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茲卡爾德】
1540年9月28日。
距離他們離開已經有幾天了吧……
從大長老的居所告辭出來,年輕的挪西康龍族首領如是想到。不管怎麼說,加拉蒂亞大陸上的劫難,總算是告一段落了。隨着兩族的前任首領逝世,還有萊科共和國前些日子的大災難,一個時代結束了,而另一個時代又開始了。
克羅納帝國由普拉西多皇子繼承帝位,而挪西康這邊則是自己在大長老的支持下繼位,這一次戰爭所造成的慘重後果使得很多人都開始反思戰爭的合理性,而雙方新任首領相對平和的態度也很大程度上加快了和平的到來。而另一邊……
“災禍的源泉永遠被塵封在地底,而年少者們,則繼續在另一片動盪的大地上展開新的冒險。”
“隨着真空能實驗基地的轟然崩潰,一直籠罩在這大地之上的黑雲逐漸消散,第一束曙光刺破了黑暗,降臨在這片新生的土地上。”
年輕的撒克洛放下筆,面向逐漸發亮天空,將右手按在心口,此刻長袍的內袋裡已經空無一物。
“呵……”少年低下頭,發出低沉的笑聲。站在不遠處擔心地注視着他的幾個護衛欲言又止。
“哈哈……”
少年突然擡起頭,清朗的聲音在空氣中碰撞,有種明媚的開朗。年輕的撒克洛轉過身,眼角似乎還殘留着因爲大笑而留下的淚光。
轉身,平日冷淡的臉上帶着清淺的微笑。神聖壯麗的龍神殿在曙光中綻放出金色的光芒,少年明亮的紅色瞳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時的撒克洛,帶着一絲理所當然地明朗。他放下右手,心口處還殘留着那個人掌心的溫度。
我想,如果留在你消散的這片土地上,在這廣袤大地的一隅,可能還能再見到那雙眼睛呢。
對吧!
【卡拉哈北部,末日山脈】
火焰不停在視界中搖晃,赤紅與橙色的光影不斷分開又重合一處,盤旋上升的濃煙夾雜着明亮的火星,迎面一股炙熱的風颳了過來,帶動着火焰也向着自己的方向蔓延。濃煙率先撲入房子,嗆入肺中,遮蔽了眼睛,淚水不住地流淌下來,在被炙烤地滾燙的地面上,令木質的地板爆裂開來。
火焰順着房子的牆壁一步步舔舐進來,猙獰的火光在風中劇烈搖晃,分離又合併的火焰像花朵一樣,綻開得分外美麗,美得幾乎令人窒息——死亡的美麗。
儘管被嗆得滿眼淚水,但穿過火焰仍能看到房子外矗立着的那些身影,他們的確存在着,在這夢一般的場景中真實地不可思議。雖然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但總覺得他們是在笑,在嘲笑着他,帶着像看着低等的動物被虐殺那樣充滿興趣的眼神……
爲什麼要這樣……看着我?少年心底翻滾起一股強烈的厭惡感,但是似乎有什麼人突然將他向後拉去,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便仰面向後倒了下去。
一時間天旋地轉,赤紅的顏色在眼前連成一片,視網膜上濃郁黏溼的紅色殘留了一瞬,隨後便被無盡的黑色所取代。
少年不停地下墜,彷彿永遠無法着落般,光芒在倒下的瞬間消失無蹤,濃重的黑色漸漸侵蝕着他,最初只是什麼都看不見,到後來連自己的存在也無法感知。
壓抑、悲傷、憤怒、恐懼……紛紛襲上她的心頭,又來了,這種無助的感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覺得是“又”來了——所以他討厭黑暗,討厭獨身一人,討厭漫無目的,因爲這樣的話……彷彿連自己本身也會漸漸消失在這黑暗中似的。
好可怕……喘不動氣……他到底是爲什麼……要活到現在呢……?
……
“唔呃!”
易水寒猛地從濃重壓抑的噩夢中驚醒,他直直地盯着前方,眼神飄忽迷離。
胸腔裡心臟跳得很厲害,身體也像劇烈運動之後一樣疲憊,雙手更是僵硬地幾乎無法動彈。剛纔夢到了什麼,此時再回憶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大片的紅與黑模糊了腦中的記憶,但有一份真實感隱隱地從那之後透了出來,讓人渾身發寒。
但那具體是什麼呢?沒法順利地想起來……易水寒從神遊中回過神來,卻突然注意到斜對面原本是賽亞拉斯的位置上空無一人。他微微一愣,現在大概已經是半夜了,就連不怎麼需要休息的艾迪魯克也爲了即將到來的戰鬥抓緊恢復着精力,賽亞拉斯他……會去哪裡呢?
自從馬西多西亞大陸共同冒險島現在,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了,他也多少了解了一些賽亞拉斯的習慣——當然,大部分都伴隨着某種程度上的無奈和鬱悶——賽亞拉斯的身體似乎存在着什麼異常,這導致他大多數時間都無法發揮出自己的真正實力。
不錯,即使賽亞拉斯從來不說,易水寒也能夠感覺出來,這位狼少年所表現出來的,絕對不是他全部的實力。
難道說,他的身體又發生什麼異常了嗎?可是之前在加拉蒂亞大陸的時候,好像都沒有過的……易水寒就這麼一邊思考着一邊四下張望,然後便看到遠處的樹林裡閃過一抹白色的身影。
賽亞拉斯?
這個時間去樹林裡,是要做什麼呢?
好奇漸漸佔據了少年的頭腦,他幾乎立即就跟着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越過正在休息的艾迪魯克,確認了一下他確實沒有發覺,然後便循着賽亞拉斯去往的方向跟了過去……
當易水寒的身影徹底消失的時候,艾迪魯克才慢慢地睜開眼睛,發出一聲淺淡的嘆息。
樹林深處。
“那個”似乎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從前幾天開始,每天半夜都會被比前一日更加劇烈的疼痛喚醒,這樣下去,能不能撐到找到老大和父親……還是未知數呢。
賽亞拉斯心頭的擔憂越發濃重。在按照蕾拉博士的話到達卡拉哈大陸後,地之祭壇的能量波動變得十分明顯,簡直就像是黑夜裡的明燈,所以很容易地,三人便來到這個被稱爲“末日山脈”的地方。
然而這個夜晚,劇烈的疼痛將他從睡夢中拖了起來。痛感如同連綿的海水般排山倒海地襲來,彷彿有什麼正妄圖從內裡將他撕裂的脹痛不斷折磨着他的神經。
疼痛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劇烈,並仍然不斷增加着強度,已經不能再等待下去了,沒有時間再想長久的辦法了……
賽亞拉斯費力地壓着腹部,儘管每根神經都火辣辣地疼,但頭腦卻十分清晰地在思考。現在只能使用自身的力量一次性將那個東西強行壓制下去,至少要保證這段時間自己是安全的。
這是最差的選擇,沒有任何輔助的藥劑或者其他措施,貿然行動的話甚至可能會導致自己死亡。但已經沒有時間了,此時只能如此拼死一搏,真是太狼狽了,弄成這個樣子……
少年露出有些自我嫌惡的表情,靠着身後的樹緩緩站了起來——如果在這裡釋放魔力的話,勢必會被同伴們發現,特別是已經達到傳奇級的艾迪魯克。說實在的,就算疼成這個樣子,他也不希望大戰之前同伴們再因爲這種事而分散精力——準備向森林更深處走去。
然而胃部突然爆開一陣刀割似的劇痛,令他猛地向前弓起身子,一聲哀鳴卡在喉間卻並未發出,賽亞拉斯咬緊牙關,額角青筋不斷起伏着,緩了一會才恢復過來。
冷汗順着皮膚蜿蜒而下,他擡眼環視周圍,或許是因爲到了後半夜的緣故,兩個同伴都睡得很熟,並沒有發現他的異狀,而這也正合他意。
說起來,也不知道這種只是將過去的方法強化一下的辦法有沒有用……如果能活下來的話,權當稀有的經驗了吧?賽亞拉斯一邊這麼胡亂想着分散注意,一邊走進了森林深處……
……情況不對。易水寒如是想到。
賽亞拉斯看上去似乎有些奇怪,他走得很慢,時而有些搖晃,平日裡從容瀟灑的姿態完全消失了,甚至也沒有釋放出淺淡的魔力警惕四周,只是十分匆忙地向森林更深處走去。
其實也多虧是這樣,讓他可以從容地放輕步伐以免自己被賽亞拉斯發現——無論如何,賽亞拉斯這麼做一定有着自己的考慮,貿然跟過來已經是很失禮的事情了,絕對不能……
總之,如果賽亞拉斯的問題不大,自己還是當做沒有見到好了。
易水寒一邊這樣胡思亂想着,此時前方不遠處的賽亞拉斯也終於停下了腳步,左手撐着身邊一顆大樹,右手壓着大約是腰腹的位置,緩緩彎下腰去。
賽亞拉斯按壓住體內不斷躁動的痛覺,慢慢將力量全部釋放出來,以便更靈活地爲自己做這場危險的治療。然而隨着精神力的感知擴大,讓他猛然感覺到周圍還有另外的人存在着,賽亞拉斯一愣,猛地竄出來,將對方制住。
“什麼人……誒,是易水寒啊。”
他喘息了一下,身體瞬間有些僵硬,語氣也稍微顯得尷尬了一些。
“……啊哈哈,我還以爲是魔獸什麼的呢。怎麼了,晚上睡不着嗎?”
手上的力氣放鬆了點,不過因爲緊張,賽亞拉斯還是沒有完全將易水寒放開,這讓他的話聽起來好像不是那麼可靠了……
“不……只是你可以先放開我嗎?剛纔醒過來看到你不在,所以有些在意。”
賽亞拉斯聞言急忙鬆手,可是易水寒的瞳孔立刻縮緊了:對方看似隨意地捂着腰腹,然而那隻纖長的手上暴起的青筋卻暴露出他的痛苦,隨着他越發走近,他看到他幽綠色的眼眸危險地眯了起來,他似乎想笑,面部卻只能不自然地抽搐。
“啊……只是不**心,明天大概就是最後的戰鬥了,所以——”
賽亞拉斯笑笑,似乎想做出不在意的樣子。
然而話說到一半,易水寒突然注意到賽亞拉斯的手掌明顯地抽搐了一下,原本悠長的呼吸聲瞬間變得沉重了起來,過了好一陣,才恢復正常,“不用擔心啦,一般這種這時候稍微走一走,心情就好很多了。哈哈,我們可是同伴,以後還要一起環遊世界的!我怎麼可能因爲什麼事提前倒下呢~”
易水寒皺了皺眉,他敏銳地感覺到面前的狼少年有些不對,可是一時也分辨不出來他是不是在說實話。萬一賽亞拉斯一直在忍受着痛苦,以後一定會導致更糟糕的後果吧……
“好啦,我再轉一會就回去,時間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賽亞拉斯感到自己的大腦深處彷彿針扎似的隱隱作痛,現在他只想快點把易水寒打發走,讓他儘快開始自己的治療。
易水寒遲疑了一下,稍有些呆愣地盯着賽亞拉斯的眼睛,不知爲何,竟反而漸漸地平靜了下來——他在逞強,儘管沒有表情的臉孔顯得十分恐怖,但他壓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正不安地痙攣着,帶着汗水特有的粘膩感,手背上縱橫交錯的青筋蔓延到小臂,顯然是在很辛苦地忍耐着什麼。
沒錯,賽亞拉斯此時的情況絕對很不好,不能就這樣離開……
想到這裡,易水寒緊緊地盯住賽亞拉斯,流露出堅定的神情,暗藍色的眼睛在一時間變得彷彿黑洞一般深邃無垠,恍惚間,竟讓賽亞拉斯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怎麼還不走啊,難道你喜歡上了……唔!可、可惡……”
賽亞拉斯嘗試着調侃幾句以嚇走易水寒,然而下一刻,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劇烈痛感突然向他襲來,將他拉回了自己應該面對的現實。
身體因爲突如其來的疼痛而不住地顫抖起來,然而這次痛楚並沒有在爆發之後隨着時間的流逝而逐漸平靜下來,反而是越發劇烈難忍。他一時猝不及防,踉蹌着從易水寒身邊逃開,大口地喘息起來。
“賽亞拉斯你……你這是怎麼了?”
突然發生的變故令易水寒猛然驚醒,他清楚地看到賽亞拉斯正虛弱地靠在樹幹上,彷彿隨時都會倒下似的,他臉色漸漸發白,泛出淡淡的青色,眉頭隱忍地緊皺着,眉間的皺痕若刀刻般深邃。
對於賽亞拉斯來說,現在已經沒空管易水寒在想什麼了,他緊壓腹部,裡面翻騰的疼痛幾乎要把他撕碎,雖然事先已經用魔力做了防護的準備,但他實在沒料到這痛苦來得如此激烈,這讓他聯想到以前那些夢魘般的經歷,於是更不由得恐慌。
易水寒在此時向前邁出一步,此時,原本四散在周圍的淡金色能量流卻突然如上升氣流般飛昇起來,強大的氣旋彷彿形成了一隻拒絕的手,粗暴地將他推撞回原位。
“先……先不要靠近我,我怕會……總、總之一會再給你說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