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宿命

就這樣結束了嗎……?

都說人臨死的時候,一生的景象便會在眼前重新浮現,可是……爲什麼自己什麼都沒有看到?

沒有幼年時被灌輸對另一支龍族的世仇觀念。

沒有稍微大一些之後思考當自己的種族真正征服大陸的時候,面臨他們的到底是和平還是同族相殘。

沒有戰場上出生入死刻骨銘心的沉澱。

也沒有作爲遊吟詩人在大陸上漂泊的那些年的記憶。

甚至連投入龍族執法者座下,那堪稱生命最大轉折的那一刻也完全不見蹤影。

或許,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蘇了吧……希望自己不在的時候,她也可以努力地活下去……

思維被生生地停止在了某個時間點。

心臟被洞穿的瞬間,年輕的龍族聖侍者的臉瞬間化作慘白,沉重的眼皮再也打不開,身體有如一隻斷了線的風箏迅速墜入深不見底的血海中。

蘇伸着手與賽利贊亞失之交臂,只撕下了一片布料。霎時空氣凝固住了,她好像脫了水的魚般,大張着嘴失了呼吸,被眼帶遮蓋着的眼裡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冰藍色的眼裡驀地失去了所有光輝,眨眼又被滔天火光取代。

“我、要、你、去、死! ! !”

帝波、易水寒以及艾迪魯克三人正奮力地抵抗着混沌血淵的至強威壓時,遠遠地聽見一聲宛如野獸般驚怒的狂吼,明白過來的時候只來得及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轉瞬沒入血紅中消失不見。

“賽利贊亞!”帝波大喊着,淡紫色的瞳孔顫抖着不敢相信。易水寒深邃的靈眸一瞬間大睜,瞳孔驟然縮緊,看似平靜的表層下身體卻在輕微的顫抖。就連一向剋制的艾迪魯克,都不免有些震驚。

雖然想過犧牲生命的不可避免,但是真到了那個時候,果然還是無法從容面對啊……

不過,如果連同生共死的夥伴的犧牲都可以淡然處之,那又算怎麼回事?

空天眨眼間狂笑不止,他落在混沌血淵的頭頂,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所有人。

“真是甜美的憤怒和悲傷啊,不妨就再告訴你們一點吧……當初在維德希斯大陸上,你們真以爲我就簡單地落敗逃走了?呵呵,知道爲什麼在戰鬥一開始你們兩個聖侍者就處在了最弱的位置上嗎?”

“是詛咒……”

蘇慢慢地擡起頭,一字一頓地說道,黑色的長髮漸漸變爲蒼白色。

原本無盡的悲憤頃刻間化爲烏有,思維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難怪一直覺得不對勁……居然,那個時候就被種下了詛咒嗎?

空天他,實在太可怕了,莫非從那麼久之前,就計算好了今天的局面?!

猩紅的海洋裡忽然一陣翻涌,一個巨物猛地從中探出了頭——那是……

“賽利贊亞……?!”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驚呼起來,那個從血海中出現的生物是一條身體修長的巨龍,和賽利贊亞一模一樣!

不,還是有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不同於賽利贊亞墨藍色星空般的眼睛,這條龍的眼睛完全是血紅色的。

“這就是配合血煉之獄所發揮出最大力量的詛咒!就讓我好好看看你們這些平時高貴在上的聖侍者們,是怎樣成爲我的奴隸的吧!永遠地絕望吧!”空天猛地爆發出一陣瘋狂的笑聲,彷彿勝利已然在握。

隨着他的話語落下,極獸所散發出的靈壓瞬間增強了一個級別,宛如實質的壓力化作無形的領域,死死地壓制住所有人,任憑他們如何掙扎也幾乎沒有效果!

但是,要除了一個人。

蘇沒有理會空天瘋狂的大笑,她突然轉過頭,對着距離自己最近的小男孩說:“如果空天不在的話……你們能封住極獸嗎?”

“……能。”對方吃了一驚,隱隱地猜到了什麼,可是現在不是糾結的時候,於是也只有點頭。

“那,接下來的事情就拜託你們了。”

下一刻,所有人都見到了恢弘而壯美的一幕,也是聖侍者生命的最後絕響。

輕輕展開雙手,兩顆陰陽勾玉憑空浮現,時間似乎一瞬間緩慢了下來,蘇露出淺淡的微笑,染了迷離斑駁的哀傷。悽迷,絕美。

染血的荊棘王冠盛開出白色的薔薇,從死地新生,又從生中凋零,馨香飄散奏響生與死的哀歌。

殷紅的血從手腕上滑落,融入地面,帶起溢散的漣漪。血色從交界處蔓延來,是她的血,還是他的血?她不知道。

陰陽勾玉早已融合爲太極魚,輪迴天生不斷循環着剝離着,她體內的所有光暗之力全部被抽取到了太極魚中,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象徵天地輪迴萬物往生。魔力暴動着,歡呼着,爲了它們的王俯首稱臣。

黑帶從發間滑落,她睜開眼。

神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

光芒萬丈。

她懸立在空。

她逆着光。

人們卻都能看清她。

她就是光。

她開眼,於是世界活過來。

她閉眼,於是世界死過去。

死去活來交替往復,這是法則,是輪迴天生。

她的眼是冰藍色,於是空氣染上冰藍色。

她的發是蒼白色,於是牆壁變成蒼白色。

她的心是火紅色,於是衣袍燃燒起來,烈烈的火紅色。

她張開雙臂,於是他將被她擁抱。

最輕柔溫暖的擁抱,滿含幸福與愛意,你可以與她一同在此間沉醉不再醒來成爲地久天長的過往與來生,也可以交換一個綿長溫柔的吻凝視彼此的心。

她做出擁抱的姿勢,那便是要擁抱。

她要擁抱他,要麼拋棄她,從此一同前往極樂淨土不復醒來,要麼帶上她,在輪迴中獲得新生一同前往未來。

在此間時間與空間都被擾亂,一切的因果循環被攪動重組,所以她可以改變些什麼。

所謂【神隱•終焉】。

她唯一賦予了名字的招數。

終焉之時,或許是終點,或許,是新生。

她張開雙臂,等待。

……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終於恢復了原本的步調開始前行。

黑暗粉碎,血海乾涸。白裙的少女卻再也不見蹤影。

空天驚恐地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半跪在混沌血淵的頭頂,鮮血不要錢似地大口地吐出,神色衰敗。

“快要沒辦法繼續控制極獸了吧,”小男孩喘息着,緊緊地盯住空天,“投降吧,你已經無路可走了。”

“哼哼哼……”

沒想到,空天臉上狠辣之色閃過,“你們太天真了,雖然那個女的犧牲了自己,不過如果你們如果以爲這樣我就會認輸——”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見原本一直老實地呆在原地的混沌血淵猛地發出一聲咆哮,將空天的身體甩到了半空中,隨後張開了深不見底的巨口!

“我不會輸的……”

空天微微冷笑着,用口型說出了最後的話,然後……

縱身躍入混沌血淵的嘴裡!

“糟了……空天的氣息……正在和極獸的快速結合!!!”

帝波急忙大聲示警,剛剛他突然感覺到,本來將要成爲極獸身體一部分的空天的氣息,竟然在某種神秘的力量之下反客爲主,隱隱有再度控制極獸的趨勢——雖然是從身體內部。

“沒想到他對自己都這麼狠……”

小男孩愣愣地看着氣息變化不定的混沌血淵,面無血色,“這也是他只讓極獸復甦百分之三十的原因嗎……這種情況下極獸的主體意識沒有復甦,所以他可以利用那種契約魔法控制極獸的身體!”

“只是,這種方法會讓他永遠失去人類的形態。”易水寒咬着牙補充道。

這一天的震驚實在太多,先是危及首都的大戰,隨後極獸復甦,再然後是賽利贊亞和蘇犧牲,最後是空天居然不惜放棄人類的形態也要贏得戰鬥的決心……

“完成了!”

伴隨着小男孩的驚呼,一道黑光從天撞破了洞穴的頂部,落在極獸的身上,一種彷彿要吞噬整個世界的力量宛如波濤洶涌的大海一樣猛然涌現!

那黑光愈發強烈,以至於所有人都不得不下意識地用手擋在眼前。帝波從指間極力地望去,卻見黑色的光柱突然變作了漫天的光點,盤旋下落,融入了混沌血淵的身體。

“強行復蘇到百分之五十……!”小男孩失聲叫了出來。

“不錯,”空天的聲音從極獸的口中傳來,顯得無比詭異和獰厲,“再有五分鐘,極獸的主體意識就會復甦,不過我只要在那之前把復甦程度降下來,就不會形神俱滅。而殺掉你們,只要一秒鐘就夠了!”

隨意地挪動着身體,只是一個念頭,方圓數千託亞的麥蒂斯山脈猛地裂開,巨大的黑光衝向天邊極遠處。

這就是極獸百分之五十的力量嗎?!

漫天的黑光之下,猙獰的軀體,那從靈魂深處散發出的讓衆生震驚的顫慄之感,給人以蒼白無力之感。

這一刻,與極獸同化了的空天徹底爆發,無數的悲呼絕望在天空響起,整片天空出現了數之不盡的扭曲臉龐。

世界在震動,馬西多西亞大陸之上山河倒裂,天空昏暗,不見日月。

帝波的龍晶在劇烈地震盪着,似乎這極爲堅固的存在都在極力地承受着一股來自外部與內部的雙重壓力,一絲不易察覺的裂痕出現在它的身上。

同樣處境的還有易水寒和艾迪魯克,這三位戰場上倖存到如今的龍族,終於也是支撐不住了。不過奇怪的是,那個小男孩看起來沒有到極限,似乎還保留着一定的餘力。

倏爾,一道巨大的藍光際天而來,撞入那由無數扭曲邪惡表情組成的烏雲之中,竟是把天也捅出了一個大窟窿一般。憑藉着龍族的靈視之術,帝波清楚地看到那光之中,赫然是一條並未成年的龍族!

“布吉拉……不會吧……”

喃喃地出聲,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那位看起來沒個正經老是想當什麼情報商人的少年竟然在此刻出現在了戰場中,而且……似乎剋制住了極獸的力量?!

只是,現在的布吉拉根本顧不上下方的幾個人了。

“難道說,那個預言是真的?不不不,你等一下!”

空天的聲音忽然驚慌起來,面對着有着螺旋獨角的藍龍的極獸,竟然後退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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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這樣……”

默默地感受着血液不斷從自己咬開的傷口處流失,然後在七芒星的作用下形成耀眼的藍色光芒,布吉拉閉上了眼睛。

他離家出走的原因並不是什麼父母不關心那種天真的理由,而是無意中從前代人類王國的藏書裡看到的一條預言:公曆1540年,有覆滅大陸之黑暗降臨於麥蒂斯山脈,若非皇室成員以其鮮血封印,馬西多西亞大陸必將滅亡。

另外,那本書後面還附帶了封印之術。和想象中的禁忌魔法不同,這個術非常簡單,甚至布吉拉只看了一眼就學會了,然而,將這個術完全發揮出來,卻需要實施者全身的血液。

離家出走的原因,是害怕。

是不敢面對這份責任的軟弱。

可是,在一路和帝波他們走過來後,在知道了姐姐和母親的付出後,這種想法漸漸地轉變了。

守護自己所珍視的東西,這就是大家一直都在爲之奮鬥不息的動力吧。

而身爲皇室最小的皇子,就算沒可能繼承皇位,也同樣愛着這個生養他的國家。母親與姐姐都爲了這個國家拼盡全力,所以……

龍影出現在極獸的面前,那讓靈魂戰慄的末日之咆哮絲毫沒有觸動得了他。

“母親,姐姐……如果我死了,你們……會想念我嗎……”

“你真的想死嗎?!”空天的聲音終於變得瘋狂,“那我就成全你,看看是你先流盡血液而死,還是我先被封印!”

“絕對不會再退縮,皇室的宿命!”

“必讓你們全滅掉,最後的一擊!”

光與暗,兩極之最的兩股力量,最後的最後,終於碰撞在了一起。

一擊,天崩地裂,空間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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