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的冬天,漫長而又寒冷,縱然房間裡一直有暖爐再燒,顧天瑜抄書抄的久了,也依舊覺得冷。她擱下筆,來到窗前,將窗戶半開,陽光便如從籠中逃離的白鴿,雀躍着落到窗前,照在她的身上,暖暖的,讓人微暈。
顧天瑜望着那插.在精緻花瓶中的點點紅梅,臉上不知不覺帶着幾分笑意。
“姐姐。”這時,燕小六突然從屋檐上倒立下來,露出一口白牙衝顧天瑜嘻嘻的笑。
自從那次惹了顧天瑜生氣,這小子一改往日陰沉氣質,誓要做她顧天瑜的暖心爐,整日裡對着她笑的陽光燦爛,一口白牙晃得她只想揍人。不過,燕小六的改變,顧天瑜還是十分欣慰的,至少,她一直希望這個少年多些歡笑。
“讓你辦的事情怎麼樣了?”顧天瑜淺笑着望着燕小六自檐上跳下,一手擺弄着花,一邊詢問道。
燕小六推門而入,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這房間內暗香繚繞,墨香絲絲縷縷飄蕩,暖爐烘的整個房間溫暖如春,知道顧天瑜過的甚好,便也放心了,立時笑眯眯道:“姐姐吩咐的事情,自然是辦的妥妥帖帖的。那些海盜,已經被我們降服,並被編入我們的軍隊中,而過幾日,那些乘船做生意的富賈商客,免不了要被敲詐一番了。”
顧天瑜微微頷首,她迎着光站在那裡,整個人沉浸在溫軟的暈黃中,氣質溫和的不似平時的她,讓燕小六不禁也看傻了。
“記住,不要讓他們傷害無辜的人,海盜嗜血,一時半會兒恐忘不了殺戮,按照我的吩咐,讓我們的人,跟在他們的船上。必要時,放幾個人的血還是可以的。”顧天瑜一開口,周身的溫和如數散去,肅殺之氣立時襲來,她偏過臉,那透過紅梅的含笑的眸中,帶着幾分森涼冷意。
燕小六在那目光中,也不禁打了個寒顫,而後,他重重頷首,面色嚴肅道:“姐姐放心,大哥知道姐姐的意思,遂已經進行了佈置。”
顧天瑜爲那花澆了水,心情也好了幾分,繼續道:“很好,接下來,小六,你去幫我找尋這幾味藥草。”她有幾分不捨的自那花前走開,然後來到案几前,將一個早已抄好的藥方遞到燕小六面前,燕小六詫異的接過去,好奇道:“家裡藥材不夠了麼?”
戰北野知道顧天瑜總愛泡在醫書和藥草中,遂在顧天瑜搬進這座宅子的時候,他已經讓人從西涼宮的御藥房中抓了所有的藥,現今顧天瑜的隔間,擺着一個長櫃子,櫃子上滿是方格,裡面都是分好的草藥,顧天瑜看書看累了,便會過去,抽開抽屜,她想做什麼研究都可以。
顧天瑜搖搖頭,淡淡道:“不是不夠,而是沒有。福伯的臉,我想我可能有辦法了,所以要你給我找這幾味藥,沒有找到也沒關係,至少,給我打聽到這個藥在什麼地方有。”
燕小六不說話了,他只是十分佩服的望着顧天瑜,但見她秀眉輕蹙,提起福伯時眼神中難免哀傷,便有些心疼,半響才爽朗一笑,馬後炮般道:“福伯知道的話,一定會很開心。”
顧天瑜只是清淺一笑,福伯的臉一直是她的心結,一想到那個苦命而又癡情的人,她的心中便微微泛酸。
顧天瑜拍拍燕小六的肩膀,笑道:“累了吧,過來吃茶。”
燕小六笑眯眯應了,隨顧天瑜來到了花梨木圓桌前,顧天瑜斟了兩杯茶,立時,茶香四溢,竟帶着淡淡梅香。
“院子裡的梅花開的甚好,聞着便讓人蠢蠢欲動,我便做了這花茶,美容養顏,你嘗一口。”顧天瑜一邊將茶推給燕小六,一邊道。
燕小六立時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後,不由皺了皺眉,惹得顧天瑜低低淺笑:“我就知道你喝不慣。”
燕小六大馬橫刀坐在那裡,聽了顧天瑜的話後,他立時搖搖頭,一臉真誠道:“姐姐泡的茶,小六怎麼喝不慣?”說罷,便仰起頭,一口將茶飲盡。
顧天瑜望着這不懂得掩飾自己的少年,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她卻覺得眼底微涼,匆匆別過臉去,她逼退眼底即將掉落的淚。
燕小六並未察覺到,只是又給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品了一口,而後纔開口道:“姐姐要我帶給福伯的話,我也已經帶過去了。福伯要我爲他帶話。”
顧天瑜轉過臉來,有幾分詫異的“哦”了一聲,旋即秀眉輕蹙,顯然並不想聊這個話題,又明顯想知道福伯的話是什麼。
“福伯說,姐姐是老爺和他的恩人,也是大小姐的恩人,姐姐的大事還未完成,福伯不會見大小姐,也不會離開姐姐,但請姐姐放心。”燕小六目光明亮,說着這話時,竟不似是幫別人帶話,而是在向顧天瑜表明忠心。
顧天瑜端着茶盅沒有說話,但那雙好看的丹鳳眸中,此時鳳彩飛長,看得出帶着水波瀲灩般的笑意。
......
很快,日落西山,天邊紅霞一層層盪漾開來,如女子那妖嬈身段下層層疊疊拖沓起的大紅裙襬,帶着令人窒息的眉。
公子玉簫自醉仙樓離開後,便去往集市,挑了一條又大有新鮮的鯉魚,他雖然覆了人皮面具,長相看起來頂多算清雅俊秀,然脣角笑意溫和,給人一種親切感,加之氣度非凡,穿着雖低調卻華貴,走到哪裡,自然引起衆人尖叫,更有人追着他四處跑。只可惜,沒有誰能跟着他超過五米。
而今,卻有一人,黑衣黑鞋,無聲無息跟在他的身後,竟似他的影子般一直跟到門口卻“未被察覺”。
覺得自己沒有被發現的黑衣人,臉上露出幾抹譏諷笑意,卻不知道他走過的這一路,茶館裡喝茶的,街上賣豬肉的,胭脂店裡挑胭脂的,黑壓壓的屋脊上的,幾乎每一個地方都有着無數雙洞穿他的眼睛。
只是,因爲公子玉簫今日那刻意放緩的腳步,他們一直按兵不動,只等着公子玉簫出手的那一刻。
硃紅色的大門前,石獅雄立,似兩位忠心守護着這座宅院的侍衛。公子玉簫走到門前,原本如票在地上的雙腳,突然停住,他立在那裡,如墨的發在如血殘陽中被肆意而張揚的吹起,露出半邊線條流暢的肩。
他身後不遠處的人,突然也定在了那裡,不是他不想動,他已經發現了危險的氣息,然而,他根本動不了。
四周的風,似是一位彈琴高手手中的一張古箏,弦被他十指扣緊,以至於那彈奏出來的音調,緊張而熱烈。
正當男子以爲自己會被這即將斷掉的弦中窒息時,緊閉的朱門中,卻突然傳來悅耳的笑聲,那笑聲如天山上開在茫茫白雪中最美的一朵雪蓮,如烏雲後突然衝破晦暗姣姣清澈的明月,如蒼穹頂突然劃過的一道閃電,將這冷冽的風一時間消融。
男子只覺得身體突然放鬆,而後,那站在他不遠處的身影,突然轉身,一絲白髮在冷風中貼上他硃紅的脣,他靜靜的笑着,眼底雖明亮,卻帶着幾分淡淡感傷,“聽見了麼?”
男子錯愕的瞪大眼睛,看着他含笑問出這句話,不由愣在了那裡。公子玉簫垂下眼簾,眼底依舊帶着有些空洞的笑意,他拎着那隻魚,笑的越發怪異。“她在笑,你覺得我會讓你打擾到她麼?”
話音剛落,他突然飄了起來,他本就輕功了得,飄出去時猶如一朵在池塘水面上打旋的蓮花,旋即在男子反應過來之前,手指便扣上了他的咽喉。
男子目光驚駭的望着他:“不過幾月不見,你的武功竟精進至斯,真是讓人佩服。”面對公子玉簫致命的一擊,男子卻猶自淡然,不由讓公子玉簫刮目相看。
公子玉簫只是抿脣一笑,他原本因爲心思鬱結,又受了重傷,遂功力下降,歐陽少衡先前一直在幫他調養,然也許是因爲心中堵塞,他的武功一直沒有更上一層樓,直到住進這座宅邸,公子玉簫整個人似乎都放鬆了下來,而後,他在一次運氣時,驚喜的發現自己突破了那道過不去的關卡。
這一切,大概都得益於那個彆彆扭扭又總讓他牽掛的女子吧。
公子玉簫收回手,倒不是因爲想要放了這個男子,而是因爲他另一隻手上捆着魚的繩子,因着他釋放的真氣被震斷,那魚險些便要掉落在地,公子玉簫情急之下便去撈魚,那緊張的模樣,看在男子眼底,竟有種說不出的心酸。
男子並沒有趁着這個絕佳的機會偷襲公子玉簫,而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面上帶着幾分焦急,沉沉開口道:“求求你,要我見姑娘一面。”
公子玉簫微微斂眉,他慢條斯理的將魚抱在懷中,絲毫不嫌棄那嗆人的魚腥味,他的眸子在男子身上轉動幾圈,旋即淡淡吐出三個字:“不可能。”
男子握緊拳頭,咬牙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姑娘!”
公子玉簫斜斜一靠,正靠在身旁一棵樹上,他神情淡漠,眼底滿是殺機:“難道你是想背叛沈墨濃?”他突然輕嗤一聲,搖搖頭道:“牆頭草,她不要。”
門,突然開了。燕小六目光不善的望着不遠處的二人,他剛剛感覺到強大的真氣流動,遂忙奔出,生怕是有敵人靠近,結果便看到公子玉簫十分優雅的靠在那裡,而一個陌生男人跪在那裡,如他忠心的僕人。