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急迫,範賁即刻引兵兩萬去攻成都,留弟子領一萬餘人守在此地。
杜雲在城上,望見叛軍分兵南去,對朱燾說道:“叛軍必是去攻成都,需儘快擊破城下之敵。”
朱燾說道:“我有一計,讓元孫領一支兵馬出西門去追,迫使城下敵軍分兵,然後再破其營寨!”周楚字元孫。
杜雲笑道:“此計甚好,杜某將以鼓桴破營。”
過了一日,探馬回報:“叛軍已近成都,觀它旗幟似乎是範賁親往。”
朱燾命周楚領兵一千,出西門,引誘城下叛軍分兵。
周楚領兵出城,往南而去。
張九、李素本不知兵,只是忠於範賁,聽人稟報晉軍出城往南而去。李素說道:“晉軍定是去救成都,我軍該分兵去追。”
張九說:“師父有言,只守營寨。”
李素說道:“爲何要守營寨?自然是不教晉軍回援成都。”
張九無話可說:“這……”
李素不由分說,引兵五千前去追擊周楚,留張九守在城下。
待敵軍分兵,杜雲又率三千兵出南門,列陣往城東而行。
張九得斥候稟報,心道:“晉軍精銳,只能憑寨而守。”此時營寨中尚有六千人,外邊架着拒馬,而塹壕只挖了面城的一側。那塹壕前面是拒馬,溝寬三尺、深四尺,溝後又壘土,高三尺,壘土之後則守着長槍手。本該長槍手與弓弩手相配合,然而範賁已將甲士、弓弩手皆盡帶走。留下的兵丁身無片甲,手無利刃,只有一杆長槍。
朱燾並不知道叛軍底細,由正面進攻實屬下策,所以才讓杜雲出南門。
杜雲距離敵營一百五十步停了下來,觀望敵軍。只見叛軍雜亂無章,士兵只着布衣,手無盾牌,持槍守在拒馬之後,比之前遭遇的更加不堪一擊。他心中打鼓,轉頭問胡不二說:“叛軍莫不是在示弱於前?”
胡不二說道:“叛軍分兵之後,該當示強而非示弱,我觀其確實困頓,難以爲繼。”
杜雲想想也對,若是換作自己就該虛張聲勢。他下令弓手上前,往敵營放箭。一番射擊,叛軍紛紛躲避,卻不出擊。
杜雲膽子肥了,下令以鼓桴當先,全軍出擊,直接突擊敵營。朱燾在城上觀戰,坐看杜雲破敵。
叛軍哪裡能抵擋?儘管張九持劍喝令,也止不住士兵潰逃。
張九舉着劍,只差殺人了,但望見鼓桴兇惡,心中又想:“師父曾教導我不可擅殺,這些人說來只是百姓,怎擋得住殘暴的晉軍?”他遠不比隗文有威信,又無殺伐決斷的狠毒,如當年杜雲初出山林一般。真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眼看要全軍覆沒,張九忽然瞧見杜雲手持雙刀殺來,心中又恨又氣。恨的是杜雲殘殺“百姓”,氣的是自己落敗,難以向師父交代。
張九腳下跑起來,衝杜雲而去,一面躲避亂兵的刀槍,心道:“擒賊先擒王,殺此敵將再說!”
杜雲見他跑過來,身法不錯,心中訝異:“敵軍中竟有好手。”
張九一劍刺向杜雲面門,其它部位有鎧甲,所以先取面門。
杜雲身穿重甲,除非桓溫手中的玄冥劍,普通兵器於他好比玩物。只需防備敵兵刺他面門,所以下意識的左手揮赤血刀砍向張九長劍,右手破月刀當其頭頂劈下。他這兩柄刀也不知殺了多少人,此招熟能生巧。
張九腳下走動,劍尖一晃,刺向杜雲左臂彎,此處也沒有鎧甲。
杜雲兩刀橫掃,隨他而動。
張九往後一躍,避開杜雲雙刀。又快步走動,至杜雲右側,劍刺他右臂彎。
杜雲知張九是虛招,一轉身,右手揮刀格擋長劍,左手刀斜劈張九右肩。
果然張九看他格擋,劍尖一挑,又刺杜雲面孔。
杜雲若不躲避,長劍將先刺到自己面孔,而後赤血刀才能砍到張九肩膀。
張九料想杜雲會後退,誰知卻見他忽然躍起。“叮”,長劍方刺在杜雲護心甲上。接着一聲輕響,“哧”,張九的右臂被赤血刀輕易砍斷。
張九雙眼瞪得溜圓,驚懼之下,連退三步。
杜雲落地,快步上前,破月刀劈下。
張九納一口氣,左掌揮出,斷臂處鮮血疾噴。
“鐺”,砸在刀面上,竟砸得破月刀一偏。
杜雲赤血刀刺出,“哧”,將張九貫胸而過。
張九驟然氣絕,仰面而倒。
杜雲愣了一下,心道:“此人內力古怪,竟能打偏我的刀。”他的內力是凝練的,使之集聚於一點。而張九的內力卻是外放的,陡然暴起,竟激得血脈僨張。
這不過是閃念,杜雲又提刀而進,終於掃清殘敵。
李素追了周楚三十里,終被他逃脫。回師雒城,卻見營寨已晉軍被夷爲平地。李素大驚,尋着張九的屍首,率兵又趕往成都,去投奔師父。
周楚率兵擺脫李素,一路趕至成都。
探馬來報:“叛軍於城北五里紮營,正在攻打北門。”
周楚率兵繞道城南,亮出符節讓守軍開門。
守軍見是刺史公子,並未輕易開門,而是垂下繩索讓他登上城牆,並快馬稟報刺史。一切驗明,這才讓士兵入城。
雒城,杜雲與朱燾商議:“朱兄,探馬報知上游的敵營空無一人。如今雒城之危已解,不如出兵去救成都。”
朱燾知他是太傅之子,與自己稱兄道弟,反而覺得臉上有光,笑着說道:“這並無不可,只是成都尚未派人前來求援,也不必急於一時。”
杜雲說:“成都兵少,萬一被賊軍攻破,如何是好?”
朱燾說:“雒城距成都不過百十里,賊軍只是烏合之衆,即便破城,以我軍戰力,尤可將城奪回來。”
胡不二說道:“胡某以爲該即刻出兵,不教叛軍有可乘之機。要知城內府庫中存有數萬甲杖,箭矢不可勝數,本是前朝遺留及收繳而來。一旦叛軍破城,獲得兵甲、糧食,將如虎添翼。”
朱燾倒吸一口涼氣,問道:“可知叛軍糧草幾何?”
胡不二說:“我已清點過,城東敵營的糧草僅夠五六日之用。由此看來,範賁只意在阻擋我軍數日而已,其實已是強弩之末。”
城內已不足一萬守軍,朱燾說道:“既然如此,就由安之領兵五千先行,如若不勝可退還雒城。若叛軍果然勢衰力竭,可遣快馬來報,本將再出兵攻之。”
杜雲拱手道:“杜某領命。”
杜雲引五千兵馬,攜五日干糧趕往成都。朱燾另派五百人去上游燒燬敵營,拆除浮橋,以斷敵軍糧道。
範賁見李素率兵來投,問明緣由。
李素跪在師父面前,請罪道:“弟子未遵師命而分兵追敵,致使師兄戰死,營寨被毀,還請師父責罰。”
範賁原本以爲這倆徒兒守營不出,能堅持三日,未料只一日便被破營。他一臉嚴肅,對李素說道:“爾等平日不多讀兵書,才致有此敗。快起來吧,往後該謹慎行事!”
李素叩首:“徒兒受教,謝師父寬恕。”這才站起身來。
範賁說道:“爲師攻城兩日,未能破城。你領兵五千去攻南門,使守軍分兵。”
李素道:“徒兒遵命!”
杜雲行了一日,抵近成都。一夜過去,伏於城北一片的茂盛的樹林中,距叛軍十餘里。命胡不二、張氏兄弟各領三百人爲疑兵,前去襲擾叛軍,探其虛實。
裨將稟報範賁:“聖王,有晉軍襲我營寨,方被擊退。”
範賁問道:“晉軍從何而來?”
裨將說道:“該是雒城之敵。”
範賁面不改色:“要來的終要來,趕緊攻城。”
裨將躬身稱是。
胡不二與張氏兄弟返回樹林,胡不二稟報杜雲說:“安之,那叛軍營寨樹有藩籬,開七門,門上旗分七色,各寫大字:開、休、生、死、驚、傷、景。因不知其中底細,所以我等只在營外以弓箭襲擾,並未踏營。”
八門中開、休、生三者爲吉門;死、驚、傷三者爲凶門;杜門、景門中平,小吉。
杜雲一聽,皺眉道:“範賁果然有道術、識玄門,可八門中爲何獨獨少了杜門?”
張一笑說道:“自然因爲安之姓杜,讓我軍不得門而入。”
張三嘆“哈哈哈”大笑三聲,笑得十分做作,假得頑皮。又見他笑容一收,搖頭說道:“哎,兄長謬言!這杜門實與安之無關,此門屬木,旺於春季,只宜於藏形,餘事皆不利。叛軍營寨扎於城下,四周開闊而沒有林木,無所遁形,因此不用杜門。”
胡不二說道:“如此一說,我軍合該藏在林間?我看你二人盡胡言亂語。”
張一笑說道:“我不姓胡,哪來胡言?”
張三嘆說道:“哎,聽你說‘該藏在林間’,就知你是亂語。此地處成都正北,東西兩側有山丘,五行屬水,草木繁茂。木生火,敵軍可用火攻。”
杜雲看看腳下軟軟的枯枝敗葉,都是去冬的,又看他們三支兵馬赤旗如火,被南風吹得“呼哧”作響,說道:“三嘆之言不無道理,我軍以五千之衆至此,叛軍不會沒有察覺,該移師於水畔。”
於是扎幾個草人在林邊,穿上晉軍的衣服。兵馬則退出樹林,移師至成都西北背山臨水處,又派出斥候打探賊軍動靜。
夜裡,斥候來稟,那片樹林果然遭叛軍縱火。
杜雲於帳中召集衆將,說道:“我看不論叛軍設什麼玄門,我軍只管以鼓桴破藩籬,摧營拔寨。”
張一笑說道:“我以爲該自景門殺入,自休門殺出。”
張三嘆說道:“哎,兄長又胡言。景門在正南,而休門在正北,我軍難道要繞至敵營南面進攻?敵軍剛纔施以火攻,可見其早有防備,我料景門與休門皆有埋伏。不如由開門殺入,由生門殺出。”
張一笑說道:“我軍屬火,該走景門!”
張三嘆大搖其頭,說道:“火克金,該走開門!”
胡不二伸手止住這兩兄弟,說道:“你二人不必再爭了,八門缺一門,術數已改,本就不該以五行而論。”又拱手對杜雲說:“安之,我以爲該用九宮占卜來定。”
他四人都師從道家,只因所學不同,往往各執一詞,難得決計。
杜雲聽了,趕緊說道:“且住,我看還是等到明日,你三人再領人馬前去試探,然後決計。”說完,扶着腦門出了營帳。
次日,胡不二、張氏兄弟又各領三百士兵,往敵營襲擾。一經試探,七門中只有開、休、生三門無大動靜。
三人率軍回來,胡不二稟報杜雲:“我觀敵營七門乃是障眼法,開、休、生三門定有陷阱,所以並無動靜,是引我軍去攻。”
張一笑也說:“不錯,無論我軍如何鼓譟,那三門一兵不出。再者因景門在正南,叛軍由此門出而攻城,不便突襲。”
杜雲說道:“這麼說來,我軍可從死、驚、傷這三門攻入?”
張三嘆說道:“未必,我軍也可攻杜門。”
杜雲訝異道:“不是沒有杜門麼?”
張三嘆說道:“我觀杜門的方位,彼處在藩籬之外本有一片苦竹林,卻被叛軍砍伐已盡,遍地竹刺,難以行走,且破了杜門的氣格。杜門乃隱藏之門,想是範賁順勢而爲。彼處無人把守,可以突襲。”
杜雲說道:“你剛說藩籬之外有竹刺,如何避開?”
張三嘆說:“呃,這倒無法避開。”
杜雲說:“軍中又無鐵腳掌,怎能從尖刺上踏過?”
張一笑說:“三弟雖然窺破杜門,卻無良策,哎,可嘆,可嘆!”他學起弟弟唉聲嘆氣,一臉做作。
張三嘆被兄長一激,抓耳撓腮。
胡不二說道:“這倒不難,只需以長槍穿上鐵甲,以衣帶固定,鋪在地上。人踏鐵甲而過,可不傷腳掌。”
張三嘆點頭說:“可以一試,不過鼓桴愚笨,恐它亂走,會踩在尖刺之上。”
杜雲說:“既然如此,今日早做準備,明晨我領鼓桴攻打驚門,爾等則突襲杜門,兩面夾擊,再由景門殺出。”
衆將躬身稱是。
範賁見火攻未能奏效,杜雲所部依舊襲擾,而糧草將盡,心中焦急。不復平和氣色,反顯出一股暴戾之氣,沖帳內小將下令道:“今日不破成都,爲將者斬!”這帳篷正是用苦竹杆所支撐。
小將們一聽,打了個哆嗦。
五更,軍隊開出景門,行兵五里攻打北門。
李素被快馬傳令,依舊攻打南門。得知師父發怒,李素穿着盔甲,面色鐵青,不敢怠慢,催促士兵以雲梯攀城。
周楚領兵兩千正於南城防守,見賊軍攻城,即下令弓弩手放箭。
一個賊兵手臂中箭從雲梯上摔下來,還好跌得不兇。他爬起身來,捂着手臂往回逃,卻被李素擋住:“後退者斬!”
這賊兵苦着臉,告饒道:“小將軍,我已受傷,爬不得雲梯了。”
李素見他手臂確實插着箭,說道:“那也不準後退,快去牆下扶住雲梯。”
賊兵大難不死,哪裡聽他的,往右一轉身,撒腿就跑。
忽然,“刷”,長劍刺來,自這賊兵後背刺入,胸前刺出。賊兵停下腳步,低頭看着帶血的箭尖,“呃呃”**兩聲。
長劍抽出,這賊兵僕面而倒。
李素齒縫裡蹦出幾個字:“說了不得後退。”
他望着城牆上,箭矢、檑木下來,士兵攻不上去。持劍走向城牆,左手從地上撿起一面圓盾,一面遮擋箭矢,親自攀上雲梯。
李素武藝雖好,然而亂軍之中,刀槍無眼,也很難以顧及周全。他攀到一半,露出半張臉,瞧見牆頂兩個晉兵正推出一根檑木。他連忙腳鉤梯杆,翻身至雲梯反面。檑木砸下,越過李素,將他後面的一個賊兵當頭砸落。那賊兵受此一擊,腦門碎裂,跌在地上,變作一具臭皮囊。
李素又翻身至雲梯正面,以盾護住,往上攀登。“篤”,一支箭射在他盾牌上。快至城頭,一杆戟刺下來,勾住他的盾牌,往上拉扯。李素藉勢而上,攀登幾步,盾牌一翻,長劍刺出,將使戟的晉兵當胸刺死,而後將其屍首推落女牆。他左手扔掉盾牌攀住箭垛,右腿已翻越垛口。探頭一看,卻見城上數名晉兵殺至,一人正揮鋼刀要砍他右腿,被李素後發先至,一劍刺中額頭。使刀的剛倒地,又有三杆長槍戳來。
李素卡在垛口之間無法騰挪,左手扶住箭垛,右手揮劍格擋開刺向右肋的長槍。臉上陡然一痛,未避開第三支槍,被刺開一道血口。李素趕忙收腿,重又落腳在雲梯上,一邊揮劍抵擋。
“嗖”,忽然一支箭貼着外牆面射來,正中他後臀,又一槍刺來,紮在他右臂。李素受痛,自雲梯墜落,兩手連抓,距地一尺,終於摳住雲梯的橫杆,這纔不致喪命。
周楚從另一個垛口探出半截身子,手中拿着弓,望見李素跌落雲梯,居然沒死,心道:“此人當真命大!”
範賁正督軍攻城,快馬來報:“聖王,不好,晉軍攻破我軍營寨。”
範賁皺眉道:“什麼,晉軍由何門攻入?”
快馬稟道:“晉軍自驚門攻入,我軍正拼死抵擋,不想另一支晉軍自東南毀藩籬而入,已破我數營。”
範賁睜大眼睛,喃喃自語:“晉軍怎會知道,竟能識破杜門?”他望了望蟻附攀城的士兵,又大聲道:“只要能破城,只要破城,何懼失去營寨?”聲音好比豺狼。
旁人聽他聲音,看他模樣,不由得驚懼。
範賁睥睨衆人,說道:“還不快攻城,往城頭射箭,射箭!”
衆人趕緊持弓去城牆下,撿起地上晉軍射下來的箭矢,往城頭的垛口露出身子的守兵射去,以掩護攀城的將士。
一來叛軍弓弩手不足;二來仰射需站得近才顯威力,叛軍卻無硬弓、強弩;三者叛軍箭矢不備,撿晉軍的箭實屬無奈之舉。範賁冒死攻城,以人命累疊求勝。
城樓有周撫坐鎮,已命快馬趕去雒城,讓朱燾出兵來援。諸葛邪則於城內府衙策應南北,調撥甲杖、箭矢,收治傷員。
驚門之內有竹木搭設的架子,架子底下襬着拒馬,與架子相連,分割場地,又故意留出通道,如同小巷,供人行走。叛軍手持長槍,於通道末尾結陣。杜雲看架子與拒馬連接牢固,已知其用意,是想讓其分兵,將隊伍排成串,由通道去攻,以寡敵衆。
杜雲豈會上當,勒住人馬,讓鼓桴用大鐵棒子砸爛架子,摧毀拒馬,只是耗些時間。
無奈杜門被破,這邊的架子又被毀,賊營遭東西兩面夾擊,叛軍難以抵擋,終於潰敗。
杜雲與胡不二等人合兵一處,從景門殺出,直奔城下。
鼓桴跑得最快,率先趕到叛軍後陣,一頓棒掃,殺得賊兵四散。
範賁望見了,惱羞成怒,早知鼓桴難敵,終要壞他大事。也不着甲,一身紫袍,提着劍,親自迎戰。
鼓桴的鐵棒之下也不知有多少冤魂,鐵甲鏘鏘,殺氣騰騰。望見一白鬚長者持劍上前來,也不知尊老,一棒子便當頭砸下。
範賁身形一晃,避開鐵棒,奔至鼓桴跟前,竟站在它腳背之上。鼓桴的腳背之大剛好可以容納尋常人兩隻腳板踩在上面。
範賁提劍伸至鼓桴膝彎,帶劍一割,“呲”,割在鎖子甲上。
鼓桴雖腦袋不靈光,但也沒蠢到拿鐵棒砸自己腳背。他提腳用力一踢,要將範賁甩脫。
範賁見一招不成,趁它起腳,輕身落地,忽的一矮身窺它腳底,果然發現破綻,鼓桴鞋底沒有着甲,薑還是老的辣。然而不及出劍,鼓桴已踏在地上。
範賁既然已經窺破,便繞着鼓桴快步而走。鼓桴跟着他,擡腳轉身。別看它身軀高大,動作其實不慢,就像一個被放大的武士,身法常人難及。要想刺它腳底,除非比它落腳的速度更快。杜雲上次能成功,是因鼓桴原地踏步,無需追趕。
但這範賁身法之快可比得上皇甫鋒,待鼓桴轉身落腳,範賁又手抓鼓桴的裙甲,踩在它的左腳背上。
鼓桴弓腰左手一揮拍向範賁,卻見範賁翻身滾落在地面。鼓桴下意識的擡起右腳,跺向範賁。誰知腳板一痛,忙收腳回來,踩在地上。
範賁站起身來,面露詭笑,長劍染着血跡。
鼓桴吼叫一聲,揮棒朝範賁橫掃。
範賁往後輕輕一躍,避開狼牙棒。
鼓桴棒子夠不着,跛腳向前,又一棒朝範賁砸下。
範賁忽然向前,避開狼牙棒,抓住鼓桴的腰帶,躍起,左手攀至它掩膊,右手長劍刺向鼓桴眼眶。
鼓桴仰頭要避開,無奈範賁黏在身上,於是起左手拍向自己胸部,欲將範賁拍成肉餅。
然而範賁劍招更快,眼看鼓桴要瞎。
“嗖”,一箭射至,正中範賁右邊肩胛。
範賁手勁一泄,飄然落地。這箭已透入肩胛,痛得他直皺眉頭。
“啪”,鼓桴拍在胸口,自己一個趔趄。
範賁快步跑動,瞧得真切,百步之外,那杜雲正張弓搭箭,只待他停下腳步。
晉軍已然殺至,弓弩手朝城下的賊兵射箭,槍盾手則衝鋒在前,叛軍腹背受敵。
兩個晉兵殺向範賁,卻見他腳下步法奇妙,長劍已換作左手,避開晉兵長槍。“刷刷”兩劍,皆刺中晉兵咽喉。
張氏兄弟想要前去撿漏,眼見兩個晉兵一招便死,不禁停下腳步。
兄弟倆對視一眼,張一笑說道:“哎呀,我腳底發麻。”
張三嘆則說:“哎呦,我右手發抖。”
一人跑過他們身邊,正是杜雲,手持雙刀,朝範賁而去。
範賁眼看軍隊不敵,士兵潰逃,鼓着眼,眉毛倒豎,鬍鬚戟張。恰逢杜雲近前,他左手挺劍刺向杜雲面孔。
杜雲以赤血刀格擋,右手破月刀劈向範賁頭頂。
範賁身形一晃,收劍繞杜雲而走,看他一身重甲,只露面孔、臂彎在外,好比縮小的鼓桴,難以下手。
杜雲的身法豈是鼓桴能比,轉身揮刀,兩手如虎爪高低交錯。刀鋒過處,範賁退出兩步之外。
範賁先退後進,身形如風,又繞至杜雲側面,長劍刺他右臂彎。
杜雲卻步揮刀格擋,赤血刀刺向範賁胸口。誰知他變招極快,長劍又刺向自己左臂彎。左手方一收刀,範賁長劍隨之一挑,又刺自己面孔。
杜雲使雙刀,以彌補速度上的欠缺,且赤血刀鋒利無比,可以說武功已平添一倍。而範賁右肩胛受傷,用左手使劍,威力本打了折扣,然而其武藝之高江湖絕頂,絲毫不落下風,反而殺招迭出。
範賁看杜雲一臉驚懼,作瞠目結舌狀,心中似吃了蜜,面容更加詭異,自認武藝勝過杜雲,將取他性命。卻見杜雲突然仰面而倒,以避開劍鋒,可笑此招實落了下乘。又覺得身後來風,範賁猛一回頭,見鼓桴鐵棒掃至。原來杜雲是爲避開鼓桴這一擊,順勢倒地。
鐵棒粗長,瞬間將至,範賁想要閃躲已來不及,只見他衣袍陡然鼓起,猶如灌風。跟着雙手拍出,抵擋重擊。
“嘭”一聲大響,鐵棒砸到,範賁借力躍起,好像皮球一樣被擊出兩丈之外。
杜雲爬起身來,看得心驚。剛纔那棒掃來,若非他倒地避開,怕已被錘得骨碎,而範賁竟能承受,怕真是不死之身。其實他並不知道,範賁一邊行氣,一邊用手抵擋鼓桴鐵棒,雖逃得性命,但雙臂已經骨折。
鼓桴跛腳趕過去,操起棒子再砸範賁。
範賁垂着手,一個起落避開來,身法卻不如之前那般快速。
張氏兄弟跑到杜雲面前,張一笑給他弓箭,說道:“安之快用箭射他。”
杜雲回過神來,左手挽弓,右手夾起兩支箭,一支含在嘴裡,一支拉弦射出,又取嘴上的箭連珠射出。
範賁躲避鐵棒橫掃,又望見箭矢射來,一躍而起,躲開第一支箭,身在半空,卻被第二支箭射中。如同泄了氣的皮球,範賁跌落,委頓在地。鼓桴一棒砸至,將他砸成肉餅。
叛軍被殺散,城上也不再放箭。
杜雲趕過去,見範賁腦袋以下已被砸成泄了氣的皮囊,死得透了。鼓桴已停下鐵棒,不似之前瘋狂,一屁股坐在地上,搬起右腳板來看,鞋底有一塊血跡,正是被劍刺傷的地方。
鼓桴抓住鞋跟,將鞋子脫下來。那鞋子是牛皮所制,高不及腳踝,髒兮兮的,已破了口。
杜雲收起雙刀,聞見一股腳臭,在鼻子前面揮了揮手,對鼓桴喊了一聲:“鼓桴!”
鼓桴歪頭看着他,頭盔裡顯出兩隻大眼睛。
杜雲看它沒有失心瘋,還認得人,又見它腳底有傷口。他取出七寶丸來,對鼓桴說道:“吃,吃!”想要給它的傷口外敷,卻沒有水給它洗腳。
鼓桴攤開手,杜雲往他手裡倒了兩粒七寶丸。
鼓桴一看,那藥丸小得可憐,還不夠塞牙縫,一翻手,將藥丸倒在地上。
杜雲一愣,沒想到它還挑食。
張氏兄弟也走近來,張一笑看着範賁的屍首道:“這麼老了還造反,真是死不足惜。”
張三嘆說道:“哎,正因行將就木,惜來日無多,這人才想稱王一番。”
杜雲聽了,仔細瞧範賁屍首,見他一顆皓首,臉上佈滿皺紋,老得不能再老。杜雲忽然想起師父,思緒飄飛,恨不得立即脫了這身甲冑,歸去武陵山中。
賊首已死,叛軍已散,周撫收拾殘局。
杜雲命人搬來水,給鼓桴洗了腳,敷了藥,又包紮好。去城中尋來鞋匠,要給鼓桴量腳,好做雙鞋子。
鞋匠還道鼓桴是個人,待去城外看到它真實面目,直嚇得兩腿直哆嗦,哪裡敢去量腳?忙跪地磕頭,對杜雲道:“將軍,還請繞我這條小命!”
杜雲說道:“鼓桴懂得人話,鞋匠不必害怕。”
鞋匠見鼓桴坐在地上,嚼着大餅,正歪頭看他,着實可怖。趴在地上乞求:“饒命,饒命,還請將軍另請高明!”
杜雲看他怕得不行,只得讓他離去。略一思忖,便想起諸葛邪,心道:“定要讓清風想個法子。”
戰事已了,諸葛邪難得安閒,搖着羽扇,命人清查庫存。見杜雲一身戰袍前來,笑道:“安之來了,尋我何事?”
杜雲看他羽扇綸巾,好不瀟灑,說道:“我正有事相求。”將他拉到門外僻靜之處,說明來由。
諸葛邪聽了,說道:“我百般器械都會做,只是不會做鞋。”
杜雲說道:“清風不可推脫,論聰明你強我十倍。”
諸葛邪笑得露出大牙,說道:“過譽,過譽!雖比你聰明,卻也不值一提,待我去給鼓桴量腳。”
諸葛邪隨杜雲來到城外,見鼓桴正躺在草地上曬太陽,赤者腳,右腳上還纏着布帶。諸葛邪取出鐵笛,幽幽吹起。
鼓桴聽見聲音,轉過頭來,看是諸葛邪,竟露出笑臉。
杜雲從未看過鼓桴笑,驚訝不已,心道:“怪物也會笑?”
鼓桴坐起身來,聽諸葛邪的笛聲,腳趾一動一動,似乎在打節拍。
諸葛邪吹完一曲,對鼓桴說道:“我給你量量尺寸,做雙鞋子。”說完,又取出尺子,給鼓桴兩腳。
鼓桴似乎明白,兩腳一動不動。
諸葛邪給鼓桴量了兩腳的尺寸,對杜雲說道:“你每日給它吹吹笛子,它便聽你的話。”
杜雲露出笑臉,說道:“當真?我去集市買支竹笛先。”
諸葛邪又說:“千萬吹得好聽一些,不然它會發怒。”
杜雲笑容一收,說道:“那我先練練。”
杜雲的壎吹起來顯得哀傷,自然要用些明快的曲調。
諸葛邪問道:“要不要也給你做一雙?”
杜雲哪相信他的手藝,說道:“那倒不必。”
過了半月,鼓桴的鞋子已經做好了,諸葛邪騎馬送來。杜雲從他馬鞍上取下鞋子,有些沉重,看鞋子依舊是皮革所制,只是比原來的要大一圈,腳踝處還加了繫帶,問道:“這鞋爲何這麼重?”
諸葛邪說:“你看它鞋墊。”
杜雲從鞋裡掏出大鞋墊,原來是這鞋墊重。平常鞋墊只是數層土布納制,這個鞋墊卻是細羊皮縫製,裡面一塊一塊硬硬的,好似甲片,與他的皮甲內縫龜甲木異曲同工,杜雲問道:“這裡面莫非縫了鐵塊?”
諸葛邪笑道:“不錯。”
杜雲驚訝道:“如此一來,這鞋底連鐵蒺藜也刺不破,虧你想的出來。”有這雙鞋,再加上鞋面着甲,鼓桴的雙腳當可無懈可擊。
鼓桴的傷早好了,拿來一穿,正合腳。走來走去,也沒什麼不妥。
杜雲心血來潮,腆着臉說:“何不也給我做一雙?”之前他已拒絕,此時又要。
諸葛邪搖着羽扇,說道:“好啊。”說罷,向杜雲伸出手板。
杜雲一瞧,問道:“做什麼?”
諸葛邪說:“做鞋不用給錢麼?”
杜雲一推他的手,說道:“你我兄弟,要什麼錢?”
諸葛邪說:“我囊中羞澀,幾日沒吃酒肉了。”
杜雲笑道:“這容易,今日我請你就是。”拉着他往城中酒肆去。
來到一酒肆,叫了些好菜。還別說,這大戰方過,四方各色人等,又都入城來,可見成都於益州乃首善之地。
諸葛邪吃完一盤羊肉,又對堂倌說:“去,包一隻燒雞,我好帶走。”真是吃不了兜着走,權當夜宵。
杜雲也不以爲意,勸酒道:“來,清風,你我滿飲此杯。”
諸葛邪用手絹擦了擦嘴,才端起酒杯。
這時一個衣着破舊的士兵入店來,戴着頭巾、領巾,沒有佩刀,還揹着個大包裹。
堂倌一看,伸手攔住,問道:“這位客官可要用膳?”
士兵眼巴巴看了看杜雲案上的飯食,說道:“我沒錢。”說的雖是漢話,腔調卻古怪。
看來是個蠻人,堂倌“哼”了一聲,叉腰道:“沒錢還敢進來?”
蠻人低着眉說:“我雖沒錢,但有甲冑可以換錢。”
堂倌說:“甲冑倒也值錢,拿來我看。”
蠻人放下包裹,打開來,非銅非鐵,也不是皮做的,而是黑漆漆的藤甲。
堂倌用腳踢了一下,輕輕鬆鬆,皺眉說道:“這等破爛還不快拿走?”
蠻人討不到飯吃,只好收拾包裹。
諸葛邪對堂倌道:“我的燒雞呢?”
堂倌一聽,滿臉堆笑,點頭哈腰:“該包好了,在下這便去取。”快步往後廚去了。
諸葛邪對蠻人說:“這藤甲倒是少見,足下不妨過來喝兩杯。”
蠻人看他識貨,提着藤甲放到諸葛邪席前,掀開包袱皮,說道:“郎君也識得藤甲?”
他曾在書中讀到過,卻不曾親眼所見,諸葛邪說:“且喝了此杯再說不遲,請!”邊說,邊從壇中舀出酒,斟滿自己的酒杯,推至案前。
蠻人並不嫌棄,拱了拱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而後,一抹嘴巴,說道:“謝郎君賜酒!”又指着藤甲說:“我這藤甲刀槍不入、箭矢難傷,郎君大可買去防身。”
諸葛邪眼下囊中空空,且身爲文官並不上陣殺敵。全因好奇,才撿起藤甲來端詳。
堂倌將用箬葉包好、繫上草繩的燒雞送至諸葛邪案頭,看蠻人仍在,瞪着眼睛說:“你這廝怎麼還不走?”
諸葛邪放下藤甲,當着堂倌的面將燒雞給蠻人,說道:“不必多言,再去做兩隻燒雞來。”
堂倌一聽,心想:“這人當真好騙。”點頭答應着,退了下去。
蠻人拿着熱乎乎的燒雞,不禁嚥了咽口水,聽諸葛邪說道:“剛纔說此甲刀槍不入,可是當真?”
蠻人說:“郎君如若不信,可拿刀一試。”
諸葛邪抽出腰間佩刀,“刷”,斬在藤甲上,果然無傷,只留下印痕。
杜雲起初不信,想那枯藤怎麼能抵擋刀槍?今番算是開了眼界,也起身過來,撿起藤甲,只覺得輕且厚實。也不知用什麼堅藤所織成,密不透光,可扣在前胸、後背及肩臂,用繩子拴好,有如模具。他對蠻人說道:“不知能否受我一擊?”
蠻人豪爽道:“壯士儘管試來。”
杜雲“嗆啷”拔出破月刀,使勁一斬,藤甲爲之彎曲,卻沒斷折。杜雲滿臉訝異,心想:“其論堅與輕可比龜甲木,論柔韌則無與爲匹。”
諸葛邪還刀入鞘,對杜雲說道:“安之慾買之否?”
杜雲比了比身材,說道:“此甲雖好,可惜不合身。”
諸葛邪對蠻人說:“你聽見了?”
蠻人看杜雲高出自己一大截,說道:“若要合這位壯士的身,非量體而制不可。”又搖了搖頭。
諸葛邪問:“足下何故搖頭?”
蠻人說:“制一件藤甲前後需三年,時不我待。且此藤只產於南中,非成都可得。”
杜雲問:“南中?我聽聞地處蠻荒。”
蠻人瞪大眼睛說:“南中皆漢家衣冠,怎能說是蠻荒?”
諸葛邪笑道:“他說的不錯,南中十二郡戶籍在冊,乃文禮之鄉。”他也不掃此人的顏面,其實南中蠻漢雜處。蜀漢之時,漢什邡侯雍齒之後雍闓爲建寧豪族,曾結連夷王孟獲造反,後被諸葛亮平定。那孟獲被釋,還任蜀漢御史中丞。諸葛亮將南中勇士一萬戶移於成都,招爲無當飛軍。因其善使弓弩、毒箭,悍不畏死,有蜀一朝,皆爲勁旅。
藤甲要價不低,諸葛邪沒能買下,卻也給了蠻人兩隻燒雞,聊表心意。
兩人在成都逗留多日,遊山玩水。
這天,周撫請他二人請入大堂之中,笑着說:“日前,朱將軍已攻破涪城,擒殺鄧定。朝廷又下詔,與我等加官晉爵。加封征夫爲蕩寇將軍,安之則晉爵關內侯。周某承蒙聖恩,獲授平西將軍。”
諸葛邪、杜雲聽了,齊齊拱手稱賀:“賀喜刺史!”
周撫笑道:“同賀,同賀!”又將蕩寇將軍、關內侯的銅印交給二人。
杜雲看看銅印,底下有四個篆文“關內侯印”,又問道:“我等幾時可返回荊州?”
周撫說道:“臨賀郡公已送書來,二位可以隨時離開,只是周某萬般不捨。”臨賀郡公乃是桓溫的爵位。
杜雲聽了高興,拱手說道:“多謝刺史,我想明日啓程。”
周撫說:“這麼快?”
諸葛邪說道:“若要啓程,需備兩條大船。”
杜雲不解道:“江上風浪雖大,一條足矣。”
諸葛邪說:“安之的手下是留在此地,還是帶走?”
杜雲高興之下,倒把這事給忘了,說道:“我先去問問。”說罷,起身告退。
周撫說道:“他們若願意留下,我以重賞。”
諸葛邪看着杜雲的背影,搖着羽扇對周撫說:“刺史身兼西蠻校尉,而這些人說來卻是南蠻校尉掌管,將其留下恐生齟齬。”
周撫一捋鬍鬚,說道:“征夫說的是,周某豈會不通情理?”他也知道諸葛邪本爲南蠻校尉長史,而桓溫則身兼南蠻校尉之職,若從他手下拉人,不免會生齟齬。
諸葛邪說道:“下官告退。”起身離去。
周撫以禮相送。
杜雲手下盡在城外軍營,除了胡不二、張氏兄弟、鼓桴,還剩百餘名氐兵。
鼓桴自不必問,問了也不懂,先問過其他人去留。
氐兵是沒有計較,留在帳外。
胡不二說道:“安之沒有官職,我等哪知去留?”
張一笑說道:“我看益州不錯,天府之國。”
張三嘆說道:“若想建功立業,還需往荊州去。”
張一笑說道:“何必貪念功業,只安身度日便是。”
張三嘆說:“哎,既然如此,又何必當兵?”
張一笑說道:“早知就不當兵了。”
胡不二說:“我等已將功折罪,眼下就可以還鄉。”
張一笑說道:“還鄉好啊!”
張三嘆說道:“好什麼,隨仲兄屠豬宰羊?”
張一笑說道:“那也好啊,不必擔驚受怕。”
杜雲發覺帳外有人,喝問:“誰在外面?”
諸葛邪撩起帳幕,走了進來,笑道:“是我。”
衆人見了,連忙拱手行禮。
杜雲納悶道:“你怎麼來了?”
諸葛邪說道:“我去武陵就職,尚缺郡丞、功曹,不知安之是否有意。”
杜雲搖頭說:“去你府中喝茶尚可,做官就罷了。”
諸葛邪說:“可惜,可惜,武陵偏僻,無人願去就職。”
胡不二趕緊說道:“郡守若不嫌棄,卑職願往。”
張一笑看他搶先,說道:“卑職粗通文墨,武藝不俗,願追隨郡守。”
張三嘆說:“哎,卑職不才,只是略勝家兄一籌,還望郡守不棄。”
張一笑聽了,瞠目道:“嗯?”
諸葛邪笑道:“終是不二先開口,就許你郡丞之職,你二位可做功曹。”
三人聽了,皆大歡喜。
諸葛邪又說:“武陵郡多有水匪、山賊,那些氐兵我也要帶走?”
杜雲說:“只怕還得經南蠻校尉府許可。”
諸葛邪說:“本官尚未赴任,現職南蠻校尉長史。”
杜雲一愣:“說的也是。你若想要氐兵,大可用絲綢與蠻王交換。”
諸葛邪說:“可惜我並無絲綢。”
幾人稍作商量,諸葛邪便去擇取戰船,這些戰船原本就是荊州的,終要開回去。
周撫作順水人情,讓出兩條戰船,又送了金錢、蜀錦以表謝意。益州尚不安定,難免求諸荊州,自然不能虧待人家。
準備好食物、蔬果,尤其是臘肉,免得鼓桴於途中胡爲。一行人分作兩船,順江而下,前往江陵。
日子如流水,一行人來到南浦,停船靠岸。
杜雲與胡不二、張氏兄弟下船,前去戍所,要將老卒等人的骨灰接走。杜雲拿了周撫所贈的三匹蜀錦,好送給蠻王。又帶了不少衣裳、布鞋,送給那些戍卒,都用竹簍背起。
道路依舊崎嶇,行了兩日,方趕至戍所。四人感嘆以前竟在這山嶺之間常走,相隔不過半年而已。
遇見熟悉的戍卒,卻不見韓醜和劉猛。杜雲將衣、鞋送給他們,一問之下,才知道韓醜已調任奉節兵曹;劉猛遇大赦,減罪一等,被送去奉節服徒刑。
起出骨灰罈,胡不二、張氏兄弟是不想再趕去騰龍洞。杜雲只好一人前往,他腿腳雖快,也走了兩日纔到騰龍洞。
寨兵往王府通報,孔先生親自出寨相迎。
杜雲連忙施禮:“見過孔先生。”
孔先生作揖道:“安之別來無恙。”
杜雲問道:“大王可在寨中?”
孔先生說:“不巧,大王出寨未歸。你既然來了,且盤桓幾日,老夫作陪便是。”
現在已過午時,杜雲心想:“這回去又需兩日,先將蜀錦留下,跟孔先生討些乾糧,明日再走不遲。”
隨孔先生進寨,入到王府。
杜雲將蜀錦奉上,說道:“杜某本欲親手將此薄禮敬獻大王,如今只好交給先生。”
孔先生看這蜀錦流光溢彩,心知非凡品,不過他爲人不傷奢靡,並無驚喜,雙手接過,笑道:“難得安之有心,快快請坐。”
兩人分主賓坐了,杜雲又問:“我走之後,那涪陵氐人可有犯邊?”
孔先生搖搖頭,說道:“聽聞氐王遭楊氏部將殺害,邦中已亂。”
杜雲說:“啊,竟有這等事?”
孔先生捋須道:“子曰:‘好勇疾貧,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氐王若行仁德,不致有今日之患。”那子曰是說:喜好勇敢而又恨窮困,就會犯上作亂。對於不仁德的人,恨得太厲害,就會出亂子。
杜雲對於“子曰”也不大耐煩,連忙岔開說:“杜某一路趕來,倒有些餓了。”面帶歉意。
孔先生一聽,吩咐僕役道:“快叫廚下做飯,也好待客。”此時尚未至黃昏,做飯還早。
僕役應聲而去。
孔先生又問杜雲外面的世事。
杜雲說朝廷平定蜀地的事情,說來話長,不覺已到黃昏。
僕役送來酒菜,放在兩人案上。
兩人剛舉杯飲酒,又有三個赤腳奴隸送來幾盆百合。
孔先生心中奇怪,問奴隸說:“這花哪來的?”
奴隸說道:“大巫聽聞是有貴客來訪,所以命我等送花,好增些喜氣。”
杜雲一聽,問道:“阿蘭?”眼中露出慌張,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孔先生聽是阿蘭送來的,也無話可說。邦中巫祝地位超然,連蠻王也要禮讓三分。他看杜雲神色,說道:“安之不必介意,阿蘭行事謹慎,已不同往日。”
杜雲稍稍安心,兩人繼續用膳。
酒過三巡,杜雲覺得頭暈,問道:“這酒怎如此醉人?”
孔先生大着舌頭,說道:“老夫平日也不飲酒,不勝酒力。”
杜雲聞着淡淡的花香,吃着吃着,一頭栽倒在案上。不光他醉倒,孔先生也醉了過去,連堂中的僕役都委頓在地,奇來怪哉。
次日天未大亮,杜雲已經睡醒,糊里糊塗的從榻上坐起身來。他內力深厚,倒也看得清楚。臥榻之上,並非他一人,竟然還有一女子。看她容貌分明就是阿蘭,杜雲大驚失色,舌撟不下,閃念之間已覺着了她的道。
哆哆嗦嗦掀被下榻,卻見身上一絲不掛。
杜雲腦中空空,想不起來昨夜之事。膽戰之間,不敢驚動阿蘭,唯恐遭她毒手,抱起榻邊案上的衣裳躡手躡腳的出門去。
草草穿上衣裳,也不告辭孔先生,直接出寨去。
因他是貴客,寨兵並不阻攔。
杜雲一路狂奔,餓了、渴了也不敢稍事休息。過了界河,方纔安心。
回到戍所,胡不二見他失魂落魄,問道:“安之何事如此慌張?”
杜雲支支吾吾,只說:“蠻王不在寨中,空跑一趟。路上遇見毒蛇,因此慌張。”又讓胡不二尋來吃的,先填飽肚子。吃飽喝足,催促大夥上路。
四人攜帶乾糧,揹着骨灰,返回船上。
戰船離岸,揚帆東去。一日來到奉節,留胡不二看守鼓桴,杜雲等人下船去尋劉猛,好歹也曾出生入死,豈能不過問?
巴東太守聽聞他們路過,出城迎接。益州收復,奉節不再是重鎮,又偏僻、貧乏,太守也想溝通外部。
李太守對諸葛邪行禮道:“諸葛長史光臨奉節,李某不勝榮幸。”
諸葛邪還禮道:“太守竟而親迎,下官愧不敢當。”他尚未就任郡守,說是“下官”也不爲錯,但在李太守眼中則是謙遜。
李太守笑道:“諸位有功於國,李某仰慕不已。”又對杜雲道:“杜將軍別來無恙,我料定公子必能東山再起,果不其然。”
杜雲尋思:“有這等事?官字兩張口,果不其然。”拱拱手道:“謝太守記掛。”
李太守又說:“李某略備薄酒,請衆位入城中一敘。”
諸葛邪說:“有勞太守,請!”讓李太守先行。
衆人入城中府衙,後堂已擺下宴席。分主賓坐了,李太守問:“此次掃平巴郡叛亂,益州眼下可還安寧?”
諸葛邪說:“蜀中沃野千里,憑恃天險,有圖霸之資。雖民心思安,然狼心犯上者有如野火,望風而燎於原。以我觀之,眼下實難言大定,非休養生息數載不可。”
李太守點點頭,說道:“如此說來這奉節依舊是重鎮?”
諸葛邪說:“奉節乃西蜀咽喉,軍資、商旅皆由此過,怎能說不是重鎮?”
李太守聽了,心中舒服很多。
杜雲問道:“杜某有一故人名爲劉猛,曾戍守蠻疆,數戰氐人,遇大赦徒於此地,太守可知道?”
李太守哪裡會管這些微末小事,見他問起,忙召兵曹韓醜前來相問。
韓醜被問起,看見杜雲等人也在,說道:“確有此事,那劉猛如今正在左營修繕城牆。”
李太守說:“可領他前來。”
韓醜奉命而去。
酒宴將畢,劉猛才被帶來。衆人一看,只見他蓬頭垢面,戴着腳鐐,衣衫破破爛爛,還捱了鞭笞。徒刑就是如此,被士兵看管,每日做苦役,不是擔土築城,就是鑄造兵器,亦或戍守城門,還要遭受鞭笞。
劉猛看到杜雲、張氏兄弟被奉作上賓,膝蓋不聽使喚,跪下來,稽首於地。
李太守問杜雲道:“公子說的可是此人?”
杜雲驚訝道:“正是。”起身來,下堂將劉猛扶起來。
劉猛眼淚直流,此地還不如在戍所自在,當然委屈,說道:“安之,我……救我。”
杜雲都不是官,哪裡有權力放人,說不得話。
諸葛邪對李太守說:“下官將往武陵就任,郡中多水匪,正缺人戍守,太守可否將此人讓與我?”
李太守對於這等小人物毫不在乎,且諸葛邪尚在南蠻校尉長史的職務上,他要個人,怎能拒絕?李太守笑道:“自無不可。”
諸葛邪拱手謝過。
劉猛一聽,心知有救,連忙朝李太守磕頭。
宴席散過,衆人告辭李太守,出城而去。
路上,杜雲將長衫脫下來,給劉猛披上。他身子高,劉猛一披,長衫垂一寸在地上。
張一笑說道:“叔雄,官府怎麼也不給件好衣穿?”
劉猛得救,去了腳鐐,又神氣活現起來,說道:“別說衣裳了,連飯都吃不飽,虧得安之與諸葛長史相救,不然鐵打的身子也將死在城下。”
張三嘆說道:“哎,叔雄怎知是相救?不過換個地方受刑。”
劉猛不信,問杜雲道:“安之,我還需要受刑?”
杜雲不是官,不得管,說道:“此事該問諸葛郡守。”
張一笑說道:“叔雄,這長衫可要愛惜,不然再沒衣穿。”
張三嘆說道:“哎,這熱天何必穿長衫,那破衣豈不涼快?”
劉猛趕緊小跑至諸葛邪跟前,拱手道:“郡守,還請饒我受刑,便是讓我去殺水匪也好。”
諸葛邪說:“若能將功折罪,自然是好的。”
劉猛聽了,咧嘴笑道:“謝郡守,謝郡守大恩。”
諸葛邪說:“不必謝我,若非安之,戰船不會在此靠岸。”說着一指前邊停泊的戰船。
劉猛一愣,看來還是借重杜雲的面子呀,又回到杜雲身邊,說道:“安之,劉某這條賤命就交給你了。”
杜雲說:“我要你命作甚?不必擔心,有胡不二、一笑、三嘆在,可保你不受苦刑。”
劉猛這才放下心來。
衆人登船,又揚帆起航。
終於抵達江陵,諸葛邪怕鼓桴嚇壞百姓,在偏僻之處靠岸。留胡不二等人在岸邊宿營,諸葛邪和杜雲入江陵城去。
城中多了一座徵西大將軍府,桓溫因功開府,儀同三司,朝中與可與太傅、太尉比肩,外鎮荊州,都督兵事,權勢一時無兩。
諸葛邪、杜雲來到府前,見這門臉還沒刺史府大,只是戒備森嚴。
未及通報,桓熙已迎出門來,頭戴小冠,錦袍金帶,神采奕奕。
原來,他們的戰船剛剛抵達,就有人報知府內。
桓熙先給杜雲作揖:“啊呀,安之,愚弟終於得以重逢!”
杜雲趕緊扶他,笑道:“伯道,杜某慚愧,今日有幸,能與你相聚。”
桓熙又朝諸葛邪拱拱手,說道:“長史別來無恙。”
諸葛邪拱手說:“見過少將軍,一別數月,將軍風采更勝往昔。”
桓熙聽了,一樂,說道:“借你吉言。”
請兩人入內,於偏廳茶敘。
杜雲問道:“未知大將軍何在?”
桓熙說道:“家父往襄陽去了。”
杜雲說道:“可惜未能拜見。”
桓熙笑道:“誒,來日方長,安之可留在江陵。”
杜雲說:“我如今正要遊歷江湖,無心久留。”他思念師父,卻不明說去處。
桓熙說:“安之只想偷閒,未免不合時宜。如今大晉國力日盛,而石趙內鬥不休,攻守之勢互易。有志之士無不摩拳擦掌,以圖建功立業,安之就不想一展抱負。”
杜雲淡淡說道:“伯道說的是,可惜我素無大志。”
桓熙說:“以安之武略,不應荒廢,不如入此幕府。”桓溫身爲大將軍,開府治事,幕府中所屬官吏可以自行任命。
杜雲拱手說:“多謝伯道好意,我確實無意爲官。”
諸葛邪說道:“少將軍,安之身爲外戚,倘若朝廷真要用人,自會起用,若非如此,也不必在意。”
桓熙聽他有弦外之音,問道:“此話怎講?”
諸葛邪說:“以安之的功勞,本可封官,但朝廷卻只賜爵,試想這是因何?”
桓熙說道:“只因安之不願做官,因此家父纔給他討了爵位。”
諸葛邪搖頭道:“話雖不錯,大將軍表功之時確實只爲安之求爵,但封官與否,任職何地,全憑朝廷做主。”
桓熙皺眉道:“這是何道理?莫說益州正在用人之際,我荊州也缺良將。”
諸葛邪食指摸了摸脣上鬍鬚,說道:“京中之事,我等還是不要妄加揣測。”
桓熙被其點撥,心想:“莫非聖上對外戚有所忌憚?”又對杜雲說:“安之不願做官也罷,只恨韶光荏苒。”對侍從說:“快將那青驄馬牽來。”
侍從得令,過了一會兒,牽來青驄馬。
桓熙拉着杜雲出門,站在臺階上指着青驄馬說:“安之看此馬如何?”
杜雲哪會相馬?只見這青驄馬皮毛油亮,身體雄健,敷衍着說道:“好馬,好馬。”
諸葛邪在旁觀而不語。
桓熙走下臺階,摸着青驄馬的脖子,回頭問道:“聽說此次伐蜀,安之軍中有一巨人,萬夫莫敵,我倒想見識見識。”
杜雲說:“哦,那巨人就在江邊,雖說不上萬夫莫敵,確實壯碩有力。”
桓熙笑道:“那我等這便去江邊。”
杜雲正待答應,卻被諸葛邪插嘴道:“我等一路奔波,目下連飯都沒吃,方纔只顧着說話,現在只覺得肚餓。”說着,摸了摸肚皮,又問杜雲:“安之要去江邊,不妨多喝點茶,聊以充飢。”
桓熙一聽,面色有愧,忙說:“誒呀,是我怠慢了。”對侍從說:“還不快去生炊,備下酒肉?”
侍從急急去了。
杜雲撓了撓腮,心想:“今早明明用過飯,征夫何故說謊?”
於是將馬留在院中,三人再回堂中就座。
桓熙果然問起鼓桴高大幾許,如何有力。
杜雲一一作答,只說的眉飛色舞。
諸葛邪尤嫌不足,又添油加醋一番,只說得鼓桴猶如天神下凡。
越聊桓熙越有興致,只覺得鼓桴就是個寶物。
轉眼大半個時辰過去,酒菜已經備好,堂中擺下宴席。侍從在側,給三人斟酒。
桓熙端起酒杯,對他們二人說道:“來來來,我等先滿飲此杯。”
杜雲將杯中酒喝盡,只覺得醇而不烈,道聲“好酒”,笑看滿案魚肉,口水直流。用手從漆盤中抓起帶骨的大肉,往嘴裡撕咬,津津有味。
桓熙看杜雲吃得香,自己卻只是用勺子舀一些帶香菜的魚肉來吃。吃了兩口,似乎不餓,又端杯勸酒。
酒過三巡,微醺談笑,諸葛邪又說起鼓桴的事:“今次去武陵上任,正好將鼓桴送至蠻疆。”
桓熙皺眉說:“何必送去蠻疆?不如,不如就留在我軍中。”
諸葛邪笑了笑,說道:“少將軍有所不知,鼓桴雖然勇猛,卻又極愚拙。殺興一起,敵我不分。送去蠻疆,也是免它生事。”
桓熙說:“誒,無妨,只需多加管教就是,那些氐兵也一併讓與我如何?”
杜雲聽了這纔有些醒悟,心想:“難怪征夫此前要推脫,是怕伯道要了鼓桴去。”
諸葛邪說:“也好,省卻在下不少煩惱。”嘆了口氣:“若非要應付那些洞庭水賊,我又何必勞師動衆?”
桓熙是個明白人,說道:“征夫只管放心,水賊膽敢犯事,我決不饒他,定出兵征剿。”
諸葛邪拱手說:“有少將軍此言,吾心安矣。”又舉杯說:“我敬少將軍一杯。”
桓熙哈哈一笑,舉杯同飲。
喝罷,諸葛邪對杜雲說:“安之與少將軍多年不見,今日定要喝個痛快。”
杜雲放下筷子,端杯說:“伯道,我先乾爲敬。”
一番談笑,杯盞不停。
待杜雲和桓熙酩酊大醉,諸葛邪才起身說道:“時候不早,我等這便告辭。安之……”
杜雲扶着腦袋,一時起不了身,只口中道啊呀嗯的。
桓熙強睜着眼睛,只覺得諸葛邪樣貌模糊,嘴中嚷嚷:“再喝,再喝,不醉不歸……”
諸葛邪對侍從說:“少將軍定是要留安之同榻而眠,爾等好生照應。”說罷,轉身離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桓熙從榻上醒來,屋中還殘留着酒味。他掀開被子,見杜雲依舊趴在旁邊,口水未乾,不禁啞然失笑。出門來,看陽光穿過樹梢灑落,清風撩撥衣襟,天氣正好。桓熙梳洗一番,也不驚擾杜雲的美夢,率領數十騎,張着獵獵旌旗直往江邊去。雖人少,卻氣勢不凡,可見帶兵有方。
途中有百十村民扶老攜幼逃亡,見官軍來,大喊道:“有怪物入村了,有怪物入村了!”
桓熙勒住繮繩,問道:“怪物何在?”
村民遙指來路,遠遠望見一縷烏煙升起。
桓熙率部策馬入村,見民房倒了十餘間,有竈火未熄引燃柴草,冒出煙塵。一巨人正站在草廬之後,手中抓着什麼吃食。桓熙心驚:“這巨人莫不是鼓桴,怎麼跑村裡來了?”
走近一看,那巨人滿頭鬚髮,脖子上掛着一串骷髏,左手抓一隻馬腿往嘴裡撕咬,鮮血淋漓,染得鬍鬚上都是。右手拿一根大鐵棒,扛在肩上。
鼓桴見有人靠近,停下嘴巴,轉過身來,眼睛圓溜溜的看着。
只是它這一轉身,桓熙所騎的青驄馬立即感受到危險,嘶鳴着倒退。桓熙拍了拍馬脖子,說道:“這畜生怎如此膽怯?”嘴上雖這麼說,看鼓桴面目可怖,心中也忐忑難安。
忽聞戰鼓聲響,有士兵從鼓桴身後呼嘯而來,手持長矛繩索,似乎要將其抓捕。
鼓桴聽見鼓聲,不禁大吼,鐵棒一揮,竟將面前的草廬掀去半邊屋頂,擡腿朝桓熙等人走來。
桓熙熱汗直冒,撥馬便跑。他這一跑不要緊,後邊的鼓桴也跟着跑。桓熙一邊逃,一邊回頭看,只見鼓桴提着棒子追來,踏得地上“蓬蓬”作響,鬚髮張揚,面目更顯猙獰。他雙腿夾牢馬腹,“刷刷”抽了兩鞭子,帶着侍從一溜煙奔往城去。
杜雲獨自在堂中用飯,喝了一口魚湯,手拿帶骨大肉在嘴裡撕下一塊。正嚼着,聽見腳步聲響,看桓熙大汗淋漓走進來。
杜雲問道:“伯道何事慌張?”
桓熙看他如此悠閒,一屁股坐在他對面,問道:“那鼓桴莫不是瘋了?”
杜雲不解,問過來龍去脈,才說:“它又惹禍了?”
桓熙沒好氣的說:“你昨日可沒說它會惹禍。”
杜雲不好意思,賠笑道:“倒也不常惹禍,定是看管不嚴。”
過了一會兒,侍從來報:“稟少將軍,諸葛長史求見。”
桓熙“哼”了一聲,說道:“讓他進來。”
諸葛邪走進堂中,朝桓熙作揖道:“見過少將軍,在下特來請罪。”
桓熙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諸葛邪嘆氣說:“哎,都怪我昨日貪杯誤事,竟忘了從城中牽些豬羊回去。那鼓桴食腸寬大,喜好吃肉,每隔數日,就要吃一頭豬或幾隻羊。不然發起癲來,難以制止。今早它將我坐騎棒殺,逃出營去,不想毀了村民三間茅屋。”
桓熙心想:“何止三間茅屋,分明在掩飾。”
諸葛邪又說:“好在眼下已將其拿下,不日就送進城來。”
桓熙趕忙擺手說:“罷了,罷了,征夫還是將它送去蠻疆爲妙。”
諸葛邪說:“這……依少將軍之命。”
杜雲瞧諸葛邪故作愕然,不免心中發笑。歇了幾日,他思念師父,便先行告辭前往武陵。
因桓溫不在城中,諸葛邪只得逗留於此,等候交割長史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