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有野獸正凶狠地撕扯着少年的內臟,灼熱的火從左腹熊熊燃燒開來,他幾乎能嗅到自己內臟所散發出來的腐爛味道,連着濃稠骯髒的血液一起,被吐出口腔。
他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被這劇痛從昏迷中喚醒了,也已經數不清自己因脫力而無用地昏迷了多少次了。然而無論是醒來,還是陷入那深沉黑暗的夢中,疼痛都在燒灼少年的神經,那是無法忍耐的劇痛,滲透到他身體的每個細胞。
他神志不清,也幾乎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麼,或者發出過什麼聲音,他受夠了,只想讓這一切停下來,讓這不斷翻滾破碎的,只有黑白與赤紅的世界停滯下來。
最初他聽到自己神經崩裂的聲音,繼而聽到寫着自尊一詞的血肉被扯裂的聲音,到最後,最後的最後,聽到那根傲骨在強壓下終於被逐漸折斷的聲音。
先是裂痕,然後逐漸龜裂,骨髓一點點的迸濺開來,脫離主體,最後終於完全斷裂,發出覆蓋一切疼痛的劇痛,那一瞬間易水寒覺得那真是比就這麼被月落蒂琪折磨致死還要疼數千倍。然而,當那短暫的瞬間過去,他便不再有任何感覺。
“……求你……放過我……”
最初易水寒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說出了這句話,直至腹內似乎要將他撕碎的絞痛停頓了半晌,耳鳴也漸漸停止時,他才確定,自己的話的確是傳遞到女子耳中了。
“……我已經……受不了了……”
短短的兩句話,卻彷彿耗盡了少年僅剩的力氣。此時正是凌晨三時多一點的時間,無論是受虐的易水寒,還是施虐的月落蒂琪,兩個人都已經筋疲力盡,易水寒的討饒如同一個信號,讓女子鬆了口氣。她並沒有回答,而對方已經陷入恍惚的昏迷中。
“早這麼說不就好了嘛,畢竟這種工作真的很耗費精力啊……明天的時候我會準備契約,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休息過後的女子才悠哉地踹了一腳少年的胃袋,輕聲問道。
“……我知道了。”
雖然已經陷入昏迷,但一聽到月落蒂琪的聲音,易水寒渾身一抖,便又驚醒過來。他略一沉默,回答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充斥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疲憊與痛苦。
“那麼,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呢。”
月落蒂琪輕笑一聲,能夠得到加拉蒂亞龍族最強的天才,還真不是一般的幸運啊。她決心之後就立即開始差遣他,將他所有可利用的能力都榨乾。
對話就到此爲止,無論是易水寒還是月落蒂琪,都帶着疲憊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個漫長到幾乎永無止境的夜晚,終於結束了。
月落蒂琪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疲憊過了,她躺在比世間任何牀鋪都要柔軟溫溼的肉塊中,渾身痠痛地不成樣子。雖然剛從睡眠中甦醒過來,但卻沒有一點恢復精力的感覺,喉嚨幹得要命,四肢有些發涼,身體也沒什麼力氣。
最近有些拼命過頭了吧?一直都在忙着李教授的那個實驗,而且還必須在監獄和實驗室之間來回奔波,這樣的程度,是不是讓身體吃不消了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具經過強化,能夠運用各種科學之力爆發出大多數靈能力者都無法媲美的戰鬥力的軀體也未免太過孱弱了吧?
距離那個人……還有很大的距離啊。
女子注視着自己纖細且蒼白的手臂,像是十分不滿,卻又無法改變現狀似地發出懊惱的聲音,同時狠狠揮下手臂,肢體撞擊在肉袋上,輕輕彈了起來。
耳邊傳來名爲易水寒的龍族壓抑的**聲,但是他似乎並沒有因爲她這突然興起的打擊而甦醒過來,是她折磨地太過了嗎?還是因爲現在還沒到正常起牀時間呢?要知道月落蒂琪一向淺眠,說不定現在還是半夜,不知道時間的女子百無聊賴地想。
不過算了,在契約儀式開始之前,還是先採集一下數據吧。
女子撐着身旁的胃壁緩緩站起,她輕輕撫摸手下柔軟的肉塊,宇宙般深邃的漆黑眼眸中的渴望如潮水般澎湃,眼神一掃先前的慵懶,變得尖銳起來。
數道銀白色的光從她的身上飛散出去,沒入胃壁便隨即消失不見。女子微微閉上眼睛,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雖說是以前無聊中做出來的東西,不過有時候還是意外地有用啊……【魔導微型機器人】。傷口癒合得很快,看樣子可以在對目標身體進行最低程度損害的情況下完成工作……但是,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呢。”
她輕聲說道,語氣溫柔地彷彿是對情人的耳語一般,然而眼中卻是掠過一抹殺氣,將手指刺入先前一處銀光沒入的地方,狠狠地摳剜起來。
“在臨走之前,就送給你最後一份禮物好了。”
聽到少年猛然痛醒時發出的低吟,月落蒂琪那血色漸失的臉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巨龍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大腦裡空蕩蕩的,如果不是身體裡傳來的痛感,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仍然活着。
身體彷彿已經崩潰了,連意識也只是勉強連接在一起,知道正在發生什麼,卻對此沒有絲毫的感想,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屈辱,或許他是害怕的,但卻又明確地知道女子並不會殺死自己,所以連恐懼都減輕了不少。
這算什麼……已經開始自暴自棄了嗎?從最開始彷彿要將一切痛苦都化作聲音般大吼出來,到最後只能癱軟在地,渾身劇烈痙攣着,從嘴邊溢出微小的嗚咽。
他已經死了,已經被摧毀了,再也回不到之前那個易水寒的模樣,這個甘於服從那個女子的龍族,只是一具死屍罷了。
但是無論怎麼否定自己,這個可恥的生物仍頂着“易水寒”的皮囊,無論如何他的名字也始終是“易水寒”,而不會有人在乎這個傢伙確實已經被摧毀了。如果日後見到自己曾經的同伴,又會看到什麼樣的表情……呢?
易水寒猛地顫抖了一下,並非因爲疼痛,而是這個想法戳中了那顆纔剛死去不久的心。他易水寒無所畏懼,但卻唯獨害怕自己在意的人們受到傷害……縱使會傷害他們的“自己”的精神其實已經崩潰了,但卻依舊害怕着這種事的發生。
“……雖然還想接着玩一會兒,但看樣子時間已經到了,沒辦法,享樂的時間總是這麼短暫,讓人無奈呢……工作差不多該收尾了,可愛的少年。你應該相當慶幸我要離開你的身體了吧?但若以爲可以逃掉的話,可就大錯特錯了。”
胃裡狠狠地絞着疼,彷彿是要給易水寒一個警告,要他斷了逃離的想法。
然而就算不這樣再三提醒,他其實也已經無法產生想要逃脫的想法了吧?
因爲他的精神已經被摧毀了,而月落蒂琪謹慎的佈置也讓他看不到任何破綻,他看不到可以逃的方向,也無法燃起拼死反抗的鬥志,所以餘下的選項就只有服從。
“那麼,我現在要離開了哦。”
體內傳來熟悉的嘔吐感,這讓易水寒的喉嚨一瞬間變得緊縮起來,然而這次並沒有花太長的時間,女子就從他的胃中脫離了出來。
“……之後應該會有立即能用得上你的地方,在那之前就好好休息吧。”
女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被胃液與血浸溼的大褂,臉上帶着彷彿饜足般的慵懶表情,伸手摸了摸易水寒的頭,然後輕鬆地走出了牢房。
於是,世界重新迴歸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混沌的大腦漸漸變得清晰起來,伴隨着地面上沁入心肺的冰涼感覺傳入大腦,易水寒所有的感覺終於迴歸。
微微動了動手指,易水寒吞下嘴裡些許的血水,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然後用力坐了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再度恢復了人類的形態。
這具龍族的身體真的很強大啊……不過,少年寧可不要這麼強大的身體,那樣的話就不會經歷如此漫長的夜晚,也不會……讓自己現在還有閒心去想剛剛發生過的事情了吧。
可是,有的事情,越是不想去回憶,就越發在心裡深深紮根。
“唔……”
內臟仍然在隱隱作痛,儘管明知道那個可怕的女人已經離開,但易水寒還是下意識地捂住了腹部,直到那個發泄着不滿的器官稍微安靜下來之後,才吐出一口血氣。
苦笑,加拉蒂亞龍族的記載裡,還沒有任何一個同族向龍族以外的任何生命臣服過,而現在,自己這個所謂的“最強天才”卻偏偏向一個女人臣服了,而且還是一個正面絕對不可能是自己對手的女人……
以後或許還要親手對付自己的同伴們吧……
心臟抽搐似地一疼,他忽然想到了賽亞拉斯,那個總是以無所謂的笑容示人的狼獸人,如果真的要面對他,自己真的可以下手嗎……?
心中的恐懼又加深了幾分,那些人到底是從什麼地方得到的這些技術?自己離開克羅納帝國的時候他們明明還沒掌握的,不可能短短几十天就研究出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賽亞拉斯不知道會不會也變成自己這樣呢?
雖然不覺得賽亞拉斯是會輕易屈服的角色,可是以前自己不是也以爲自己是那樣嗎,然而現在卻……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易水寒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咬咬牙,一隻手捂住仍然作痛不已的胃部,另一隻手扶着牆壁站起身來。必須……必須立刻想想辦法,哪怕自己不得不臣服,也絕對要儘量保護同伴才行!
大概這是身陷囹圄的自己,能夠爲賽亞拉斯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吧。
有些悲壯地想着,易水寒開始快速地思索起來,之後的契約儀式上自己表現得好一點,再多服軟一些,不知道能不能取得那個女人的一點歡心呢?那樣的話稍微提出一點要求,大概沒問題吧……
還是不行。
用力搖了搖頭,把希望寄託在別人,特別是敵人的身上本身是完全不靠譜的決定,不能這樣……!
也許是體內那不羈的本性再次發作,易水寒幾乎是一瞬間就否決了那個想法。
……可是,除此以外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
一拳砸在牆壁上,然而原本力道十足的一擊此刻卻軟綿綿地毫無威力——就這個樣子,真的還能做到什麼嗎……?!
視線有些模糊了,易水寒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無助,這種感覺就像是無盡的黑夜裡一個人獨自行走在無人的曠野裡一樣,沒有同伴可以交流,也看不到一點希望。即使是在之前最爲絕望的時候,他都沒有此刻的感覺。
是的,這一次,是真的做不到了,憑藉自己的力量……
“賽亞拉斯,帝波,還有哥哥……對不起……”
胃部又一次發出一陣痙攣,這平日裡看起來無比微弱的力量彷彿成爲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易水寒雙腿一軟,順着這股力量直直地倒了下去。
黑暗。
……
好累,真的好累啊。
拋棄了尊嚴,失去了自由,沒有一絲希望,也沒有一點力量的我,就這樣睡過去吧。反正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反正……
已經不會再被需要了吧……
……
“小寒。”
“……”
“還早了點呢。你啊,稍微期待一下別人的力量吧。”
“……?!”
猛然睜開眼睛的時候,易水寒驚訝地發現此刻監獄裡警鈴大作,房間外傳來無數人形兵器來回走動的聲音,其中還夾雜着一些人聲,彷彿……有什麼巨大的變動出現了。
“轟!!!”
外面一連串的爆炸聲傳來,緊接着,那道鋼鐵的大門被狠狠轟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現在門口。
那是……!
“喲,抱歉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狼少年的笑容裡帶了一絲悲憫的意味,他快步上前,一把將驚訝得說不出話的易水寒背起來,然後幾個閃身便遠離了這個充滿了噩夢般回憶的房間。
“放心吧,磁場干擾裝置暫時失效了,撒克洛那傢伙在別的地方吸引火力,我們先離開,那傢伙很謹慎,不會有事的啦……餵我說,你該不會真不行了吧,就一晚上的刑罰?”
一邊絮絮叨叨地說着,賽亞拉斯一邊騰出一隻手去拍易水寒的臉,“好吧我知道我們可能有點慢,可是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還生氣的話一會你打我好不好?絕對不還手的——誒你怎麼不說話?”
“……你很吵。”
趴在賽亞拉斯稍顯瘦弱的脊背上的易水寒終於露出了一絲釋然的微笑。雖然現在的樣子被看到了果然還是有點難堪,不過……能再見到同伴,真是太好了。
這場噩夢,終於結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