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想過很多次,自己和依倫娜的再次相遇會是什麼樣,或許溫馨,或許殘酷,或許……是無期的等待。而他也設想過很多次,自己會是什麼心情,到底要對那個少女說什麼。
可是,在元帥府的見面因爲過於倉促,有很多話他根本沒來得及說出來,而真正到了相遇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畢竟此刻的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而她,卻是高高在上永遠無法觸及到的暗黑之聖女。
“說起來很好笑吧,爲了見到你我散去了所有的力量,可到頭來連和你平等的位置都達不到了……”
隱的聲音低低的,聽不出明顯的悲喜,白裙的少女站在他的對面,神色有些複雜。
擊敗了滅世之龍後,羅伊和米歇爾帶着芬尼雅女皇、斯爾維婭公主還有洛伊卡她們先回加菲爾德商會修養,城堡在之前的戰鬥中受到了一些損毀,修復工作還需要一些時間,而且……
聖日天使,這位充滿了神秘氣息的少女,在帝波他們剛剛走進城堡大廳的時候,正好從裡面走出來——很老套的相遇,可是事實就是如此。
“……給我們五分鐘。”
依倫娜沉默了一會,開口對所有人說道。
“這樣沒問題嗎……?”易水寒有點不放心地看了看兩人,他也是知道帝波他們之前的經歷的,對於這樣一位看不透的少女並不是很放心,即使她一點動手的意思都沒有。
“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情,讓他們解決吧。”帝波拍拍他的肩膀,語氣顯得很平靜,並沒有看到仇敵應有的樣子。
說起來……帝波他似乎從鏡之國裡出來以後,就有些變了?
這種改變不是外表,亦非性格,如果非要用語言表述的話,或許可以概括爲“覺醒”?對,就是那種明明整個人沒有變化,但是有種感覺偏偏告訴你他有什麼地方不同了,這種無比和諧的違和感……
只能用覺醒來形容了。
這麼想着的易水寒沒有多說話,實際上他也是認爲暫時讓隱和依倫娜相處一會比較好,只是從理性上來說不是很能接受。
至於賽利贊亞和蘇,他們雖然看法和易水寒類似,不過考慮到剛剛進行完一場大戰,此時再貿然和實力不明的敵人戰鬥,實在不是明智之舉,況且對方也沒有出手的打算。
沒有過多的寒暄,隱和依倫娜默默地走進了大廳側面的一個房間,兩人相對而坐,依倫娜率先開口了。
“隱……我知道一直以來你對我付出的一切,我真的很感謝你……”她的聲音小小的,像是一位初戀少女在羞澀地告白,只是她的眼睛裡卻是一片水霧,“可是,現在我所處的境地,就算是你沒有失去力量的時候都是無法插足的,更何況——”
“就那麼不相信我嗎,雪姬!”隱猛地打斷了她的話,而且下意識地叫出了她曾經的名字。就在剛纔,他忽然感覺到一陣刻骨的恐懼,如果有的話現在不說……恐怕以後一輩子都沒法再說了!
絕對不要……他絕對不要那麼悲傷的事情發生在自己和雪姬的身上!
所以……
“儘管我已經失去了力量,可是沒有失去一切!我還有我的同伴們,還有這些年結識的冒險者與僱傭兵,還有家族!憑我在特拉蘇斯做的事,他們不會不接受我回去的……所以雪姬,我們完全可以拋下以前的所有重新開始。”
“而且,最重要的是……”隱凝視着少女溢滿淚水的眼眶,輕輕地說道,“我一直都相信的,憑藉我們之間的羈絆,我的心情,一定能傳達到你那裡去!”
“雪姬,不要害怕,我們一起的話,一定可以……”
隱緩慢地握住了少女的手,堅定地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感覺到了嗎,我的心情!我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只要有你在!”
終於,這位一直以神秘和冷酷示人的鏡之魔女也深深動容了。她其實一直都記得那些年和隱一起度過的時光,這個不能給自己一切卻依舊執着地想要握住自己的手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
他是……自己的另一半!
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想回到平靜卻安逸的日常中去呢?然而,自己身上揹負着的東西,真的要告訴這個男人嗎……
她知道,自己始終避着他的原因,無非就是不希望將災難也帶到他的身上。可是剛剛,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了對方那熾熱的決意,幾乎一瞬間驅散了她心裡的黑暗。
或許,將事情全盤托出纔是最好的。
依倫娜,你也該嘗試着依靠一下別人的力量了啊……
自嘲地笑了笑,依倫娜擡起頭直視着隱的眼睛。他的心意,她感受到了!所以現在,她也要把自己的心意傳遞過去!
在擡起頭的瞬間,一道冷光劃破了空氣,同時也劃破了她的決心。
不到二十微亞的地方,隱的身體已經僵住了,他的額頭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支箭,一行殷紅的血液順着皮膚流下來,滴落在依倫娜的手臂上,鮮紅奪目。
“……?!”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終究是晚了一步啊……
下意識伸過去的手依然沒能扶住隱倒下去的身體,他眼中那團希望的光芒越來越黯淡,正如依倫娜的內心一樣逐漸冰冷下去。
“不許死,不許死……只要你沒事的話,我就答應你……”
不停地顫抖着,已經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依倫娜卻還是固執地抱住隱,兩行清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一直以來都是隱在包容着自己,保護着自己,可是她卻從來都這麼自以爲是,以爲自己做的是對隱的保護,殊不知那纔是真正傷害了他的事情啊!
這個道理,爲什麼現在纔想明白?
久久地注視着泣不成聲的依倫娜,隱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個欣慰的笑容,等了這麼多年,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要的話啊。
我們……來世再做夫妻吧!
“任務完成,準備撤離了,依倫娜。”
身後一個冷漠的聲音傳來,依倫娜沒有回頭,她知道那是和自己一起來的戰友,同爲聖日天使的【狂戰的修羅•艾奧尼斯】,也是射殺了隱的人。
然而自己連報仇也做不到。先不說艾奧尼斯的做法都是爲了任務,即使到了王爵那裡也是無可指摘,就算是真的對他攻擊,實力在聖日天使中排行比較靠後的自己絕對是難以戰勝僅次於瓦格納的艾奧尼斯的。
“……我知道了,帶上他的身體吧。”依倫娜站起身,露出一個悽惶的微笑。
“隨你。”還是平淡至極的聲音,艾奧尼斯彷彿對什麼都不在意。
片刻之後,感受到空間魔法波動的帝波他們闖進了房間,然而這裡除了一小灘血跡之外,別無他物。
“這個女人!”
易水寒一拳打在牆壁上,“果然還是對隱不利了嗎?”
“未必,之前我能感覺她的樣子不是裝的,或許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情也不可知——”
帝波的話語被生生截斷,他忽然閉上嘴,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恐!
“怎麼了,你?”賽利贊亞見狀連忙問道。
下一刻,他的疑問得到了解答。
正南方的位置,三道濃郁得令人心驚的血腥氣息突然涌動起來,隨後匯聚到了一點。緊接着,一股恐怖到難以想象的能量潮汐剎那之間席捲了整個大陸,其中夾雜着一種充滿窒息感的威壓,賽利贊亞只覺得自己就彷彿大象,不,巨龍腳下的螞蟻一樣渺小!
有些不穩的身體被蘇扶住,少女原本淡漠的眼中也流露出一絲無法掩蓋的震驚,甚至她的身體也在微微發抖,只是勉強才壓制了下來。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極獸……復甦了……”
忽然一個滿是恐懼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帝波心裡一動,轉過頭去卻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艾迪魯克,那位一直以深不可測的形象出現的黑髮少女,此刻居然也是滿臉驚慌的樣子,死死地盯着窗外的某個方向,小聲地自言自語着。
“極獸是什麼?告訴我!”
帝波一把抓住艾迪魯克的手臂,用近乎吼叫的聲音問道。
“來不及了,立刻往南邊走,具體的情況路上再告訴你們。”似乎被吼了一聲後,艾迪魯克回過神來,他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就拉起帝波朝門外衝去,賽利贊亞、蘇和易水寒對視了一眼,也急忙跟上。
“喂喂,你們做什麼啊……真是的,護衛都不見了,再不想辦法彌補一點是不行的……”
布吉拉愣愣地看着幾個人消失的方向,忽然明白過來什麼一樣地追了上去,“等等我啊,這種世界級大新聞我怎麼可能錯過……”
【片刻以前,未知的地方】
仍然是那個巨大而黑暗的地下洞穴,如同死亡般橫亙在洞穴盡頭的石壁上繁複的血魔法陣裡的紋路似乎有了生命一樣,開始緩緩地流動。
一身黑色長袍的空天面朝着石壁站在高臺上,兜帽之下顯露在外面的紅色左眼顯得無比詭異而邪惡,他的身上散發着一種讓人望而生畏的氣息,似乎能夠凍結靠近的一切生靈。
在高臺下面,龍首人身的復生黑魔法師——魔魂,身穿一套簡單的輕鎧,眼睛片刻不離地對準空天的身影,那雙流露着無盡邪氣的金色龍瞳,此刻正閃動着難以置信的光。
整間空曠的洞穴裡,除了搖動的燭火之外,沒有任何的光源。此刻整個洞穴裡,只有他們兩個。兩個人在黑暗裡沉默了很久,似乎想着各自的心事。
魔魂的喉嚨滾動了幾下,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起來,“這就是你的依仗嗎,那個石壁後面的東西?”
“不錯,風之祭壇的守衛可不能像水之祭壇一樣,那麼容易被破掉……爲了給那些傢伙一個盛大的晚宴,我可是準備了很久的。”
空天的聲音有些嘶啞,眼眸裡映出跳動的燭火。
“這種魔法陣我見過,是需要大量的犧牲才能喚醒它的吧……特拉蘇斯的血煉之陣,是你做的?”
“其實說起來,這件事還要感謝讓和塞繆爾那兩個白癡……之前我注意到他們有合作關係,讓想要掌握完全意義上的復活術,而塞繆爾則想要復活自己的妻子,所以他們分別提供了資源和技術支持,想要推演出復活術來。”
空天的語氣中帶了幾分嘲諷,“真是愚蠢,這種究極的魔法怎麼可能讓他們如此輕易地就掌握?”
“所以你利用了這件事?”
“對,我和塞繆爾達成了協議,以復活他的妻子爲代價幫助我喚醒那個東西,方法則是將整個特拉蘇斯的人煉化,所以他一直留在讓的家裡,在城市周邊設立能量節點。”
“這就是塞繆爾明知道會敵不過已經開始【最終覺醒】的帝波,卻還是執意去阻止他的原因?”魔魂瞳孔一縮。
“沒錯。”空天點了點頭,“其實我一開始也沒太在意帝波這條小龍,本來以爲我們的大敵會是賽亞拉斯,畢竟他體內的未知存在實在很讓人費解……不過現在看來,帝波身上也有些更多的迷霧啊。”
“真是難以相信,維德希斯龍族的末代後裔,居然會是新生的聖龍嗎?”
魔魂的語氣有些艱澀起來,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甚至露出了一抹明顯的畏懼。
“無論如何,這麼大的潛在威脅,我們都必須通過那個東西來徹底抹殺才行。”
“不過還有一點,如果我沒弄錯的話,剛剛他們應該已經擊破了全部六個節點,血煉之陣已經消失了。你還怎麼去喚醒它?”魔魂問道。
“呵呵,”空天詭秘地笑了笑,臉上是扭曲的快意,“誰說過,我只能在特拉蘇斯一個地方設立血煉之陣呢?”
“?!”
來不及驚訝,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息忽然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匯聚到了石壁上的魔法陣裡。瞬間,一聲彷彿來自遠古時代的低吼聲傳入兩人的心裡,荒涼、孤寂、狂暴,還有無盡的殺戮慾望,直衝霄漢,甚至連天地都要爲之變色!
這一刻,所有附近地面上的生靈彷彿都聽見了這來自地獄中的吼叫,智慧生物不由自主地跪下磕頭,向着自己心裡信奉的神靈開始禱告,而沒有進化出智慧的飛禽走獸,則被死死地壓在地面上,心膽俱裂!
至上的威壓,這就是極獸不容冒犯的威嚴!
一瞬間,記憶裡的傳承,血脈裡的烙印,全部甦醒!這就是能夠屠殺神靈的無上存在!
然而對魔魂來說,比它更可怕的則是——
驚懼地望着空天,魔魂突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男人。他突然覺得他的面容極其地陰森,如果和他成爲了敵人的話……
胃裡再次涌起一陣噁心……他難以接受,但是,他知道,那是事實。
“只要有了它的力量,所有人都無法反抗我的意志,不管是聖龍、惡魔、神明,還是……卡利安!”
轉過身,空天居高臨下地看着魔魂不敢置信的眼睛,目光幽然。
“……你已經……掌握了控制它的方法?!”
再也忍不住心裡的震驚,魔魂失聲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