”
花仁凝眉道:“門當戶對?倒是難得。”
諸葛邪搖扇道:“早不必理會門戶之見,某寧願娶小家碧玉。”
花仁聽他言,不以爲然道:“令尊也未必許你如此而爲。”
諸葛邪笑道:“士族名門誰人敢將其女嫁我?”
花仁道:“君自污名聲,就是爲此?”
諸葛邪睜大眼睛道:“你怎知我自污名聲?”
花仁道:“妾失言,然而諸葛氏累世爲官,雖有避世者,卻無玩世不恭之人。君之所爲,不合常理。”
諸葛邪搖搖頭道:“仁兒冰雪聰明。”又看着她笑道:“我喜歡。”
花仁看他壞笑,側臉說道:“公子該自重。”
諸葛邪咳兩聲,斂容道:“仁兒所言極是,在仁兒面前,我自當作君子。”
正說着,卻覺馬車停下來了,往車外一看,前邊一人正是杜遠,其肩上負着青囊,此處已是烏衣巷。
杜雲忙下車,作揖道:“雲見過仲兄。”杜遠拱手答禮。
花仁下車去,走近前去,作揖道:“妾身見過杜郎。”
杜遠作揖還禮,問道:“阿仁怎會到此?”
花仁還未及說,後邊諸葛邪笑聲傳來,只見他上前作揖道:“許久不見遙之,別來無恙?”杜遠字遙之。
杜遠還禮道:“征夫有禮。”又說:“賢弟似乎清減了。”
花仁面帶桃紅,牽着杜遠手道:“杜郎今日怎不來妾家?”
杜遠指着杜雲道:“今日吾弟休沐,我與他久別重逢,是以留在家中。適才謝家老夫人有恙,某已去瞧過。”
諸葛邪見花仁與杜遠並肩而立,神態親密,不禁妒道:“遙之,某要與你比比身手。”
杜遠訝異道:“賢弟何出此言?”
諸葛邪道:“我從前和你打架曾輸給你,今日要討回來。”
杜遠想想,不記得哪次打架,便笑道:“你我皆非孩童,如此有辱斯文。”
諸葛邪道:“如今世道兵荒馬亂,你若無勇力,怎護得仁兒周全?”
杜遠看看花仁,又對諸葛邪言道:“賢弟言重了,愚兄常在外採藥,雖能遇些賊人,但若身無長物,他傷你作甚?”
諸葛邪道:“仁兒如此美貌,你怎知賊人無意?”說罷捋起袖子,躍躍欲試。
杜雲忙勸解道:“清風,你是何用意?家兄並無過錯。”
諸葛邪將手中羽扇交給他道:“只玩鬧而已,你可不許偏私。”
杜雲拿着羽扇不知如何是好,卻見花仁擋在杜遠身前道:“征夫如此爲,倒像賊人。”
諸葛邪道:“仁兒且讓開,諸葛家與杜家乃世交,無須你插手。今日我就扮作賊人,一試遙之身手。”
杜遠扶住花仁肩膀,推她到一旁,將肩上藥囊給她,凜然對諸葛邪說道:“賢弟出手吧。”
杜雲看着兩人,腳下暗暗使力,以防有閃失。
諸葛邪哼一聲,邁步上前,右拳砸向杜遠面門。杜遠忙用雙拳擋在面前,不想肋下門戶大開。諸葛邪右拳使虛了,左拳正中杜遠肋下。杜遠退一步,忙又護住肋下,卻見諸葛邪矮身一個掃堂腿,他腳下不穩,跌倒在地。
諸葛邪不再出招,隻立起身子,冷冷看着躺在地上的杜遠。杜雲忙去扶他起來,花仁也去相扶,拍拍他衣上塵土。
杜遠笑着對諸葛邪拱手道:“賢弟好身手,愚兄認輸了。”
諸葛邪幼時也隨莫虛之習武,後來離開歸藏山,在京中又常與市井之徒打鬧,身手雖不及郭槐之流,但比尋常人強多了。
花仁瞪着諸葛邪道:“公子無禮,雖有才,妾不敢恭維。”將手中的圖卷扔給諸葛邪。
諸葛邪一愣,未接圖紙,任其掉在腳下。
花仁對杜遠道:“杜郎,我送你回家。”扶着杜遠往杜家而去。
諸葛邪呆呆的看着兩人遠去背影,只覺錐心。杜雲撿起地上的圖紙,看着諸葛邪一臉癡呆,問道:“清風,你怎麼了?”
諸葛邪忽又苦着臉道:“安之,令兄可比得上我?”
杜雲道:“這,這,論姿容,家兄不如你,論拳腳,家兄亦不如你。”
諸葛邪苦笑道:“你在戲耍於我嗎?”
杜雲看他臉色悽然,反而樂道:“平日只見你嬉笑,還道你無愁。方纔聽家兄說謝家老夫人有恙,我等不如前去探望。”
諸葛邪愁眉道:“有何好探望的?”
杜雲拉他上馬車,言道:“也去看看阿嬋在否?”
諸葛邪道:“你名爲探病,實則去尋嬋妹吧?”
杜雲笑道:“聰明。”駕車沿巷子往謝家去。
來到謝家門前,兩人下車來,門丁見是諸葛邪,問道:“二公子怎麼來了?”
諸葛邪道:“聽聞老夫人有恙,特來探望。”又指着杜雲道:“太傅家三郎。”
門丁從未見他有此心,心中奇怪,嘴上卻道:“有勞公子,快些請進。”
兩人進到其中,見院落中只種了些竹子,廊下有些秋菊,別無景緻。隨諸葛邪徑自走到後屋,門前有下人擋住。諸葛邪說明來意,聽下人道:“老夫人剛歇息,外人不得入。”
諸葛邪問:“世叔可在?”
下人道:“在書房。”
諸葛邪道:“世叔忙於公事,小侄就不打攪了。”說罷,示意杜雲離開。
兩人轉身要走,卻見廊下來一人,正是謝嬋,身着石榴襦裙,其上繡着飛鶴,頭上飛仙髻插着金釵,雍容閒雅。
杜雲看得心中怦怦然,腳下竟忘記走路,被諸葛邪拍到肩膀,纔回過神來,臉上扯出笑容,上前去,行禮道:“阿嬋。”
謝嬋見是他,作揖道:“妾身見過杜郎。”
諸葛邪從後面緩步上前,見謝嬋要作揖,忙扶她手道:“不必拘禮了,嬋妹,令太母有恙在身,我等還是去府外說話,免得驚擾了她。”謝嬋點點頭,杜雲捂嘴,不敢大聲言語。
三人出府來,杜雲才笑着問道:“阿嬋怎麼得閒?”
謝嬋道:“水軍自有人訓練,太母有恙,我怎能不回家呢?”又見門外有馬車,疑惑道:“何以備有馬車?”三家皆在烏衣巷,路途非遠,自是不需馬車。
諸葛邪垂頭,杜雲掩飾道:“征夫聞令祖母有恙,便去請了花世醫來,不想在巷中遇到家兄,才知已他瞧過病。”
謝嬋對諸葛邪謝道:“有勞表兄。”
諸葛邪搖搖頭道:“請來也無用。”
謝嬋聽着疑惑。
杜雲遮掩道:“征夫是說:請了來,卻沒給老夫人瞧上病,自責罷了。”
謝嬋道:“太母服過藥已無大礙,表兄無需自責。”
諸葛邪擺擺手。
杜雲見諸葛邪情緒低落,對兩人說道:“我聞鐘山楓葉甚美,不如前去觀賞。”
謝嬋搖搖頭:“太母尚在病中,我怎可去賞楓葉。”
杜雲一想又道:“青魚滋補,不如去河邊買些來,做成魚羹給老夫人喝。”
謝嬋道:“家中早已備下。”
杜雲無計可施,卻聽諸葛邪道:“我想飲酒。”
謝嬋告罪道:“恕妾身不能奉陪。”
杜雲道:“阿嬋你且回府,我陪他去就是。”
兩人辭了謝嬋,駕車去芙蓉樓買酒,又去鐘山之下。到了鐘山,已是黃昏,夕陽晚照,秋風送爽。兩人登高席地而坐,將酒罈置於地上,望山上楓葉似火,西天雲霞疊彩,雲彩之下則是京城。諸葛邪拿起酒罈給彼此倒酒,與杜雲對飲。杜雲看他喝酒如牛飲,哪敢與他拼鬥?一番痛飲,諸葛邪大叫好酒,忽又縱情大笑,一邊笑,還一邊落淚。喝得渾渾噩噩,醉倒在地,被才杜雲背上馬車,送還家去。
駙馬家,後院的蓮花池邊,傳來叮叮琴聲,原來諸葛琴在廊檐下撫琴。身後緩緩走來一人,長裙曳地,正是公主。公主站在他身後,看着廊外天色,已燒出霞光,自語道:“三國使臣已到京中。”
諸葛琴指間撥絃,感晚風如水般涼,隻眼觀琴上,默不作聲。
公主又道:“燕國、成國不過作壁上觀,唯有趙國來者不善。聽聞趙國使臣石霜有‘利舌’之名,父皇定會讓夫君與之一斗。”
諸葛琴琴聲如風拂鬆、如月照雪,對公主所言似充耳不聞,忽又按下琴絃,回頭對她笑着說道:“夫人,今夜必有朗月,不如乘此光華,飲酒,和歌踏舞。”
公主雙目含情:“妾這便去備酒菜、燈燭,好與夫君共酌共舞。”
待公主背影已遠,諸葛琴錚錚撥絃,如鐵馬疾蹄,風摧朽木。
晚上,果有皓月當空,院中燈燭生輝,諸葛琴和公主就坐在廊下,屏退下人,席案上擺着酒菜,席上放着古琴。兩人飲過一番酒,公主脫下長衫,裡面是絲裳,下到院中,踏月光而舞。
諸葛琴觀之歡笑,將琴頭置於膝上,撥弄琴絃。公主之舞輕盈,則琴聲如涓涓流水,公主之舞明快,則琴聲如珠落玉盤。他彈了一陣,忽又唱道:“年少當及時,嗟跎日就老。若不信儂語,但看霜下草……”
公主相和而歌:“氣清明月朗,夜與君共嬉。郎歌妙意曲,儂亦吐芳詞。 驚風急素柯,白日漸微蒙。郎懷幽閨性,儂亦恃春容。”
諸葛琴停下手中弦,緩緩走到院中與公主共舞,兩人光影纏綿,如夢似幻。
今日大朝會不同以往,宮城上旌旗招展,宿衛衣甲鮮明,執刀戟於御道、廊中,顯出**氣象。皇帝正襟危坐於太極殿上,羣臣鴉雀無聲,諸葛琴官居五品,僅在末座,三國使臣在殿外候召。
皇帝示意內官宣召,內官往庭外呼道:“宣燕國使臣覲見。”
燕國使臣進殿來,正使持節與國書當先,副使手捧貢物。兩人近前稽首道:“燕國使臣慕容譫、夏侯泓拜見陛下。”又奉上國書與貢物。
皇帝賜兩人坐,看那國書,有言南朝文教鼎盛,佛法昌隆,吏治清明,皇帝上得天命,下順民心,又得傳國玉璽,燕王拜服,乃祝大晉皇帝萬歲云云。又看貢物,乃五支上品人蔘,一件紫貂裘。皇帝道:“燕王有心,朕就以白璧一雙、錦緞百匹賜予他。”
慕容譫稽首道:“謝陛下賞賜,吾王慕大晉昌榮,只因海波不平未能親來,特遣臣向陛下求娶公主,以結百世之好。”彼時燕國北處遼東,因趙國橫亙在南,只能乘海船來朝。
衆臣聞之,竊竊私語,大晉立國尚無和親之事。皇帝看看衆臣,問近前的太尉道:“舅父,燕王要與朕結親,你意下如何?”
太尉稽首道:“臣以爲燕國興文而重禮,與我朝親近已久,國中又有能臣猛將,可引爲外援,自該結爲姻親。”
皇帝笑道:“朕早聞燕王文治武功,欲與其和親久矣。燕使可暫留京中,待擇得吉日,再將公主送嫁燕國。”
慕容譫拜謝皇帝。
皇帝又命內官宣成國使者覲見。
那成國使者大袖翩翩與副使上殿來,近前揖而不拜,口中道:“成國使者紀昪參見大晉皇帝,願陛下千秋萬歲。”
皇帝道:“朕聽聞成國國君自稱皇帝,何以克當?豈不聞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德不配位,必有災殃。”語出孔子。成國國力弱小,國主竟敢稱帝,晉帝雖不屑,不過使者來朝而不拜,豈非無禮?於是出言相激。羣臣聞之,倒看成國如何夜郎自大。
紀昪道:“弊國偏處西川,民只以安生爲本。想我朝太宗因避八王之亂而來蜀,清擾攘而除貪暴,守山關而立基業,興水利而修文德,終使民得以安居樂業。正所謂‘道得衆,則得國。’百姓仰其仁德而尊其爲帝,是以綿延至今。今吾皇奉天道而守社稷,並無非分之念,特遣我來朝賀,是因上國得傳國玉璽,此乃陛下德厚流光,想必不以弊國力小而卑之。”他意思是說成國並無非分之想,國君稱帝也是百姓勸進,今日是來道賀是因晉國得了傳國玉璽,此乃晉帝有德,而有德之君又豈會以國小而輕慢成國呢?
皇帝聽其言,暗贊此人辯才,雖答非所問,卻直指他意圖,倒教他一時無以反駁。於是看看左右,卻見太尉直起身來對紀昪說道:“古語有言:度德而處之,量力而行之。成國先主本是晉臣,不思報國,卻殺官奪城,僭越稱帝,何德之有?貴使不過晉臣之臣,今見舊主,爲何不拜?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八王之亂時,成國先主李特領秦、雍流民入蜀而起兵,李特曾被晉廷封爲宣威將軍,說他是晉臣也不爲過。“國小而不處卑”云云,乃《韓非子·亡徵》所言。
紀昪聞言面不改色,朝太尉拱拱手,說道:“如太尉所言,興亡有繼,在德與力,自漢而魏,又由魏而晉,皆是如此,神器更易,天道無常。至於韓非子所言也未必盡然,太尉且想,貴國之國力與趙國相較又孰強孰弱,該處卑否?”他言及曹魏取代劉漢,而司馬氏又取代曹魏,無不是以臣下反叛舊主,晉國國君並不比成國高尚。至於國力,雖大小有別,儘可從橫捭闔,《亡徵》之語並非一定之論,國力小者豈能以此就卑躬屈膝?
太尉一聽,吹鬍子瞪眼,結舌道:“這,這,你……”
紀昪連消帶打,竟讓太尉無言以對。
太傅沉聲說道:“石趙乃異族,貪殘無度,窮兵黷武,比之匈奴有過之而無不及,爲人神所共憤,中國所不齒。今貴國有蜀山之固,而我國有三江之險,本互爲脣齒,然貴使倒似乎忘了利害,竟捨本逐末,不如鄧伯苗遠甚也!”鄧伯苗即是鄧芝,曾爲蜀漢使者出使東吳,促成孫劉聯盟,併力對抗曹魏。太傅倒是一語中的,紀昪雖能言善辯,但言辭上勝過晉國朝臣也無益處,還不如恪盡職守,促成兩國交好,共抗石趙。
其實成漢乃氐人所立,不過《山海經》有言:“氐人之國,炎帝之孫。”說來與漢人同源,又好儒學,可謂同文同種。
紀昪聽了,忙朝晉帝下拜道:“下使愚拙,還望陛下不計前嫌。”
皇帝道:“罷了,貴使請起,賜坐!”
紀昪謝過,奉上貢物。
皇帝一看,竟是一幅五彩龍紋錦,倒也十分難得。
內官再宣:“宣趙國使者覲見!”
趙國使者碧眼黃髮,一部虯髯,一看便是羯族胡人。他近前作揖道:“趙國使者石霜見過南朝皇帝,願陛下百歲千秋。”他稱晉國爲南朝,是要分庭抗禮,且比之紀昪祝賀的“千秋萬歲”要短了許多,仗勢欺人。
皇帝聽了,臉上不悅,問道:“貴使因何而來?”
石霜道:“我奉北國天子之命來此,只爲討還傳國玉璽。”
皇帝不覺緊握雙拳,怒視他道:“傳國玉璽本是我朝之物,你何敢言還?”
石霜哈哈大笑,說道:“我高祖皇帝順天命,得傳國玉璽於劉氏,繼承大統,至今已歷三世,從未聽聞玉璽原是南朝之物,陛下之言恐爲天下人所笑。”石霜所言高祖名叫石勒,本是趙國劉氏皇帝所封徵東大將軍、幷州刺史,後起兵攻滅劉氏,自稱爲帝,繼趙國絕統。
皇帝道:“君不聞劉氏所得玉璽是我大晉的嗎?”他是說趙國皇帝劉聰滅西晉而得傳國玉璽。
石霜道:“哪個大晉?”自是不認南朝與西晉同屬一朝。
皇帝雖怒,卻無以爲駁。
太傅言道:“大晉本就只有一個,我朝中宗乃高祖皇帝曾孫,堂堂皇室貴胄,承繼大晉正統,此天下所共知,貴使故作孤陋寡聞罷了。”他所言的中宗是司馬睿,乃司馬懿曾孫,於西晉滅亡後在江南另起朝廷,國號仍叫晉。
石霜道:“我曾聽聞劉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後,不知其所立漢國與之前的大漢是否一朝?”顯然是不認司馬睿的正統,以劉備之事諷之。
太傅正待復言,卻聽五兵尚書張琦道:“劉玄德乃亂世英雄,且被獻帝尊爲皇叔,由他繼漢之絕統可謂名正言順!”
石霜道:“我朝劉氏也繼漢之絕統。”劉聰自認漢室後裔,劉聰之父劉淵曾立國號爲漢,還追尊蜀漢後主劉禪爲孝懷皇帝,到劉聰時才改國號爲趙。
張琦忙道:“劉玄德之蜀漢僅領僅益州一地,與前者獻帝之漢算不得一朝。”
太傅一聽,心道糟糕,石霜言及劉備不過是個圈套,朱信竟鑽了進去。
果然,石霜道說:“南朝所領之地也只荊、揚二州,依閣下之言與前晉也算不得一朝。”
張琦啞口無言。
羣臣竊竊私語,無人敢與之爭辯。
石霜對皇帝道:“既如此,陛下何不完璧歸趙,也可贏得當世美名。”
皇帝暗怒,卻聽旁邊一人笑起,皇帝一看,卻是紀昪。
紀昪笑道:“爾乃蠻夷,不知古之秦、趙乃同姓之國,互爲姻親,所謂完璧歸趙,不過將玉璽交給家人而已。”戰國時的秦、趙二國國姓都是嬴姓。
石霜問他道:“足下是何人?”
紀昪道:“鄙人紀昪,乃成國使者。”
石霜道:“原來是紀郎,人言紀郎在成國辯才無雙,可要與我一辯?”
紀昪道:“豈敢,豈敢。”說着仰頭屋宇。
石霜看他模樣,說道:“紀郎心高氣傲一致如斯,竟不拿正眼瞧人。”
紀昪道:“鄙人是以爲足下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大晉辯者如雲,朝堂中有諸葛玄音,還辯個什麼?”
石霜掃視羣臣,卻不認得諸葛琴,說道:“某曾聽聞南朝有兩柄利刃,其一是輔國將軍桓元子的玄冥劍,其二是諸葛玄音的利舌,不知是否當真?”
皇帝道:“玄音何在?”
諸葛琴起身來,趨步上前,朝皇帝稽首道:“微臣諸葛琴在此。”
皇帝道:“你以爲趙國使者適才所言如何?”
諸葛琴道:“微臣身在末座,並未聽清趙國使者所言,想來是他聲音太小。”
石霜看他器宇不凡,又名重如此,不敢大意,說道:“諸葛玄音竟居末座,可笑!”
諸葛琴道:“在下官只五品,才只能治一郡之地,因此在末座,着實慚愧,不知尊駕有何才華?”
石霜不過七品符節御史,主符節事,自不敢言及才能,於是說道:“鄙人之才自是比不過足下,某奉旨來此不過爲討還傳國玉璽。”
諸葛琴道:“傳國玉璽是貴國的麼?”
石霜道:“當然,因弊國有判臣盜傳國玉璽往投南朝,故此來討。”
諸葛琴道:“貴國乃匈奴人所立,怎會有傳國玉璽?足下所言難以置信。又說有判臣盜取玉璽,玉璽何等重要,豈能輕易被盜,那判臣姓甚名誰,有何來歷?”趙國國君石虎是羯族人,羯族乃匈奴別部。
石霜不答他話,以免落其圈套,說道:“足下莫不是要審案?”
諸葛琴笑道:“在下常審京中案事,所以纔有所問。貴使既說傳國玉璽乃貴國所有,又何必言‘討’,若是當真,我國自該奉還纔是。”
石霜心下一喜,言道:“既如此,就請快快將玉璽還來。”
諸葛琴道:“且慢,既然是傳國玉璽,該當有所承繼,不知貴國之玉璽從何而來?”
石霜不賴煩道:“玉璽乃得自我朝劉氏。”
諸葛琴道:“那劉氏又從何而得?”
石霜道:“得自前朝大晉。”
諸葛琴道:“如此說來,傳國玉璽該是我晉國所有才是啊。”
石霜哼一聲道:“此晉非彼晉,並非一朝。”
諸葛琴道:“啊?貴使此言大謬!”
石霜問:“何出此言?”
諸葛琴道:“貴國先主將君位傳於其子,而貴國魏王卻弒君篡位,僭越稱帝,大違天道,以致貴國失了玉璽。而今爾國國號雖依舊稱‘趙’,我以爲此趙非彼趙,已非一朝了。”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石霜看他神色自若,且言辭犀利,若再辯下去,勢必國醜外揚,於是說道:“我不與你詭辯,這傳國玉璽貴國還是不還?”
諸葛琴道:“聽貴使言辭,似要威逼我國。”
石霜說道:“國力有高下,貴國該當順勢而爲。”
諸葛琴道:“不知貴國國力幾何啊?”
石霜道:“我趙國有鐵騎四十萬,帶甲則不下百萬,以此攻城,何城不可摧,以此滅國,何國不可亡?”
諸葛琴道:“昔者,魏武帝以百萬之師伐吳,赤壁一戰,只落得損兵折將,倉皇北逃。試問今日之趙國可比得過昔日之魏國,趙國國君可比得過當年之魏王?以今日之晉比之當年吳國,又孰強孰弱?鄙人敢斷言,若貴國興兵來戰,不過徒送性命而已!”
石霜對皇帝道:“陛下,諸葛玄音不過紙上談兵,等我軍南來時,悔之晚矣!”
皇帝厲聲道:“朕正要北伐,不想爾國竟來討戰,朕已備好舟師,敬等爾來!”
石霜道:“哼,既然如此,多言無益,在下告辭!”說罷,拂袖而去。
等他走後,慕容譫對皇帝道:“若趙國敢攻大晉,我國必出兵攻其後。”
皇帝道:“果真如此,朕將冀州之地封燕王。”此時冀州尚在趙國手中,皇帝此言不過口惠而實不至。
慕容譫拜謝皇帝。
紀昪道:“趙國鐵騎雖強,但貴國有大江天塹,趙軍若舍鞍馬而仗舟楫,則非敗不可。弊國祝陛下旗開得勝!”
皇帝嘴上道:“貴使所言極是。”心中卻忐忑難安。
杜雲尚在營中,諸葛邪又驅車去花仁家,這次宿衛並不阻攔。入到屋中,見杜遠和花仁都在,諸葛邪一臉笑意,搖扇上前,先朝杜遠作揖道:“遙之兄,愚弟有禮了。”
杜遠一時手足無措,待他直起腰身,才拱手道:“賢弟別來無恙。”
諸葛邪笑道:“小弟自是無恙。”
花仁過來,擋在杜遠身前,對諸葛邪怒目而視道:“征夫所爲何來?”
諸葛邪看她神色,忙連咳兩聲,斂容道:“一來向遙之兄請罪,二來我有一物要送予仁兒。”
花仁蹙眉道:“何物?”
諸葛邪道:“碾藥之物。”
花仁道:“莫不是上回的搗藥機?”
諸葛邪道:“非也,且看圖畫。”既然失過一次手,他自是不屑再言那搗藥機,又從袖中拿出一塊絹布遞給花仁。
花仁接過絹布攤開來看,兩眼愣住了。杜遠也來看,見絹布上畫着一個石碾子。花家的院子裡也有一個石碾子,在石碾盤上放一個碾磙子,碾磙子連着碾盤的軸,以毛驢拉動碾磙子將碾盤上的藥碾碎,如同碾穀子。不過這畫上的碾子卻是鐵製,下邊一個鐵藥槽,其形如船,上邊一個碾磙子,也是鐵製,其形扁如車輪。那碾磙子以軸穿過,軸的兩端用鐵環和木杆吊在一個木架上,可來回擺動,於鐵藥槽中滾碾,木杆連接輪軸的端頭又伸出一個把手,以人力推拉。
杜遠看了之後,說道:“此物甚巧,又無須畜力,似乎與征夫所做之木牛有異曲同工之妙。”
諸葛邪搖着羽扇道:“遙之兄一眼看穿。此物比那石碾子輕巧,可隨意挪動,雖不用畜力,但也無須太多人力。”
花仁道:“不過圖畫而已,誰知可不可用?”
諸葛邪不禁咧嘴笑道:“有鑑於此,某已將其帶來。”他引兩人到院外,原來那碾子就放在馬車中,只是拆散了。
三人將其搬進屋內,裝好立起。杜遠將藥材——白寇放進鐵藥槽中,推那碾磙子,倒也輕鬆,不多時鐵滾子已將白寇碾成粉末。要知道,這藥粉越是細微,越是能被臟腑所吸收,藥效自然更佳,也利於製成藥丸。
杜遠試過,起身朝諸葛邪作揖道:“多謝賢弟,制此良器。”
諸葛邪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物本出自醫仙華佗手札,某隻不過加以改良罷了。”
花仁奇道:“征夫有華佗手札?”
杜遠道:“傳說華佗爲曹操所殺,所著醫稿也盡被焚滅,賢弟所言手札從何而來?”
諸葛邪道:“我義兄皇甫銳之。”
杜遠道:“啊,原來是皇甫將軍。”
諸葛邪道:“我義兄先祖爲曹魏醫官,常與華佗書信往來,是以留有手札。他知我喜愛機巧之物,所以曾將其收藏的華佗手札拿給看,其中所繪製藥器物中便有此鐵藥碾。”
花仁道:“倒也難怪,皇甫氏自玄晏先生起,皆醫道精深。”所謂玄晏先生就是皇甫謐,世人奉爲‘鍼灸鼻祖’。
諸葛邪搖扇道:“聽仁兒所言,似乎是說皇甫氏醫術得益於華佗,人言文者相輕,莫非醫者也相輕?”
花仁臉上飛霞,說道:“妾可未曾說過,皇甫氏鍼灸無雙,便是華佗怕也不及。”
杜遠道:“皇甫將軍所藏之華佗手札賢弟能否借來一閱。”
諸葛邪看他神色,似乎迫不及待,說道:“那手札乃義兄所珍藏,便是爲弟也只是過目一看,萬萬借不來。”
杜遠嘆道:“可惜,可惜!”
花仁道:“無需原物,抄本即可。”
杜遠忙道:“然也,然也。”
諸葛邪道:“若遇義兄,小弟替二位去討便是。”
杜遠作揖道:“那爲兄就先謝過了。”
諸葛邪搖搖扇,側身避過他禮,言道:“豈敢,豈敢。”
自花家出來,諸葛邪嘴角一翹,眉眼是笑,駕車而去。
芙蓉樓,樓上臨街的雅間中,一主一僕正在用膳。主人正是燕國副使夏侯泓,看他相貌,眉毛飛揚,目如鷹鷙,不過弱冠之齡。那僕人是一老者,佝僂着背,鬚髮皆白,一臉皺紋。席上放着一把彎刀,一根裹着厚布的長杆。
老僕道:“公子,令叔早來江南,既約好十月在此地相聚,想來不會有差池。”
夏侯泓夾一塊魚肉放進嘴中,看看欄外街道,回過頭來,說道:“也不知叔父尋着那人沒有。”
老僕道:“東南隱名宿,其號莫歸藏。江湖既如此傳聞,只需盡力去尋便是,且看天意如何。”
夏侯泓哼一聲道:“天意?”
老僕道:“老僕曾在城門上看到皇榜,晉帝欲招攬天下英才,如今趙國已箭在弦上,勢必南侵,晉帝或會召那老匹夫出山。”
夏侯泓道:“可惜天已入冬,若戰也在來年開春。”
老僕點點頭,說道:“如此說來,等晉帝擇得吉日,我等便迎嫁北返?”
夏侯泓道:“不急,你所言也有道理,晉帝攬才,或可引那人出來,我自會讓慕容譫回稟表兄,我等就暫且留在南朝。”說完,又夾起魚肉放進嘴中,望向欄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