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鬼社中人

時值初冬,江陵,徵西大將軍府,桓熙說道:“父親,新來的三千戶流民已安置於城外,尚缺寒衣、木炭。”

桓溫手中給謝尚寫信,隨口問道:“耕牛、稻種是否備齊?”來春開荒種地,若無耕牛、稻種,流民將束手無策。

桓熙說道:“這……”

桓溫擡頭看了一眼兒子,嘆了口氣,說道:“可惜袁郡守亡故,少了治理之人。”

桓熙臉熱,心想:“我平生只擅武事,卻讓我文治。”說道:“恰好諸葛征夫要一千戶流民,我還道湊不齊。”

桓溫問道:“武陵缺少農戶麼?”

桓熙說道:“因水賊爲禍,郡衙缺少錢糧,所以他纔想招些流民耕種。”

桓溫搖頭說:“征夫不過使二虎競食之計。”

桓熙疑惑道:“二虎競食?”

桓溫懶得解釋,說道:“他既要人,給他便是。不過還需湊些耕牛、稻種,免得他求諸庾家。”

桓熙稱是。

這時,親軍司馬郭翼入堂來稟:“大將軍,鄴城來報,說石虎誅殺太子石宣,舉國震動。”

桓溫一聽,毛筆掉落,問道:“什麼?”

郭翼說:“石虎已誅殺太子石宣!之前傳聞趙國太尉石韜爲石宣派人所刺殺,如今石宣又謀刺石虎,終被處以極刑。石虎因此臥病,立十歲子石世爲太子。”

桓溫起身來,在堂中來回踱步,臉色凝重。

桓熙問道:“石虎一旦身死,主少國疑,趙國勢必衰落,父親卻爲何愁眉不展?”

桓溫說道:“即便趙國勢衰,仍有四十萬精騎。我荊州兵少,難以縱橫中原。”

桓熙說道:“朝廷一旦北伐,定以阿父爲主將,都督荊、淮之兵,倒也不少。”

桓溫不置可否,說道:“我明日就趕往襄陽,操練兵馬。”

桓熙拱手道:“孩兒願一同前往!”

桓溫說道:“不必,先顧好過冬百姓。”

桓熙低頭道:“孩兒遵命!”

襄陽以北,趙國南陽境內,有桐柏山。山中有一秀谷,名爲藏風谷。谷中有一險峰,名爲望氣峰。峰下有一洞,名爲鬼洞。洞前有一泓潭水,因深而幽暗。潭邊有一府,名爲鬼府,十數屋舍,正堂飛檐斗拱。

幽潭升騰白霧,連着鬼府也瀰漫着陰森之氣。

山徑上走來三個人,中間一人用黑布矇頭,被兩個戴着鬼頭面具的漢子挾持,往鬼府去。

入了堂屋,這纔將被挾持之人的頭罩揭去。露出面容,正是範賁的弟子李素。原來他隨師父攻打成都,範賁爲杜雲、鼓桴所殺,他雖中箭卻逃得性命。

李素睜眼看了看,見堂中明亮,白天也點着燈火。上首坐了一人,年過半百,頷下一部粗須,半黑半白,雙目炯炯有神。他頭戴緇布冠,身穿紫羅袍,腰上佩劍,有大將之風。主座後面掛着黑色帷幕,上邊寫一個大大的白色“霊”字,遠遠看來,竟是一幅巨大的招魂幡。下首左右兩側坐着頭戴面具的武人,靠裡者爲牛頭、馬面,往外則是各色鬼頭面具,皆身穿黑袍。

李素朝上首拜倒,說道:“在下李素拜見童帥!”原來,這童帥就是祖逖麾下故將童冥子,曾與莫虛之共創鬼社。

童冥子對李素說:“請起!”聲音渾厚,中氣十足。

李素說:“謝童帥。”站起身來。

童冥子問道:“你就是範天師的弟子?”

李素說:“正是。”又道:“先師起兵於蜀地,無奈天道未濟,飲恨而終。爲求替先師報仇,李某才尋至此地。”

童冥子問道:“尊師是被誰人所殺?”

李素說道:“杜雲,此人乃桓溫麾下司馬、莫虛之弟子。”

童冥子看一眼坐在下首的一個“校尉”,問道:“隱之,可認得杜雲?”

那“校尉”拱手說:“聽聞家師收有一弟子,名爲杜雲,不過未曾相識。”這“校尉”正是莫隱之。

童冥子說道:“如此說來,這買賣做不得。”

李素看不穿莫隱之的面具,心想:“未料這鬼社中還有莫虛之的弟子,真是不巧。”

莫隱之說道:“自家師反出鬼社,已與我恩斷義絕。”

童冥子斥責道:“隱之此言大逆不道!若非當年莫虛之於譙郡收留,哪有你今日性命?”

莫隱之拱手道:“卑職失言。”

童冥子又說:“莫虛之殺不得,不過你師弟殺了也無妨。”

李素一聽,大喜過望,忙說道:“若能得報師仇,李某願獻上黃金百兩。”

童冥子說:“你錯了,無論是否殺死杜雲,都需交上黃金。再者百兩黃金,還不值得校尉出手。”

李素心想:“這鬼社的買賣真是穩賺不賠,用人還分價錢。想必校尉是其中高手,價錢與衆不同。”拱手說道:“那李某暫且告辭,待取來黃金再說。”

童冥子撥手示意,讓他們退下。

面具人又給李素戴上頭套,挾持而去。

待李素走了,主座後面的帷幕掀開,推出一輛小車。車上坐着一個光頭,卻身着道袍,極不相稱。且他這光頭“寸草不生”,連同眉毛、鬍鬚一根不留。只是滿臉的皺紋,已顯出其年邁,膚色發白,可見其氣血不調,少見陽光。在他身後推車的是個女子,花容月貌,竟是雪仙。

童冥子見光頭出來,稽首道:“拜見師叔!”

原來這光頭是童冥子的師叔,道號玉函子。

玉函子對他說道:“免禮。”

童冥子直起身來,笑道:“師叔今日氣色不錯。”

玉函子說道:“聽聞範天師有輕身之法,可使人延年益壽,你怎麼不問他要來?”

童冥子說道:“哼,範賁枉稱天師,卻不知天數!敗在莫虛之弟子手下,可見其沒什麼真本領。”

玉函子看了堂中人物一眼,說道:“你這話連同隱之也一齊貶損了。”

童冥子想想也是,哈哈大笑。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這笑聲好似孩童般爛漫,於這陰森的堂屋中格格不入。止住笑,他對莫隱之說道:“隱之切勿見怪。”

莫隱之摘下面具,露出一張國字臉,相貌堂堂。他也朝玉函子稽首道:“拜見師叔!”再對童冥子拱手道:“家師曾說範天師武藝勝過於他,料想戰陣之上武藝再高也是枉然。”他之所以稱呼玉函子一聲師叔,是論門派輩分。莫虛之門下屬少微派,玉函子、童冥子屬丹仙派,雖派別不同,卻系出同源,皆源自葛氏道。

童冥子說道:“如你所說,這李素又何必求諸鬼社,自去找杜雲報仇就是?”

莫隱之心想:“那杜云爲杜太傅第三子,論年紀該不比這李素大,武藝果真這般了得?”他不知道李素雖比杜雲年長,但師從範賁時日卻短。

玉函子說:“聽聞那桓溫又來襄陽練兵,隱之可去刺殺之。”

莫隱之一聽,說道:“這……”看了童冥子一眼。未有其命令,怎敢擅自行動?

童冥子卻看雪仙一眼,對玉函子笑道:“師叔太過寵愛雪仙了。”言辭浮浪,表情猥瑣。

玉函子臉色由白轉紅,呵斥他道:“放肆,安敢胡言亂語!”他雙腿殘疾,平日受雪仙照料有加。

童冥子忙屏住嘴巴,換了一副恭敬樣貌。

堂中右側一個校尉摘下面具,眉毛花白,鬍鬚卻烏青,有鷹視之像,對童冥子拱手道:“童帥,而今大晉收復西川,桓溫乃中流砥柱,怎能殺之?”

童冥子說:“乘風所言不差,桓溫終歸有功。”

玉函子說道:“桓溫固然有功,然而也有過,他平定蜀地戕害多少百姓?”

童冥子笑道:“師叔未經兵事,未免求全責備。想當年祖帥北伐,雖舉仁義之旗,然而取譙郡時,百姓遭義軍劫掠、殺害者亦不在少。我知道雪仙身負大恨,不過此乃私仇,鬼社不應牽扯其中。”

雪仙聽了,輕咬嘴脣,黯然神傷。

玉函子說:“哼,你道桓溫能與祖士稚相比?我觀他腦後生有反骨,又擁兵自重,必成禍患!”

童冥子臉色微變。

乘風朝玉函子拱手道:“反骨之說虛無縹緲。先前庾翼有心北伐,朝廷不準。今桓溫有克復中原之志,卻忌憚他兵多。試問祖士稚復生,又能如何?”

童冥子說道:“世事難料,不妨留他性命,以觀後效。”

玉函子捶着大腿,悲聲道:“若非那叛徒葛無雙,我怎會受今日苦楚?可惜師兄早逝,不能替我洗雪冤屈。”

童冥子面色鐵青。

原來玉函子的師兄名叫葛陽子,也是童冥子的師父。葛無雙別號跛腳仙,爲玉函子的師弟,一齊在三清山修道。

丹仙派尚丹鼎,爲成仙煉取金丹,收集天下奇藥。然而一旦用錯了藥,往往不能飛昇,反而落入黃泉。葛陽子就是因爲服食了丹藥,早早仙逝。葛無雙也因服藥,瘸了一條腿。當時童冥子學藝已成,師父死後,便下山投靠父親。其父童建乃祖逖帳下部將,後來於兩軍對峙時,叛投趙國,反被石勒所殺。

童冥子因此揹負罵名,受人歧視。然而祖逖卻對其不加懷疑,反更加重用。童冥子不負所望,累功任前部先鋒,驍勇不讓莫虛之,同爲祖逖肱骨。

再說玉函子,師兄死後,便與師弟葛無雙繼續煉丹。在此其間,葛無雙還收了桓溫爲徒。

葛無雙最是通曉藥理,玉函子常蒐羅天下奇藥,交給他煉丹。終於,被他們煉就兩枚金丹。玉函子服用金丹之後,不想瘸了兩條腿,且鬚髮、眉毛脫盡。而葛無雙拿着另一枚金丹不知所蹤,被玉函子視作叛徒。玉函子以爲他拿走的是真金丹,給自己的卻是假丹。他不光恨葛無雙,連桓溫也一併仇恨。

童冥子聽到“叛徒”兩字如被錐心,想到父親之事,不禁氣血翻涌。深深吐納一番,壓住真氣,對玉函子說道:“師叔,葛師叔生死不明,未見得是故意加害。”

玉函子歪着鼻子呵斥:“你還叫他師叔,可恨,可恨!雪仙,快送我回屋,真氣煞我也!”

雪仙推着小車,將玉函子送出堂屋。

等他們走了,童冥子露出笑容:“嘿嘿,這老賊終於走了,將我耳朵都聒噪出繭子來。”說着,用小拇指摳摳耳朵眼。

莫隱之聽他數落玉函子,拱手道:“童帥豈可非議師叔?”

確實有違尊師重道,童冥子打了個哈哈,說道:“童某失言,罪過,罪過!”

乘風說道:“不光桓溫不該殺,杜雲也不該殺。”

童冥子不解道:“哦?”

乘風說:“據我所知,那杜雲驍勇善戰,他日必能北疆立功。”

童冥子說道:“我已答應李素,怎能反悔?”

又有人開口:“乘風兄,方纔李素在時,你爲何不說呢?”

乘風對那人道:“只因莫虛之的事,不足爲外人道。你這酒鬼,平日也不見多舌呀。”

那人案上放着一個酒葫蘆,面具與旁人不同,還露出嘴巴,似乎是爲了方便喝酒。他摘下面具來,鬍子拉碴,卻眼冒精光,說道:“今日酒喝得多,話也就多,嘻嘻。”

童冥子說道:“要怪就怪他師父反出鬼社,殺了又何辜?”

乘風說道:“當年莫虛之行刺夏侯忻,於國有功。只因此事有違道義,這才棄鬼社而去,避居世外,情有可原。”

童冥子說:“道義,天下哪有道義?”

酒鬼用手撐着席子,懶散的說道:“童帥,人言盜亦有道。”

童冥子“哼”了一聲,說道:“我等只是遊魂野鬼!”

乘風說道:“如今北復中原有望,我等該出山報國纔是。”

酒鬼卻說:“嘻嘻,我寧願高臥茅廬之中,以酒爲伴。”

乘風說道:“童帥,我等何不重整旗鼓,再造義軍?”

童冥子說:“朝廷視寒門如草芥,幾時重用義軍?你未免一廂情願。”

乘風拱手道:“童帥,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我等聚斂黃金,不就是以待今日?”

童冥子額上冒着青筋,默然不語。

乘風勸道:“我等再不趁勢而起,將與谷中草木同朽!”

童冥子大聲道:“住口!”一掌拍在案几上。

聲震耳鼓,莫隱之不自覺以內力相抗衡。

堂中頓時鴉雀無聲,童冥子拿開手掌,木案上印出三分深的掌痕,可見其內力精純無比。尋常高手以掌力擊碎木案倒也非難事,但是不壞木案,只印出掌痕,則極爲不易。

童冥子淡淡說道:“報國之事休要再提。”

乘風起身來,拂袖而去。

童冥子看着他背影,嘆了口氣。

堂中議事罷了,莫隱之戴上面具,走出屋子,來到潭邊,見雪仙正在習練刀法。

看見莫隱之走近,雪仙拱手道:“師父。”原來兩人竟是師徒。

莫隱之問道:“怎不練師叔所傳震雷劍法?”

雪仙說道:“震雷劍法需上乘內力,而刀法習來更爲容易。”震雷劍法大開大合,借內力以添威勢。

莫隱之也知道她根基淺,一年刀,十年劍,想要早日報仇,當然是以學刀法爲先。雪仙求教玉函子劍法,是因爲桓溫所學也是丹仙派的劍法。知己知彼,方有勝算。

莫隱之說道:“修習內力,非一日之功,切莫性急。”

雪仙點了點頭。

澧水之畔,聖手書生拜訪過的漁家。白色風旗不見,屋中走出來一箇中年漢子,眼窩深陷,衣着半舊,手拿一杆小幡,上書“藥到病除”,背一個朱漆大葫蘆,往臨沅城而去。

臨沅城南的小廟已蓋出佛堂,兩個泥匠正對着諸葛邪給的畫像塑羅漢。一人塑頭,一人塑身子,需晾乾,燒成陶像。

杜雲看了,問諸葛邪說:“這泥菩薩能經幾年,何不用木頭來雕?”

諸葛邪摸摸鬍鬚,笑道:“你要能捐幾貫香油錢,倒也無不可。”

杜雲愁眉苦臉:“你不看我囊中羞澀,怎還問我要錢?既然府庫空虛,還蓋什麼廟?”

諸葛邪指着江水說:“你有所不知,傳言這江面之下有惡龍,時常傾覆船隻,是以本官立廟爲保百姓平安。”

杜雲挑着左眉看諸葛邪,心想:“清風又弄什麼玄虛?”說道:“惡龍之說未免妖言惑衆,江水雖急,並非大患。”

諸葛邪問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當初未入蠻疆之時,你可知有刑天遺種?”

杜雲想到鼓桴,爲之語塞。

時候不早,兩人才渡江,回城去。

南門外已闢出場地,作爲市集。城頭張榜,招徠商人,可惜應者寥寥。幾個頭戴斗笠、揹負長刀的漢子匆匆離去,背後有人指指點點。

衙役朝那幾個人努嘴,對馬上的諸葛邪說道:“郡守,這些人就是水賊,要不要追拿?”

杜雲暗暗心驚:“怪不得有人誤會我。”他來武陵時,正是戴着斗笠,揹負破月刀。又想:“賊人如此猖狂,誰又敢在城外做買賣?”

諸葛邪看着他們背影,說道:“且忍它一時,走,入城!”

回到城中,諸葛邪對杜雲說:“恰逢我喬遷之喜,安之不妨來喝杯水酒。”

聽有牙祭打,杜雲嚥了咽口水,說道:“有這等喜事,怎能不去?呃,可惜我兩手空空,只好改日再奉上賀禮。”

諸葛邪笑笑:“免了。”

杜雲一聽,眉開眼笑。

來到一處宅院,張燈結綵。入庭院一看,清幽雅緻,屋舍儼然。

杜雲好奇道:“清風哪來的錢購置宅院?”

諸葛邪附耳道:“我分文未出,此乃夫人嫁妝。”

杜雲睜大眼睛,說道:“啊?庾家當真有錢。”

諸葛邪摸了摸臉蛋,嘆道:“哎,幸虧我貌比潘安,才娶得如此佳妻。”

杜雲聽他大言不慚,嗤之以鼻,挺起胸膛說道:“大丈夫當以雄姿立世,何須靠色相娶妻?”

諸葛邪大搖其頭:“你這窮酸道士,娶不到妻,徒逞口舌之快!”

杜雲張口結舌,心想:“我是窮了點,你又何必出言菲薄呢?”自他與謝嬋無緣,已絕了情絲。多欲傷身,不如反璞歸真。

杜雲隨諸葛邪來到後院,見一個白髮老翁正在掃地,背對着他們。院中有涼亭,亭邊有一蓮池,池上有平橋,橋上有幾個女子。爲首的着石榴襦裙,外披藕色長衫,衣袂隨風飄動,如臨波仙子。只是蓮花早謝了,只剩敗葉,兩隻白鵝在池中游水。

杜雲問諸葛邪:“此人是……”

諸葛邪也看得癡了,說道:“正是內子。”

杜雲說:“哦。”點了點頭。

兩人往亭子走去,那老翁卻擋在路上,似乎充耳不聞。

諸葛邪對他說道:“長老,且請讓一下道路。”

那老翁這纔回頭來,看是諸葛邪,頓時慈眉善目,拱了拱手,大聲說道:“原來是郡守。”又笑着說:“哎,地還沒掃完,怎能放下笤帚?”

杜雲愕然,心想:“莫非他聽錯了?”

諸葛邪說:“呵呵,長老說笑了。”

老翁大聲問道:“方纔書掉了?我一路掃來,並未瞧見地上有書。”

杜雲瞠目結舌。

諸葛邪和他說不清楚,卻聽橋上的侍女高聲喊道:“白翁,白翁!”

老翁轉身朝橋上望去,見夫人打了打手勢。

老翁笑着喊道:“知道了,知道了!”聲音十分響亮。說罷,轉身離開。

諸葛邪看他讓路,這才和杜雲來到涼亭中。

諸葛夫人領着侍女也往涼亭來。

杜雲看庾氏不染鉛華,清麗脫俗,與婚禮時所見大爲不同,彷彿看到花仁的影子。

庾氏朝諸葛邪作揖道:“妾身見過夫君。”

諸葛邪忙扶她手,笑道:“夫人不必多禮,又在賞鵝?”

杜雲作揖道:“在下見過嫂夫人。”

諸葛邪介紹道:“這位就是太傅之子杜安之,乃我至交好友。”

庾氏答禮:“早聞公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見。”

諸葛邪問道:“我求夫人的字,可寫好了?”

庾氏說道:“寫好了。”

不一會兒,老翁拿了幅卷軸過來,交給庾氏。

庾氏打開卷軸,是三個草隸“降龍寺”,寫得圓融、大氣。

杜雲心想:“原來老翁方纔是拿字去了。”

這老翁是庾家僕役,雖年老耳背,但諸葛夫人憐惜,並未嫌棄。

諸葛邪看了字,嘖嘖稱讚:“夫人的書法絕倫逸羣。”

庾氏聽了帶着淺笑,淡然道:“夫君謬讚了。”

諸葛邪撫她後背,爽朗大笑。

杜雲看了那字,覺得妙不可言,又難以領會。又聽諸葛邪嘆了口氣:“哎,可惜!”

庾氏以爲她字尚有不妥之處,問道:“可惜什麼?”

諸葛邪收起卷軸,說道:“那寺廟中尚缺一高僧。”

杜雲心想:“這蠻方小廟,怎會有高僧前來?”

老翁聽了,大聲道:“高聲?老朽耳聵,是以高聲,望郡守見諒!”老翁以爲諸葛邪怪他聲音太大。

諸葛邪撓撓耳朵,說道:“似乎有了。”

杜雲問道:“有什麼?”

諸葛邪看了看老翁,笑而不語。

那個中年漢子,手拿“藥到病除”的小幡,揹着朱漆大葫蘆,走在臨沅城中。路過皇甫家的醫館,他停住腳看了看,又往前走,來到一間食肆。擡頭看招牌,上書“大雅居”三個字。這名兒俗氣,且字不佳。

走進到店中,見有些江湖人士高談闊論。牆上掛着一幅畫,上面有白鶴落於草塘,啄食魚蝦。此畫俗不可耐,他搖了搖頭,撿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來。

堂倌看他是個江湖郎中,衣着半舊,上前問道:“客官想吃些什麼?”

江湖郎中看了看牆上掛着的菜單,木牌上寫着:燒雞、燒鴨、羊肉羹、蒸鱖魚……

江湖郎中對堂倌說道:“鱖魚多少錢?”

堂倌說道:“四十錢一尾。”又解釋說:“這鱖魚冬日裡本就少,而那班水賊又起價,因此才貴。”鱖魚產自洞庭湖中,水賊以此獲利。

江湖郎中點了點,說道:“那就來一尾鱖魚。”

堂倌有些躊躇,這鱖魚價高,尋常百姓可吃不起。

江湖郎中看他臉色,從衣袖中掏出錢囊放在案上,鬆開口子,露出銅錢,還有幾粒金豆。嘴中說道:“鄙人行醫多年,倒也賺了些錢。”

堂倌瞧了,這才點頭哈腰:“馬上就去做來,客官請稍待。”

待堂倌端上鱖魚,江湖郎中又問:“可有好酒?”

堂倌滿臉堆笑,說道:“正有陳年佳釀,採自桃花泉水。”

江湖郎中說:“且來半斤嚐嚐。”

堂倌用小酒罈打來半斤酒,給江湖郎中斟上。

江湖郎中夾一筷子魚,嚐了嚐,說道:“到底欠些味道。”

堂倌也不知他說的是什麼味道,託詞說:“鱖魚需三月才肥美,味道也最佳。”

江湖郎中問道:“店家可知那皇甫夫人?”

堂倌見問,說道:“皇甫夫人鼎鼎大名,有誰人不知?”

江湖郎中說:“那她在這城中?”

堂倌說:“這可難說,皇甫夫人常居柳葉莊。”

江湖郎中喃喃道:“柳葉莊。”

堂倌心想:“柳葉莊醫術卓絕,你這遊醫比不過皇甫先生,就想跟皇甫夫人比,怕也是望塵莫及。”

江湖郎中從錢囊裡拿出十枚銅錢,打賞堂倌。

堂倌眉開眼笑,說道:“尊駕的醫術定然不輸皇甫先生。”

這等阿諛之詞竟然使江湖郎中露出笑容,他又問堂倌:“聽說皇甫先生與莫虛之交情匪淺。”

堂倌說道:“小人也只是耳聞,他二人有莫逆之交。莫真人雖隱居山野,卻還留一徒兒在這城中,與皇甫家的千金常相來往。”

江湖郎中問道:“你所說的是皇甫魚?”

堂倌說:“不錯。”

江湖郎中說:“那莫虛之的徒兒姓甚名誰?”

堂倌笑道:“這江湖上的事,小人哪敢過問?但聽人說,他似乎姓杜。”

江湖郎中問:“你可曾見過他相貌?”

堂倌搖着頭說:“即便小人見過,也不相識呀。”

江湖郎中又給了他五文錢,讓他自去忙碌。

寒風吹來,皇甫魚緊了緊披風,牽着一匹馬,走在街上。馬鞍上掛着青囊,她方從諸葛邪家中回來,心想:“說杜郎在諸葛家,卻怎麼沒見着?”原來她獨自去諸葛家探病,卻發現是諸葛夫人有了喜。

前邊傳來吵鬧聲,幾個江湖中人圍住一個遊醫,三拳兩腳把他打倒在地。

皇甫魚走過去,認得其中一人,問道:“黃毛犬,你們在做什麼?”瞧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遊醫,鼻青臉腫,“藥到病除”的小幡已經被撕作兩半。

黃毛犬本字茂全,只因頭髮枯黃,被江湖中人取了個諧音。他這頭髮枯黃乃是稀罕的風症,常受皇甫家恩惠。雖得其醫治,卻斷不了病根。

黃毛犬朝皇甫魚作揖,然後說道:“這廝攔住我,硬要給我治病,還敢說皇甫家的醫術太差。我氣不過,這才動的手。”說罷,“呸”,一口唾沫吐在江湖郎中身上。

皇甫魚好奇,問江湖郎中說:“足下何以說皇甫家醫術太差?”

江湖郎中爬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慢條斯理的從衣袖中掏出手絹揩了揩唾沫,然後答道:“皇甫家枉有名聲,卻連此人的風症都治不好,豈非醫術太差?”

皇甫魚想看他有什麼本事,問道:“足下能醫他風症?”

江湖郎中說道:“我方纔爲其把脈,已知癥結所在。”

皇甫魚說道:“願聞其詳。”

江湖郎中說:“其脈象右寸浮緩,風邪所居。左關浮緩,肝風內鼓。寒氣結於肺,卻傷及肝經。”

皇甫魚說:“他的脈象我早已診過,敢問該如何醫治?”

江湖郎中打量皇甫魚,說道:“莫非你就是皇甫家的千金?”

皇甫魚拱了拱手:“在下正是皇甫魚。”被他猜中,不禁梨渦淺現。

江湖郎中看她巧笑嫣然,透着幾分狡黠,似曾相識。又看着黃毛犬說:“若我所料不錯,你所練武學爲寒陰掌法。”

黃毛犬睜大眼睛,他所練的確實是“寒陰掌”,需將內力由足厥陰肝經導至手太陰肺經,二者正好交會於肺內。不過習此武學大有兇險,稍有差池,反損及經脈。如今他每至冬日都胸如針刺,是以來城中求醫。

皇甫魚也面露詫異,問道:“連這也知道?”

江湖郎中說:“想要醫治需斷絕肝經與肺經之交。”

皇甫魚說:“如何斷絕?”

江湖郎中說:“我先以鍼灸阻絕兩經,而後施藥拔除寒毒,療肝經之傷,如此可大好。”

皇甫魚聽他居然也會鍼灸,說道:“話雖容易,施藥卻難。拔除寒毒無以治肝經之傷,且他內力本就催生寒毒。”每每爲黃毛犬拔除寒毒,只是治標不治本。

江湖郎中說:“這有何難,可廢其內力。至於藥,我這葫蘆中就有。”

黃毛犬鼻子氣歪,不覺咳嗽兩聲,說道:“你,好大的膽子!”一邊提起沙鉢大的拳頭。

皇甫魚止住黃毛犬說:“且摸傷他。”又對江湖郎中問道:“請問足下高姓大名?”

江湖郎中盯着她,說道:“鄙人姓摯,賤名無足掛齒。”

皇甫魚拱手道:“原來是摯先生,不妨移步往寒舍飲茶,再論醫道。”

摯先生心想:“看來她不曾聽聞我姓名。”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

皇甫魚帶着摯先生、黃毛犬返回醫館,其餘江湖人士不便打攪,皆散去。

來到醫館,入到後堂,三人分主賓坐下。自有下人送來炭盆,煮上茶水。

摯先生往門外張望,對皇甫魚問道:“令尊、令堂不在館中?”

皇甫魚說:“家父、家母在柳葉莊,怎麼,先生認識家父?”

摯先生捋須道:“認識,皇甫先生名聲播於海內,誰人不識?”

皇甫魚聽了,一笑:“過譽了。”

黃毛犬卻沒好氣的問道:“你這遊醫有何能耐?方纔只是誇口,卻叫我廢去內力。”心中卻抱着一絲希望:“此人所言無不切合病理,不似尋常遊醫,或許真有妙方。”

摯先生看了他一眼,對其輕視之語毫不在意。聳鼻聞了聞炭火上煮出的茶香,說道:“這茶似出自武溪。”

皇甫魚驚訝不已,這茶葉正是武溪雲霧茶。她外公爲武溪王,山上雲霧茶旁人買都買不到,只進貢朝廷,換取賞賜,其餘的則留給寨中自用。茶葉本可以做藥,她受外公寵溺,求來倒也容易。可惜江湖中人粗豪,不大在意品茶,如牛嚼牡丹。心想:“這江湖遊醫好生古怪,莫非去過武溪?”問道:“先生怎麼識得此茶?”

摯先生“呃”一聲,又笑道:“故人曾以此茶待我,有幸嘗過。”

皇甫魚心想:“居然能記得茶香,可見是有心之人。”又問:“先生說有藥可醫治黃兄經脈,是否當真?”

摯先生說:“絕無虛言。”

黃毛犬說:“可要我廢去內力,着實爲難。”內力由根而發,先是嫩芽,而後是樹木,長來不易。一刀砍倒,豈不可惜?

摯先生說:“你這至寒至陰的內力如若不除,用我這藥反害了你?”

黃毛犬猶豫道:“這……就沒有別的法門?”

摯先生搖了搖頭,對黃毛犬說:“罷了。”

黃毛犬苦着臉,對皇甫魚說:“魚兒,借一步說話。”

皇甫魚起身同他出去,走至院中。

黃毛犬拱手說:“此人的話可不可信?”

皇甫魚搖了搖頭:“難料虛實。然而你內力自肝經而發,我是萬不敢用藥,以免你氣血逆行。再者即便你廢除內力,想醫治受損經脈也是極難。”

黃毛犬臉色由黃而青,想來內心十分掙扎,對皇甫魚說:“黃某告辭,此事一時難以定奪。”

皇甫魚點了點頭,看他離去。

回到堂中,見摯先生正喝着茶水,怡然自得。

皇甫魚說:“那黃毛犬一時難做抉擇,先生不妨在舍下小住幾日,一應用度皆由皇甫家給予。”

摯先生喝了口茶,說道:“不必,摯某自有住處。”

皇甫魚看他如此清高,大感意外,問道:“先生住在何處?我也好去請教。”

摯先生說:“我每日會在大雅居用飯,你可去那裡找我。”

皇甫魚對這城中熟得很,一口答應。

摯先生喝罷茶,告辭而去。

小巷之中,摯先生一襲舊袍,沒那小幡,也沒背大葫蘆,蒙着臉,只露出深陷的眼窩。對面站着兩個勁裝漢子,腰上佩刀,同樣蒙着臉。

三人將各自的信物拿出來,皆是黃銅龜符,龜音同鬼。勁裝漢子龜符上刻着死士,摯先生的龜符上刻着都尉。

勁裝漢子朝摯先生行禮道:“在下見過都尉!”

摯先生說:“童帥有令,要刺殺杜雲。”

彭氏兄弟對視一眼,彭大問道:“都尉所說的杜雲是莫虛之弟子?”

摯先生說:“不錯。”

彭二說:“那杜雲武藝之高,恐非我二人可敵,是否還有他人相助?”

摯先生說:“別無他人,不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說着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小葫蘆,說道:“此劇毒可抹在兵刃上,見血封喉。”

彭大接過葫蘆,對彭二說:“可用在袖箭上。”

彭二點了點頭。

彭氏兄弟告辭摯先生,快步離去。

杜雲和夏侯泓乘船渡江,往北岸去。杜雲荷着弓箭,手中提着兩隻兔子。夏侯泓揹着竹簍,手中提着槍。簍子裡有幾個蘿蔔,一些板栗。

杜雲回頭看一眼尚未落成的降龍寺,說道:“這寺廟建了,倒不好打獵。”原來他們問諸葛邪借了弓箭,往降龍寺後山去捕獵。降龍寺若真建好了,後山也不便打獵,到底有違好生之德。

夏侯泓望了望江面,問船伕說:“船家,近日怎麼不見有漁船?”

寒風吹紅了船伕的臉,見他問起,說道:“天寒地凍的,魚兒都沉了底,不好捕囉。”

夏侯泓心想:“難怪我沒捕到魚。”

杜雲聽到“魚兒”,不禁想起皇甫魚,腦海中浮現她噘起嘴巴的樣子,不禁嘿嘿一笑。

夏侯泓冷冷的問:“安之何以發笑?”

杜雲搪塞道:“呃,我笑這魚兒太過聰明,竟然會藏身。”

夏侯泓“哼”了一聲,還道是杜雲取笑他捕不到魚。

兩人登岸,杜雲付了船錢。正往城門走,忽然,從路邊射出一支箭來。杜雲下意識閃避,擡手遮擋,“噗”,那箭恰好射在兔子上。

杜雲吁了一口氣,暗道僥倖。

大樹後面走出兩名蒙面男子,手持鋼刀,擋在路上。這兩人正是彭氏兄弟,一擊不中,只道杜雲果然身手了得。方纔是彭大所射出的袖箭,因怕被察覺,才離得遠了,且袖箭的速度遠不及弓弩,故而可說僥倖。

杜雲氣他們暗箭傷人,扔下弓箭、兔子,拔出雙刀來,喝問道:“哪來的賊子,敢在城下逞兇!”心想:“莫非是水賊,今日就殺殺爾等銳氣?”

彭氏兄弟哪會答話,揮舞鋼刀殺向杜雲。

夏侯泓往旁邊躍開,不見蒙面人來戰,卻只衝杜雲而去。冷眼旁觀,心想:“敢取笑我,且看你單打獨鬥。”

只過了五招,杜雲已看出這兩人刀法剛柔並濟,彭大刀法剛猛,彭二刀法陰柔。一式昆吾留雲,以破月刀抵住彭大的刀,勢大力沉。彭大雙手握刀,傾注內力,咬牙拼鬥,眼睛鼓得老大,只覺得杜雲有千斤力道,一旦自己鬆懈,只怕肩頭都會被他砍斷。

彭二乘機襲取杜雲後腰,只見赤血刀一揮。“嗤”,彭二的刀被削作兩截。他不以爲意,眉眼露出陰笑,右臂袖管中射出一支箭矢,正中杜雲後背。

又使暗箭,杜雲惱羞成怒,朝彭大小腹踢出一腳。

彭大分不出手來,憋一口真氣硬扛。“嘭”,腹部捱了一腳,身子飛出一丈遠,跌在地上,口鼻噴出鮮血。真氣一散,眼見不活了。

杜雲轉過身來,正要鬥彭二,只見夏侯泓一槍戳在彭二的胸口,正中心臟。

寒槍拔出,彭二委頓在地,死不瞑目。

杜雲反手拔出箭矢,扔在地上,罵道:“死賊,敢暗箭傷人!”雖然彭二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夏侯泓說:“若非他使陰招,我也不會出手。”

杜雲心想:“這兩人本就非我敵手。”還刀入鞘,而後朝夏侯泓拱了拱手,聊表謝意。

夏侯泓盯着他收入鞘中的赤血刀,說道:“你這刀可比得過青芒?”

杜雲一愣,搖了搖頭說:“當然比不過。”他雖也想過,但轉念就忘在背後,不論刀劍哪個折斷,都是暴殄天物,所以寧願認輸。他忽然覺得後背中箭之處大痛,對夏侯泓說道:“不妙,這箭上只怕有毒!”

夏侯泓見他臉色難看,忙走到他後背,雙手抓他衣襟,使勁往兩邊一扯。“嘶”,將衣衫撕破,露出傷口。那傷口果然發烏,不止的流血,紅中帶黑。

夏侯泓慌忙說:“確實有毒,如何是好啊?”

杜雲說:“快去皇甫家!”他不敢奔跑,以免毒血流得更快。

夏侯泓扔下竹簍,一把背起杜雲,往城裡跑去。

杜雲伏在他背上,笑道:“早知那竹簍應該由我來背,也好擋箭。”

夏侯泓冷着臉說:“你真是不知死,還敢說笑。”

奔到皇甫家,闖進堂中,夏侯泓掃視一眼,衝醫生、僕役喊道:“快給他療毒!”聲如炸雷。

衆人唬了一跳,七手八腳將杜雲放在榻上,把脈的把脈,拔毒的拔毒。早有人去稟報皇甫魚,生怕夏侯泓一怒砸了館子。

過了一會兒,皇甫魚跑過來,看杜雲趴在榻上,大吃一驚。

上前問醫生說:“他傷勢如何?”

把脈醫生說:“在下把過他脈,並無大礙。”又一臉不可思議:“看他傷口分明中毒,卻毫無中毒的脈象。”

杜雲頭腦清醒,問道:“如此說來不用付診金囉?”他還想着可以省幾個錢。

皇甫魚看拔罐拔出的烏血,問道:“是什麼毒?”

拔毒的醫生說道:“依在下之見乃是蛇毒。”

原來,杜雲中過阿蘭的蠱毒、鬼槐蜂毒、綠頭蜈蚣毒、金蛇毒,諸般天下奇毒相生相剋,竟融爲一體,使得他百毒不侵。

皇甫魚親自爲杜雲把了把脈,說道:“確實無恙。”

杜雲說:“那便好,我這裡有七寶丸,勞煩替我敷上。”說着,伸手從袖囊裡去出七寶丸,心中估摸着還能省些藥錢。

皇甫魚看着他,苦笑不得,心想:“哪有來醫館自己帶藥的?”說道:“莫非是你皮厚,毒未侵體。”說着,掐了他背上的皮一把。

杜雲“啊呦”叫一聲,說道:“皮痛,快快住手!”

敷了藥,包紮好,皇甫魚說道:“眼下雖然無恙,但不知究竟如何。杜郎還是每日來此一趟,好叫我診斷脈象。”

杜雲站起身來,整了整破衣衫,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又對夏侯泓道:“不好,兔子還在城外。”

夏侯泓說:“只怕早已被人拿了去。”

杜雲說:“那快些走。”

兩人又匆匆而去。

一連好幾日,不見皇甫魚來,又是黃昏,摯先生在大雅居叫了酒菜,自斟自酌。

一雙人影走在街上,正是杜雲和皇甫魚。這幾天杜雲每日往皇甫家的醫館去,叫皇甫魚診脈。這脈象毫無異樣,皇甫魚也不知所以然,還道是杜雲僥倖。

皇甫魚問:“行刺杜郎的果真是鬼社中人?”

杜雲說:“不錯,征夫已命人查過,確實是鬼社中人。”

皇甫魚望了望黃昏的街道,有一絲陰冷,蹙眉說:“鬼社何以要行刺杜郎,莫非你與人結怨?”

杜雲想了想,自己殺人無數,哪裡知道與誰結怨?搖頭說:“這可難料。”

皇甫魚暗暗心慌,蹙眉道:“這鬼社行事隱秘又歹毒,防不勝防,該如何是好?”

杜雲看她擔心,反而豁達道:“生死有命,我手下也有不少冤魂。”

兩人走到大雅居,從窗外往裡看,果然見到摯先生,還有些江湖漢子。

入店內,江湖中人見到皇甫魚紛紛起身行禮。

皇甫魚還禮,請他們自便。

摯先生看她來,只顧低頭斟酒。

皇甫魚上前作揖道:“魚兒見過摯先生。”

摯先生並未起身,看了杜雲一眼,對皇甫魚說:“在下有禮了,這位俠士高姓大名?”

不等皇甫魚介紹,杜雲作揖道:“鄙人杜雲,見過先生。”

摯先生驚疑之色稍縱即逝,心想:“這杜雲果真武藝非凡,居然沒死!”還道彭氏兄弟沒用上劇毒,說道:“哦,原來是杜公子,二位請坐。”

皇甫魚和杜雲各自入席,並排而坐。

一會兒堂倌從廚房出來,見是皇甫魚,滿臉堆笑,忙上前拱手說:“哎呀,皇甫娘子竟來小店,真是榮幸之至!”

皇甫魚說:“有什麼好酒好菜,儘管上來。”

堂倌連連答應,屁顛屁顛的去了。

又有牙祭可打,杜雲嚥了咽口水。

一邊等待上菜,皇甫魚一邊對摯先生說:“那黃毛犬已自去內力,正在舍下拔除寒毒。”

摯先生捋須道:“哦,難得,難得。”

皇甫魚說:“還有勞先生不吝醫治。”

摯先生說:“其實令堂也未必不能治。”

皇甫魚知道母親有醫治阿柔眼睛的藥,不過那藥有毒,好壞參半。聽摯先生這麼說,問道:“先生也認識家母?”

摯先生笑着說:“認識。”那笑容透着綿綿情意,接着說道:“說來話長,魚兒可知令尊有師兄?”

皇甫魚打出生之後,從未聽說父親有師兄,若說師弟只有自己的叔叔皇甫鋒。她搖了搖頭:“我未曾聽聞。”

摯先生嘆了口氣,拿着小酒罈起身來,一邊給皇甫魚倒酒,一邊說道:“摯某與令尊乃同門師兄弟。”

皇甫魚驚得睜大眼睛。

摯先生給皇甫魚倒完酒,揹着杜雲,對皇甫魚說道:“怎麼,不信?”

皇甫魚說:“着實不敢相信。”

摯先生輕哼一聲,搖了搖頭,說道:“當初我在玄晏莊也就是今日的柳葉莊,跟隨令太翁學醫,與令尊正是同門師兄弟。”

皇甫魚未見他施針,難辨真假,又問:“先生可知我家施針之術?”

摯先生轉過身來,給杜雲倒酒,嘴中吟道:“脈代不至寸口,四逆脈鼓不通,雲門主之。胸中寒,脈代時至,上重下輕,足不能地……”

皇甫魚一聽,稽首道:“魚兒見過師伯。”原來摯先生所吟正是她家傳《鍼灸甲乙經》中言,即便是玄衣弟子也不知其詳。

摯先生說:“免禮。”回去座位,接着說:“當年摯某就如同杜郎,血氣方剛。”指了指杜雲。

杜雲嘴中正飲酒,差點噴出來,好不容易嚥下,看着摯先生,聽他說道:“有一日,玄晏莊來了不速之客,是一武溪女子,姓盤,名柳葉。”

皇甫魚張口結舌,心中默唸:“母親。”原來皇甫夫人姓盤,閨名柳葉。

摯先生笑着說:“她本是來挑戰醫術,論解毒她勝過我,論治病療傷我贏過她。天下再沒有那麼聰慧、美貌的女子,偏偏叫我遇見。”

杜雲忽然覺得肚子裡有些異樣,發脹、發痛,又聽摯先生說:“我隨她去武溪,山水如畫,雲霧繚繞,真乃仙境!”他笑臉不再,換做怨恨:“本以爲能與她共結連理,逍遙今生,誰知明之也來了。”

皇甫魚臉上發燙,看摯先生顯出怒色,言語更加大聲:“他趁我不備,竟然哄柳葉與之私定終身。眼看他二人成婚,誕下麟兒,我恨,我煉製劇毒,我要殺了明之!”

皇甫魚聽得揪心,卻見杜雲忽然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哎呦”叫喚。

摯先生視若無睹,聲音卻變得淒涼:“誰知,誰知柳葉救了他,我卻被逐出師門。從此漂泊江湖,失魂落魄,好似一隻鬼……”

皇甫魚跪在杜雲身邊,摸他額頭,把他脈搏,扭頭對摯先生說:“你給杜郎下了毒?”

摯先生深陷的眼窩中,露出殘忍,切齒道:“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聲音淒厲。原來,他趁與皇甫魚說話時,背對杜雲,暗中在酒罈中下了劇毒。

店內的江湖中人聽見動靜,圍過來。

一人拔出劍,指着摯先生說:“你敢與魚兒作對,找死!”

皇甫魚看杜雲滿臉汗水,已知他毒入臟腑。摯先生的毒侵入這麼快,不敢稍歇,皇甫魚對摯先生說:“求先生放過杜郎,若有仇怨也只與我皇甫家相干。”

摯先生“哼”一聲,瞧了瞧圍着的江湖中人,忽又哈哈大笑:“鬼社既要他死,他非死不可!”

皇甫魚大驚,問道:“先生是鬼社中人?”

摯先生說:“不錯!”

圍住的江湖中人一聽,也十分詫異,不禁交頭接耳。要知鬼社素來行事隱秘,大多隻聞其名,未見其人,沒有像摯先生這般自曝身份的。

皇甫魚看杜雲痛得翻來覆去,哀求摯先生:“師伯,請放過杜郎,魚兒願以千金相贈!”

摯先生說:“你不必叫我師伯。哼,錢財於我如糞土!”

皇甫魚急出眼淚來,問道:“那先生如何才肯放過杜郎?”

摯先生說:“我雖殺不了皇甫清,殺了你情郎也不錯,哈哈!”

持劍的漢子將劍刃抵在摯先生咽喉,呵斥道:“還敢殺皇甫先生,我眼下便要你性命!”

皇甫魚趕緊制止:“不要,讓他拿出解藥來!”

持劍漢子對摯先生說:“聽見魚兒的話了麼,快拿解藥!”

摯先生一臉不在乎,對持劍漢子說:“何必多言,要殺要剮只管動手!”

持劍漢子碰到不要命的,看了看皇甫魚,不知如何是好。

僵持了一會兒,“布……”杜雲放了兩個臭屁,肚子中不見多痛了。他坐起身來,皺着眉頭,揉了揉肚子。

皇甫魚聞見臭屁,不禁蹙眉,看杜雲坐起身來,既驚又喜。

杜雲又站起身來,問道:“茅廁在哪?”

一個江湖漢子指了指裡屋,說道:“在屋後。”

杜雲也不多說,趕緊撥開衆人就往裡屋跑。

摯先生瞠目結舌,他以爲劇毒會要了杜雲性命,未料竟然不死。

過了片刻,杜雲從裡屋出來,用袖子揩了揩額上的汗,說道:“哎呀,什麼毒,這麼臭?”

摯先生滿臉通紅,顏面喪盡,看杜雲走入席間,問道:“你怎麼沒死!”

杜雲摸摸肚子說:“好在今日吃了博文的臭鳥蛋,才救我一命。”他還以爲是吃壞了東西,才僥倖不死。

摯先生自視甚高,絲毫不信,說道:“你到底是誰,竟能解我劇毒?”

杜雲方纔聽他是鬼社中人,不敢大意,說道:“呃,我姓李,草字命大。”

摯先生抓了抓鬍子,眼珠亂晃,心想:“毒錯人了?不對,他之前說他叫杜雲,莫非有詐?”腦子裡面胡思亂想。

皇甫魚站起身來,給杜雲把了把脈,見其脈象平和,毫無中毒跡象,也滿腹疑團。

持劍漢子問道:“魚兒,這人該如何處置?”

皇甫魚說:“送往衙門問罪。”

持劍漢子心知有好處,滿口答應,一把揪起摯先生推出食肆。其他江湖人士也不落後,多出幾隻手揪住摯先生,又有人拿摯先生的大葫蘆,拿下毒的酒罈,同去衙門,想要分一杯羹。

摯先生一路叫喊:“不會的,他怎麼不死?不會的……”

人都走了,皇甫魚依舊抓着杜雲的手,寬厚的,溫暖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杜雲心懷感動,反而握住皇甫魚的柔荑,看着她雙眸。但一想到她與庾公子有婚約,又立即鬆開手。恰好堂倌手中端着菜出來,杜雲藉機掩飾,說道:“哎呀,餓了。”摸了摸肚子,在自己席位上坐下來。

皇甫魚靈心慧性,哪能不知,卻也只能當作不知。

郡衙大堂之內,武溪王帶來一人,虎背熊腰,正是夏侯怴。

過了片刻,夏侯泓入堂來,朝夏侯怴納頭便拜:“侄兒拜見叔父!”

夏侯怴扶他起身,說道:“鴻兒,清減了許多。”

原來武溪王受杜雲、諸葛邪所託,命人尋找莫虛之,結果沒尋到莫虛之,反找到夏侯怴。

夏侯泓說:“侄兒無恙,叔父安好?”

夏侯怴嘆了口氣,說道:“可惜沒尋到莫虛之。”

杜雲、皇甫魚也走進堂來,杜雲給夏侯怴作揖:“杜某見過夏侯前輩!”

皇甫魚給武溪王下跪:“魚兒拜見阿翁。”卻被武溪王笑哈哈的扶起來,說道:“好孫兒,今日怎麼穿了一身紅裳?”沒見她總着綠裳。

皇甫魚有些害羞,更顯嬌姿欲滴。

夏侯怴瞪着杜雲,“哼”一聲,說道:“杜雲,你倒是不懼我!”他從武溪王口中得知杜雲也在尋找莫虛之,所以沒想着動手。

杜雲心中打鼓,心想:“本非博文的對手,更不敵他叔父。”硬着頭皮說道:“在下並無得罪之處,何懼之有?”

此時爲難杜雲也沒有用,夏侯泓岔開話題,說道:“叔父,雖然沒有莫虛之的消息,但眼下這郡衙獄中正關着一鬼社中人。”

夏侯怴不可思議:“哦,有這等事?”

夏侯泓說:“請叔父隨我來。”

夏侯叔侄辭別武溪王,出門去。

杜雲對武溪王說:“諸葛郡守有請大王!”

武溪王跟着杜雲去後堂,諸葛邪正在其中。

諸葛邪迎至門口,笑道:“武溪王快快請進,本官有喜事相告。”

武溪王不明就裡,入堂中坐下。

杜雲和皇甫魚在下首作陪。

諸葛邪命人奉茶,聽武溪王問道:“不知有何喜事啊,莫非又造出巧妙機械來?”

諸葛邪說:“非也,本官有意在城外重開集市,這西市就交給大王。”

武溪王摸摸銀鬚說:“我族中是有些物產,不過盡交女婿出售,無須去集市。且城外時有賊人,不堪其擾。”皇甫家在城中有鋪面,可以代爲出售,不過替老丈人辦事也賺不到錢。

諸葛邪說:“本官當然知道。然而溪分五派,並非每一派都如武溪王這般有個好女婿。這西市官府並不收稅,且派士兵守衛。武溪王大可告知其他四族來此售貨,但凡賣不出去的,官府量價而沽,大王意下如何?”

武溪王於五溪蠻中地位最尊,若能使衆族獲利,何樂而不爲?說道:“有這等好事,本王自會告知各族。”

諸葛邪說:“某已備下好酒,就請留大王在此用膳。”

武溪王眉開眼笑,說道:“郡守愛民如子,卻還請本王喝酒,怎麼敢當?”嘴上說不敢當,心裡卻流口水。

杜雲朝武溪王稽首道:“在下求大王尋找恩師,只嘆無以爲報。”

武溪王瞧一眼皇甫魚,說道:“杜公子贈魚兒首飾,怎說無以爲報?”

杜雲一愣,心想:“是哦,花了錢的。”又聽武溪王說:“尊師若還在五溪,本王定會找到他。”

杜雲頓首道:“謝大王!”

皇甫魚甜甜一笑。

郡衙獄中,諸葛叔侄隔着牢籠,看裡面關着摯先生。他靠牆而坐,手腳上着鐐銬,腳邊擺着半碗白粥。

夏侯怴看他手腳並不粗壯,出乎意料,皺着眉頭問道:“這就是鬼社中人?”

夏侯泓說:“叔父別看他文弱,此人工於用毒。”

摯先生一聽,發出苦笑,說道:“善於使毒?連人都殺不死。”

夏侯怴往牢裡問道:“你可認識莫隱之?”心想:“莫隱之若使毒未必不能殺害兄長。”

摯先生擡眼看他,反問道:“你是何人?”

夏侯怴說:“我乃夏侯忻之弟夏侯怴。”

摯先生說:“夏侯忻?原來是尋仇的。”

夏侯怴問:“你認得家兄?”

摯先生說:“不認得。不過令兄就是死在我劇毒之下,嘿嘿!”眼中又多了光彩,似乎以毒殺人能顯出自己本領不凡。

夏侯怴鼓着雙眼,手指死命摳住木柵欄,呵斥道:“惡賊,我恨不得生啖你肉!”

摯先生聽他出言威脅,反而開心,說道:“你想找莫隱之,可以磕頭求我啊,哈哈!”

夏侯怴按住怒氣,問道:“是不是莫隱之殺了家兄?”

摯先生止住笑,說道:“莫隱之有何能耐能殺令兄,若非以我劇毒,誰人能殺天下第一高手?”

夏侯怴悲從中來,問道:“不是莫隱之,那定是莫虛之囉?”

摯先生說:“非也,此事少有人知,如今也不怕說與你聽。莫虛之固然武藝卓絕,可惜婦人之仁,妄想招降令兄。哼,當日就是我藉故拖住他,才使我鬼社得以誅殺夏侯忻,解襄陽之圍。”臉上露出得意,似乎此事他有大功在身。

夏侯叔侄都大爲驚訝,聽他此言,莫虛之、莫隱之都非兇手。夏侯怴又問:“除了你,兇手還有誰人?”

摯先生用手指攏了攏鬢角亂髮,手上的鐐銬叮鈴鈴響,說道:“你想知道?”

夏侯怴急不可耐,大聲道:“還不快說!”

摯先生說:“你替我殺了杜雲,殺了他我就告訴你。”

夏侯怴一口答應,說道:“好,我這就去殺了他!”

摯先生嘴角又露出笑意。

夏侯泓勸道:“叔父莫受他愚弄,此人奸詐。”他曾經上過雪仙的當,連累老僕枉死,可謂痛徹心扉。

夏侯怴頭腦發熱,一時猶豫不決。

夏侯泓說:“只需請來衙役動刑,定叫他吐出實情。”

摯先生聽要動刑,說道:“我說就是了,不過要好酒好肉相待。”伸腳踢翻白粥。

夏侯怴說:“好,我去買酒肉。”

夏侯泓隨叔父出去,心想:“我哪能請得動衙役?哼,居然是個軟骨頭。”原來他不過是虛言恐嚇。

等到他們買了酒肉回來,見摯先生垂着頭,頭髮散開,手中拿着解開的頭巾,一動不動。

夏侯泓大叫不好,喊來衙役。

衙役打開牢籠,衝進去,一扶他額頭,冰冷。再探鼻息,已經死了。原來摯先生的髮髻裡藏着毒藥,如今解開頭巾,取出毒藥服下,以免受不住嚴刑,說出鬼社的秘密。

夏侯怴大吼一聲,震耳欲聾。

衙役捂住耳朵,聲音在獄中迴盪。

皇甫家的醫館,黃毛犬已經去除寒毒,看着案上的大葫蘆,問皇甫魚:“摯先生死了?”

皇甫家受官府所託,查驗毒藥,所以拿了回來。

皇甫魚說:“不錯。”

黃毛犬好不容易下決心自毀內力,不想竟落了空,一怒之下,抽出刀來,“刷”,將大葫蘆劈開。

大葫蘆中滾出許多小葫蘆,紅的、黃的、青的,不知哪一個纔是醫治經脈的。

黃毛犬哭喪着臉,頹然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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