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凱撒龍

礦山內部。

昏黃的燈光勉強照亮了黑暗,彎曲的通道盡頭,那閃爍着漂亮光芒的巨型魔晶石一如從前。身穿白色上衣和淺綠色長褲的少年坐在一邊,安靜地望着面前依舊有些發愣的紫發少年,心裡忽然覺得世事無常,比如說,雙方之前都沒意識到彼此其實都是龍族這件事。

逝去的似水流年,往事如煙。

其實龍和帝波一起生活過的時間並不算長,也沒有發生過什麼特別值得紀念的事情,但是此刻,兩人心底卻不約而同地有了一種似乎某物被彌補上了的感覺。

“喂喂,我說啊。”終於,賽亞拉斯有些忍不住開口,“你們爲什麼不說話呢?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裡發呆吧?”

魔法師也贊同地點頭:“賽亞拉斯說的對,我理解你們重逢的心情,不過這裡可不是什麼理想的過夜地點。”

“還是我來說吧。”加蘭多咳了一聲,決定打破有些壓抑的氣氛。他低沉的聲音彷彿危險的肉食動物正在逼近,讓明知道對方沒有敵意的賽亞拉斯不禁一縮。

白袍的魔法師笑着看了看狼少年,然後又看看依舊回不過神來的兩條小龍,即使是經歷可以用歷盡滄桑來描述的他都再一次覺得命運弄人。

原來當年那兩個殺手沒有料到龍族的生命力之強,除了僥倖逃走的雷伊外,龍和帝波兩人都被隨意地扔進了河裡。不過龍很快就被隱居在森林裡的一位樵夫救下,之後發生了一連串可以直接編成冒險小說的故事,先是認識了飛翼王國的公主妮娜,又在殺手的追殺中得到了女學者小桃的幫助,還認識了一隻因爲誘變技術而誕生的奇特的植物型魔獸培克洛。雖然中途再次被殺手們追上,不過在機緣巧合下結識的武道達人加蘭多居然選擇出手相助,這才擊敗了那兩個馬人殺手,報了大仇。

不過加蘭多其實是天空教會的【護衛騎士】,這次的幫助是因爲接到了祭司的指示,要求他親手消滅掉身爲龍族後裔的龍。在教會聖地——埋葬着無數龍族屍骨的【天使之塔】底層,加蘭多對龍說出了全部的實情,之後更是全力出手,然而……

“什……什麼?龍變成了一條極其巨大的……【神聖龍】?”

帝波聽到這裡直接站了起來,龍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對方抱住了。

“喂,你做什麼啊!”縱使以龍這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有點難以接受忽然被一個同性以非常親密的方式抱住的結果,少年白淨的臉上瞬間染上了紅暈,不自覺地掙扎起來。

“老大厲害啊,看不出你還喜歡這一口……”賽亞拉斯揶揄地笑起來,滿臉“我很懂你”的樣子。

“……奇怪了,明明是和我一樣的身體——嗷!”摸了幾把後,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爲之怪異的帝波嘟囔着坐回去,隨機被魔法師的大書砸了頭。

不去管委屈地叫着的帝波,魔法師從容地解釋道:“如果我沒弄錯,應該是維德希斯龍族這一脈都有着在生死危機的時候爆發的特殊能力,再加上那個地方沉積多年的龍之怨恨……加蘭多先生,當時你是不是嚴重威脅到了龍的生命?”

“……確實。”加蘭多的臉大半隱沒在黑暗中,顯得很是陰沉,完全看不出他此時內心的舒緩。看來另一條小龍也遇到了很好的夥伴啊……他這樣想着,因爲剛從那種輕鬆默契的氣氛,他在之前與龍的同伴們的經歷中也多次感受到,那就是同伴之間所特有的羈絆了吧……

“當時爲了完成我的使命,我確實是用出了全部的實力。”

加蘭多的聲音低沉,他緩緩地說着,思緒不禁再次回到了那個見證神蹟的時刻。

【八年前,天使之塔,龍族墓所】

幽冷的光線下,手持長矛的加蘭多與藍髮的男孩子於平臺上對視着,平臺下深黑的水底,是無數龍族的骸骨。如果說,馬納城的龍族長眠之地承載的是維德希斯龍族的意志與希望,那這裡就是他們的身軀與怨恨的聚集地。

龍的眼淚涌在眼眶邊緣,恐懼混合着憤怒,讓他原本清澈如同大海的眼睛放出野獸般的紅光。

爲什麼……爲什麼要對我們一族如此追殺?

在剛剛的戰鬥中,雖然已經發揮出了超越平時的力量,但是依舊不敵武藝精湛的護衛騎士。自己的武器被加蘭多挑飛,落進了水裡。此刻,他已經沒有反抗的餘地。

魔力流劇烈地翻滾着,不斷在空氣中擦出雷鳴似的爆破聲,火焰特有的灼熱炙烤着龍的身體,彷彿連他的靈魂也要一併焚滅。爲了尊重這位堅強的孩子,加蘭多也是使出了最強的力量,準備用自己結合了火焰力量的必殺一擊完結戰鬥。

“很抱歉,對於你們一族的事我只有遵守女神的意志。現在……再見了。”

加蘭多看着意識已經有些模糊的龍,高高地舉起長矛——下一刻,地獄或者深淵。

“轟——”

“這是?!”

原本黑暗的水面忽然開始猛烈的震盪,緊接着一對對散發着幽光的眼睛從黑暗深處亮起,恐怖的靈壓漸漸形成,進而統治了整個地下空間……彷彿有一隻絕世的兇獸,即將在這死之黑暗中甦醒!

“這不可能……爲什麼……”

加蘭多全身的火焰力量早已經散去,如同面對君臨天下的帝王,此刻他驚駭地發現自己居然無法調動任何魔力,就像是……所有的魔力都被那個存在完全掌控了一般!

龍的眼睛忽然睜大了,水面上爆發出無數道黑色的光芒,彷彿找到了歸宿般涌進他的體內。原本昏沉的意識瞬間清醒,驚雷般的片段轟然涌入腦海,隨後——

龍並不清楚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己的意識非常清醒,但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樣,明明沒有控制身體,卻不管做什麼都像是本就出自自己的想法。

然而加蘭多卻目睹了一切的變化。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一條大到無法想象,幾乎佔據了整個地下空間的巨龍。他的身體上佈滿了青黑色的鱗片,每一枚鱗片都彷彿是蘊含着強大守護力量的堅盾,隨着巨龍身體的起伏,發出隱約的金屬摩擦的聲音。巨龍有着足以遮天蔽日的金色羽翼,緩緩扇動的時候就連空氣中游離的魔法靈子都受到了牽引,在他身體周圍形成雷暴般的力場。巨龍充滿的力量感的身體頂端,是一顆威嚴的頭顱,血紅色的眼睛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魔,深淵似的巨口中噴吐着令人窒息的黑色氣體,伴隨着低沉的咆哮,恐怖的魔力潮汐被輕易引動,彷彿隨時都可以撕碎加蘭多渺小的軀體。

凱撒龍……

這是教會典籍中維德希斯龍族終極存在的名號。

加蘭多的胸口被這樣的嘶吼震得如同千鈞重壓,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在這條惡魔一般的巨龍面前,他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不,應該說他根本不配去反抗如此偉岸的生物!

恐怕,這片大陸上只有女神才能與他相比了吧……

絕望地想着,加蘭多無力地跪倒在地,準備承受對方的怒火。

這樣也好……或許可以稍微彌補一下我的罪孽了吧……

然而預想中致命的一擊卻始終沒有到來。掙扎了一下,加蘭多鼓起勇氣擡起頭。

“爲什麼,不殺了我……”

聽着加蘭多宛如嘆息的疑問,龍微微地搖了搖頭。和表面上的狂暴不同,其實他的內心非常平靜,幾乎可以說是古井無波了,沒有怨恨,也沒有悲傷。

【你不是敵人。】

龍聽見自己已經變得無比威嚴的聲音直接在加蘭多的腦中響起。

“唔?!”

沒有再看那個陷入震驚中的男人一眼,龍張開自己巨大的雙翼,撞開天花板,飛向了外界自由的天空。

【飛翼王國,達納礦山內部】

“沒錯,那種威壓即使在女神的身上我也沒有感覺到。如果單純論破壞力的話,凱撒龍甚至在女神之上也不一定。”

加蘭多接過龍遞過來的水喝了一口,結束了自己的講述。“在那之後,我開始懷疑龍族是否真的像教會所說,是邪惡的化身。所以這些年都在尋找龍的蹤跡,希望帶他面見女神,以解除我的疑惑。”

“龍族絕對不是邪惡的!”與聽完故事後好奇地圍着龍轉個不停的賽亞拉斯相比,帝波顯得更加憤怒,他堅決地搖了搖頭,“我也在洛恩帝國接受過龍族的傳承,雖然記憶有些不清晰,不過我可以肯定當初的聖戰一定有什麼內幕!或許就像賽亞拉斯說的,只是爲了鞏固統治……”

“不要太早下結論。”魔法師插口道,“我們現在僅僅是憑空猜測而已,並沒有直接的證據。我認爲最好的方法可能還是像加蘭多先生說的那樣,面見女神,或者是教會的高層。”

“不過龍你還真厲害誒!變成凱撒龍的時候是什麼感覺,是不是特別爽?”賽亞拉斯似乎根本就不關心什麼真相,像個小孩子一樣興奮地圍着龍問東問西,“對了對了,你是不是特別喜歡財寶和美女,我看書上都是這樣寫的。老大太內斂了什麼都不告訴我,你可得幫朋友這個忙……”

我什麼時候成你朋友了……

有點無力地笑笑,龍也是暗暗叫苦,這個自來熟的狼少年太熱情了,自己實在不好拒絕,可是他問的那些……都是從哪裡看來的?

變凱撒龍的記憶現在很模糊了,只記得當初一切都是順其自然,之後自己就開始昏迷,直到八年後才以幼龍的形態甦醒,結果剛嚇跑了幾個工人就被加蘭多拍暈了……

至於財寶和美女……那是什麼?龍心裡對這些基本沒什麼概念。

“好了賽亞拉斯,我弟弟需要休息,讓他安靜一會。”帝波很不客氣地拽開了喋喋不休的狼少年,這纔算給龍解了圍。

大概是與兄弟重逢,所以體內那種作爲哥哥的責任感跑出來了吧。魔法師笑着看了看帝波,感嘆着短時間不見,這個少年居然又一次成長了。

龍族的人類形態的青春期和人類獸人是一樣的,儘管本體仍然是幼龍,但紫發少年真的已經飛快地成長起來,個子像是拔節的竹子一樣長高,手臂和胸膛的肌肉也越來越結實。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少年已經徹底褪去了孩童的稚嫩,向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發展了。

“總之,我們現在要先找到雷伊哥哥,然後一邊調查那件事一邊尋找其他的同伴,最終一起前往天空教會的總部,面見那個女神。”

帝波像個真正的隊長一樣總結道,紫水晶一般的眼睛裡閃動着認真的光。

“不錯。”加蘭多贊同地點頭,“大陸最近有些動盪,雖然開始質疑女神的做法,不過我目前還是護衛騎士,對這種事不能不管。”

伊亞萊斯對於他們談論的那件事也有所耳聞,那就是不久前發生在奧克伍德王國蒙奇村的【石化事件】。不知道爲什麼,全村幾十個人一夜之間全部變成了栩栩如生的石像,而現場除了稍微變多的黑暗魔法靈子外,沒有任何異常。

這件事最初被王國**認定爲是流竄的墮落法師做的好事,畢竟那些臭名昭著的瘋狂傢伙什麼都可能做出來。然而調查了一段時間後人們卻一無所獲:兇手隱藏得太深了!墮落法師雖然被殺了幾個,但都是與石化事件完全無關的小角色。

之後更加惡劣的事情發生了。在維德希斯大陸上的多個地點,包括飛翼王國和洛恩帝國在內,石化事件發生了數次,雖然規模沒有蒙奇村那麼大,但是受害者的神情從最開始的驚恐萬分逐漸變成了毫無異常,就像是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生命一樣!

這些狀況表明,很可能有一種未知的力量已經開始行動。

一時間大陸上空彷彿被陰雲籠罩,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各國**爲了維持安定,不得不達成了協議,共同派出人員進行調查,連天空教會也派遣了大量的人手,只是依舊毫無收穫!

“那麼,我們就先離開這個礦山吧。”帝波走到通道的一側,示意大家跟過來。

“啊,老大越來越有老大的氣質了,果然我的選擇是對的……這樣下去說不定真的可以找到父親呢。”狼少年悠閒地走在隊伍的最後,腦子裡胡亂想着。

忽然,他的眼角瞥到了一個身影,似乎是……一位女性?

愣了一下,賽亞拉斯定睛看去,卻什麼都沒發現。也許是最近有些疲勞吧,回去後得好好吃一頓,這種陰森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女人……

摸着平坦的腹部,狼少年嘆了口氣。

然而,就在所有人身後的一個通道拐角後面,一位臉部籠罩在陰影中的女子把玩着一面小鏡子,嘴角揚起一抹冷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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