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壽追石癸至甕口山以南的原野,兩軍大戰。石癸逃奔至此手中已不足三萬騎,但見乞活軍比他的軍隊還多,這才知道乞活軍不下四萬之衆,而甕口山的趙軍只有五千步卒把守山口,也不能來援。望着遍野的乞活軍,石癸狠心一戰。
乞活軍此次長途奔襲,其兵輕裝而來,多不着甲,與趙騎衝突,悍不畏死,馬槊對刺,往往同歸於盡。戰了半個時辰,兩邊已各自折損五千人馬。
如此損耗,石癸自知難敵,但又被乞活軍咬住,不敢自潰。
石隼也知情勢不妙,對石癸道:“兄長可領兵先走,小弟在此抵擋。”
石癸雖難忍,但仍硬起心腸,率一萬騎逃奔穎口。石隼命人擎起“石”字帥旗,他戴上兄長的頭盔,指揮趙軍抵擋。
因石隼與石癸長得相像,乞活軍望見他還道是石癸,將抵擋的趙軍團團圍住,不斷與之廝殺。
淝水西岸,桓溫留下部將龔護清掃戰場,看守輜重,大軍向北急趨壽春。以桓熙騎兵爲先鋒,突襲趙軍營寨。
桓熙騎兵踏破趙軍營壘外圍,卻被塹壕、拒馬之後的弓弩手擊退。桓熙不以力相搏,轉而截斷趙軍退路,一面等待後軍前來。
趙軍營寨中有一萬守卒,未料晉軍騎兵來襲,營壘雖堅,但見西去之路被斷,急派快馬突出營去報與呼延突,請他速速來援。
呼延突以一萬步卒圍壽春城,自領五千騎守在晉軍浮橋以西。守了許久,未聽到石癸獲勝的消息,卻被營寨快馬來報:“大營被晉軍所攻,請司馬速速救援!”
呼延突問:“晉軍多少人馬?”
快馬道:“有數千騎兵,恐大軍在後。”
呼延突聽了大吃一驚,又問:“石帥何在?”
快馬道:“並無消息。”
呼延突腦筋急轉,說道:“你速去回稟,待我聚齊人馬,即刻回師去救!”又命親兵傳令各軍收攏人馬。
快馬謝過,急急回去稟報。
呼延突聚攏圍城的人馬,卻不去救援營寨,反率軍撤往甕口山。
桓溫的大軍趕至趙軍營寨時,日已西斜,他命大將分頭攻擊敵營。桓衝、黃進攻正南,桓雲守正北以防呼延突,杜雲攻正西,桓熙策應西面與北面。
杜雲之前一戰,犧牲了陳虎,還折損了五千人馬,傷者也有數千,自覺慘重無比。如今又領着一萬兵卒在趙營西面擺好陣勢,只等敵軍從此突圍,也好以逸待勞。
不久,一匹快馬傳令而來,言道:“南面我軍已突破營壘,輔國有命,令將軍即刻進攻。”
杜雲拱手道:“杜某領命!”
看着那騎拍馬而去,他嘆了口氣,回頭來,命蕭南進攻敵營。望着衆將士着甲遠去的背影,杜雲心中泛起一絲不捨。
然而出乎意料,攻了不久,蕭南便突破營壘,杜雲趕忙領着牛山隨之殺了進去。
原來趙軍見南邊營壘被攻破,並不往西突圍,而是往北逃竄,想與呼延突合兵一處。趙軍也不傻,他們只有步卒,若是離開了營壘,又無騎兵的護衛,怕是難逃一死。
北面,桓雲的軍隊因要提防呼延突,所以只派了一小支步卒隨同桓熙殺入趙營。
趙營中,桓熙正騎着馬與趙軍廝殺,剛以長槍刺死一名趙兵,忽然馬失前蹄,踩進一個陷馬坑中。桓熙滾落馬下,那馬腿被傷,已用不得了。
幾名親兵見狀忙拍馬來助,卻聽得呼嘯聲起,數十敵兵跟着包圍過來。難得有晉軍將領落馬,所謂“擒賊先擒王”,殺掉此將於突圍大爲有利,趙軍又豈會錯過?
一名趙兵正張弓搭箭要射向桓熙,箭猶在弦上,卻不知哪裡一箭射來,自己反栽倒在地。而遠處,杜雲左手擒着弓,右手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箭來,又瞄準另一趙兵射去。部將牛三發一聲喊,揮着斧頭,領兵殺向圍困桓熙的趙軍。
杜雲背起弓,右手拔出破月刀來,也趕將上去。
一名敵兵被牛山利斧一劈,頓時顱骨破裂,哼都沒哼一聲就見了閻王。這些趙兵乃石癸的本部人馬,多爲北方勇悍之士,卻也驚於牛山之兇猛。然而等杜雲殺至,他們才知什麼叫作煞星。
杜雲左手抓住一名趙兵衣甲,提起來,甩將出去,如同扔一個稻草人。右手重刀一揮,能斬破敵兵胸甲,摧折肋骨。腳下一踢,能將人臟腑踢破。
敵兵本就難近杜雲的身,即便靠近也受不住他一擊,且杜雲身着重甲,普通的刀槍奈何不得。
杜雲與牛山逞橫,不久即殺散敵兵。
桓熙也驚於杜雲武力,翻上親兵的一匹戰馬,朝杜雲拱了拱手,撥馬而去。
趙軍終未等到呼延突來援,拼死突圍之下幾被全殲,只少數人逃出生天。桓溫遣桓熙追擊殘敵,鳩佔鵲巢,就以此地安置大軍,另派出斥候探察敵軍動靜。
月光之下,白衣騎士依舊在與被圍的趙軍廝殺,直至天明,石隼的一萬餘趙軍盡沒。乞活軍戰士將石隼活捉,縛了,推到張無壽麪前。
張無壽摘了他的頭盔,看了看,皺眉問道:“你是石癸?”
石隼仰天而笑,瞪着張無壽道:“吾乃石隼,家兄此刻早已北渡淮水!”
張無壽也不發怒,依舊給他戴好頭盔,又塞住他的嘴,對手下親兵道:“將他押至甕口山之山口,就言他是石癸,命趙軍出降。”
乞活軍圍住山口,將石隼和俘虜的趙軍推出陣前,一騎前去傳話。等傳話的回來,他說道:“趙軍未見符節,不降。”
乞活軍將領樊無期道:“什麼符節?託詞而已,將俘虜於陣前一一斬首,只留石隼!”
趙軍守兵望見自己人被乞活軍當面斬首,不禁膽寒。
樊無期命士卒披了趙軍的重甲,進攻山口。
見乞活軍來攻,趙軍守將對衆人道:“乞活軍不留活口,降者必死,現在谷中糧草充足,堅守待援猶可存!”命令士兵拼死抵擋。衆人皆不敢降,憑險死守。
山口以石木壘成關隘,有三道寨門,隘口上又砌有女牆,山岩陡峭易守難攻。壽春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這甕口山也就常用於囤積糧草,關隘早已有之,只不過歷次戰爭層層加建,使其更爲險要。
乞活軍身穿三層重甲,抱薪置於寨門下,想以火攻。關隘上的趙兵以強弩射之,也不能透甲而入。以檑木滾石扔下去,纔將門下的乞活軍砸死。
乞活軍忘死堆起柴草,投以火把,在門前燃起大火。卻見關隘上潑下水來,將火澆滅,原來爲防火攻,隘口旁的山坡上早築有水池,引山泉入池中,趙兵可以提水來救。
乞活軍見了,苦無良策,又無攻城器具,只得暫時收兵。
樊無期將此事稟報張無壽,張無壽道:“桓溫言有小道可以上山,你速派人去搜索。”
樊無期得令而去。
不久斥候來報:“發現大隊趙軍從東而來,將旗上有‘呼延’二字。”
張無壽道:“傳令李農率五千騎於道旁樹林中伏擊。”
斥候傳令而去。
呼延突急急趕路,因大量步卒而行得慢了。已近甕口山,前邊斥候來報:“將軍,甕口山前有許多乞活軍,數不勝數。”
呼延突聽了,這纔想明白:“原來晉軍勾連乞活軍來戰,難怪我大軍不敵。”又問:“發現晉軍否?”
斥候道:“並未見到晉軍。”
呼延突道:“我軍何在啊?”
斥候道:“這……也未見到我軍,不過那山口關隘上依舊是我軍旗幟。”
呼延突猶豫不決,不知石癸大軍是已退往穎口,還是在路上,若自己不救甕口山,比主將還先撤回穎口,豈不是大罪?
裨將常殊見呼延突神情猶疑,問道:“乞活軍定是在攻關隘,司馬何不相救?”
呼延突道:“某擔心主帥已退至穎口,而我孤軍難敵。”
常殊道:“將軍該救甕口山,勝了自然好,不勝退去穎口便是,若石徵南尚未退至穎口,也不會因此而怪罪司馬。”
呼延突想想也是,於是率軍前去救援甕口山。途經一片樹林,騎兵已經過去,忽然從林中殺出乞活軍來,攻擊趙軍步卒。
呼延突得後軍來報:“步卒遭乞活軍伏擊。”
呼延突大驚,望望前邊山林,只覺風聲鶴唳,不顧後軍死活,急忙領兵奔往穎口。
擊退趙軍,李農回到甕口山前,回稟張無壽:“都督,趙軍已撤退,該往穎口而去,現俘虜百餘人,不如放他們入關隘中去。”張無壽自稱大晉豫州都督。
張無壽聽了,淡然一笑,說道:“此計甚好,就依你所言去辦吧。”
李農道:“得令。”
李農將三十名趙軍俘虜帶到關隘前,對他們說道:“放爾等入關去,告訴守軍趁早出降可免一死。”
三十名趙軍俘虜被陣前釋放,逃至關前,朝關上的趙軍求救。關上的趙兵垂下一條繩梯,命他們逐一上來。俘虜上到關上即被搜身,搜出趙軍“石”字帥旗,卻是李農讓俘虜交給守將的。守軍將他們一一押至關內圈管,又將所搜旗幟交與守將。
守將看了帥旗,纔敢確認石癸真敗,卻不知乞活軍所俘的是否乃石癸本人,抑或石隼。他親自審問放回的俘虜,以辨別其中是否藏有乞活軍。
守將問一個瘦削俘虜道:“你是誰人部下?”
俘虜道:“啓稟將軍,我乃左軍呼延司馬部下。”
守將問道:“呼延司馬何在?”
俘虜道:“我軍來救甕口山,于山前樹林遭乞活軍伏擊,呼延司馬已退兵而去,敵酋言司馬已逃往穎口。”
守將問:“敵酋爲何放了你等?”
俘虜道:“敵酋讓我等傳話,守軍出降可免一死。”
守將心道:“哼,敵酋想動搖我軍心。”又問了俘虜所屬的長官姓名、鄉里、家人,仔細辨別。確認無乞活軍摻雜在內纔將他們釋放,命其搬運箭矢檑木。
李農營中,將剩餘的俘虜攏在一起。乞活軍埋鍋造飯,火夫將馬肉扔在釜中烹煮,又放入鹽、蔥、姜、蒜、大料、桂皮、野菜,衆俘虜聞到釜中飄出的肉香,不禁流口水。等肉羹做好了,乞活軍便盛湯、夾肉吃起來。俘虜隻眼巴巴瞧着,卻不敢做聲。
等乞活軍吃完,一個頭領過來,命解了俘虜身上的繩索,對俘虜說:“爾等可去釜旁就食。”
俘虜一旦鬆開手腳,忙跑去釜旁,拿起乞活軍扔在地上的趙軍頭盔,用箸從釜中撈出肉來放進頭盔裡,再用勺子舀了肉湯,蹲在一旁吃起來。熱湯一下肚,眼淚就冒出來了,生死未卜之下,還能吃到肉,也不知道幸是不幸。又聽見不遠處的火夫對乞活軍戰士說道:“乾糧吃沒了,只能吃戰馬,過幾日該吃俘虜。”
乞活軍戰士道:“人肉難吃,不如求都督退兵吧。”說着,轉頭瞧向俘虜。
俘虜聽了,嚇得一哆嗦,看乞活軍戰士瞧過來,忙低下頭去,似要躲開他的目光。
等釜中的湯盡,乞活軍又將俘虜綁了,着人看守。
次日,李農又押了三十名俘虜至關前,對他們道:“放爾等入關去,告訴守軍速速送出糧食,我軍自退。”
俘虜逃至關下,被趙軍救入關內,又一一審問。守將得知乞活軍缺糧,心中放鬆許多。
其實,乞活軍每人都帶了五日的乾糧,乾糧尚未吃盡,又有趙軍戰馬可充作軍糧,昨日不過略施小計,今以俘虜之口入關使詐而已。
中軍帳內,張無壽正愁甕口山難下,斥候來報:“晉軍送糧而來。”
張無壽忙命人將晉軍接到山下,親自出營去見。晉軍首領正是壽春守將周驊,他下馬來,走至張無壽麪前拱手道:“壽春都尉周驊,參見督帥。”他可不敢認張無壽爲豫州都督,倒給了個莫名其妙的“督帥”頭銜。
張無壽覺得“督帥”名稱響亮,也不計較,忙請周驊入帳。
周驊入帳中,稟道:“我奉輔國將軍之命送三千石糧食來,以便將軍攻山。”
張無壽點點頭,問道:“這甕口山可有路通至山頂?”
周驊道:“有,桓輔國遣我來正是爲此,某可帶貴軍上山。”
張無壽不禁暗贊桓溫的爲人周到,命樊無期領兵隨周驊上山。
穎口,石癸望者浮橋對岸,盼着石隼歸來。呼延突已領兵回來,雖敗於甕口山,但並未被責罰,只因他失軍不多,此戰之敗,咎在石癸。
王浹從旁勸道:“將軍,令弟有貴相,必然無咎。不如遣細作前去甕口山,一探究竟。”
石癸嘆道:“天命難違,不必了。”又道:“命人拆斷浮橋,大軍撤回汝陰。”他心知石隼劫數難逃,不願以私廢公,再折損手下。
桓溫根本未派人去襲穎口,一來穎口有淮水之險,無水軍相助實難攻下;二來石癸方經大敗,士氣低落,必不敢再南渡反擊,桓溫不示軍於浮橋之南,石癸反而疑懼,唯恐趙軍設伏誘之。
斥候報與晉軍大營,營中暫由桓衝代管,斥候道:“穎口的浮橋被趙軍拆斷。”
桓衝命其再探,又命桓熙、鄧遐掃蕩殘敵。
此時,桓溫正在壽春城中與謝尚飲酒。太守府正堂,兩人箕坐於席上把酒言歡,旁人不敢入內。
謝尚舔舔嘴脣,提着酒壺說道:“五十日未曾飲酒,饞煞我也!”他是一酒鬼,嗜酒如命,因要守城拒敵,不敢有絲毫懈怠。如今大敵已去,自然要打飲特飲。
桓溫放下酒杯,做手勢道:“君好酒之名播於海內,士人莫不仰望。”
謝尚拍他大腿,嘻嘻而笑:“元子莫釋酒杯,今日你我一醉方休。”說着給他倒上酒,又道:“請,有請。”
桓溫哈哈一笑:“仁祖自不會虧我酒水,只可惜我酒量太淺。”說完,將杯中酒飲盡。
謝尚又給他倒上,自己“咕噥,咕噥”將壺中酒喝了一半。謝尚看看桓溫手中酒杯,等他再喝。
桓溫被他一瞧,說道:“仁祖可曾記得那日在徐州府堂中飲酒?”
謝尚道:“哪日?”搖搖頭。
桓溫道:“那日你拉我喝酒,我喝得目眩,着實難當,逃去公主房中躲避,你才未敢追來。”
謝尚想了起來,說道:“你雖沙場無敵,酒席間卻是一逃兵爾。”
桓溫臉色酡紅,噗哧笑道:“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某不勝酒量,自該撤退,那日公主還贊你有功。”
謝尚不解道:“哦?”
桓溫道:“公主言若無你這司馬,她豈能輕易見到我。”
謝尚聽了,不禁哈哈大笑。兩人布衣之交,直飲至桓溫大醉,臥席而眠,謝尚猶自飲酒。
甕口山頂,樊無期得周驊指點,找到入谷的一處山崖。
周驊道:“此處雖可下去谷中,但山勢奇險,將軍還需小心。”
樊無期謝道:“某理會得。”
周驊告辭而去。
這兩日,李農命人修造雲梯,又於關下日夜擊鼓。趙軍爲防乞活軍來襲,不得睡眠。又一日凌晨,天未大亮,霧氣瀰漫。
李農驅俘虜百人爲先鋒,突襲關隘。趙軍以箭矢殺退乞活軍,將俘虜救入關去,未及一一審問。那邊,樊無期也趁着霧氣,命人穿上趙軍衣服自山崖垂以繩索下到谷中。
谷中突現反兵,其實乃乞活軍所扮,守將命人與之廝殺,一時敵我不分。而被救的“俘虜”中有人搶奪趙軍武器,從內側石階殺上關隘。聽得關內喊殺聲,李農命士卒攜雲梯攻打。霧氣中不知多少乞活軍,關上的趙軍一邊朝關下射箭,一邊抵擋“俘虜”。
乞活軍不斷登上關隘,將守軍殺退,終於打開寨門。乞活軍一擁而入,李農殺到谷中,聞到風中有煙火氣,暗道糟糕。然而被守軍所擋,一時不得深入。
等殺盡谷中守軍,來到存糧之所,只見大火熊熊,煙塵滾滾。李農望火興嘆,只恨救它不得。
大火過後,乞活軍從灰燼下扒出餘糧,一經清點,尚得七千餘石。
張無壽去晉軍大營找桓溫討要糧食。
張無壽道:“甕口山糧食被趙軍所焚,僅得七千石餘糧。”
桓溫捋須道:“哦?”
張無壽瞧他臉色,說道:“輔國不信張某?”
桓溫微笑道:“豈能不信?只是我手中只有五萬石糧食。”
張無壽淡淡看着他,說道:“輔國要反悔?”
桓溫道:“非也,此乃南豫州之糧,我可先借了,將其給張兄,餘下之數等某回去徐州再行交割。”
張無壽點點頭,說道:“既如此,某就先取這五萬石糧食回淮北。”
桓溫道:“張兄請自便,所需糧船,我已備好。”
張無壽有糧船送糧自然省卻不少事,起身謝道:“如此便謝過輔國了。”
桓溫也起身拱手道:“你我之間,何必言謝?”又命親軍司馬帶他前去清點糧食。
張無壽將所俘石隼及趙兵交給桓溫,換了壽春府庫的一千匹布,一匹布值二百錢,俘虜還費糧食,在張無壽看來這交易很是值當。又將甕口山的糧食用戰馬馱至淮水邊,再搬上晉軍的糧船運往淮北,所俘的戰馬也不少,剛好用來馱糧。
陸馥出了五萬石糧食,自然要桓溫補償,桓溫以戰馬補償,給了他五千匹馬。若算起來,陸馥還大賺了,一匹馬不下兩萬錢,一石糧食只值三百錢,雖是軍糧,運來也有耗費,但仍遠不及馬價,於是命人趕了馬回江東賣錢。糧草乃朝廷調撥,所用皆要上報,如今只好拿馬換錢,再購糧衝抵。
桓溫將捷報飛鴿傳書與朝廷,戰功表冊及俘虜送往京師。謝尚雖好酒,但身在其職不得偷閒,休整城牆,勸課農桑。
芍陂,士兵正用戰馬拉犁。桓溫望雲天之下萬頃良田,不禁讚道:“此乃壽春之資,足以養兵。”
其實馬在水田中容易爛蹄,但謝尚籌措耕牛不及,缺乏畜力,也只能讓馬代勞。
桓溫又嘆戰馬嬌貴,不比牛能打粗。戰馬除了吃草,還要吃穀物。現在山林中有草還好,若到了冬天,就耗費糧食了。
陸馥留下朱頊、謝嬋幫忙疏通淮水,自己回去合肥。趙軍撤退,河面的鐵索被謝尚拆除,不過河中的沉船卻需水軍清理。
水手沉到河裡,用鐵索繫住沉船,再借樓船的浮力將沉船拉起,拽到別處沉之於深水,只能等其慢慢爛在水裡。
桓溫修書着快馬報與朝廷,該趁石癸新敗北伐汝陰,因爲汝陰離壽春近,威脅甚大,即便不能攻下汝陰,也當襲擾,讓趙軍着力於防守,不敢稍窺壽春之境。
一日天氣晴朗,杜雲得召喚,往中軍去見桓溫。進到中軍帳,卻不見桓溫,親兵讓杜雲稍待,而後退了出去。
杜雲看案上有一冊書,書名乃“孟德新書”,知是曹孟德平生所著的兵書。帳內還掛着一個帶角的牛頭骨,一幅字。牛頭骨是趙軍留下來的,那字倒是寫得極佳,飄逸灑脫。杜雲默默看那筆畫,聽得身後帳幕響動。轉過身來,正是桓溫進來。
桓溫笑道:“安之也喜歡字?”
杜雲拱手道:“下官參見輔國將軍!杜某不懂書法,只覺得這字美妙。”
桓溫道:“你如此說怎能言不懂欣賞?這字乃王太尉所贈,其筆法爐火純青。”
杜雲一聽,心中瞭然,王氏代有書法名家,太尉有此書法也不爲奇。只是那條幅上所言:“劍號玄冥,斷石分金。君乃赤心,輔國安民。”所言玄冥不知是什麼劍?
杜雲道:“不知輔國召卑職來所爲何事?”
桓溫道:“安之請坐。”請杜雲坐了,又着侍衛奉茶。
桓溫道:“並無大事,今日得閒,可與安之清談。”
杜雲聽說無事,看看茶水,喝了一口,淡然無味。
桓溫道:“安之乃莫虛之門人?”
杜雲一聽,奇道:“輔國怎知之?”
桓溫說:“御前比武,你勝過皇甫彪,朝中早已風聞。那日又輕易贏了吾弟,可見傳言不假。”他早年好武慕俠,曾手刃殺父仇人,自然知道莫虛之的大名。若非杜雲勝過皇甫彪,桓溫也不會打聽。
杜雲搖搖頭道:“在下不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某在京師就曾敗於一使槍者之手。”
桓溫倒不知有此事,奇道:“使槍者,莫非是夏侯氏?”
杜雲也聽皇甫鋒說起過夏侯氏,便道:“晉陵將軍也曾說那人是夏侯氏。”
桓溫道:“那就不足爲奇了。”
杜雲道:“某倒不知這夏侯氏來歷。”
桓溫道:“尊師未曾與你說起過?”
杜雲道:“恩師不問世事,也與我不提往事。”
桓溫點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又道:“這夏侯氏原本是譙郡望族,代有名將,到晉立國,夏侯氏漸流於江湖。江湖有言:‘魁首龍湊槍,世間不可擋,荊南五蠻地,誰敢惹青芒?東南隱名宿,其號莫歸藏。’所謂魁首龍湊槍說的就是夏侯氏,其中夏侯忻武功最爲卓絕,曾勝皇甫明之以及尊師,名蓋一時。”
杜雲也聽皇甫鋒提過,夏侯忻與皇甫清、杜雲的師父莫盛三人曾在洞庭之君山比武,而夏侯忻取勝。他問道:“不知爲何夏侯氏要與我師門尋仇?”
桓溫道:“這桓某就不知了。那夏侯忻原是趙國幷州刺史、平北將軍,因有人表奏其裡通燕國,被趙國國君遷爲平南將軍。他於徵討襄陽時被人刺殺,尊師或許與此事有瓜葛。”
杜雲從未聽師父說起過此事,既然夏侯氏尋仇,也只能與之爲敵了。他說道:“夏侯氏槍法無雙,倒是勁敵。”
桓溫道:“你稱其爲敵也沒錯,既做了胡虜之臣,助紂爲虐,就是與我朝爲敵。其槍法雖好,但未必能贏過皇甫氏之青芒。當年君山比武,皇甫明之爲求公允,並未使用青芒劍。”皇甫清字明之。桓溫向來就不以俠義之士刺殺趙國君臣爲錯,且石辛也曾派人刺殺於他,這不過是兩國相爭,大勢使然。
杜雲不解道:“青芒?”
桓溫道:“青芒乃天下至利的寶劍,與我這玄冥難分伯仲。”
杜雲一臉呆然,他破月刀也是利刃,但怎能敵龍湊槍?
桓溫瞧他臉色,以爲他不信,便道:“安之可要一觀本將玄冥劍?”說着手把腰間劍柄。
杜雲心道:“什麼天下至寶隨身攜帶?”嘴上卻說道:“卑職正想開開眼界。”
桓溫起身來,摘下腰間寶劍,走出席案,示意杜雲來看。
杜雲也起身來,走近桓溫,只見他抽出劍來,亮在明處。再看那劍,長約四尺,通身玄色,卻含流光。仔細一看,原來是劍身上有流水般的鍛紋。杜雲看得奇怪,不禁拔出自己的破月刀來比較。
破月刀寒光閃閃,刀刃上也有鍛紋,只是不似玄冥劍那般綿密如絲。
桓溫看他的刀,不禁笑道:“可去帳外一試高下。”說完,瞧了一眼牛頭骨,取將下來,提劍來到帳外。
杜雲跟隨其身後,見桓溫將牛頭提給他道:“安之且請試刀。”
杜雲接過牛頭骨,左手抓牢其一根牛角,右手使勁揮刀劈下,“鐺”,將另一根牛角斬斷。牛角之堅自不待言,看那斷口倒也平整。杜雲將牛頭骨給桓溫,卻見他擺了擺手。
桓溫撿起地上的斷角,往上一拋,任其墜下,此際以劍刃接之,“嗤”一聲細響,牛角迎刃而斷。
杜雲大吃一驚,方纔桓溫並未使力,這牛角自身墜力並不大,竟被玄冥輕易切斷,此劍果然非同凡響。
桓溫道:“可試以精鋼。”命親兵取槍來。
親兵取了一支長槍,將槍頭斜指,明晃晃的,確乃精鋼鍛造。桓溫揮劍朝槍頭削去,槍尖隨即跌落,而槍桿卻顫也不顫。
杜雲目瞪口呆,以他的力道,也不能用破月刀削斷槍尖,否則那夏侯泓豈是對手?朝桓溫拱手說:“下官大開眼界,此劍當真天下無敵。”杜雲又有疑問,說道:“不知這劍鞘怎能承受?”劍都如此鋒利,劍鞘豈不被輕易割壞?
桓溫按着劍鞘說:“只因這劍鞘夾脂,卻也不經用。”以脂肪潤滑,確實是好辦法。就是馱輜重的車,車軸上也塗有牛脂,不容易壞。
杜雲說:“原來如此。”
桓溫道:“你既勝過皇甫彪,桓某倒想與你過幾招,只拼拳腳,不用刀劍,如何?”
杜雲道:“啊?”
桓溫微笑道:“啊什麼,你莫不是輕視本將?”
杜雲拱手道:“下官豈敢?”
兩人各自將刀劍收入鞘中,放在一旁。來到空地,桓溫左手握拳在前,右手成掌在後,其勢以攻。杜雲雙腳平開,手臂架於胸前,兩手虛扣,其勢取守。
桓溫喝一聲,左拳杜雲中路,右掌如劍直戳杜雲面門。取中路的分明是虛招,右掌纔是實招。
杜雲兩手如門,守於胸前,見桓溫拳、掌齊出。他左手扣向其掌,右手扣向其拳,皆衝着其手腕而去。
桓溫收拳、掌,又以雙拳刺杜雲中門。
杜雲方纔雙手分開,故露出中門破綻,但見他雙拳來,兩手交錯而拍,“啪啪”,拍在桓溫拳頭上,破解其招。
桓溫雙手呈鷹爪,反扣向杜雲手指。
杜雲驚弦指彈出,擊退桓溫鷹爪。
桓溫縮手,只覺得指骨疼痛,好在杜雲未使全力傷他筋骨。桓溫避開杜雲手指,連出三招,抓向他手腕、肩頭、下顎。
杜雲揮掌如鞭,掃桓溫雙手,逼退桓溫,右腳踏步向前,左腿掃向桓溫腰際。
桓溫退步,以肘擊杜雲左腳,“啪”一聲,擊在杜雲脛骨上,如中鐵石。桓溫防過杜雲左腿,反擡左腳踢向杜雲右腿。
杜雲左腳踏實,右腿格其左腳,右掌劈其面門。
桓溫左腳踢在杜雲右腿如擊在松樹上,左手手肘擋他右掌,右爪抓向他手肘。右爪還未至,卻見杜雲忽的右腿掃出,擊向自己雙膝,桓溫撤手後退。至躲過杜雲掃腿,又遭他鞭掌,桓溫不禁拍出一掌相向。兩掌擊在一起,“啪”,勁風激起衣袖。桓溫後退一步,而杜雲不退反進,又掃出一腿。
杜雲力道極大,自然有所收斂。其手法多是大擒拿、雲手,又有驚弦指和鞭掌,而腿法如風,大開大合,極爲利索。
桓溫的拳腳虛實相應,手法乃是小擒拿、劍掌、鷹爪,腳法多是直踢、勾、拐,更似市井招數,卻又步法輕快,閃避得宜。
兩人打了三十餘招,桓溫喊停,說道:“且住,某之拳腳不敵安之。”
杜雲拱手道:“在下得罪了。”因高下立判,若說些謙辭反而輕辱主帥,不如告罪。
其實桓溫武藝非低,只是遜於拳腳,長於劍術,其內力雖不及杜雲,但已強過皇甫彪。想他年少時爲報父仇隻身行刺江彪兄弟,手刃二人,而江彪兄弟時稱荊州二虎,名聲赫赫,可見桓溫武功不俗。
桓溫笑道:“尊師的‘掃虜如風腿’果然利落,不如教授于軍中。”
杜雲道:“此腿法叫作‘摧竹如風腿’。”
桓溫道:“哦?這腿法倒可用於短兵相接。”心道:“此腿法雖無高明招數,卻貴在簡單實用。”
杜雲拱手稱是。
桓溫活動了筋骨,身體舒坦許多,捋須說道:“某尚有一事委於安之。”
杜雲道:“輔國但請吩咐。”
桓溫道:“如今我軍多戰馬,你可從本部中挑選三千人充作騎兵。”
杜雲拱手道:“卑職慚愧,並不善騎術。”
桓溫道:“以你之武藝,只需掌控繮繩,學來容易。至於兵丁,我已知新軍多爲兗州流民所編,其中定有會騎馬者。”
杜雲見主將都不以他騎術差爲意,自然不敢推脫,言道:“卑職遵命!”
杜雲告辭桓溫,回去營中只挑出兩千人會騎馬的。正無可奈何,桓衝送來一千士兵,是從黃進、李渾軍中挑選的。杜雲一經查問,才知這些降卒裡有不少羌人,本善於騎馬。原來是石趙攻西羌時,這些羌人大敗,被捉來充作兵丁。杜雲遵桓溫命令讓他們每日跟隨桓熙的騎兵一起訓練,以期有所長進。
杜雲自己也不能落下,就在校場請桓熙教他騎術。
桓熙站在坐騎旁邊,摸摸馬頸,昂着下巴說:“安之想學騎術,非拜我爲師不可。”
杜雲道:“杜某已有師父,怎好再拜他人爲師?我虛心求教,還望少將軍不吝賜教。”
桓熙早聽聞御前比武之事,那日他叔父只和杜雲交了一招便認輸,太也有失顏面,如今杜雲就在眼前,倒要看他武藝如何了得,說道:“不如這樣,且讓我看看你資質高下,再說不遲。”“嗆”,拔出腰間長劍,又說:“來吧!”
杜雲心想:“他還真耿直,不容我絲毫推拒。”說道:“那杜某得罪了。”從背後緩緩抽出破月刀。
桓熙待他拔刀,雙手握住劍柄,將劍身一豎,踏步上前,直直劃下。
杜雲看他長劍當頭劈來,此招雖平平,但兩手握劍之下,氣勢不小。杜雲側身閃避,卻見長劍藏着後招,劍鋒一滯,又橫切過來。“鐺”,杜雲立刀格擋,劍刃不能再前。
桓熙察覺杜雲力道強橫,抽劍讓過他刀,疾點杜雲面門。未等杜雲提刀格擋,忽又後退,猛然直刺杜雲右臂。“鐺”,卻見杜雲變招也快,出刀接住長劍。不過杜雲似乎只守不攻,桓熙腳下走動,長劍緩緩繞着破月刀,避實向虛。忽又讓過刀刃,劍鋒划向脖頸。
杜雲看他劍法虛實相應,忽動忽靜,分明有道家的路數。剛卻步讓過殺招,卻見他長劍一收又驟然再刺,大氣又不失靈動。
杜雲道聲:“好劍法。”不再退讓,揮動破月刀一式光照雲海。“鐺”,千鈞之力,將桓熙長劍砸飛。
桓熙手指顫抖,鼻孔出氣,不服道:“換槍!”
杜雲一愣:“啊?”
桓熙說:“我只說兵刃,不論刀槍。要知,在馬上當以槍矛爲先!”哪管他想法,直招呼親兵取了兩杆槍來,並魚鱗鐵甲。
杜雲的皮甲中有龜甲木,又套了這魚鱗甲,右手提槍,背上依舊揹着破月刀。雖如此,這點分量於他毫無負累。杜雲拿槍晃了晃,還算合手。其實他在歸藏山也學過槍,只是遜於刀法,與夏侯泓的槍法一比,更是流於平庸。
桓熙只披了魚鱗甲,雙手握槍,待杜雲站定,喝道:“安之,看槍!”槍尖直刺杜雲面門。
杜雲只使五成力道,一槍撥開桓熙槍尖,反刺桓熙當胸。
桓熙又壓杜雲槍桿,槍尖挑他右腕。
杜雲右手擡起槍桿避過,槍尖一甩,疾點桓熙左臂、前胸、右肩,依次而近,逼退桓熙。
桓熙右腳卻步,避讓杜雲槍尖,手中長槍一抖,舞花罩向杜雲下頜及咽喉。
杜雲長槍伸出挑其槍桿,格住。
桓熙舞不動花,搭在其槍桿上,直戳杜雲咽喉。
杜雲眼見槍尖至,忽的一轉身,右手抽回槍桿。
“叮”一聲,桓熙槍尖刺中杜雲背上的破月刀,反將自己嚇了一跳,以爲傷到人。
恰在此時,杜雲已抽回槍桿,倒握槍尖,反手一刺,抵中桓雲胸口。
桓雲只覺胸口一麻,瞠目結舌,冷汗冒上脊背,低頭一看,卻是槍柄,這才收驚,吁了一口氣。再看杜雲,已轉過身來,臉上帶着笑,似乎平常的很。心知他槍法更勝,因爲敢背過身去以揹負的刀接他槍,這份膽量和準頭非高手不能爲,正所謂藝高人膽大。他雖輸了,嘴中卻不肯說出一個“敗”字。
在杜雲看來,桓熙槍法的確平平,自己的槍法雖屬二流,要勝桓熙也還容易。不過桓熙的槍法是用於戰陣,於馬上突刺,容不得多少花招,自然比不過江湖好手。既然勝負已分,杜雲收起長槍,就像無事發生一樣,朝桓熙淡然一笑:“少將軍可否教我騎術了?”
桓熙少年心性,長於軍中,向來爭強好勝。對於京中那些豪門子弟,以爲只知風花雪月,甚是不屑。但此次敗於杜雲,卻沒有半分懊惱,反而對他另眼相看,覺得其雖武藝高強卻不張揚,如和風暖煦,自有一股氣度,不免心生親近。
杜雲不過是自幼修道,講究沖虛恬靜,無有野心,自然難被人所忌。至於氣度,於不同的人眼中也各異,難以言盡。
桓熙道:“勝就是勝,我教你騎術便是。”
杜雲拱手道:“杜某不才,也願將槍法傾囊相授。”
桓熙心中起意道:“不如你我約爲兄弟,以字相稱如何?”
杜雲喜道:“自無不可,杜某小字安之。”
桓熙笑道:“我小字伯道。”
又論齒序,兩人同歲,杜雲尚大他三個月。於是杜云爲義兄,桓熙爲義弟,以皇天后土起誓,結爲金蘭之交。
桓溫有意北伐,自然少不得騎兵,不過仍需朝廷做主。
京師,得淮南捷報,四處張燈結綵。從壽春押至京師的俘虜被宿衛遊行於當街,百姓圍觀,歡欣鼓舞,朝俘虜投擲瓦礫。宿衛將俘虜一路送至闕下,稟奏於朝堂。
虎賁中郎將殷浩朝皇帝下拜道:“啓奏陛下,敵酋石隼及趙軍俘虜共七十一人已押至闕下,但憑皇上發落。”
皇帝道:“押入大獄,等候秋決。”
殷浩稱是,退下堂去。
朱信出班奏道:“陛下,輔國將軍請求趁趙軍新敗北伐汝陰,臣以爲不可。”
衆臣皆看過奏表,但聽朱信所言。
朱信接着道:“趙軍雖新敗,如奏表所言石癸麾下尚有六七萬人,此非一戰可勝。而今淮南方遭趙軍蹂躪,正需休養生息。”
張琦道:“尚書令所言甚是,淮南該勸課農桑,與民休息。且那趙國擁鐵騎五十萬,戴甲百萬,此戰不過損之十一,未傷其元氣,若我北伐汝陰,恐又惹它大軍南下。”
皇帝聽了,不置可否,問太尉道:“舅父以爲如何?”
太尉道:“乘勝追擊並無不妥,桓輔國督豫州軍事,想必自有成算。”
太傅出班奏道:“陛下,誠如桓輔國奏表中所言,汝陰抵近壽春,若不伐之,其必再窺吾境。且尚不知趙國國君是否有意再次南侵,若我攻汝陰,可使其轉而爲守。”
皇帝又問諸葛甝:“諸葛尚書以爲可伐汝陰否?”
諸葛甝道:“微臣以爲時機未到,此時北伐必然徒勞無功。汝陰乃潁川門戶,汝陰若破,我水師可沿潁水北上直抵許昌城下。趙軍既敗,豈敢不固守汝陰?以石癸之才,我軍恐難有戰果。”
皇帝得知此次獲勝是接乞活軍相助,還花費了八萬石糧食以爲酬謝,所以石癸雖敗,其才略仍不可輕視。又問道:“尚書所言時機不知是幾時?”
諸葛甝道:“石癸、石辛皆大敗而喪師於我,且看石虎如何懲罰。”
皇帝點點頭,龍顏舒展,說道:“正是,諸葛尚書所言正合朕心。”
於是傳旨桓溫不得舉兵北伐,又以其功勳,封桓溫爲萬寧縣侯,賜布帛兩萬匹,所賞有功將士之錢鉅萬。
桓溫本摩拳擦掌,以圖北伐,但接到聖旨,不禁悵然若失。雖不能攻汝陰,但西硤石、下蔡不能不下,於是命謝汪攻引水軍,桓熙領步騎一萬合攻下蔡。又命謝嬋在壽春城北搭設浮橋,桓雲領兵五千渡淮,往攻西硤石。
下蔡的趙軍被桓熙圍住東、北二門,南門遭水師攻打,圍三闕一。
西硤石東、南兩面是淮水,北面是夏淝水,隔水與下蔡相對。守軍聞下蔡被攻,晉師又從西邊渡淮水而來,孤立無緣,恐被截斷退路,不戰自退。
下蔡僅三千守軍,守將得知硤石失守,晉師已陳兵夏淝水彼岸,恐被合圍,而石癸、石辛方經大敗,下蔡城外無援兵,內缺糧草,士氣低落。守將自知守城無望,不得不率軍趁夜棄城而逃。沿夏淝水先西而後折向北去,卻於途中遭桓熙伏擊,十停人倒是死了七停,餘者逃回汝陰以北的項城。
壽春之事已了,桓溫命桓衝領大軍東返臨淮,自己去與謝尚敘別。
謝尚一路相送,至八公山南,兩人望層巒疊翠,不忍辜負韶光,帶了幾名親隨前去登山。這八公山又稱淝陵,淮水遇之避讓,往北沿山腳饒了個彎,因此淝陵西、北、東三面臨淮水,倒好似淝陵向北凸出,將淮水拱彎了。其西邊有硤石,北邊隔河望下蔡,可算壽春屏障。
淝陵山嶺衆多,兩人騎馬從山谷中行,一路可見清泉翠柏,直至北山,登其山巔而止。
隔着淮水遙望下蔡,朦朦朧朧不見城牆。謝尚從親隨手中拿過水囊,仰頭喝了一口,咂咂嘴,說道:“想當年淮南王於此山中修道成仙,謝某何其有幸,守在左近。”
桓溫心道:“莫非你也想成仙?”看他喝水,也覺得乾渴,一把拿過水囊來,仰頭倒了一口。剛一入口,已察覺不對,皺眉說:“怎麼是酒?”酒自嘴邊溢出,灑在衣襟上。
謝尚大呼可惜,搶過酒囊,說道:“你既不愛喝,我獨飲就是!”
桓溫啞然失笑,命人拿水囊來。解過渴,舉目北望,想自己原籍譙郡,不覺神傷,說道:“桓某已戎馬倥惚十載,中原尚未克,不覺已封侯。”
謝尚道:“事在人爲,元子何需傷懷。”
大風乍起,吹拂山嶺。滿眼樹木森森然,動若兵甲,桓溫豪氣又生,吟道:“登高望蒼原,憾淮水橫斷。立雄姿於世,執長劍當先。將兵千百萬,逐鹿舊河山。破虜應血戰,宏略定坤乾!”
謝尚酒在口中,一聽差點嗆着,喉嚨火辣辣的痛,不覺流出淚來,說道:“元子好氣魄。”
桓溫見他流淚,還道是愛國之心由感而發,抓住他臂膀說道:“吾當與謝兄共逐中原!”
謝尚抹去淚水,拱手說:“謝某不才,唯元子馬首是瞻。”
桓溫興起,拿過他手中酒囊,灌了一口,辛辣穿喉,道一聲“好”,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