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了卻安樂

桐柏山外,大帳之內,中間放着炭火,暖意融融。杜雲夫婦、胡不二、夏侯泓等人坐在下首,桓熙獨自坐在上首,案上擺着酒水。

桓熙舉杯敬酒:“諸位,消滅鬼府功勞不小,今日正要賞賜。來,我等先共飲此杯!”原來是論功行賞。

衆人一起舉杯,飲酒。

桓熙放下酒杯,又對旁邊的侍從說:“將金珠拿上來。”

侍從躬身稱是,出帳去,旋即領着親兵將金珠端進來,放在杜雲等人的案上。

夏侯泓看了一眼黃金、珍珠,朝桓熙拱手說:“少將軍,在下不求賞賜,只要那童冥子的首級,帶回燕國,祭拜家父。”雖說沒有親耳聽聞童冥子招認,但確實看見他與杜雲搏鬥時拿着刀。最要緊的是,他信得過杜雲。

桓熙捋須說:“不忙,那首級待我父帥過目之後,自有計較。博文只管將金珠收下,來日隨我一同回江陵,家父必有重用。”

杜雲聽了,心想:“看來桓徵西有招攬之意。”

夏侯泓一愣,說道:“這,在下無意留在貴國。”

桓熙說:“哦?你可是漢人,而燕國終歸是蠻夷之邦。”

夏侯泓說:“這有何相干?”

桓熙說:“燕國大敗冉魏,進兵河內,有圖霸中原之心,只恐將來你我在沙場相遇。”

夏侯泓說:“竟有此事?少將軍大可放心,在下常懷修學之心,並無典兵之志。”

桓熙搖頭笑道:“博文,你此話言不由衷。”

夏侯泓說:“少將軍信不過我?”

桓熙說:“令尊當年若非被童冥子所殺,想必今日已與家父同朝爲官。而博文不論修文抑或典兵,皆爲我大晉效力。反之,若博文歸燕國,我只憂慮有一日會重蹈覆轍。”他說的倒也不錯,哪天夏侯泓爲燕國上陣,與晉軍爲敵,或許會往事重演。

夏侯泓冷着臉說:“少將軍不提家父也罷,只因當年中夏殘荒,才致有此憾。倘今日大晉乃天命所歸,燕國又豈敢造次?在下不過是一介草莽,但求苟安於亂世,少將軍何必多作他想?”

桓熙眼盯着他,打個哈哈,說道:“恕我方纔失言,博文不必在意。等到了江陵,我自會勸父帥將童冥子的首級交還給你。”

杜雲看桓熙的眼神,似乎不同以往。

夏侯泓拱了拱手說:“豈敢?那便有勞少將軍。”

酒局罷了,夏侯泓獨自回帳,帳中猶掛着叔父的雕弓。他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忽然聽見帳外有“啾啾”聲,他回頭問:“誰?”一個紙團扔進來。他快步出帳,四下一望,除了一隊巡邏的士兵,別無他人。

夏侯泓回帳中撿起地上的紙,展開來,上面寫着:“莫去江陵,恐遭不測。”字跡醜陋,分辨不出是何人所書。他湊近一聞,帶着些許脂粉氣,忙揉作一團:“難道是她?”當下收拾細軟,只趁天黑。

冰雪消融,建康,皇宮之中,皇帝與幾位大臣端坐於殿內。

皇帝對近侍說:“宣燕國使者進殿。”

近侍隨即前去宣旨。

不一會兒,領了燕國使者來見。有朝臣認得,乃是慕容譫,身後還跟着三人,各捧禮物。

慕容譫朝皇帝作揖道:“燕國使臣慕容譫參見陛下。”

燕國去歲擊敗魏軍,誅殺石閔,佔據河北。其國君已稱帝,遷都薊城。

皇帝見他揖而不跪,沉聲說道:“免禮!不知貴使因何而來?”

慕容譫直起身子,說道:“石閔倒行逆施,爲國人所棄,今大燕擊破頑虜,掃清河北。兵事方歇,君上念兩國有秦晉之好,特遣譫前來,獻以歲禮。”

皇帝早得知消息,燕國已攻陷鄴城,兵勢正盛。對慕容譫說:“貴使不遠千里來儀,朕心甚慰。”

慕容譫命隨從呈上禮物,第一件禮物是野王山河圖,自是北國風光,黃河奔涌於峽谷間,氣勢磅礴。第二件禮物是一雙玉璧,以漆匣盛放,白如羊脂,巧奪天工。第三件禮物是般若經,隸字森然,想必出自名家手筆。比之以前送貂裘,更顯文華。

皇帝看過禮物,命人收了,對慕容譫說:“貴國已據燕趙,往後是否別有所圖?”

慕容譫說:“別無他圖,只願兩國以河爲界,互不相侵。”

皇帝聽來燕國是與大晉分庭抗禮,語氣更重,說道:“貴使可知,不論河北,九州之地皆屬晉土?”

慕容譫掃視堂中,沒見到諸葛琴,面帶微笑,朝皇帝拱手說:“石趙虎踞中原之時,也不曾聽聞貴國有如此慷慨言辭,何也?爲圖自保爾。即便趙國已亡,陛下尤奉那汝陰王石琨爲座上賓,無非想借其名聲,招降納叛。以此壯志,也可復九州否?”他是說南朝在石趙強盛時,屁都不敢放,而今石趙都亡國了,卻還想憑着招降納叛來收復舊土,着實可笑。

皇帝的冕旒微微顫抖,說道:“你敢無禮!”

慕容譫躬身說:“譫多有失言,望陛下恕罪。”

到底是使者,又不能斬了他,只能以言語相敵。

太傅杜悊說道:“石琨來投,天子不以其平庸,安於京師,乃示四方以仁德。中原降者如雲,無非臣服大晉之聲威。”意思是石琨不過是平庸之輩,那些投降的人並非看重他的名聲,而是大晉聲威。

慕容譫說:“石趙侵凌晉土,貴國終能以仁德赦其宗室,而燕國只克魏土,卻遭貴國忌恨,竟如此不平。”冉閔滅趙,建立魏國,所以稱作魏土。

太傅說:“我軍不日將北復洛陽,貴國據河內,好比臥榻之虎。”

慕容譫說:“非也,我不據河內,必被苻健所據。倘貴國攻打洛陽,我軍正好相助。”苻健此前已在長安太極殿即皇帝位,國號秦。

太傅說:“我國早有良謀,使荊州軍北上,可輕取洛陽,何須貴國相助?”

慕容譫一聽荊州便知是桓溫,說道:“貴國有良將精兵,誰人敢擋?”又朝皇帝作揖:“還望陛下不忘兩國交情。”

皇帝朗聲說:“貴國君上若知天命,就該好自爲之。”

慕容譫不作多言,告辭而去。

皇帝等他走了,說道:“燕國狼子野心,窺測大寶,朕安能容忍?應趁早北伐纔是!”

中書令王洽說:“陛下,淮南恰有書信稟奏。言苻健奸詐多疑,以張遇謀反殺之。殷中軍遣說客入洛陽,密會苻健的大臣,利誘其刺殺主上。今有流言傳出,說苻健遇刺身死,中軍以爲正是北伐之機。”原來殷浩看出師不利,便想離間行刺。

謝安說:“陛下,未知消息真假,不可貿然用兵。”

王洽又說:“徵西大將軍奏報,關中孔特起兵池陽,劉珍、夏侯顯起於鄠,喬景起於雍,胡陽赤起於司竹,呼延毒起於霸城,有數萬人馬。皆遣使求援,請大將軍討伐苻健。梁州刺史稟奏隴右杜洪請王師北伐,解生民倒懸之苦。”

皇帝稍作思量,問太傅說:“舅父以爲該使誰人出兵?”

太傅說:“稟陛下,自去歲兵敗許昌,淮南軍心未穩。臣以爲傳言未可盡信,可使姚景國攻打許昌,以作試探。而荊州軍能征善戰,該乘此亂速命桓徵西統兵北伐,攻略關中。”

謝安奏道:“臣附議。”

皇帝看了看其他人。

御史中丞王彪之稟奏道:“陛下,既然關中大亂,不妨令其自相殘殺。若姚景國果然攻取許昌,還該由殷中軍領兵北伐,先克復舊都爲妙,以免被燕國所趁。”御史中丞外督部刺史,內領侍御史,受公卿章奏,糾察百僚。此人與王洽同爲琅琊王氏,向來耿直敢言。

皇帝說:“中丞所言有理,莫讓燕國染指。”

太傅說:“陛下,桓徵西勇略過人,定能攻取長安,那時洛陽將不戰而降。”

王彪之說:“誠如太傅所言,不知洛陽是降於我國,還是燕國?”桓溫若是取下長安,洛陽北有燕軍,東、南兩面皆空虛,可謂岌岌可危。

太傅說:“這……大晉國勢昌盛,自然是歸降於我。”

衆人聽了,也難免忐忑,如今燕國兵強馬壯,實力未敢小覷。

王彪之說:“桓徵西久歷疆場,功蓋天下,論名望國中無出其右。且其幕府英才麇集,謀略既深,驍武者衆。我只憂心……以玄冥劍之利,既可傷人,又可傷己,需慎用纔是。陛下若要攻略關中,無須勞動大將軍。司馬梁州手握五萬精兵,可命其出於秦川,連結各路義軍,共擊苻健。”梁州刺史爲司馬勳,秦川泛指秦嶺以北的平原。

他雖未點破,但在衆人聽來,無非擔憂桓溫勢大,難以制衡。

太傅說:“中丞何必妄加揣度,捨近謀遠?桓徵西本就都督荊、雍、樑諸軍事,自會籌謀用兵。”

王彪之說道:“前者,大將軍表奏,請以其弟桓云爲豫州刺史。臣以爲不可,一旦大將軍取了關中,荊、豫、雍三州之地豈不盡落其手?”

皇帝聽了,不覺脊背發涼。

太傅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中丞言過了!桓徵西表奏之事,尚書檯早已駁回。且不說胡虜未破,即便桓徵西終於平定關中,不妨遷其爲雍州刺史。如今譙王身在江夏,又掌管荊州水師,可取而代之。”

王彪之說:“我並無構陷之意,旨在糾察,還望太傅莫怪。”

這時,一內官匆匆入殿來,跪倒在御牀之側,小聲稟報天子。

天子聽了,不禁側臉問道:“當真?”

內官伏拜於地:“千真萬確。”

天子命其退下,對衆臣說:“譙王薨,朕痛失股肱,國又少一棟樑。”聲音分明帶着哀傷。

太傅與王彪之一聽,面面相覷,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王洽拱手說:“望陛下節哀,不知該以何人接掌荊州水師?”

天子反問:“中書令以爲何人可掌水師?”

王洽說:“這……恕臣並無人選。”

天子目光略過王洽,看向謝安。

謝安忙低頭垂目。

天子未聽諸葛甝言語,問道:“尚書令以爲可用何人?”

諸葛甝拱手說:“回陛下,臣以爲該起用庾氏。”

天子問道:“庾家還有誰人?”

諸葛甝說:“庾稚恭尚有一子名爰之,頗有乃父之風,今在豫章,並非官身。”

天子說:“哦,那便任其爲江夏相、樓船將軍,執掌荊州水師。”

諸葛甝說:“依臣只見,若以他執掌水師,就該移鎮柴桑。此地險固,乃揚州咽喉。”柴桑爲尋陽郡治,戰國時因其險,吳、楚在此分疆,有吳頭楚尾之稱。

太傅看了諸葛甝一眼,說道:“如此一來,桓徵西該作何想?陛下,斷不可使君臣離心。”

天子問:“舅父是怕桓溫由此心生反意?”

太傅心中發涼,說道:“桓徵西有志北伐,拳拳之心不可棄啊。”

諸葛甝說:“將水師移往江州,正爲試探大將軍。若果然無心,想必不會因此上表。”

王彪之說:“不如暫以庾爰之爲江夏相,往後再移師江州。”

天子說:“就依愛卿之言。”

諸葛甝說:“臣以爲不妥……”

天子說:“誒,朕還需倚仗桓徵西坐鎮荊襄。如今中原未克,羣凶肆逆,諸位愛卿當戮力同心纔是。”又對王洽道:“中書令。”

王洽躬身說:“臣在。”

天子說:“詔命幷州刺史姚襄擇日出兵,攻取許昌。命梁州刺史司馬勳出於秦川,連結關中義軍,共討苻健。”

王洽領命。

城南,燕雀湖,風吹柳枝長,水面泛起鱗光。一葉扁舟上,傳來絲竹聲,彈琴之人爲諸葛甝,吹笛者乃杜悊。

兩人坐在草蓆上,皆着布衣,諸葛甝服黑,杜悊服白。一曲陽春白雪奏罷,杜悊說道:“大貓,你這琴藝可不及當年啦。”

諸葛甝摸了摸瑤琴,說道:“不見當年春山,又怎能及當年曲調。”

風拂惹霜的鬢髮,杜悊微笑着說:“我今日辭官,卻如釋重負。”

諸葛甝說:“牛鼻子此時歸隱差矣,何不等收復洛陽之後再乞骸骨?”

杜悊說:“聖上不聽我言,將石琨賜死,恐失信義於天下。”心想:“言不聽,計不從,留有何用?”

諸葛甝說:“賜死石琨,確實不妥。聖上宏圖大略,有囊括九州之心,奈何卻容不下一庸奴。若依我之見,可將石琨首級送去洛陽,授與苻健。”

杜悊好奇,問道:“這有何用啊?”

諸葛甝說:“姚景國雄武冠世,驍將尹赤、伏子成並作爪牙,族衆六萬戶,非殷淵源所能駕馭,久之必生異心。如今得知故主身死,豈不結怨而狼顧?當初,苻健諸兄長皆死於石虎之手,我以石氏首級相授,其定然不會拒絕。”

不用多說,杜悊已心知肚明,說道:“如此一來,姚景國即便攻取許昌,也不會與苻健暗通取款。”

諸葛甝說:“這還嫌不足,他若取了許昌,朝廷當以厚賞,再命其攻打河南。驅虎吞狼,殷淵源只需坐收漁利即可。”河南有河南郡、滎陽郡,屬司州(司隸校尉部),與河內郡隔黃河相望。

杜悊嘆氣說:“哎,何不用桓徵西?”

諸葛甝說:“牛鼻子又何必明知故問?”

杜悊說:“聖上忌憚其功高而不能用,可惜。”

諸葛甝說:“又豈止聖上忌憚?若以我之意,就該將水師移往江州,以免後患。”

杜悊說:“你疑心桓元子會謀反不成?”

諸葛甝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桓元子略不世出,威名素著。朝廷若不用他爲將,就該設法削其兵權。置水師於江夏,豈非倒持泰阿,授楚其柄?”

杜悊說:“不用他爲將,也該選賢任能。殷深淵疏於兵略卻授以帥印,司馬梁州剛愎自用,卻命其連結義軍,此好比緣木求魚。大貓呀,大貓,你怎不勸諫陛下?”

諸葛甝說:“知人善任,在乎君明臣賢,我豈敢言賢?再者若如牛鼻子這般拂逆聖裁,我今日也該辭官歸隱了。然而眼下國事維艱,難以脫身。”

杜悊說:“你居尚書檯,確實受累,怪你不得。”

諸葛甝說:“牛鼻子且留在京師,待王師克復舊都,我便辭官,與你共赴山野。”

杜悊笑道:“好!來,你我再奏一曲。”

諸葛甝撫琴起調,乃是高山流水。

江陵,徵西大將軍府,幕僚畢集。

桓熙拱手說:“父帥,朝廷命司馬梁州北伐關中,又以庾爰之爲領荊州水師,分明視我如無物。”

孫盛說:“庾爰之並無才略,大將軍該上奏聖聽,以府中良將取而代之。”他曾爲庾翼帳下諮議參軍,自然知道庾爰之是否真有才略。他既如此說,旁人更難反駁。

桓溫不假顏色,說道:“聖上自有決斷,無需多慮。”又看了看一衆幕僚,說道:“嘉賓、文度,你二人如何看?”嘉賓是郗超的小字,文度是王坦之的字,出身太原王氏。此二人皆青年才俊,聞名遐邇。因懷壯志,才投入桓溫幕府做了參軍。

郗超拱手說:“司馬梁州善以輕兵襲遠,攻打空虛之地尚可,與苻健對陣,則譬若以肉投餒虎。關中義軍本就心下躊躇,一旦得知王師敗績,必作鳥獸散。”

桓溫捋須不語。

郗超接着說:“至於庾爰之,其雖領水師,卻仍在江夏。大將軍可傳一道將令,命其督造戰船,而後只需一把火,便可以失職爲名斬之。”

桓溫聽了不禁發笑,說道:“我並無殺他之心。”

王坦之拱手說:“大將軍受朝廷忌憚,還能泰然自若,真英雄也。”

桓溫說:“誒,阿諛之詞我可不聽。”

王坦之說:“司馬梁州謀勇兼備,素有遠志。因朝廷不用大將軍,他才被授以重任,當此之時,更該謹慎。以我之見,司馬梁州爲免行險,定會緣孔明當年北伐故道,兵出斜谷,進佔五丈原。憑此進可攻,退可守。借重隴右杜洪的騎兵,如能在五丈原與苻健一戰,則大有勝算。只是……”五丈原南靠秦嶺,北臨渭水,東西皆深溝,形勢險要。杜洪敗於苻健,逃至隴右,割據一方。

王坦之稍作猶豫,接着說:“只是司馬梁州爲人暴戾寡恩,杜洪未必聽其號令。大將軍不如上奏朝廷,請以杜洪爲西羌校尉、雍州司馬,轄關中各地義軍,與司馬梁州共擊苻健。”

桓溫說:“雍州司馬?杜洪手中有數萬騎兵,我看不如以其爲雍州刺史。”

王坦之說:“任刺史自然更好,不過司馬梁州只怕心中不服。”

郗超笑道:“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文度兄雖有此心,奈何司馬梁州氣量偏狹,我料他不能成事。”

桓溫說:“文度也是一番好意,桓某便依言上奏朝廷。”

王坦之拱手說:“大將軍恢弘士氣,真英雄也。”

還來?桓溫擺了擺手說:“誒,文度不必逢迎。我素知你耿直,且說那庾爰之,該如何處置?”

王坦之說:“表奏其爲南郡太守、徵西護軍,出入幕府。朝廷若忌憚,定會將其遷往別處,若不以爲意,則大將軍更不必在意。”

桓溫哈哈大笑,然後說道:“文度言之有理。”依言稟奏。

建康,大內,皇帝的案頭擺着一摞奏疏。他手中還拿着一份,看過之後,笑道:“好,姚景國真乃猛將,一戰而克許昌。這也有賴愛卿之謀,遣使入洛陽,說苻健不出救兵。”

下首坐着一人,正是諸葛甝。他朝皇帝拱手說:“陛下,恕臣直言。苻健不出兵,是因畏懼燕軍與我南北夾擊。”原來,他遣使攜石琨的首級往洛陽,說苻健讓出河南之地。言明晉軍將大舉北伐,並借燕軍五萬南下。借燕軍之說雖是虛言,但苻健不知燕國與晉國是否交好,自然會緊守洛陽一隅,而非分兵出擊。收下那石琨的首級,顏面上也過得去。

皇帝說:“既取許昌,該使淮南兵馬北上了。”

諸葛甝說:“陛下,工以利器爲助,今我軍雖有姚景國之勇,卻尚欠淵謀遠略之士。臣得知郗超、王坦之二子在桓徵西帳下,何不委以官職,使其輔佐殷中軍?一來收釜底抽薪之效,二來朝廷也添可用之才。”

皇帝說:“郗超、王坦之?此二人朕亦有所耳聞,可惜未曾得見。”又從案上拿起一卷黃帛,對諸葛甝說:“朕知道殷深淵疏於將略,所以才讓王中書擬就詔命,尚書令不妨過目。”

旁邊的內官將詔命傳給諸葛甝。

諸葛甝一看,脊背發熱,原來詔命上以諸葛邪爲南豫州刺史、西中郎將,杜云爲廬江太守、威遠將軍。又命兩人隨殷浩北伐,效命軍前。

廬江郡歸屬南豫州,西接江州刺史部的武昌郡,南爲尋陽郡,東與揚州丹陽郡隔江相望。

諸葛甝交還詔命,拱手說:“陛下,臣素知犬子爲人,非剛直諫諍之輩,一旦權略相左,恐不能使殷中軍改弦更張。”

皇帝說:“權略是否得宜,還需臨機應變。今用令郎于軍前,是由殷深淵表奏,可見其擇善而從。”

諸葛甝聽正是殷浩表奏,自然無話可說,也不便再爲杜雲託詞。只道:“但願如此,陛下,那麼郗超與王坦之……”

皇帝說:“愛卿不提起,朕倒忘了。”取出壓在最下邊的奏疏,又說:“桓徵西稟奏以隴右杜洪爲西羌校尉、雍州刺史,以庾爰之爲南郡太守、徵西護軍。朕不知其是何用意,所以懸而未決。”

諸葛甝心忖:“桓元子能有此容人之量?”拱手說:“陛下,臣以爲不妥,那杜洪本爲羌人,尚無寸功,便委以封疆,必結怨司馬梁州。至於庾爰之本該移師柴桑,以作江左屏藩,而今怎能反使其護軍荊州,授人以柄?”這個“人”自然指的是桓溫,“柄”則是水師。

皇帝聽得明白,說道:“那朕即刻賞賜桓徵西絲帛三千匹,好言慰勉,其所奏之事暫且按下。”

諸葛甝說:“請陛下連同桓衝、郗超、王坦之等人一併賞賜。”

皇帝點了點頭,笑道:“就依卿所言。”

朝廷詔命傳至臨沅,郡衙之內,諸葛邪坐於堂上。下首胡不二、張氏兄弟、劉猛皆在,不會兒,杜雲自堂外走來,手中還牽着一個童子。

待他進來,諸葛邪懶洋洋的打着手勢:“安之,請隨意坐。”似乎沒了朝氣。

杜雲看案上還擺着糕點,攜童子坐下。那童子虎頭虎腦,眼睛盯着糕點。杜雲從盤中拿了一塊給他,見他小手抓着,往嘴裡送,稍覺心安。

張一笑看着童子,對衆人說:“我說他眉眼最似安之。”

張三嘆說:“非也,此子眉清目秀,哪像安之粗眉大眼。”

張一笑說:“他還小,怎見得以後不是濃眉?”

胡不二說:“一笑說的不錯,你兩兄弟看起來也不相似,敢言不是同胞?”

劉猛“嘿嘿”發笑,說道:“我看他們二人未必就是同胞。”

張三嘆搖頭嘆氣:“哎,愚不可及,我二人一者像父,一者像母,自然有所不同。”

張一笑也說:“先不論旁人。倒是安之,眼下有朝廷詔命,到底是接還是不接?”他們並不在詔書中,是走是留尚且兩說。

杜雲當他們的戲謔之言如耳邊風,卻對張一笑問道:“什麼詔命?”

張一笑起身,從諸葛邪案頭拿過詔命,送到杜雲眼前。

杜雲接過來一看,真是宿悵未了,又添新愁,事情還需半月前講起。

那日,望梅居來了幾個人。是阿蘭攜着一童子,還有兩個蠻人隨從。

遇見田泯澆園,阿蘭打聽:“這位長老,可認識杜雲?”

田泯看他們模樣,問道:“你們是誰,因何打聽杜雲?”

阿蘭眼睛放光:“這麼說你認識杜雲?”

田泯說:“不錯。”

阿蘭蹙眉說:“不瞞長老,他是我郎君,卻不辭而別。”

田泯瞠目結舌:“啊?”

阿蘭接着說:“聽聞他已娶了武溪王的外孫女,因此才前來相認。”原來,武陵蠻與巴蠻互有姻親,杜雲的事不脛而走,終於傳到阿蘭的耳中。

男人多個妻妾本非要事,但念及皇甫魚的脾性,田泯瞞也不是,不瞞也不是。恰逢杜雲夫婦從宅院出來,皇甫魚還用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已有了數月的身孕。

阿蘭瞧見杜雲,舍了田泯,走上前去,喊道:“杜郎!”

杜雲看是阿蘭,魂都出了竅,止住腳步,瞠目問道:“阿蘭,你,你怎麼來了?”

皇甫魚瞪着阿蘭,問杜雲說:“她是何人?”

杜雲說:“說來話長,當年我戍守南浦,因缺糧去到他們村寨……”

阿蘭打量皇甫魚一番,不等杜雲說完,拉着童子的手言道:“杜郎,看,這是昶兒。”又彎腰對童子說:“昶兒,快叫阿父。”

杜雲把話噎住了,打量童子:“這,這……”

皇甫魚“哼”一聲,說道:“夫君,她到底是何人?”

杜雲慌張道:“她是阿蘭,南浦的……”

皇甫魚鄙視道:“山野村婦而已,怎敢來此攪擾!”再看那童子,越看越氣。

阿蘭聽她出言不遜,瞪眼說:“你仗着武溪王,便要奪我夫君不成!”

皇甫魚不怒反笑:“你夫君?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知道武溪與南浦結有姻親,卻不願提及外翁,免得說仗勢欺人。

阿蘭不覺理虧,說道:“杜郎早與我有夫妻之實,天地可鑑。”

杜雲忙擺手說:“阿蘭切莫亂說,我幾時與你有夫妻之實?”

阿蘭說:“你忘了當初攜蜀錦作禮騰龍洞,與我同衾共枕?”

杜雲腦中“嗡”的一聲響,當初那一夜只因酒醉,哪知虛實?如今要承認卻也爲難,一時呆若木雞。

“嗆”,忽聽拔劍聲響,唯見一道白光,皇甫魚手中長劍已刺入阿蘭胸口。杜雲張口結舌,來不及阻止。

阿蘭連哼都沒有哼一聲,便命歸九泉。餘下的那名蠻人還想拔刀,刀尚未出鞘,頃刻就死於皇甫魚劍下。

“鐺”,杜雲已拔出破月刀,架住皇甫魚的劍,責問:“夫人,你怎能輕易殺人啦?”

皇甫魚說:“他們欺上門來,難道不該死麼?倒是你,既然與這村婦早有前緣,又何必娶我?”

杜雲耳邊傳來童子的哭泣聲,心中更覺苦楚,對皇甫魚說:“阿蘭是與我有舊,但事情尚未明瞭。即便剛纔她言語冒犯,也罪不至死啊,夫人以此行兇未免不仁。”莫說阿蘭是故人,就算是個陌路人也不該如此草菅人命。

皇甫魚眼中帶着哀色:“你說我不仁,豈對我有義?”

杜雲不過就事論事:“夫人此言何解?不論如何,也不該殺人!”

皇甫魚氣上心頭,呵斥一聲,劍如疾風。

杜雲哪如她快,且念她有孕在身,不敢使出全力。接了數招,衣衫被挑破一個口子,卻沒觸及皮肉。“鐺”,方接住她的劍,便見她身形一晃,刺向童子。

杜雲驚呼:“不要!”

“篤”,皇甫魚一劍刺在木勺上。

原來,田泯拿了個澆園的長杆糞勺,擋住皇甫魚的劍,勺底被刺了個窟窿。

皇甫魚聞到一股臭味,看着他說:“你何故出手?”

田泯說:“童子無辜,杜夫人手下留情。”

杜雲忙擋在童子跟前。

皇甫魚抽出劍來,說道:“我夫妻間的事,與你何干?”揮劍朝杜雲再刺,“篤”,糞勺上又多了個窟窿。

田泯對杜雲說:“安之,還不快將這小童救走?”

杜雲說道:“多謝前輩,夫人莫怪!”一手提起童子,拔腿便跑。

院旁斑竹上拴着一頭驢,杜雲結下繮繩,摟着童子翻身上驢,一溜煙的去了。

本也沒有去處,所以才避到郡衙。還好諸葛邪不嫌他麻煩,安排了住處,又着劉猛帶幾個衙役前往望梅居,聲言要捉拿人犯,當然是空手而歸。

皇甫家雖是郡望,卻也不敢枉顧王法。皇甫魚也只一時嫉憤,過後便讓田泯來城裡勸說杜雲。惟願他棄了那童子,回去好生度日,阿蘭的事無須再提。

杜雲卻兩難,阿蘭死得冤枉,還有這孩童或許真是自己的骨肉,怎能說棄就棄?而反過來,皇甫魚終究是髮妻,且懷有身孕,豈能恩斷義絕?心下躊躇,所以拖延到現在。

懾於皇甫家的江湖名望,即便自己不動手,怕也有人投其所好。爲免遭意外,杜雲與孩童寸步不離,就連入這公堂也是一樣。

諸葛邪摸了摸鬍鬚,對杜雲說:“安之,今時不同以往,若不奉詔,恐罪犯欺君。令兄遙之就在合肥,不如先將孩兒交由他養。往後,待北伐歸來再說。”若只是給個官職,辭而不受也罷,但軍令如山,逾時不至,將依律治罪。除非逃去方外,而王法有所不及。

杜雲心想:“可惜我與杜家本無瓜葛。”他非杜家子嗣,征夫並不知曉,他說道:“那我夫人?”

諸葛邪說:“尊夫人有父母、兄嫂在,自當無虞。先守着口風,待準備妥當,我再命人將詔命送去皇甫家,就說你已奉詔行事,如何?”

杜雲點了點頭,心想:“暫且離開此地也好。”

諸葛邪將家眷扶上馬車,他回頭往門楣上看了一眼,滿是不捨,嘆道:“哎,可惜這安樂之所。”

城南碼頭,諸葛邪與鍾節站在船上,對岸邊的胡不二說:“不二,待黃昏再將詔命送去皇甫家。”

胡不二拱手稱是。

幾艘大船揚帆東去,打着周家的旗號。船雖然是周家借的,不過駕船的人卻不是周家人,而是鍾節的手下。

船艙中,擺着茶案,杜雲問衆人:“只留不二在此地?”他將昶兒交給同船的諸葛夫人照顧,這纔有暇與人飲茶。

張一笑說:“人各有志,他已無意征戰沙場。且我等此去禍福難料,倘時運不濟,還有投奔之處,也算好事。”

張三嘆說:“嘿,少了個與我爭功之人也不錯。”又對諸葛邪說:“郡守,呃不,刺史,既然要興師北伐,不如就委我以司馬之職,在下定不負所托。”照理說諸葛邪還沒上任南豫州,稱其郡守並無過錯。

諸葛邪笑道:“可也。”

張一笑聽了,對諸葛邪說:“那卑職……”

諸葛邪說:“不急,到了合肥再說。”又看着鍾節說:“守義,此去合肥,可任你爲將兵都尉,統那八百水兵。”

鍾節放下茶杯,拱手說:“回刺史,我等久居洞庭,農時勞作,閒時捕魚,怡然自得,不願遠涉他鄉。”

諸葛邪捏須笑道:“哈哈,看來倒是我之過,竟讓爾等得享清閒。”

鍾節說:“刺史大德,鍾某沒齒難忘。”

諸葛邪說:“罷了,來,喝茶。”

另一艘船上,甲板平闊,劉猛與鼓桴相對而坐。中間草蓆上扣着兩個竹簸箕,劉猛對鼓桴說:“鼓桴,哪個下面有肉?”原來是在射覆。

鼓桴瞧了劉猛一眼,又盯着簸箕,伸出一根手指頭,點了點左邊的簸箕。

劉猛捋須而笑,將左邊的簸箕揭開,卻是幾顆板栗。

鼓桴張着嘴,不禁瞧了瞧右邊的簸箕。

劉猛捻起板栗,對鼓桴說:“來,給你。”

鼓桴伸出手板,接過板栗,一把倒進嘴裡,連皮嚼下,“咔嗤”作響,竟也不吐出來。

守在桅杆下的幾個水手好奇的觀望,心想這護法金剛也不那麼可怖,反而有些傻,不禁好笑。

待他吃完,劉猛說:“你且閉上眼睛。”

鼓桴閉上眼睛,側耳傾聽。

劉猛從背後拖出竹筐,掏了一樣東西,扣在簸箕下。擺弄一番,對鼓桴說:“鼓桴,睜眼。說說,肉在哪個下面?”

鼓桴這回指着右邊的簸箕。

劉猛將右邊的簸箕揭開,卻是一個燒餅。

鼓桴瞪大眼睛,忍不住伸手將左邊的簸箕揭開,下邊果然有一塊肉乾。

劉猛搶過簸箕,扣在肉上,拿起燒餅給鼓桴:“來,吃吧。”

鼓桴接過燒餅,三下五除二吃個乾淨。不用劉猛說,又閉上眼睛。

水手正看着傻笑,旁邊走來一個頭領,呵斥道:“嘿,看哪?還不快去掌帆。”水手們這才觀瞧風向,趕緊轉動船帆。

穿洞庭,過巴陵,船入大江。

這日,到了夏口,江面上出現幾艘鬥艦,看那旗號,寫着“庾”字。諸葛邪命人將周家的旗降下來,升一面“諸葛”大旗。

一艘鬥艦迎上來,上邊的軍候對站在船頭的諸葛邪等人說道:“哪位是諸葛郡守?”

諸葛邪抱拳說:“在下便是諸葛邪!”

軍候躬身說:“諸葛郡守,我家將軍有請,往夏口一聚。”

諸葛邪說:“知道了,有勞軍候前邊引路。”

軍候拱了拱手,下令調轉船頭,當先引路。

來到一處水寨,碼頭上旌旗招展,一將着披風,帶着數名親兵等候。

諸葛邪的船停住,放下跳板。見將領帶着親兵登船來,諸葛邪上前相迎,施禮道:“征夫見過內兄。”原來,此將正是庾爰之。

庾爰之哈哈大笑,說道:“看過邸抄,我便命人每日往江上迎候。”朝廷詔命被邸抄各郡,庾爰之既爲江夏相,自然知道諸葛邪將途徑此處,前去赴任。

諸葛邪說:“何勞內兄迎接,我自該上府中拜會。”

庾爰之看了看諸葛邪身後衆人,見杜雲也在裡邊,便朝他拱手說:“安之別來無恙。”

杜雲看他面善,還禮說:“庾兄,在下有禮了。”江夏相位同郡守,何況杜雲還未上任,自稱“在下”倒也合禮。

庾爰之對諸葛邪說:“舍妹可在?”

諸葛邪說:“夫人正在船上,有請。”說着打出手勢,請庾爰之去往船艙,留其隨從在艙外。

杜雲看庾爰之隨從之中有一人甚是面熟,手中拿一杆兩頭槍,原來是羅騰。此人算不得江湖好手,也並未隨杜雲夫婦前往桐柏山,不想仍在庾爰之身邊謀職。杜雲上前寒暄:“這位不是羅兄麼?”

羅騰臉上的尷尬轉眼即逝,拱手笑道:“羅某見過君侯。”

杜雲說:“不料此處能遇見故人。”

羅騰附和說:“是,是,真是有幸。”

杜雲問:“怎不見霍兄?”

羅騰說:“我也久未見他,倒是前幾日在城中遇見七指鼠。”

杜雲說:“哦,他傷好了?”

羅騰問:“他幾時受過傷?”

杜雲心想:“七指鼠定是瞞着於桐柏山被俘之事。”留他三分顏面,岔開話題,談論起江夏的風土人物。

當日,在寨中擺下宴席,爲諸葛邪等人餞行。

堂外早有其他部將相候,個個行禮如儀。待見到鍾節,一將挺身攔住,呵斥道:“水鬼鍾,你也敢來?”

鍾節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陳汜。兩人在水上多次照面,可算是老對頭。正因如此,他纔跟着下船,想一睹這荊州水師的威儀。眼下被陳汜呵斥,竟有些腿軟,他拱手問道:“陳將軍意欲何爲?”

陳汜側頭瞧了諸葛邪一眼,對鍾節說:“此乃我水師蒼龍堂,豈容你這江湖鼠輩入內?”

鍾節一聽,不覺捏起拳頭。

庾爰之上前相勸:“誒,陳都尉不必動怒,他早已歸降官府,既往不咎。”

陳汜對庾爰之抱拳說:“將軍,此人奸詐無比,不可不防。若容他入堂,怎對得住昔日喪命水泊的袍澤?”

其餘水師將領聽了,都議論紛紛,言語中頗爲不滿。

庾爰之方上任不久,正當收攏人心,只得回頭對諸葛邪說:“妹婿莫要見怪,這水鬼鍾還是回船爲好。”

鍾節受衆將所指,臉色難看,一言不發。

諸葛邪打個哈哈:“不料小小的水鬼鍾竟令荊州水師爲之震動,好大的聲威啊,哈哈!”

衆將一聽,聲音反而小了,都看向諸葛邪,眼中帶着不滿。

諸葛邪對鍾節說:“守義,你且回船。”

鍾節拱手告辭,轉身離去。

諸葛邪指着鍾節的背影,對衆人說:“來,來,你們既如此恨他,何不朝他後背射箭。”

水師人多勢衆,此刻從背後放箭,太也無恥,非男兒所爲。

諸葛邪瞧他們面面相覷,又說:“我本以爲,大丈夫該仗三尺劍,於水面爭鋒。算無遺策,勝敗有數,不想諸位圖逞口舌。本官以鍾節鎮伏洞庭,使漢壽百姓免除賊患,得享魚米之豐。諸位皆是領兵之人,當知能以智取,不以力敵,此乃爲將之道!”

衆將一聽有理,無復多言。在堂中相聚甚歡,個個喝得酩酊大醉。

次日,杜雲醒來,身處陋室之中,捂着頭,尚能想起昨日酒宴上庾爰之所言。

庾爰之曾上前敬酒,已是滿臉酡紅,對諸葛邪說:“若非當年妹婿巧計,我怎能娶到阿柔爲妻?來,我敬你一杯。”

與諸葛邪喝過,又給杜雲敬酒:“若非有安之,我豈能脫身?幸哉,幸哉!來,你我滿飲此杯。”

諸葛邪趕緊打住,說道:“內兄,過往之事不必再提。”

杜雲不知諸葛邪從中用計,如今想來倒有一絲後悔,不免多喝了幾杯。他心想:“昨日酒宴上不便多問,今日須找清風問個明白。”

本是和衣而睡,他起身來,推開房門,是個院落,矮牆圈成,裡邊長滿雜草,中間一口水井,井垣旁放着木桶。原來這裡是旱寨的營舍,也沒有多大講究。杜雲捋起袖子,走到井邊,打水洗臉。卻驚動一隻耗子,竄至矮牆底下,從破洞鑽了出去。

剛洗完臉,聽身後“吱呀”一聲。杜雲回頭看,有戶房門打開,劉猛穿戴整齊,走了出來。

杜雲轉身問道:“叔雄,可知征夫在哪?”

劉猛走近說道:“怕是睡在庾將軍宅中,我眼下便去找他。”

杜雲說:“稍待,我與你同去。”說着,三腳並作兩腳,從房中取了刀,與劉猛同去。邊走邊問:“張氏兄弟呢?”

劉猛說:“怕還沒醒……”

來到中軍轅門,被守衛擋住。杜雲說明來意,無奈不知營中口令不得入內。

屋內,庾爰之喝了一口醒酒湯,聽諸葛邪說:“內兄,依我之見荊州不可久留,還需未雨綢繆。”

庾爰之說:“未雨綢繆?我甫一上任,哪能脫身?”心想:“即便想走,哪有官位啊?”

諸葛邪說:“不妨上奏朝廷,就說志在疆場,願往殷淵源帳下聽用。”

庾爰之喝乾醒酒湯,搖了搖頭:“莫說我不知,朝廷之所以任我爲江夏相,執掌荊州水師,不過是爲了制衡桓溫。”意思是離開荊州水師,他一文不值。

諸葛邪說:“不錯,然而以內兄之威望、權略,可及桓徵西否?”

庾爰之大有自知之明,擺手說:“固不如也,莫說權略,他只需派一支兵馬自南郡來,我唯有避走江湖。”

諸葛邪說:“既然如此,就使細作去南郡刺探。但有風吹草動,即刻拔寨避走江州。”

庾爰之捋須說:“只是無朝廷詔命,豈敢任意調動水師?”

諸葛邪笑了笑,走過去,附耳說:“使人奏報御史中丞,就說桓徵西有不臣之心,藉此請一道密旨傍身。”

庾爰之聽罷,點了點頭。

這時親兵進屋來,行禮道:“稟將軍,轅門外有杜雲、劉猛求見諸葛郡守。”

庾爰之看了諸葛邪一眼,對親兵說:“讓他們進來。”

諸葛邪說:“不必了。內兄,恕我王命在身,還需趕路,這便告辭。”

庾爰之起身作別:“妹婿一路順風,來日再會!”將諸葛邪送出轅門。

諸葛邪又朝庾爰之拱了拱手,與杜雲、劉猛一同離去。

杜雲邊走邊問:“征夫又給令內兄出了什麼計策?”

諸葛邪詫異的看着他,問道:“你如何得知?”

杜雲說:“當年你用計,使其與殷氏結爲連理,由此想當然耳。”

諸葛邪眉毛一挑,已猜到其心思,說道:“姻緣乃天定,豈人謀可成?若非如此,當年仁兒又怎會被令內兄搶了去?”

杜雲啞口無言,他內兄自然是皇甫彪。以諸葛邪的才智,尚且不能爲自己求得姻緣,何況爲他人謀?這其中或許是當局者迷,又或者只是因緣巧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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