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
我想起來了。
雖然不敢相信。
雖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記憶。
雖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身軀。
雖然不敢相信自己相信過什麼。
隨着被塵封已久的記憶逐漸復甦,這個世界也終於褪去了虛假的色彩,露出冷酷的黑與白。我已經知道,那纔是被隱藏在世界華美外表下的真實。
一直以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一直以前也沒有想過,自己追求的使命是什麼。
自己到底……是什麼。
曾經被老師教導過,要選擇走自己的道路,然而到頭來,這所謂的自己的道路也不過是符合老師的夙願的道路吧……
從小鎮出發,告別無憂無慮的時光,穿過廣闊的死亡沙漠,屹立於高絕的天空之城,橫渡無邊的大海,征服混沌的死境。這些都是爲了追求真正屬於自己的使命,然而現在看來,那也僅僅是老師早就安排好了的戲劇劇本。
呵呵,心裡忽然有些難過呢。
到了最後,我,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是。
到了最後,一切的一切都無法相信。
有時候,信任真的是很脆弱的東西,在長達八年的時光中建立起的以爲永遠不會動搖的信念,卻可以一朝崩潰。與之一起崩潰的,還有意志。
是的,連自己是什麼都無法相信的時候,還有多少人可以堅持下來呢?
精神的支柱在崩潰。
堅定的信念在崩潰。
努力的心靈在崩潰。
真摯的感情在崩潰。
到頭來,剩下的還有什麼?
……
連爲自己哀嘆的餘音也無法發出。
因爲從一開始,自己就不曾擁有過屬於自己的,自我。
【永凍冰原】
巨大的荒野,翻涌着漫天漫地的雪花,彷彿永遠沒有停歇的時候。孤寂的少年靜靜行走於這樣冷漠無情、無邊無際的天地之間,而他的心境,比天氣更寒。
“帝波?”
蕾拉博士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帶着不易覺察的擔心。此時的她沒有穿戴初見時候的黑色長袍與半截面具,而是換了一身普通的禦寒衣物,看起來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沒什麼區別。
少年深呼吸了一下,胸口那股一直揮之不去的壓抑感似乎已經淡了很多了。是的,他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最開始,他每天只要一想起老師,胸中翻涌的情緒就能讓他崩潰。
然而,時間總能治癒一切,它讓人的記憶淡薄,讓人的情感稀釋,讓很多悲喜都變成冰原上沒有熱度的陽光,雖然照進心裡,卻發出冷冷的光亮。
安靜地凝視着眼前清雋的少年,蕾拉博士不由得感慨萬千。即使是以一位冷靜理性的科學家的眼光來看,帝波做的也很不錯了。
記得剛剛被風騎士發現的時候,他那種幾乎隨時都可能崩潰的樣子讓人止不住地心疼,無論別人對他說什麼,他都只是沉默相對,彷彿那對清澈的淡紫色眼眸裡的生命力徹底流失了,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僅僅過了不到十天,他就主動走出了封閉自己的屋子,對着滿臉驚訝之色的風騎士說出“我要成爲你們的協助者”這種話。
如果不是這樣,本該一直身處加拉蒂亞大陸,佈置下一個計劃的自己也不會被緊急派遣到馬西多西亞大陸來。
說來也巧,最初風騎士發現他純粹只是一個意外,本來應該被天魔所抹殺的帝波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一處荒野,並處於深度沉睡之中這種事對於他們這個級別的存在來說,已經不算是什麼值得驚訝的情況了。風騎士也僅僅是考慮帝波之前出色的表現,打算暗中觀察他一段時間。
沒想到一向善於隱藏自己的風騎士居然直接被帝波找了出來,並聽到要合作的那種話。
可能對外人來說,並不清楚這其中的可怕,但蕾拉博士是很清楚的。黑暗太陽是一個等級森嚴的組織,從最基礎的戰鬥力量魂衛,到各個任務的具體落實者聖日天使,再到他們這些傳達王爵意志的七逆騎士,最後是佔據至高無上地位的環日王爵,等級越高,實力也越強。
在七逆騎士之中,雖然只有最強的【日之光輪】擁有傳奇級的實力,但這並不意味着其他的六名騎士就不強了。畢竟就連身爲聖日天使的拉格納,都擁有史詩級巔峰的實力,更何況是他們這些騎士呢?
七逆騎士儘管總體實力有強有弱,但擅長的領域各有不同。其中的風、水兩位騎士在正面戰鬥中的實力最差,相對地,他們卻擁有最強的隱蔽能力。
水騎士擁有高深莫測的分身與化形之術,甚至能夠精確地模擬目標的性格乃至靈魂,當初能取代龍人族執法者艾瑟多年而不被其他執法者發現,就是對他實力的最好描述。
而風騎士有所不同,雖然她不會什麼分身和化形,但她對於氣息、能量波動的屏蔽可以說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堪稱暗殺的大宗師。要知道,她曾經成功地隱瞞過刻印一族的首領——卡利安的探測,這種能力也不可說是無用了。蕾拉博士甚至敢斷言,如果她全力隱蔽自己的存在,那麼整個黑暗太陽裡,除了在傳奇級裡都算強者的環日王爵、一向行蹤詭異的黑日皇龍和擁有特殊方法的自己以外,沒有一個人能發現她!
而那時,帝波居然毫無困難地就找到了風騎士,就算她並沒有全力發動自己的能力,帝波當前的實力也是極爲可怕的了……
這些想着,一絲本不該出現在她心裡的恐懼悄然涌現。
爲了保險起見,要不要趁早解決掉他?
不,不可以……心裡快速否定了這個想法,現在和最初見到帝波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同了。那個時候雖然他很有潛力,卻還在可以控制的情況下,而且王爵他們也更多地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個叫做賽亞拉斯的狼少年身上。
可是如今,事實證明大家全部看走眼了,帝波,這位存在着太多秘密的龍族末裔,已經展現出了比賽亞拉斯更爲強大的實力。他會是什麼級別?史詩級巔峰?還是傳奇級?還是……可能成長到更高的境界?
總之,哪怕眼前的少年不久前還是一副迷茫無助的樣子,蕾拉博士也明白,自己應該對他刮目相看了。
“要回去了嗎?”
帝波的應聲將蕾拉博士的思緒拽回了現實。
蕾拉博士點點頭,無聲地笑:“確實,加拉蒂亞大陸那邊的佈置還沒有完成,之前得到情報,火騎士和西瑪已經成功阻擊了你的同伴們,按照計劃,也快要到我們介入的時候了。”
帝波走了幾步,沒有回頭,“這樣把你們的計劃都告訴我,真的好嗎?”
“呵呵,連我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蕾拉博士幽幽地說,“把任務情況傳遞給落實者,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先說好,我只是你們的協助者,並非手下。而且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最大限度地利用你們的勢力,一旦我的目的達到,這層關係就宣告作廢。”
帝波忽然回過頭,冷冷地注視着蕾拉博士。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信任過黑暗太陽,哪怕現在他有着不得不與他們合作的理由……
“我當然明白,說起來你還是第一個在知道了我們的情況後,還敢明目張膽地說要利用我們的,真是特別。”
帝波說:“你們之間也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一個組織之所以能夠建立起來,就是基於這種利用關係,所謂的地位高低,也不過是弱者依靠強者所必須付出的代價。有舍有得,公平得很。”
“沒想到你看得很透……這一點你說對了,雖然我們擁有一個最終目標,但是真正願意爲了它而奮鬥的,估計就只有日騎士和王爵大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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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拉博士緊了緊自己的棉袍,“艾奧尼斯是爲了不斷與更強的對手戰鬥,西瑪爲了追趕自己所愛慕着的火騎士的腳步,風騎士是希望藉助組織的資源成爲暗殺界的第一人,至於我……”她神秘地一笑。
“如果能夠滿足我的求知慾,加入哪一方,又有什麼區別呢……”
“在之前的輪迴記憶裡,如果不是看到了你們的最終目標,或許我也不會決定與你們合作。”帝波看着蕾拉博士知性的面孔,認真地說道。
“尋求真實……麼。”蕾拉博士微微嘆了口氣,不經意地轉移了話題,“之前說到的關於你的選擇,已經做出了嗎?”
帝波原本的孤高氣勢一瞬間蕩然無存,言語中流露着一份讓人難以捉摸的悲傷,“嗯,其實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要怎麼做。不過我明白一點,不管最後要如何面對老師,我都希望能再見他一面。或許那個時候,我自然就有了答案了吧……”
“先不說這個了。這一次既然你要和我一起去,那賽亞拉斯他們,你準備好面對了嗎?”
“沒有。”帝波很乾脆地搖了搖頭,“我不會見他們的,你也不用擔心我會給你們的計劃造成什麼漏洞。”
“如果真的需要你阻止賽亞拉斯他們的行動——”
“我會做的。”
帝波果決地說道,蕾拉博士見狀便也不好再說什麼。
短暫的沉默後,蕾拉博士又一次開口了。
“吶,這一次我過來,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帝波的心裡一動。
“在卡拉哈大陸的最北部,比死亡沙漠和天空之城還要遙遠的地方,存在着獸人族執法者的居住地——蠻荒草原的入口。你應該知道那意味着什麼吧。”
“什麼?”對於這條消息,帝波着實吃了一驚。他原本平靜如水的表情彷彿崩塌的冰山瞬間釋去,目光漸漸暗淡,眼裡幾乎涌起了晶瑩的淚花。帝波強行制止着自己,不讓自己落淚。他迅速地閉上眼睛抑制住情感,不讓一旁的蕾拉博士察覺到自己眼眶中的閃閃淚光。
帝波知道通往帝路王庭,也就是他的老師所在的地方有四個入口,那便是四位執法者的居所。然而在刻印一族釋放出世界煉成陣後,主位面的屏蔽越發強大,只憑借自己的力量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因此,他才決定藉助黑暗太陽的力量。而作爲代價,這一次與蕾拉博士一起前往加拉蒂亞大陸,就是帝波的任務。
不過,就連帝波自己都沒想到,這麼快就得到了關於帝路王庭的信息,原本以爲黑暗太陽還要壓榨一下自己的價值呢……
也就是說,很快就要和老師見面了嗎?
有些痛苦地握緊拳頭,帝波已經準備好結束任務後,就前去探明這背後的一切,即使爲此付出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不過有一件事我也要提醒你,”蕾拉博士深深地看着帝波,“那個入口距離【起源之海】非常近,最近起源之海的範圍不斷擴大,或許你有必要進入起源之海。”
聽到這個詞,帝波猛地擡起頭,冷漠的目光彷彿黑暗中散發着陣陣寒意的劍刃。他不是不知道這個地方,而是太過熟悉了,那個無人願意提及的真實噩夢!
起源之海,一個即使是來自地獄最底層的惡魔都會驚恐到全身顫抖的死亡禁地。即使是如今有着正面對抗傳奇強者的身爲神聖龍的帝波,在聽到這個詞的時候也會不由地感到一陣天地倒置的畏懼。
因爲那裡的魔法靈子混亂程度已經高到一種即使是大部分龍族的身體都無法承受的程度。據說在起源之海的深處,甚至連一向穩定的時間都會出現無序的情況。儘管在這裡修行可以極大地促進對於時空兩系法則的領悟,但是稍微一個不留神,就是被捲入異幻時空永遠漂泊於虛空裂縫中的結果!
同時因爲某種未知的原因,起源之海里孕育着一種特殊的魔物,在起源之海內部甚至是它的邊緣地帶的一些地方,這些特殊的魔物能夠隨意遊走而不被這無比惡劣的環境影響戰鬥力。
考慮到這些因素,恐怕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天神都會感到顧忌,而且……這種幾乎不該存在於世界上的恐怖天堂,又有誰不會顧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