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從未見過如此紛雜的色彩在自己身邊狂奔,雜亂的線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上竄下跳,縱使是由千萬種顏色交錯成的畫面,但撲面而來的除了陰鬱感之外就沒有其他了。
斯爾維婭感覺就像有一塊巨石壓在她的胸口,在這個意義不明的地方,那些意義不明的線條和顏色統統讓她喘不過氣來。它們似乎在向她傳遞着什麼秘密的信息,可惜的是,她什麼都讀不懂,只希望快點從這個夢境中醒來。
是的,她開始意識到這是個虛假的夢了。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就結束,或者說,如果一直沉浸在這個虛假的夢境裡,會比較不痛苦。可是斯爾維婭的性格註定了她寧可面對真實的痛苦,也不會面對虛假的舒適。
彷彿是某個開關被開啓,虛假的感覺退去,隨之而來的是外界真實的感覺,那種痛苦遠遠超過了她的想象。
映入眼簾的是毫無意義的混沌空間,似乎來到了無盡的虛空世界,意志不但沒有清醒,反而越發地模糊起來。一陣陣的熱浪襲來,就像是落入了傳說中聖龍神懲戒惡人的熔岩地獄一樣,灼人的熱浪炙烤着全身,痛入骨髓,斯爾維婭覺得下一秒自己就要被撕碎了。
暴虐的痛苦在身體裡四處衝擊着,斯爾維婭想要驚叫,可是開口才發現自己已經發不出聲了……
身體已經殘破到了什麼地步?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一個念頭在腦海裡不停地盤旋着。
“不能死在這裡……大家……還在等我……!”
母親……羅伊老師……米歇爾……還有一起戰鬥着的同伴們……
爲什麼……我深愛着的這片土地上會出現如此強大的黑暗……?!
“黑暗……”
這個詞在腦中一閃而過,斯爾維婭全身忽然一陣顫抖,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將手腕上原本已經癒合的傷口再次割裂開來!
溫熱的液體飛灑,在把一絲絲的生機帶離身體的同時,也讓少女的精神爲之一振,之前生不如死的痛苦瞬間消失無蹤。
煉獄般的感覺也隨之消弭,視野裡終於出現了真實的畫面。
“唔……”
從煉獄之夢中醒來的少女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沉重得要命,這是從未有過的。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已經醒來還是仍在夢中,視線有些模糊,但漸漸的可以辨別出她現在所處的環境是一個赤紅的空間。
壓迫感仍然沒有絲毫的減弱,她甚至覺得自己沒辦法順利地呼吸。少女感覺頭昏昏沉沉的,如果就這樣站起來的話,說不定會因爲無法保持平衡而摔倒,所以她並沒有着急站起來,只是在頭腦稍微清醒些之後愣愣地觀察着自己所在的地方。
她記得自己是被化爲滅世之龍的元帥給吞下肚子了,那麼現在……應該就是在他的胃裡吧。
也不知道聖侍者們和隱怎麼樣了……如果母親知道了自己的情況,會不會傷心欲絕呢……
暗自苦笑,明明自己都到了這個境地,卻還有閒心關心別人嗎?
搖搖頭,斯爾維婭看着自己所處的這片赤紅色的空間,覺得有種不真實感從心底升騰而起——血液從手腕處的傷口緩緩流出,接觸到外界的同時便汽化成一層極薄的透明屏障,將自己保護在裡面。
屏障之外,是雖然看不到但是卻能感到極度的危險的無色之火,明麗的赤色褶皺在收縮間泛着溼濡的泡沫。並非僅僅是胃液的液體散發出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息,她曾經聞到過類似的氣味,那是生命凋亡時纔會產生的,與死亡有關的氣味。
剛剛接觸到了痛苦,大概就來自於那種無色之火吧……身體沒有明顯的損傷,也就是會對靈魂產生傷害嗎?
努力保持的冷靜在下一刻猛然崩潰,斯爾維婭忽然意識到了眼前這幅畫面的可怕。
她開始有些慌亂,那樣鮮豔的顏色讓她想起特拉蘇斯的斷壁殘垣,還有破碎蒼穹下的哀鴻遍野。然而除了這些,她對於這一片顏色異樣的胃壁還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少女的腳有些發軟,她試圖讓自己遠離面前的赤紅色,不顧形象地像毛蟲一樣蠕動着向後退去。
手下不斷起伏的胃袋因爲少女的移動而多少被打亂了節奏,粘稠而富有肉質感的軟肉填滿了她的手掌,那上面佈滿的溼滑液體迫使她不得不用力抓住它們,否則她一定會整個人都撲倒在那片軟肉裡的。
不過她也的確很快摔倒了——儘管很害怕面前的那片顏色,但不知爲何,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妖豔蠕動着的紅肉,以至於後退時突然覺得手下一空,整個人向後摔入一片氣味刺鼻的水灘裡。
“唔……這是什麼?”
在淺水裡撲騰了幾下之後,少女才發現那水量是淹不死自己的,於是連忙坐了起來,回頭望着那一片深紅色的水灘。
是血,她一眼就認出來了,就像是認出這個充滿壓抑的胃袋裡四處充斥着的那些液體一樣,似乎這裡除了那可怕的液體之外就沒有別的東西了——但她這樣想明顯是錯的,因爲她很快就發現了那些浸泡在血液之中的東西。
蒼白的硬質物體浸泡在血與胃液的混合物裡,物體被如附骨之疽似的泡沫緊緊咬住的部位呈現出焦黃的缺口,似乎仍能聽到腐蝕的“噼啪”聲。
滅世之龍的胃袋如同比地獄還要恐怖數倍的人間煉獄,到處充斥着足以焚化靈魂的無色之火,血液的氣味和令人幾乎沒辦法呼吸的悶熱溫度無一不讓少女感到無比的恐慌,即使在透明屏障的保護之下安然無恙,但是面對這種恐怖的情景,身爲公主的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冷靜下來。
沖鼻的氣味讓她忍不住乾嘔了一陣子,但並沒有什麼食物可供她嘔吐出來。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屏障是由血液形成的,再這樣下去,只怕自己還沒等被消化,就會先因爲失血過多而死了。
該從這個地方逃走,少女想道,雙手不由攥緊了那富有質感的軟肉……
心臟跳動的聲音在這裡格外的響,伴隨着胃壁輕微的蠕動聲,不斷地加劇着少女的不安。她閉了閉眼,耗費掉幾分鐘的時間才勉強鎮定下來,開始觀察這個煉獄一般的空間。
這個空間略微呈橢圓型,上下各有一個可以收縮的通道入口,斯爾維婭記得,自己就是在上方的那個通道里擠進來的。如果沒想錯的話,兩條通道應該是分別通向滅世之龍的食道和腸道的吧……
食道肯定是沒辦法回去的,先不說自己區區六級的實力能否從食道里爬上去,就算是僥倖到了巨龍的口腔裡,他只要輕輕吞嚥一下就會讓自己的努力化爲烏有,更不用說口腔裡利齒的咀嚼了。
停留在胃裡似乎也行不通,保護自己的屏障不可能一直存在下去,況且斯爾維婭也明白,即使大部分生物的體內要比體外更加脆弱,可別忘了對方是史詩級的強者,體內再脆弱也絕對不是自己一個六級修行者能夠撼動的——所以說從冒險小說裡看來的辦法也不能用。
因此……
少女遲疑地看了看不遠處那個幽深的洞口,只能冒險一下了嗎……?
銀牙輕咬,斯爾維婭知道,在自己掌握的所有辦法都被證明是十死無生之路的情況下,剩下的那條路無論再怎麼不靠譜,也一定是那一線生機!
微微一用力,將手腕上已經有些癒合的傷口再次撕裂,頓時透明的屏障被加固了,斯爾維婭心下稍定,隨後朝着那個洞口慢慢地走過去。
好不容易來到通道前,少女看準時機,當那個通道張開了一人高左右的空隙讓胃裡的液體流進去的時候,她深吸一口氣,趁機鑽了進去。
鑽進那條通道後,斯爾維婭終於鬆了口氣——她的選擇是正確的,這裡並沒有那種可怕的無色之火,屏障的壓力瞬間小了很多,雖然周圍的環境仍然惡劣,可是比起胃裡的情況確是好多了。
一陣艱難的擠撞中,她擠進了一條四五託亞高,全是滑膩肉壁的不規則通道里,這條通道四壁長滿了手指粗細,不斷蠕動的觸手。
顯然,這裡是滅世之龍的腸道。
腳踏綿軟的肉壁,耳邊之前徘徊着的心跳聲也有些遠去了,剩下的只有腸道蠕動的聲音。少女小心翼翼地躲開肉壁上那些看起來就很詭異的觸手,嘗試着朝深處走去。
在這幽深曲折的狹長通道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拐角處終於出現了一點光芒。
不是血肉所特有的赤紅色,而是一種帶着些許溫和與清涼之感的瑩綠色,就像是夏夜裡螢火蟲所發出的光,在這片煉獄中給人以安慰。
“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靠近後,少女才發現那光來自於一顆漂亮的綠珍珠,高貴而神秘的色彩如果在外界,一定能讓無數女性爲之瘋狂。不過……滅世之龍的消化能力自己是有過體會的,如果沒有屏障的保護自己只怕是撐不過一分鐘,那麼,這顆珍珠爲什麼能不被消化掉?
帶着懷疑和謹慎,少女輕輕地捧起了它。
“公主……殿下……?”
忽然,一個虛弱至極的聲音從珍珠裡傳來,儘管微弱得像是隨時都可能消失,但卻滿是欣喜之情。
“你是……”斯爾維婭愣了愣,突然明白過來了。她的嘴脣動了動,吐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愛德華多團長……?!”
“正是屬下……很抱歉無法行禮,屬下現在只剩下最後一絲執念了……”
“團長你別急,堅持住!”少女心裡一陣恐慌,雖然之前就預感到龍戰騎士團可能已經全滅了,但是在看到愛德華多的執念的一刻,她還是如墜深淵。
那支最強的部隊,自從前代人類王國就存在着的龍與人類搭檔的天空王牌,爲國家立下無數功勞的龍戰騎團,真的已經全滅了嗎……
眼前一黑,少女差一點就要癱倒,她急忙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突如其來的痛楚讓她全身一顫,同時也粉碎了那些不該有的情緒。
“公主殿下……我的時間不多了,有些事要告訴你……”
忽然,愛德華多又說話了,不過這一次他的聲音更加虛弱,斯爾維婭不動用精神力的話就幾乎聽不到了。
“好……團長請說……”
少女捂住嘴,微微地發抖。就算她再對靈魂沒有了解,也能知道到了這個地步,愛德華多是絕對沒有救了——身體毀滅後還有靈魂,靈魂粉碎後還能找回碎片,就算是靈魂徹碎片也被摧毀成粒子,也存在着傳說中的聚靈之術可以通過死者生前的意志再次凝聚靈魂。
但是,愛德華多的身體被徹底消化,靈魂經受無色之火焚燒,只剩下最後一絲執念的情況,是真正的無力迴天!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了卻團長最後的意願。
原來,滅世之龍掌握了一種以亡靈魔法爲基礎的魔法傀儡煉成術,所有被他吞入腹中的生靈都會瞬間被抽取靈魂,然後封入事先製造好的傀儡中,這樣一來與他作對的人不但肉體毀滅,靈魂也會承受着無盡的痛苦。
被滅世之龍吞噬之後,加文的靈魂被直接抽走,而愛德華多本以爲自己也無法倖免的時候,鑲嵌在他的鎧甲上作爲防護用的一顆魔晶卻突然發出一道微弱的光,將他的一小部分靈魂成功保留到了魔晶裡面。
絕處逢生的愛德華多沒想到,那其實並不是魔晶,而是聖龍教會失落已久的,據說是記載了聖龍神曾經的事蹟的寶物——【聖龍之瞳】!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之前它和一塊普通的魔晶沒有任何區別,直到現在才展露出不凡的力量。
之後,愛德華多的身體很快就被消化掉了,只有聖龍之瞳沉入了胃底,並隨着消化液的流動進入了腸道,最終卡在了一處褶皺中,這才被斯爾維婭撿到。
不過就算如此,聖龍之瞳也不是能夠溫養靈魂的寶物,愛德華多的靈魂碎片在脫離了身體後漸漸消失,如果不是他在聖龍之瞳裡看到了一些極爲重要的東西,只怕此刻連執念都不會有了。
“殿下……聽好了,下面我告訴你……擊敗滅世之龍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