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敗失潁上

石癸、杜雲打掃完戰場,才知斬敵三千級。安葬了戰歿者,點齊人馬,杜雲的騎兵已折損過半,步卒也死了六七百人。休整已畢,兩人又領兵繼續前行。

趙軍騎兵陸續返回汝陰,卻只剩了一萬人馬,原來有不少士兵爲避舊主石癸而逃。

夏侯參稟報王浹:“所遇的晉軍由石癸領兵,且騎兵勇猛,竟致呼延將軍戰死。”

王浹聽晉軍的騎兵也了得,大爲驚訝。此時晉軍尚未攻城,汝陰便已折損大將,不免打擊士氣。王浹皺着眉頭,命夏侯參暫代騎兵主將,依舊在城外伺機襲擊晉軍。自己又親自巡視城垣,察看防守,以鼓舞士氣。

在南城城樓,劉騁稟報王浹道:“刺史,晉軍已推至城南二十里修築營壘,先鋒桓熙前來索戰。”

王浹哈哈笑道:“晉軍怯懦如斯,明明我守他攻卻只步步爲營,既知我汝陰城堅不敢來攻,卻又假意索戰。劉將軍不必理會,晉軍若靠前來,只管以弓弩射殺之。”

劉騁拱手道:“卑職遵命。”

夏侯參領兵在外,伺機衝殺晉軍。但他甫一代掌騎兵主將之職,並無呼延突那種威信。主將要麼爲皇帝或朝廷所封,將皇帝、朝廷的威信加諸於身;要麼憑藉軍功,累遷至主將之職。夏侯參卻是因爲主將戰歿,暫代其職權,威信自然不如。無威信之將率士氣低落之軍,凡事皆應謹慎,戰則要必勝,不勝將更難領軍。

石癸、杜雲抵達城西兩裡之地,遠望汝陰城牆,見其上旌旗招展。胡嘯問杜雲道:“此城堅固,守兵也多,我軍以何計取之?”

杜雲也不知道,且此時腦中空空,只呆望着城牆,並不答話。

石癸道:“不忙,糧草尚足用。”

正說着,望見南邊塵起,杜雲忙命所部列陣,準備應敵。方陣剛剛列好,誰知策馬而來的卻打着“桓”字旗,一將馳近,乃是桓熙。

桓熙上前下馬,對石癸拱手道:“卑職奉前來效力。”又朝杜雲拱拱手。

石癸用手指梳梳濃須,問道:“輔國有何指令?”料他帶了攻城之策來。

桓熙笑道:“家父早說護軍老成持重,想必已有妙計,郭翼所部兩千騎尚在後面。”

石癸道:“輔國將騎兵盡委於我,必然是用來對付敵騎的,至於攻城,石某以爲只宜圍而不宜攻。”

桓熙道:“正被護軍言中,家父命在城上箭矢所及之外設營壘,守而不攻,至於對付趙軍騎兵,家父有信送至。”說罷,從衣甲中掏出一封信來,交給石癸。

石癸接過,看了看,才知桓溫攻城之策,並請他商榷。石癸閱過之後,說道:“輔國之計甚好,石某尚無可駁之處。”

一會兒,郭翼果然領了兩千騎來。

西城樓之上,沮渠恿望見晉軍騎兵雲集,很是驚訝,心道:“原來晉軍早有準備,難怪呼延突不敵。”

汝陰城中的趙軍不敢出城一戰,而城南與城西,晉軍正在營帳四圍設置拒馬,挖掘陷馬坑。當先爲一道塹壕,塹壕之後爲拒馬,拒馬之後又有陷馬坑,料趙軍騎兵也不敢前來衝擊。

城南的晉軍推出霹靂車,這些霹靂車還是石癸攻壽春時所造,不過大軍一潰,則棄如敝履,盡爲謝尚所蒐羅,此時反成了晉軍的攻城利器。

劉騁見晉軍推出霹靂車,忙命城上士兵躲避。

晉軍果然朝城牆上發射石塊,砸得“砰砰”響,卻未傷到一個趙軍。之後霹靂車又推近了,所拋之物竟越牆而過,砸在民房或街道上,“啪啪”作響。

百姓躲在屋子裡隔窗觀瞧,原來砸下來的並不是石塊,而是酒罈。酒罈在街上摔個粉碎,裡面灑出布帛來。

百姓雖怕被砸到,不過布帛卻是好東西,平時若銅錢不夠,可以拿布帛當錢使。膽大的未等轟擊停止就去撿了來,膽小的等到霹靂車收工,也出門去撿。

趙軍也瞧見了,撿了一些來,卻發現上邊有字,忙送給守將看。

劉騁拿起布帛來看,見上面寫道:“胡將呼延突不敵晉軍已命喪城外。”換了另一塊布帛來看,上面寫着:“晉軍已在流入城中的溪水中下毒。”又換一塊,上邊寫着:“城中已缺糧,趙軍將搶百姓糧食。”凡此種種,皆是動搖百姓及軍心之語。

劉騁看了,趁時間尚短,忙命士兵搜查拾到布帛的百姓,要他們交出布帛,又遣快馬報予王浹。

士兵討要布帛時,貪心者免不了順手牽羊,或搶奪沒有那些並寫字的布帛。

百姓心生不滿,反而四處宣揚布帛上的字句,還添油加醋。三人成虎,待王浹下令不得擾民時,已人心惶惶。

石癸所守的城西也被送來霹靂車,依樣往城裡投射用過的空酒罈,散佈不實之語。

杜雲道:“原來這就是攻心爲上。”

石癸搭話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爲不得已。”

杜雲知他所言爲《孫子兵法·謀攻篇》,也不知是否有用。

王浹在刺史府看到晉軍拋進城中的一塊布帛上謝道:“晉軍將斷絕汝陰與項城間道路,並引潁水倒灌汝陰。”

王浹捏着布帛對烏畢道:“這上面所言半真半假,倒會唬人。”不禁面露愁容。

烏畢道:“刺史,潁水河寬且深,晉軍要堵其水來灌城除非有神助。卑職只是擔心敵兵果真斷絕項城支援,汝陰糧草雖然一時不愁,但箭矢恐有盡時。”

王浹踱步道:“夏侯司馬可有什麼作爲?”

烏畢道:“晉軍各部皆深溝堅壘,並無攻敵之良機。”

王浹問道:“是否可斷晉軍糧道?”

烏畢道:“晉軍以河道運糧,糧草存於城南二十里的營寨裡,彼處有桓雲把守,恐難以攻取。”

王浹一聽是桓雲,便沒了襲他營寨的打算,且桓溫大軍就在城南,兩地離得這麼近,可以隨時支援桓雲。他又問烏畢道:“晉軍水師駐紮何處?”

烏畢道:“晉軍水師一部駐紮於穎口,一部駐紮於汝陰城北二十五里的潁上城。”

所謂潁上城,其實已算不得城,空無一人,只不過是一個廢棄城垣,方圓兩三裡,外邊一圈殘缺的夯土城牆,內裡頹垣斷壁,正靠在河邊。朱頊駐守此地,將其作爲旱寨,一來可以扼守潁水,二來可襲擊陸路上趙軍從項城運往汝陰的補給。再者,一兩百水手是不能總擠在一條船上的,其衛生、飲食皆難以保障,好在這潁上城中還有幾口水井,裡邊的破房子搭個棚頂也可讓士兵將就歇息。

王浹道:“這潁上城倒是如鯁在喉。”他想要打破僵局,挫動晉軍銳氣。

烏畢道:“刺史,卑職請率三千騎去攻潁上城。”

王浹心念一動,想道:“此人意欲爭功,還是想分夏侯參之兵?”嘴中說道:“且不忙攻它,本官就令項城出一支輜重,誘它出城來劫,爾等再乘機襲殺。”

烏畢讚道:“刺史妙計,我這就出城去稟報夏侯司馬。”

王浹點頭道:“盼烏將軍早日立功。”

烏畢告退而去。

石癸營壘中,探馬來報:“項城一支輜重正往汝陰而來。”

石癸摸摸鬍鬚,說道:“機會來了。”

桓熙笑道:“卑職還以爲汝陰糧草充足,恐項城一時不會支援。”

石癸道:“這次要將敵軍騎兵襲殺大半,纔可震懾汝陰。”

消息傳到桓溫營中,桓溫問王平:“水師援軍何在?”

王平說:“水師使人稟報,偏將程勝領兵五千尚在淝水。”

桓溫皺眉道:“怎麼只有五千士兵?”

王平也知所以然,說道:“合肥定是出了什麼差池。”

桓溫心中雖惱,但臨陣不及稟報朝廷,之前於壽春所言狠話不過是威嚇陸馥,料他不敢有違詔命,此時見合肥這般拖沓也無可奈何,爲免影響軍心,只得先壓壓腹內火氣,喜怒不形於色,對王平說道:“傳令朱頊去劫趙軍輜重。”

王平拱手稱是。

合肥,南豫州刺史府中,陸馥問別駕:“糧草籌集得如何?”

別駕苦着臉說:“這,恕下官無能。”彼時稻穀只一季一熟,到深秋方能收割。

王主薄入堂來,稟報說:“稟君侯,下官已籌得八百石糧,數日將至。”

陸馥說:“哦,主薄從何處籌得?”

王主薄說:“歷陽,卻費了許多布帛。”

陸馥說:“不吝布帛,只要能籌到糧食。”

王主薄躬身稱是。

此前,陸馥奉命將十萬石糧食送去壽春,而桓溫又用五千匹戰馬換了他五萬石糧。如今倉廩中再無餘糧,且不說要養兵,新來屯戶的口糧也一早分撥下去。皇帝深居皇宮大內,哪裡知道陸馥竟敢以軍糧交換戰馬?四處籌糧才得以勉強出兵,陸馥又命其子陸琇懷其親筆手書,隨同程勝前往汝陰,好向桓溫告罪。

朱頊得桓溫將令,等日已西斜,起五千士兵,持長槍勁弩,出潁上城,前去半道截殺從項城來的輜重。

汝陰城南與城西大漲旗鼓,扛來雲梯,推出衝車,一副將要大舉攻城的面貌。汝陰城上的守軍自然緊鑼密鼓,緊盯晉軍,不敢稍有懈怠。

離壽春西北五十里一處山林,夏侯參所部正紮營於溪水邊,親軍軍侯入帳稟道:“探馬來報,潁上晉軍已出城,往西北行,衝我輜重隊伍而去。”

烏畢一副黝黑臉膛,哈哈笑道:“魚兒上鉤了。”又對夏侯參道:“夏侯司馬,出兵正在此時。”並不拱手。

夏侯參卻對軍侯問道:“可有石癸所部騎兵的消息?”

軍侯道:“城西的晉軍騎兵已轉至城南。”

夏侯參皺眉道:“怎會如此,探馬看得清楚?”

軍侯道:“探馬眼望着城西的晉軍騎兵趕去城南,現城西不見一馬,而城南戰馬卻多。”

烏畢笑道:“夏侯司馬未免過慮了,晉軍又怎會算到我軍設下誘餌。”

夏侯參道:“晉軍騎兵分明是衝我而來,如今反避去,只怕有詐。”

烏畢心道:“這廝怕是自以爲比呼延突還了得,晉軍非衝他來不可。”拉着臉說道:“此乃刺史之策,司馬怎好有違?”

夏侯參道:“某並未違背刺史之命,只不過該多加提防石癸罷了。不如這次就讓晉軍截取輜重,以輕慢其心,下次再設伏襲殺。”他是想看看石癸到底會否派騎兵前去援助潁上的晉軍。

烏畢道:“如此只怕不會輕慢其心,反而使其士氣大張。”

夏侯參道:“現敵勢正盛,應固守以驕其志,蓄銳以挫其鋒。等晉軍攻城未果,而我援軍趕至,那時再大舉攻之。”

烏畢聽不下去了,心道:“此人囉裡囉嗦,盡說些尋章摘句的話,好似一隻蒼蠅。”大聲道:“司馬,良機在此,怎能錯過?若司馬疑慮,在下可領三千騎前去擊破潁上來敵。”

夏侯參見他執拗,又不願意給他以孤軍,只得說道:“烏將軍不必心急,本司馬出兵就是。”

烏畢這才拱拱手,他對於漢將統率胡將本就不服,王浹的官職乃皇帝親封也還罷了,而夏侯參所立戰功並不比他多,卻被王浹任爲主將,分明是漢人相護。然而也不管烏畢如何想,其迫使夏侯參心存僥倖而出兵固然是要吃虧的。

石癸領杜雲、桓熙、郭翼共八千五百騎兵在馬頸上披上白布,兜了個大圈,反繞道夏侯參營壘之西,踏着夕陽,遠遠的跟在出營的趙軍之後。而城南戰馬嘶鳴,鼓聲擂動,這些戰馬本是用來馱輜重的,也有五千匹,於營中來來往往,在趙軍探馬看來,其數量非少,還道石癸的騎兵尚留在城南。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趙軍遠望着朱頊截殺輜重,烏畢露着奸笑,等夏侯參一聲令下,便當先率三千騎直奔朱頊。

朱頊望見西面塵土飛揚,趙軍騎兵映入眼簾,忙命士兵結陣,以奪得的輜重車阻擋趙軍。前邊的士兵憑着車輛,以圓盾護身,長槍戟張,弓弩手則待趙軍進入射程,一波箭矢射去,割倒一批趙軍。

親兵指着遠處說道:“將軍快看。”

朱頊順着他手指望去,北面趙軍騎兵也衝將過來。原來,夏侯參不令烏畢孤軍作戰,自領餘下兵馬從北面包抄晉軍,意欲圍殲。

臨陣只三發箭矢,趙軍已衝至眼前,長槍刺穿軀體,戰馬撞擊槍盾。

朱頊望見方陣動搖,心中惶恐,他所經戰陣不多,只在水上廝殺過,碰到敵軍騎兵才知沙場有多嗜血。

眼見朱頊軍被圍攻,岌岌可危。南、西、北三面又有騎兵殺至,此時日已西沉,月亮初升,光芒暗淡。朱頊望見白色點點而來,心神稍安,大呼:“援軍已至,將士們要盡力拼殺!”

夏侯參最不想見到的事情發生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晉軍衝殺敵騎,與朱頊內外夾擊,將趙軍推入頹勢。

晉軍騎兵的馬頸上披着白布,不致自相殘殺。

烏畢心中惱恨,望見白色的“石”字大旗,乃率部衝擊,還未奔近,箭矢已射來。馳近一看,並非石癸,而是桓熙。烏畢大吼一聲,拍馬挺槍向桓熙衝去,數騎跟隨。桓熙撥馬便走,烏畢奔至旗下,只見四面箭矢射來,將其與隨從殺落馬下。石癸領着親兵出現,持弓在手,望着桓熙提槍殺入敵陣。

一馬奔至夏侯參身邊,大聲稟報:“烏將軍已經戰死!”

夏侯參喝道:“住口,烏將軍分明尚在衝殺晉軍!”他只求穩住軍心,見晉軍勢難抵擋,乃下令全軍撤退。

欲率軍往南逃回汝陰,卻被杜雲所部阻擋。

夏侯參見杜雲勇悍如入無人之境,正奔自己而來。兩相沖突,他前邊的侍衛難當一合之擊,眼見杜雲長矛橫掃過來,夏侯參忙單手持槍格擋,誰料一擊之下,手中長槍竟然脫手飛出。夏侯參驚於杜雲神力,忙撥馬逃跑,一名上前護衛的騎士被杜雲錘殺於地。

趙軍跟着諸將一起奔逃,杜雲率軍在後面追擊。夏侯參一邊策馬,一邊狼顧,望見杜雲這惡煞正追在後面殺人如麻。

夏侯參不再意圖去汝陰,因不知途中敵情,領着殘軍殺出包圍,往北奔逃,衝項城而去。

此戰落幕,朱頊命人卸下馬車上輜重,將傷兵安置其上,領着水軍將士返回潁上,留騎兵清掃戰場。

及至天明,一經清點,殺敵七千級,晉軍騎兵死三千五百人,其中杜雲所部又折損過半,只剩了七百人,而朱頊的水軍也戰死兩千餘人,可算慘勝。不過此戰目的顯然也達到了,汝陰再無騎兵,晉軍可肆意攻城。

杜雲經此一戰竟又沒受傷,僅擦破點皮。他檢查盔甲,鐵甲雖有被穿透之處,卻沒破裡邊的皮甲。不禁遐想,當年張飛可於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定是身披重甲,又武力雄厚,手中長矛必然比他的還要沉重,才能如此的威猛。而使破月刀的周泰,與曹兵濡須口一戰,身被數十創而不死,其坐騎及身邊的侍衛卻皆盡戰死,可見這世間的猛將都自恃武力強橫而藐視衆生。

王浹和桓溫都得到趙軍騎兵敗逃項城的消息。

城南,晉軍使者打着“使”字旗,策馬到城門下。趙軍並不開門,而是從城上吊下來一個竹籃,叫使者將信件放進竹籃裡。

使者放好書信,奔回本陣。

守軍取了信,交與劉騁。劉騁拆開來看,上面言道:“昨夜貴軍騎兵大敗,被我斬首七千餘級,可見貴軍誠然不堪一擊。若彼能讓出汝陰,桓某可保貴軍平安北去,也免得我軍攻城之時,累及無辜。”

劉騁看了,命人將信送去刺史府。

王浹看了,修書一封,命劉騁發往城外晉軍。

劉騁命人以牀弩將書信發至晉軍陣前。

桓溫收到回信,展信一看,上言:“足下窮兵黷武,強攻不勝之城,何敢言累及無辜?我援軍將至,勸君早退,以免悔之莫及。”他見王浹頑抗,又將書信遣人送去給石癸。

石癸將信上所言遍告諸將,言道:“王浹想固守待援,怎好不如他意?”

桓熙道:“其所盼尚不夠殷切,不如先唬唬他。”

石癸道:“哦,少將軍意欲何爲?”

桓熙指着斬獲的趙軍頭顱,說道:“就借趙軍頭顱一用。”

於是,桓熙命人將胡人的頭顱以霹靂車拋入城中,又發些裝有帛書的酒罈。

城中百姓聽到風聲,說趙軍戰敗,但畢竟未曾親眼所見,而此時頭顱飛進城中是何等可怖,胡兵之兇悍百姓是知道的,現在長者黃色鬚髮的胡人頭顱就在眼前,不由得不信晉軍更爲強盛。又有酒罈中的布帛,上書:“汝陰援軍已絕,城垣將破。”又言:“殺胡兵一人者賞百金,殺守將賞五百金,殺刺史賞千金,封千戶侯。”

趙軍將收繳的布帛交給王浹,王浹看了上面所言,再看看左右,覺得他們眼光似乎有異,不禁摸摸下巴上的鬍鬚,對親隨侍衛道:“中郎將已統大軍趕來,定教城外之敵土崩瓦解。”嘴上如此說,卻將護衛親兵再增加五百,日夜防備。

石癸雖然已降了南朝,但這些胡人到底與自己同屬一族,已被取了首級,還要遭桓熙這般侮辱,自然看不下去。待桓熙發射幾百枚人頭入城,石癸不禁對他言道:“少將軍該知戰陣中士兵各爲其主,這些胡人戰死沙場仍不失英勇,又何必辱及其屍首?天道輪迴,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桓熙想想也是,設身處地,若是自己守城,而敵人將己方士兵的頭顱拋進城來又當如何?他朝石癸作揖告罪,並下令停止拋射。

城南與城西,晉軍日夜擊鼓不絕,攪得守軍不得安歇。光有鼓聲,卻又不動兵攻打。

兩日後的凌晨,城南與城西又開始擊鼓,晉軍列陣,推出霹靂車轟擊城樓。城上趙軍不知晉軍是否當真攻城,趕緊稟報王浹。

王浹聽到稟報,分兵防守如常,往西城、南城聚集重兵。過了一陣,城南的霹靂車停歇,晉軍簇擁一將至陣前,大馬長斧,正是桓雲。桓雲縱馬朝士兵大吼:“攻城!”晉軍得令,紛紛扛着雲梯開始攻城。

王浹聽聞桓雲攻城,不敢小覷,忙徵召百姓往南牆運送滾木礌石。

而城西的霹靂車拋了一陣飛石,之後又用酒罈裝了菜油摔在城牆頂上,地面滑不溜丟。虧桓溫不吝錢財,讓謝尚屯了這麼多油在壽春,早早用船運至汝陰城下。

戰至正午,城北也有大批人馬趕到。城上守軍遠眺來者,見打着趙軍旗號,帥旗上面一個“石”字,忙擊鼓示警。

不多時,一騎奔至城門之下,乃是個胡兵。往城上喊道:“北中郎將至,速報刺史,內外夾擊城南之敵!”

守將聽了,速遣人稟報王浹。報信的人尚未回來,城外的士兵卻越聚越多,列着陣靠近,也不見轉往城南。而後面的士兵望上去也非趙軍打扮,更像是晉軍。

守將正着人往城下喊話:“請中郎將來見!”喊了幾聲,不見中郎將,卻見援軍擡着雲梯,推出衝車。“石”字放倒,豎起“桓”字旗。“援軍”擂動戰鼓,士兵洶涌而前,竟開始攻打北城。一時硬弓、強弩朝城上露出身子的守兵射擊,箭矢之多,好比下雨。

原來並不是什麼援軍,而是桓溫領兵親至。

王浹先聞報:“北中郎將至!”不禁興高彩烈,傳令南城,準備內外夾擊。過了一陣,又有人稟報:“來的並非中郎將,桓溫正攻打北城!”

王浹瞠目結舌,他本以爲晉軍圍三闕一,放北城不打,此時心驚肉跳。因爲重兵正守南城、西城,而北城人少。

桓溫在城南放一萬人佯攻,城西則交給石癸,其餘士兵趁夜轉往城北。因汝陰再無探馬,所以並不知道城外虛實。他命先鋒穿着趙軍的服色,由石癸手下的胡兵前去哄騙北門守敵,再驟然發動攻擊。

北城趙軍只有四千人,平日枯守,毫無防備。驟然被攻,當然手忙腳亂。如今城下有四萬晉軍,將三百架雲梯搭在城牆上,如蟻附般攀登,誰人不生懼意?又有衝車被甲士舉大盾防護,推至城門撞擊。守軍從箭垛開孔往城下射箭,又從垛口探出身子,往攀登的晉軍投下滾木礌石。但因滾木所備不多,轉眼告罄。

一個守兵正探出垛口,手持長槍往下戳刺攀登的晉兵。哪知城下一箭射來,那守兵仰面而倒。桓溫聚集了全部強弩硬弓,只要守兵敢冒頭,必定十數支箭射去。

守軍難以阻擋,終於被晉兵攀上城頭,已短兵相接。

西城的守軍躲在女牆後邊,躲避霹靂車。守將得王浹之令,分出一部兵馬從城牆趕往北城救援。此時地面被灑滿油脂,滑溜得很,士兵踩在其上,無不摔倒。雖然身穿鎧甲並不怕摔,但要爬起來卻非易事。一手的油,連兵器都抓不穩。守將不禁咒罵桓溫,堂堂輔國將軍竟使這等卑鄙伎倆。

杜雲跟在先登之後攀上城牆,看見城上兩軍各持刀槍血戰,混亂不堪。又有士兵往城內垂下繩索,去攻城門處的守軍。杜雲瞧着起了心,走到牆邊,伸手拽住繩索,縱身躍下,腳踩兩步牆面,安然落地。其武藝之高,非常人可及。

抽出破月刀,也殺至城門後面,一頓砍殺,阻擋住守軍。城門上“砰”的作響,顯然是城外的衝車在撞擊。幾個晉兵乘杜雲一計橫掃千軍,逼退守兵,趕緊衝至門後,扛起門栓。“砰”,城門被撞開,晉軍一擁而入。一個士兵沒站穩,被門栓壓倒,又被踩踏,一命嗚呼。

王浹得知北城已破,晉軍涌入,胸口如遭重擊,已無心守城。一邊傳令北城守軍拼死抵擋,一邊命沮渠恿、劉騁收集人馬。繼而大開西門,率軍殺出。出城之後,轉而往北,直奔項城。

然而雙腿哪裡跑得過騎兵?石癸站在坐騎旁邊,摸了摸馬頸,望着一股股出逃的趙軍,好似老鷹盯着獵物。也不忙追擊,直等到西門再無多少逃兵出來,料想王浹已跑出三裡之外,這才下令士兵上馬。旌旗北指,馬蹄捲起一陣塵煙。

汝陰距項城兩百里,王浹所部被晉軍騎兵追殺,一路丟盔棄甲。只得讓沮渠恿率兵在後抵擋,由劉騁護着王浹前行。主將騎馬,自然率先趕至項城。而步卒只顧逃命,途中四散,得入城者十不存一。沮渠恿被騎兵衝殺,終於戰死。

晉軍破汝陰,這一戰晉軍又失三千人馬。桓溫出榜安民,置大軍於城外休整。可惜王浹出逃時,燒了府庫,存糧皆化爲烏有。一邊收治傷員,又將城外的糧草運進城內。

石癸帶着親兵來到刺史府,這裡原本是他的官邸。此時裡邊亂糟糟的,財帛、細軟已被晉軍搜刮一空。郭翼正指揮士兵清掃,好叫桓溫入住。石癸去自己的房間,屋內空蕩蕩的,剩幾個羯鼓倒在地上。他撿起羯鼓察看一番,又拍拍鼓面,並沒有壞。聽到鼓音,胡兵頓感親切。心中難得慰藉,石癸露出笑臉,朝衆親兵說了幾句羯語。衆人興致昂揚,也拾起羯鼓,有人取出篳篥。屋裡邋遢,就去屋外奏樂。

杜雲和桓熙在城內找了一圈,店鋪早已關門,想打牙祭也不能。一路來到刺史府,看藏有什麼好酒。

“邦邦”,杜雲聽見後院傳來鼓聲,不同尋常,又有似洞簫的聲音。好奇心起,於是跟着一些士兵走到後院去看。

來到後院,杜雲一看,並非洞簫。那人所吹篳篥,相較洞簫要短得多,聲音更爲尖脆。石癸和幾個胡兵肋下夾着羯鼓,一邊拍,一邊踏着節拍。其餘胡兵則空着手,所跳舞蹈既歡快又雄渾,別有異域風情。杜雲從未見過這種舞蹈,既沒有漢舞的柔美,也不似巴渝舞的鏗鏘。桓熙也擠到他的身邊,笑嘻嘻的觀看。

杜雲問他:“伯道可知這是什麼樂舞?”

桓熙說:“此乃龜茲舞,自西域而來。”

一曲畢,衆晉兵皆歡呼稱讚。

胡兵們尚未盡興,繼續跳舞。倒急壞了郭翼,斥責偷懶觀看的兵士。

此刻,程勝、陸琇率水師也趕來汝陰。陸琇奉上其父親的親筆信,向桓溫告罪。

桓溫攻取汝陰,心中愉悅,又看信中所言與那五萬石糧草有關,更不好怪罪。只教陸琇安心回合肥,告知陸馥盡力派兵來,並不強求。

晉軍僅在汝陰休整了三日,桓溫便欲北攻項城。

刺史府正堂中,衆將參議。石癸以爲不妥,當先言道:“此時該固守汝陰,不應得隴望蜀。某以爲趙軍必然會從別處支援項城,而我軍騎兵終難以對抗。”此時晉軍騎兵只餘下五千人馬。

桓溫道:“項城只兩萬守軍,兵貴神速,我軍只需在其援軍趕到之前拿下彼城,便大功告成。”

石癸搖搖頭,拱手道:“輔國切莫心存僥倖。”

龔護聽他言語冒犯,說道:“護軍怎敢如此無禮?”龔護雖然也常直諫,但只言事並不衝撞主帥,以免損其威信。

石癸道:“石某說話無狀,還請輔國莫怪。”

桓溫反而笑道:“護軍耿直,桓某豈會怪罪,且你所言確實乃經驗之談。”

桓熙道:“父親,詔命中並未說要伐項城,是否該先稟報朝廷。”

桓溫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桓雲道:“只是嫌糧少,未必能支援項城作戰。”

桓溫問道:“尚餘多少糧秣?”

桓雲道:“城中只有六萬石糧。”

桓溫道:“足矣,我命謝太守再籌糧來。”

桓熙道:“那該如何出兵呢?”

桓溫道:“所有騎兵盡歸石護軍統轄,熙兒爲副。就留安之、士稚守汝陰,其餘諸將隨我北伐項城。”

於是留杜雲所部一萬一千步卒守城,王平參謀軍事,一同留守。又命水師程勝率五千人守淝口,朱頊、謝嬋領八千兵守潁水水道並輸送糧草、輜重。桓溫領四萬五千步卒,另五千騎兵北上,直取項城。

桓溫一路北上竟暢通無阻,直抵項城南門,遣使送信給王浹,命其速速投降。朱頊領五千水師把守項城城東的潁水,謝嬋則負責輸送糧草、輜重。

王浹並不迴應,緊閉城門,高懸免戰牌。

桓溫故技重施,又在城南與城西構築堅壘,以霹靂車轟城。

攻城數日,一快舟揚帆而來,朱頊接到書信,速遣人上岸報予桓溫。

桓溫看過書信,得知淮北水軍佔據洛口,賀蘭鐵簫已率軍渡過淮河,進逼淝水東岸,淝口對面的淮水北岸也發現趙軍,打着“石”字旗,懷疑是石閔所部。兩軍皆威脅壽春,程勝分身乏術,請水師回援。

桓溫望望項城上寥寥無幾的旌旗,問來人道:“陸刺史未派援軍往淝水去麼?”

來人稟道:“怕已來不及。”

桓溫道:“朱將軍可遭逢到趙軍水師?”

來人道:“並未尋見潁水上的敵軍。”

桓溫道:“且命朱頊領兵回援,急報陸刺史增兵淝水。”

來人拱手道:“卑職遵命。”說罷,急急而去。

桓溫心道:“石閔怎會去淮河北岸,乞活軍敗了,莫非是疑兵?”壽春雖堅,但若被趙軍渡河染指,糧草、輜重必然發不出來,也抄了桓溫的後路。現在遣朱頊回援,桓溫又恐潁水水道被趙軍水師所佔,使他糧道只能走陸路,亦危及穎口,水軍兵力當真捉襟見肘。

汝陰,杜雲、王平在東城牆上,望見水師南下,現在就剩謝嬋的三千人馬駐守潁上城,還要輸送糧草。杜雲手中只有五十騎,其餘都是步兵,若從陸路運糧,就該祈禱途中切莫遇見趙軍騎兵。

王平道:“我軍受制於潁水,卻抽調水師,此乃大忌,好比釜底抽薪。”

杜雲道:“我等守在此地又能如何?不如養精蓄銳。”

王平拍着他肩膀,笑笑:“杜郎真是豁達。”

過了一日,親兵至刺史府稟報:“乞活將李農在外求見。”

杜雲尚在巡城,王平命請他入內。李農入堂中來,王平一看,此人精悍,國字臉,八字須。

李農拱手道:“李某參見鷹揚將軍。”

王平見他知道自己稱號,不禁有些好感,問道:“李將軍此來所爲何事?”

李農面帶微笑,說道:“某知輔國北伐汝陰,特來討還糧草。”

王平爲幕府參軍早知糧草之事,說道:“輔國正攻項城,不如等戰事平定之後再說。”

李農道:“戰局難料,不知何日方休,將軍不如先行交割。”

王平擺手道:“此事王某豈敢做主?”忽聽得李農腹中咕咕作響。

李農打個哈哈,說道:“李某來得急,尚未進食,讓將軍見笑了。”

王平卻不見外,對身邊的侍衛道:“去取些食物來!”

侍衛得令而去。

王平又問李農:“聽聞趙軍攻譙郡,不知戰事如何?”

李農道:“此事我正要稟報桓輔國,我軍與石閔征戰近兩月,張都督已不幸戰歿,現在我軍由樊將軍統領,暫且避敵鋒芒。”

王平知道他所言的張都督說的是張無壽,樊將軍則是樊無期,想不到石閔這般厲害,竟擊敗乞活軍,難怪他來討糧。

侍衛端進食物來,放在李農案上,有面餅、酒、肉乾。

李農吞了吞口水。

王平說道:“李兄且用餐,王某去去就來。”

李農拱手道:“將軍請便。”他自然知道王平故意避開,免得他難堪。

王平帶了侍衛出門去,留李農獨自在裡面進餐。

李農他們一走,忙狼吞虎嚥起來,將酒肉吃乾淨,麪餅吃不完就放進懷裡。

過了一陣,王平纔回來,一邊拱手道:“讓李兄久等了。”

李農道:“不妨事。”

王平道:“某方纔已派人前去報信給桓輔國,說明李兄來意,請其定奪。”

李農謝過,說道:“據我所知,石閔已率軍去援項城,還望貴軍小心防範。”

王平驚訝,忙道:“我定會稟報輔國。”

李農又道:“我知汝陰乃重地,若王將軍信得過在下,可於城東搭設浮橋,我留一千兵卒在彼岸,將軍可隨時召來相助。又或輔國願交割糧草,李某也好借用此橋搬運。”

王平點頭說道:“李兄思慮周全。”

李農拱手道:“李某忙於軍務,不便久留,這就過河去,後會有期。”說着,起身告辭。

王平拱手還禮:“恕在下怠慢了,請!”將他送出門去。

王平將李農所言之事報與桓溫,桓溫不準汝陰還糧,命他讓李農去臨淮取糧。至於石閔,桓溫從攻汝陰時起就聽說會率軍前來,但未知真假。於是王平又遣使將桓溫所命報與東岸的乞活軍,卻不打算搭設浮橋,以免阻礙河道。

一日,探馬來報:“汝陰以北發現趙軍騎兵。”王平聽了,這才覺得事態嚴重,也不知項城戰況如何,忙命人在城東搭設浮橋,以求乞活軍相助。

浮橋搭好,趙軍並未來襲汝陰。一夜過去,卻得謝嬋遣人來報:“潁水上出現趙軍水師,戰船衆多。”

王平將此事告訴杜雲,杜雲焦急道:“戰況不利,該報請桓輔國撤回汝陰。”

王平道:“水上去不得,我已遣快馬稟報。”

午時,探馬回報:“城北出現許多趙騎。”

王平暗暗擔心,也不知派去稟報的人是否平安。

又有謝嬋快船來報:“趙軍騎兵正襲潁上,水軍腹背受敵。”

王平大呼不妙,杜雲道:“該去兵援潁上。”

王平來回踱步,說道:“不可,趙軍襲潁上,自然是爲了攻水師,但也可能是誘敵之計。你我該當守城,而非出兵。”

杜雲道:“不是說可以請乞活軍相幫嗎?”

王平道:“乞活軍只言救援汝陰,而非別處。”

杜雲道:“既如此,我領人去救潁上,你請乞活軍相助守城。”

王平知杜雲心中還有謝嬋,拗不過他,且水師若敗,穎口難保,只得同意杜雲出兵。

杜雲道:“我領三千人馬去救。”

王平搖搖頭:“不可託大,莫尚未救得潁上,反敗軍於敵軍騎兵。”他讓杜雲領了五千兵馬出城,遣使者往東岸求助乞活軍,又命百姓於城上防守,多樹旌旗。

杜雲領五十騎當先,胡嘯率步卒隨後,往北急行。

攻潁上的正是夏侯參,如今石閔業已趕至項城,卻不急攻桓溫,一經探察,得知潁上並無多少晉軍水師,想必已中計回援壽春,於是命夏侯參和趙軍水師合攻潁上。一旦掌控潁水,桓溫必退,那時擊其暮歸,可獲大勝。

潁上城,殘破的土牆之內,掘有陷馬坑,又設置鹿角,謝嬋命五百士卒把守。而潁水之上,謝嬋親領十五艘艨艟、十艘鬥艦與趙將劉付的水師拼殺。

夏侯參的騎兵幾次衝入城垣,受阻於各處的溝塹、鹿角,被晉軍憑藉城內殘垣斷壁以弓弩擊退。夏侯參正攻打間,探馬來報:“汝陰晉軍趕至。”

夏侯參問道:“領軍者何人?”

探馬道:“該是杜雲,晉軍旗上繡着‘杜’字。”

夏侯參兩次與杜雲交戰,早派人查到此人乃南朝威武將軍,此時正把守汝陰。猶記得他的勇悍,是以並未想過去攻汝陰。心中吃驚,又問探馬道:“有多少人馬?”

探馬道:“有數千步卒。”

夏侯參皺眉道:“沒有騎兵?”

探馬道:“只有數十騎。”

夏侯參手中尚有三千騎兵,潁上一時難以攻取,該趁杜雲遠來疲憊,先將其擊退。想他不過數千步卒,總該報報往日之仇了。於是聚齊人馬,直衝杜雲而去。

杜雲催促步卒快行,累得將士們氣喘吁吁,已行了二十餘里,前邊探馬來報:“趙軍騎兵正衝我軍而來。”

杜雲忙命胡嘯列陣,自己率五十騎列於陣左。

夏侯參望見杜雲的方陣整齊,不禁猶豫了,但又狠下心來,率部突擊。突入晉軍方陣才發現其步兵並不多麼勇猛,定然是疲累所致,於是對方陣反覆衝殺。

杜雲守在左翼,見方陣被趙軍摧殘,戰士死於馬蹄之下,他握長矛的手不禁攥得緊緊的,心頭滴血,卻還得忍住。

胡嘯親自拿着槍盾在陣中抵擋,後陣未遭攻擊的晉軍一經喘歇反而變得不那麼疲累。胡嘯當先領着勇士反擊衝進陣中的敵兵,勇士們揮舞長槍與鋼刀,以命搏殺。

杜雲看方陣正與敵僵持,忙命騎兵上馬,率五十騎從側面突入趙軍,立時犁開一道口子。

夏侯參正與晉軍步兵廝殺,後面突然奔來一騎,挺槍刺入他後背。來者正是杜雲,他單騎殺至,從夏侯參背後拔出長槍,又朝周圍一式橫掃千軍,將三名敵兵擊落馬下。

夏侯參只“哼”一聲,便死於馬下,所部失了主將,一衆殘兵往北逃去。

杜雲見死傷頗多,不敢清點人馬,命傷者自行返回汝陰,領着殘兵趕去潁上。到了彼處,入到城垣之內,聽其中守兵稟報,他這才發現潁上並無大礙。杜雲唏噓不已,命衆將士進入城垣休整,一邊幫着防守,而之前防守的水兵則趕忙登船去助謝嬋。

夕陽西下,暮靄沉沉,劉付正與謝嬋殺得難解難分,又望見晉軍數艘艨艟、鬥艦擊鼓張旗而來,此消彼長,趙軍已難以取勝。且不知晉軍後援幾何,劉付稍一權衡,嘆了口氣,下令全軍撤退。

謝嬋擊退趙軍,又命人報與杜雲。杜雲在潁上城得到她消息,終於安下心來,背靠着殘垣歇息,草草過夜。

南邊的汝陰,乞活軍被王平放進來協助守城。誰料入城的乞活軍越來越多,人數並不止一千,其兵忽然暴起,反殺戮守城的晉軍。王平率兵抵擋,卻哪裡是對手,他只是耳聞乞活軍之勇悍,今日親眼得見,才大呼後悔。此舉開門揖盜,晉軍被殺得打開城門四散而逃。

王平終被乞活軍生擒,帶到一將面前。王平看那將頭包白巾,正是李農,頓時惱羞成怒,嗔目切齒道:“是你,卑鄙小人!”

李農言道:“王將軍莫怪,我軍已經斷糧,李某可遭天譴,然而乞活軍不能就此而亡。”

王平道:“乞活軍不能亡,因此可以屠戮友軍?”

李農道:“李某自知不義,而王將軍仁德。今次就帶你走一趟,去看看我軍的餓殍,也好做個見證。”於是將城中的軍糧搶奪一空,又擄了王平,連夜趕回河東。

原來乞活軍敗於石閔,丟失塢堡,所以逃入潁川郡,苦無糧食,纔到汝陰來討要。桓溫要他們去臨淮取糧,其實強人所難,以乞活軍現在的處境,要經過鄧桓掌控的徐州,從臨淮運糧回來根本做不到。最後爲了自救,李農一念之間,竟奪了汝陰的糧草,而非相助守城。

天還未明,即有從汝陰逃出來的蕭南、牛山趕到潁上稟報杜雲:“汝陰爲乞活軍所破!”

杜雲聽了直如五雷轟頂,瞠目結舌,穩了穩神,才問道:“王參軍呢?”

蕭南道:“乞活軍入城協助守城,卻突然大開殺戒,屠戮我軍,乞活軍太衆,我等只好逃出城來,並不知王參軍如何。”

杜雲大悲,若城被乞活軍所奪,他失城又失軍,自是難辭其咎。又心念王平:“若士稚因此而喪命,我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他忙派出探馬前去汝陰察看。

探馬回報:“城中空空,並無一人。”原來城中百姓一再遭逢戰亂也都趁夜逃出城去。

杜雲聽了,這才率軍返回汝陰,而人馬只剩三千。

杜雲回到城中,命緊閉城門。在刺史府的正堂中,發現到李農留下了一封信,言明奪糧之罪,還擄了王平去。好在乞活軍良心未泯,沒有搜刮百姓的糧食,杜雲所部收集城中糧食,尚夠數日之用。

杜雲命快馬報予桓溫,又報信給謝嬋,請她幫忙從壽春籌糧。

王平早前派去項城報信的快馬,萬幸沒被夏侯參截殺,趕至桓溫的大營稟報。

桓溫得知潁上被攻,心中大驚,再想到石閔軍出現在淝口北岸,冷汗直冒,自覺中計,急令收兵,撤回汝陰。

而此時石閔軍終於出現,盡是騎兵,該不下兩萬之衆,趁桓溫退兵,於途中追殺。

桓溫命石癸、龔護殿後,大軍撤往汝陰。

石癸、桓熙領五千騎兵先行阻敵,龔護則領五千步兵緩緩後撤,掩護桓溫大軍。

石閔得知石癸動向,親領大軍來戰,又分出一部兵馬去追龔護。

石癸望見石閔正以旗鼓列陣,心知難敵,對桓熙說道:“少將軍,石閔驍勇無比,狡詐如狼,我非其敵手。且今日敵衆我寡,恐難全身而退,請少將軍先走!”

桓熙看他面色剛毅,似乎已抱必死之心,倔氣上來,說道:“死便死矣,桓某願以身殉國!”

石癸搖頭道:“少將軍留在此地也是枉死,石癸衝我而來!”

桓熙咬牙道:“可是……”

石癸道:“我不能報效故國,今日雖死無憾!請少將軍回稟桓輔國,念在石癸一片赤誠,救舍弟出獄。”

桓熙眼中泛紅,點了點頭:“是!”

石癸鐵着臉,大聲說道:“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桓熙撥轉馬頭,“喝”一聲,率百餘親兵急馳而去。

號角聲響,石癸領兵殺向石閔大軍。石閔軍猶如烏雲,終將石癸所部團團圍住。

一經廝殺,結果石癸本人及其親兵皆戰死,騎兵也大多犧牲。只桓熙以十餘騎逃出敵軍阻截,他想來心有餘悸。龔護所部也損失慘重,一路折損了兩千餘人。

桓溫回到汝陰,果然如杜雲所報,城中已無糧草。桓溫不敢停留,只等龔護、桓熙入城,就要棄城南逃。

杜雲伏地請罪:“輔國,卑職願領三千兵馬守城,阻擋石閔。”

桓溫搖頭道:“石閔所率皆騎兵,怎會先取汝陰,必然繞過此城來追擊我部,即便你守在城中也是徒勞。”

石閔並不知汝陰曾被乞活軍奪取,也不知城中無糧,大軍一路未歇,料難以攻城,反而退兵二十里,並命人佯攻潁上。

桓溫率大軍棄了汝陰,急急南逃。

石閔只歇了一夜,得探馬來報:“桓溫率部南逃。”

石閔一聽,不辭辛勞,催兵去追桓溫,又命帳下部將蘇亥領一千騎,趕在晉軍前頭奔襲穎口,欲斷桓溫退路。

把守穎口的乃是謝尚部將周驊,領有五千人馬,營前深溝堅壘。蘇亥奔襲穎口,受阻於周驊的營壘,鎩羽而歸。

桓溫以黃進殿後,率部從穎口過浮橋,撤回淮水南岸,此時大軍已餓了兩日。謝尚一早得到報信,派人運糧去穎口,恰好趕上桓溫的敗軍。

桓溫軍於南岸休整,造飯充飢。

探馬回報:“黃進所部被趙騎圍殲,黃進戰歿。”

桓溫忍住悲傷,命周驊撤回南岸,又拆毀浮橋。謝嬋水軍得知桓溫已渡過淮河,於是放棄潁上,退守穎口。

桓溫率軍返回壽春,而淝水東岸的趙軍也匆匆退兵而去。

鄧恆根本沒想乘虛進攻臨淮,只因有謝石水軍在,臨淮其實難以奪取。反而得北中郎將石閔所請,命渦水水師進佔洛口,並派賀蘭鐵簫率騎兵直逼淝水,威脅壽春。

石閔收復汝陰,傳令撤回淝口北岸的疑兵。他征戰兩月,先破譙郡的乞活軍,又奉命兵援項城,此時八萬人馬已折損大半,只好求助於鄧恆。等趕至項城,本已兵疲,不敢驟然進攻桓溫,卻未料到晉軍果然中計。他雖然將桓溫擊退,其實已是強弩之末,無力再戰。

桓溫的七萬大軍如今只剩三萬餘人,且騎兵盡沒,可謂大敗虧輸。他命士兵備足五日的軍糧,率軍返回臨淮,桓衝也派人於途中接應,一路倒還順暢。

豫州戰事已了,而朝中卻因此興起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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