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怨恨、絕望。
身體無法動彈,而負面的情緒幾乎吞噬了他,全身的傷口灼人地痛,而意識卻被迫清醒着。他幾乎可以看見具現化的怨氣,化作香甜的餌食,源源不斷地擴散到整片黑暗的天地。
已經有什麼在蠢蠢欲動了。他聽見尖銳的笑聲,貪婪地湊近,蠱惑地低語。
縱然明白在這樣的情況下做什麼都是徒然,甚至連自己的本心都止不住地想要去接受那無盡的負面情緒,然而還是想要掙扎,抑制不住地掙扎。
他發出無聲的嘶吼,不顧越加劇烈的疼痛用起全身的力氣,然而身體還是紋絲不動。
動啊……動啊……動啊!
體表漸漸腐壞的血肉似乎承受不住這樣強烈的怨氣,被侵蝕得一點一點脫落,在落地之前就消失殆盡。猙獰焦黑的粘稠液體暴露出來,在冰冷的空氣中越發顯得可怖。
他甚至聽見那些來自自己身上的液體滴落下來,發出噁心的聲響。
快停止!
心裡瘋狂地吼叫着,然而死亡的喪鐘依舊在逐漸迫近着。他知道,或許那個願望,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他可以選擇閉上眼睛,可他的驕傲卻不容許他這樣做。
他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怎麼能輸在這種地方?然而腐朽的不只是身體,即使是睜着眼睛,他也看見無數的過往幻象浮現在眼前,那怨恨似乎感染了他,勾起了他最爲痛恨的記憶,也讓他接受了來自早已經消失在時光盡頭的那個人的記憶。
是這樣啊……
當父親拿着新買的鍊金材料回到那間不大,但是卻承載了數不清的溫暖和歡樂的小木屋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屋子已經在沖天的火光中化爲了廢墟,那巨大的黑色空洞吞噬了一切,彷彿荒誕地嘲諷着他的無力
他愣愣地注視着一片狼藉的前方,彷彿無法理解地伸出手去,直到仍然滾燙的灰燼碰觸了他。他被驚醒般地環顧四周,不在,不在,哪裡都不在。
那個總是露出開朗的笑容,不管在怎樣艱苦的時候都不會像其他同齡的小孩那樣撒嬌,甚至經常懂事地幫着自己處理工作上的事的男孩子,已經不在了。
一夜之間彷彿衰老了很多的男人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握緊了雙手。在他的面前,是一張寫滿了某個臭名昭著的傭兵團的資料的紙。
……
傭兵團的總部已經化爲修羅場,男人控制着鍊金人偶降下死亡與毀滅,將人體撕成噁心的塊狀物,紅色與黑色肆意地侵吞着這裡的一切,而當他從瀕死的傭兵團長口中得知那個消息的時候,這張揚的顏色便也侵吞了他的心。
“求求你……不要殺我……那個孩子不久之前逃了出去,我們在路的盡頭……只發現了一灘血跡——唔!”
最後的希望被打破,男人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幽綠色的眼睛裡終於浮現出不可置信的悲哀,無聲地慟哭着——不應該這樣的,怎麼會這樣呢!
我的孩子……賽亞拉斯!
……
“你是說,因爲害怕賽亞拉斯體內過於強大的潛力和隱藏的魔性,所以執法者就殺了他……”
滿頭白髮的男人面前,妖媚的女子整了整衣裙,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那是自然。您知道我們和執法者勢不兩立,有關他們的不利情報,自然沒可能作假。況且您或許也有所瞭解,他們都是一羣極爲理智的傢伙,爲了消除這個世界的危機,可是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哦?”
“而且,我們給出的證據您也看過了,一點問題都沒有呢。”
“我,知道了。”
他閉上眼睛,心裡第一次產生了除了絕望以外更加強烈的感覺,彷彿那並不是這個身體的感覺,而是他的靈魂。
就是爲了所謂的世界和正義,就有人要放棄自己原本的生活,就要被迫接受這樣的事……
這被玩弄的命運和遙不可及的未來……男人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緊握着拳頭,用力到指甲也陷進肉裡。
想要變強,想要力量,還想要一個足夠強大的心靈——無論爲此付出多大代價!
……
“真的決定了麼?”
黑暗的實驗室裡,有着冰藍色眼眸的少年輕輕地抓着胸口的衣服,眼中是顯而易見的擔憂,“改造的失敗率預計超過百分之九十,如果失敗,你會形神俱滅……即使成功,也永遠無法行走在光明之下,成爲徘徊在生死之間的亡靈……”
“呵,”躺在手術檯上的男人艱難地扯動嘴角,發出低沉的笑聲,眼神比最深的黑夜更加暗沉,彷彿將一切明媚收攏其中,反射不出一絲光線。然而這個眼神卻始終是漠然而高傲的,即使面對最深的污穢也不能將之撼動分毫。
“路法比亞,你很清楚不是嗎,這個世界上或許有力量做不到的事情,但是沒有力量,就什麼都做不到了。”
微不可察的嘆息聲中,少年啓動了那臺改造機器,無盡的黑紅魔光之中,這具身軀終於消退了原本的形態,轉化爲永夜之中的罪徒。
“從今以後,叫我天魔。”
……
“怎麼……會這樣……?”
易水寒驚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之前的事發生得太快,他幾乎來不及反應,就看到賽亞拉斯的父親被從天而降的魔光粉碎,而賽亞拉斯,在發出一聲簡直不像是人能發出的狂吼之後,便愣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彷彿……他全身的生機一瞬間都消失了!
“呵呵,真是一羣愚蠢的傢伙啊,死亡對你們來說,算是最好的歸宿了。”
忽然,天空中一個嫵媚的聲音傳來,兩人不約而同地擡起頭,只見一位婀娜的女子正漸漸落下來,絕世的面孔上流露出一絲嘲諷的表情。
愛麗莎,刻印一族最爲美麗也是最爲殘忍的女魔導師!
“難道說,這一切都是刻印一族——”艾迪魯克張了張嘴,一個可怕的想法從心底涌上來。
“主人的智慧怎麼可能是你們能夠揣測的……”愛麗莎帶着高傲的神情嗤笑着,“只是略施小計就賺到一個強力打手,現在又正好將你們一網打盡!那羣執法者恐怕死都想不到吧,他們當年不經意的一個舉動,在我們的利用下會給他們造成這麼多麻煩。”
她看了看仍然處於呆愣狀態的賽亞拉斯,又瞥了一眼憤怒的易水寒等人,“雖然說讓馬上就會暴走的賽亞拉斯殺了你們是最穩妥的,不過你們之間的羈絆似乎很深……所以爲了以防萬一,我還是親自解決掉你們好了。”
“什麼!”艾迪魯克下意識地回頭,向賽亞拉斯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時的賽亞拉斯,已經解除了剛纔那充滿死氣的絕望姿勢,他微微彎着腰,雙臂下垂,整個人像是斷了線的木偶一般,沒有絲毫的生氣,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癱到在地的感覺。
他低着頭,眼睛裡是一片深黑,無法猜測到他心裡的想法,只能聽到一陣低沉而又模糊的喃喃聲從他的嘴裡傳出,令人不由的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在他的身邊,一股詭異的深紅色氣體正在慢慢聚集,那宛如鮮血一般殷紅的霧氣,冰冷刺骨,寒氣逼人,又彷彿是有着生命似的,不停地翻滾着,蠕動着,在狼少年的周圍逐漸凝成一團,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稠密,而他的身影,也一點點的被那恐怖的霧氣所吞沒,變得模糊了起來。
“易水寒小心!”
只聽到一個焦急的聲音,站得離愛麗莎近一些的易水寒就突然間覺得背後有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強大力量猛地撲了過來。他的大腦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應,鐫刻在體內的動物本能就已經強行將他的身體拉到了一邊。還沒等他退出半步,就只見眼前紅光一閃,緊接着一陣強烈的氣流迎面襲來,一下子就將他和艾迪魯克掀翻在了地上。
易水寒就勢向一旁滾了兩圈,快速拉開了他和愛麗莎之間的距離,隨即立刻一躍而起,不敢有絲毫怠慢,趕緊向愛麗莎原來站着的方向定睛一看。
原本高傲美麗的女魔導師,已經在剛纔眨眼的功夫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稍遠處的空地上,一團濃密的紅霧。那紅霧是如此的厚重,以至於即使是擁有遠遠超過人類洞察能力的易水寒,也要眯起眼睛來仔細看上好半天,才能勉強看清被包裹在紅霧之中的賽亞拉斯,以及被他按在地上,拼命掙扎着的愛麗莎。
她被賽亞拉斯用手掐着脖子,滿臉驚恐到扭曲的表情,張大了嘴,似乎是在喊着什麼,可她的聲音卻完全被紅霧中發出的那陣宛如滾滾悶雷般的低沉聲響給掩蓋了下去,根本聽不清楚。她使勁的揮動着四肢,試圖想要逃脫出來,可賽亞拉斯的手卻像是鐵鉗一般,將她死死按住,任憑她怎麼撕扯,都沒有挪動分毫。
在她不停掙扎的時候,背對着易水寒他們的賽亞拉斯,已經緩緩擡起了他的右臂,將手握成拳頭,高高舉起。
易水寒下意識地想要叫,可還沒等聲音從嗓子裡發出,對方的拳頭就已經狠狠地砸落了下去。
“砰!”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彷彿是巨石從山崖上滾落,又彷彿是驚雷劃破了天空,那聲音裹挾着驚人的氣勢,快速擴散開來,所到之處,捲起黃沙漫天,他們的周圍也立刻變得烏煙瘴氣,陰霾不已。
緊隨着巨響一起傳來的,是我們腳下地面的一陣劇烈搖晃,大地似乎也被剛纔的衝擊力給嚇破了膽,開始不停地顫抖了起來。
在那紅色的霧氣之中,愛麗莎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了。
準確的說,就連賽亞拉斯右臂一直到手肘的部分都已經不見了蹤影,它和愛麗莎的身體一起,深深的陷入了地面之中。
賽亞拉斯仍然是保持着半跪在地面上的姿勢,幾乎一動不動,只是再一次緩緩舉起了右手,緊接着又是重重的一拳。
這一次,他砸下去之後,手臂幾乎沒入到了肩膀的位置。
“混蛋!!!”從地底傳來了愛麗莎歇斯底里的叫喊聲,同一時刻,一道足以毀滅一切的光束從大地之下,猛地射向站在地面的賽亞拉斯。
沒有說話,刷的一下,賽亞拉斯已然出現在了光束攻擊範圍的邊緣,淡漠地看着剛剛爬上來的愛麗莎。
女魔導師渾身冒着血,她此刻已然受到了超出想象的重創。
她死死的看着那個帶着冷漠的表情,全身被詭異紅光所籠罩着的狼獸人。
“不可能的……爲什麼你沒有無意識地攻擊所有人……而且這種力量絕對不可能……是你該有的啊!”
“力量……力量嗎……嗚啊啊啊啊!”眼前這個勉強還可以被稱作是賽亞拉斯的個體,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忽然慘叫出聲,聲音淒厲得即使是旁觀的易水寒和艾迪魯克,身體也不由得一陣發寒。
“奇怪的傢伙!”愛麗莎銀牙緊咬,“不管你還有什麼花樣,都給我去死吧!!”
於是,愛麗莎不顧一切地再次射出了致命的魔法光線。
“死……呵,是啊,都會死的……”
光線將賽亞拉斯的身體刺穿。
“但絕不是現在。”
在被刺穿的殘像的身邊,賽亞拉斯淡然地自言自語着。
“去死,去死,去死!!!”惱怒之下的愛麗莎施展出了連射,能量直接增強到了極限。一道道光束以連射的姿態,幾乎將整個空間佔據,爭先恐後地向賽亞拉斯射去,但沒有任何一道光束能夠擦中賽亞拉斯的身體,全都被他以差之毫釐的姿態閃避了過去。
在那一片空間中,接二連三地出現了無數個賽亞拉斯的殘像,接着,那些殘像漸漸合而爲一,成爲了真正的血肉之軀。
“混蛋,靈活的傢伙,如果你不躲開的話……”
“不躲開……”賽亞拉斯無神地重複着,就這樣站在原地,彷彿想要接下對方的攻擊一般。
“哼哼,自大的傢伙,你以爲你能夠戰勝我愛麗莎麼?!”帶着扭曲的笑容,愛麗莎再一次指向了賽亞拉斯。
那道光束瞬間穿透了賽亞拉斯的胸膛。
“再見。”
耳邊,突然傳來了那個少年如同惡魔一般的低語。
下一刻,愛麗莎突然感到自己的視線向下歪斜。
賽亞拉斯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愛麗莎的身邊,並一記手刀,將愛麗莎整個斬成了上下兩段。
“啊啊啊啊啊!!!”痛苦直到此刻才姍姍來遲,席捲了愛麗莎所有的感知。
然而賽亞拉斯毫無憐香惜玉的樣子,一道黑光將愛麗莎的下半身變成了粉末,順便手起刀落地用手刀斬掉了愛麗莎的雙臂,然後狠狠地捏着愛麗莎的腦袋,將愛麗莎的上半身提了起來。
“……死亡是生命的終結,而不是懲罰。”
“你的罪孽,必須要受到足夠的懲罰才行,愛麗莎,死亡對你而言,太過慷慨了。”
混沌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神采,賽亞拉斯忽然思維清晰地說了一句話,可是……他的話語中,卻包含着一種絕對不可能屬於賽亞拉斯的殘酷猙獰。
那是即使生活在深淵最底層的惡魔,也不可能擁有的就算全世界的血液流乾,都無法平息的憎恨!
“殺了我,賽亞拉斯……”奄奄一息的愛麗莎勉強說道,“求你……殺了我,給我……一個痛快。”
“賽亞拉斯不要!”
似乎預感到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易水寒失聲驚叫起來——當然,他什麼都影響不了。
狼少年的肌肉彷彿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樣律動着,易水寒甚至可以看到他**的上身不斷地發生着變化,皮膚下不斷地起伏着,似乎巨大的變化就要發生。
變化確實發生了。
在愛麗莎絕望而恐懼的目光中,賽亞拉斯再度展現出四度獸化的巨狼形態,一聲低吼之後,那深淵似的猩紅食道便猛然覆蓋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